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最后一个赶尸人》全集 作者:龙飞有妖气 很多年前,一支神秘消失在太行山的日军部队,牵引出关于赶尸的秘密。剥皮庙,山神灵,诡异马车,千尸离坟,太行山石嘴沟赶尸世家最后一个老赶尸人,为你讲述那段发生在许多年前的神秘往事。 赶尸,真的赶的是尸吗? 赶尸背后的真相,令人毛骨悚然,你绝然想象不到...... 第一章邪尸 在我的家乡太行山区石嘴沟,流传过一个很诡异的传说:抗战期间,一支日本部队从山外进驻石嘴沟,按照二战时期日本部队的编制,应该是个中队,大概一百十人。当时石嘴沟附近还住着部分山民,日本人一来,大伙全慌了,觉得村子要遭殃,三五成群的朝深山里躲。但就在当天夜里,这一百多个日本人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营地里留着武器弹药还有各种辎重物资,人却无影无踪。这种场面有些奇怪,大眼一看,会让人觉得纳闷,日本人舍弃了营地和辎重,连夜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再仔细观察下去,情况就显得极其吊诡,吊诡的原因,是营地里遗留的三条狼狗。 日本人豢养的军犬极其凶猛,生撕活人的那种。但营地里遗留的三条狼狗一字排开,两条后腿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跪了几天几夜,最后活生生的跪死在那儿了。当时就有人琢磨,日本人消失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三条狗都吓成了这样。 从那天夜里之后,这个日本中队就彻底失踪,如同世间蒸发一样,再也没人见过他们。这个事情说是传说,其实也有很确凿的依据,一九五四年,石嘴沟所在的区域划分到石房县,县里的人编撰抗战时期的石房县志时,曾经把这个怪事也写了进去。不过,县志中没有提及这个日本中队神秘消失的原因,这种官方历史文献里,不可能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事实上,日本人消失的原因是绝对让人毛骨悚然的。 当时,日本人一走,躲进深山里的山民陆陆续续回村,这个日本中队进驻石嘴沟之后没来得及祸害村子就消失了,所以山民们一回来都感觉庆幸。说实话,那个时候的老百姓怕极了小日本,前后犹豫了两天,才开始接近已经空荡的营地。一些人试探着搬运营地里遗留的军用口粮,另一些人发现了三条奄奄一息却还跪在地上的狗,那种情景是让人很难预料和想象的,大部分人都懵了。 一直到这时候,日本人消失的真相才浮出水面。一个叫黄大炳的山民哆哆嗦嗦告诉别人,他亲眼看见那一百多个日本人的去向。 黄大炳的腿有毛病,日本人一来,别的人全都往山里逃,他跑不利索,入夜之后更不敢动了,因为腿脚不好的人趁夜走山路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黄大炳原地隐藏,打算熬到天亮再说,这一藏,就看到一些本不该看到的事情。 他说,小日本是被一辆马车带走的,那是一辆很诡异的马车,拉车的马只有狗那么大,身子一半长着漆黑的毛,一半长着雪白的毛,马车上拉着一口被黑布蒙着的箱子,不徐不疾的在前面引路,而那一百多个日本兵,排着队跟在马车后面,猛然看上去,好像夤夜行军,但黄大炳躲在暗处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日本人连鞋都没穿,脚掌被山石磨的血肉模糊,却一步不停的跟着诡异的小马车朝前跑。 他这么一说,人就都来精神了,七嘴八舌的问,那年头,死一批日本鬼子是很大快人心的事儿。但黄大炳当时不敢跟下去,所以也不知道小马车的来历,更说不清楚那些日本人被小马车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黄大炳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我五叔就在场,亲耳听见的。有人半信半疑,怀疑黄大炳说的是不是真事,黄大炳当时就急了,拍胸脯赌咒,这个人其实很老实,不怎么会说谎,他一赌咒,大家伙儿就信了,都说那是小日本的报应,是山神爷派人把他们收掉的。一些年轻人吃饱了日本人的军粮,闲着没事,还在附近的山地里搜寻过那辆诡异小马车,没有找到。 黄大炳把看到的情况讲了,旁人听了,日本人也不见了,至于更深层次的疑问,这些山民琢磨不来,事情按道理来说应该告一段落。但仅仅过了三天,搬回家的日本军粮还没有吃完,黄大炳就死了,跪在家门口死掉的,嘴巴大张着,舌头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截,肚皮也被豁开了,滑腻腻的肠子在脖子上盘了两圈,他老婆在尸体旁边吓晕了头,一边哭一边呕吐。 事情很吓人,不过没人知道黄大炳是怎么死掉的,这种阴森恐怖的死法让日本人消失的传闻变的更加真实,也更加邪乎。尤其可怖的是,黄大炳下葬之后,竟然有人看见他半夜从坟地下面爬出来,穿着寿衣跪在地上朝西边磕头。 事发的时候,我才十一岁,在王屋山治病,回到石嘴沟之后听人讲了这件怪事。那个年纪的人,好奇心最重,只不过没有亲眼目睹,总吃不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我问过五叔,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五叔没作答。 对于这个事情,我始终不敢全信,直到七年后,我亲眼看见那辆小马车,才知道日本人的消失,黄大炳的惨死,只不过是一层皮毛。这辆诡异的小马车,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 我叫陆山宗,可能是石嘴沟陆家最后一个活着的赶尸人。在这里,我不想说关于家族和赶尸的过往,很残酷,难以面对,所以,只讲讲那辆小马车的事就罢了。 在亲眼看见小马车之前,事情其实已经微微有些不对劲儿了,只不过那种不对劲儿的氛围隐藏的很深,又很自然,我完全没有察觉。当时全国刚刚解放一年,太行山区里交通和信息都很闭塞,但五叔嗅到一些风声,暂时停了常年操持的营生,在家闲居。 闲居了大概有两个月,和石嘴沟相隔二十里的小岭坡,有人请五叔过去镇尸。小岭坡的村子里死了个人,尸首在停放期间发生点意外,小岭坡的巫婆很少遇见尸变,急匆匆的请五叔帮忙。陆家世代赶尸,对付尸变的经验和手段都相当丰富,按门内的规矩,陆家赶尸人很少乱管闲事,但石嘴沟陆家平时不种地,多少年以来,日常吃用都是拿东西从小岭坡换来的,再一个,五叔跟小岭坡的巫婆相熟,驳不开面子,略微想了想,带着我就赶去了。 这个小岭坡,就是当年黄大炳惨死的村子。事情过去好几年,日本人早被打跑了,大家伙儿也慢慢淡忘了这个事儿,除非又有人偶尔看见黄大炳在深夜爬出坟地朝西边磕头的时候,才会引起一次热论。 带路的人一边引着我和五叔朝小岭坡赶,一边大致把情况说了说。死掉的人是小岭坡土生土长的山民,叫黄有良,三十来岁,差不多一米九的身高,铁塔似的,粗壮有力,死因估计是急病暴卒,死的很突然,中午还在家里吃饭,吃完不久就咽气了。 “陆家五爷,有良是个庄稼人啊,咋会这样死了不到半天,头发都绿了。”引路人走的一头大汗,连擦都顾不上擦,边走边急切的望着五叔:“五爷,你说俺们村子是不是沾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几年净出邪事,总是死人” “看看再说。”五叔那时候三十六岁,赶尸的人大多冰冷古板,不爱说话,应了一句就加紧赶路。 三个人赶到小岭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死者黄有良家的院子外头贴了一溜儿黄符,棺材在院子正当中搁着,棺盖已经被掀掉了,棺材四周临时架起几根木桩,木桩间绑着墨线,我在陆家长大,赶尸镇尸这些事,比旁人熟,大眼一看就知道这是行家的手笔,阴木墨线扯八卦,专门用来围困尸变的尸首。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手里捏着一束干草,在墨线外头围着棺材不断的游走,嘴里老神在在的嘀咕着什么。这是小岭坡的巫婆,人都喊她米婆,年轻的时候在山外见过一些世面,算是很有本事。 我和五叔刚刚到场,还没来得及和米婆说话,一阵猛烈的夜风从头顶呼啸而过,风吹的木桩咯吱咯吱乱响,整个棺材像是要散架般的震动了几下,我看到了棺材里面黄有良的尸体,和引路人说的一样,死者的头发变的幽绿,随着夜里的风上下飞扬。 就在这时候,五叔的身子轻轻晃了晃,盯着绿毛尸体,右手的指尖微微一颤。与此同时,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我心窝里呼的直冲出来,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心里明明感觉有什么不正常,可猛然间又察觉不出。 “山宗。”五叔慢慢回过头,抬眼瞥了瞥黄有良的尸体,紧咬着牙,似笑非笑的对我道:“你嗅出什么味道了没有” 五叔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我,我不动声色的抽抽鼻子,全神贯注之下,立即嗅到一股让我感觉极为熟悉的味道,顺着风从尸体身上飘散过来。那种味道非常独特,轻的和一缕看不见的烟尘一样。 我的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头,身子随之打了个哆嗦,望着被木桩和墨线暂时挡住的绿毛尸体,一股凉飕飕的寒气从脚底板一下子钻到了头顶。 我嗅的出来,这个黄有良,在没死之前,绝对是吃过人肉的。 第二章死人的秘密 嗅着那股很淡却又让我感觉熟悉的气味,我不由的紧张,木桩墨线包围着的黄有良的绿毛尸体更显的妖邪。我咕咚咽了口唾沫,双手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夜间的风一阵一阵的吹来,黄有良身上那股独特又隐秘的气味再一次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嗅着这股气味,我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嗓子眼发痒。我越闻越确定,黄有良死之前必然吃过人肉。我们石嘴沟陆家世代赶尸,赶尸的常年和尸体打交道,而且十有是行走在阳气最弱的深夜,所赶的尸首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为了自保,各派的赶尸人都有自己的法门。这种法门说起来很瘆人,北方的赶尸派系,门内子弟从长牙开始,渐量的服食“十香肉”,十香肉说穿了,就是人肉。长年累月吃这东西,体内会聚集那种完全来自尸首的阴气,据说,十香肉吃多了,活人跟尸体都没什么两样,一年四季身体冰凉,身上散发着一股轻微又怪异独特的气味儿。石嘴沟的陆家人经常用艾草熏烤衣服,就是为了遮挡这种味道。石嘴沟一直到我爹他们那辈儿,还秘密的沿袭着这种陋习,我的运气稍好点,家门破落了,五叔也不讲那么多陈谷子烂芝麻的规矩,调教我时,借用了湘西赶尸匠的法门:闻尸油。 闻尸油比吃“十香肉”柔和一些,但也很让人难耐,用的是死尸身上熬炼出来的油,淡黄色的,天冷的话会和猪油一样结成块,放在油灯里烧,那种气味虽然不算很浓烈,却臭的让人胃里发痒,五六岁的时候,每天一嗅尸油的味儿,我都恨不得把胆给整个吐出来。 “老五兄弟,要不是村子实在不太平,也不愿劳烦你。”米婆捏着干草,看到五叔到场,随后就松了口气。一具绿毛邪尸,米婆就算不是世代的赶尸人,想必也能对付的住,之所以请五叔过来,估计是要查找村子怪事频发的根源,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小岭坡这两年的确不太平,总是莫名其妙的死人,头天还好端端的人,能吃能喝,但转天就蹬腿了,丧事一出接着一出。生老病死,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身体再结实的人也保不齐有个三长两短,小岭坡的人死因千奇百怪,却有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共同点。 这些死者在临死之前,几乎都跟家人或者邻居念叨过,他们说自己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死去几年的黄大炳扒着窗户朝屋里看。 这个共同点让村子里的一些人觉得,黄大炳死了也不安生,村里死去的人都是他给勾走的。黄大炳死的太惨也太渗人,提起来就让人牙根子发酸,谁都不敢靠近黄大炳的坟,也不愿惹麻烦,本来想着敬而远之,但接二连三的死人,让大家伙儿受不了,觉得这事儿不搞搞,就愈发收拾不住,村里的人迟早会死光。所以一个月前,几个胆大的人曾经硬着头皮在米婆的带领下挖了黄大炳的坟,想把黄大炳的遗尸给烧成灰。 “尸首最后烧了没有” “没有”米婆有些紧张,捏着手里的草,那双被塌眼皮包住的眼睛瞅瞅五叔,断断续续道:“大炳的坟,是是空的” 我没有插嘴,站在旁边听,深更半夜听这些事情很需要勇气,听着听着,就觉得周围的风凉的刺骨,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黄大炳已经死了几年了,舌头丢了半截,肠子肚子豁了一地,在脖子上盘了两圈,死的透透的,曾经不止一个小岭坡的人曾在深夜里看见黄大炳跪在坟地朝西边磕头,但米婆带人挖坟,为什么坟是空的黄大炳的尸体哪儿去了 “这个人”五叔想了想,指着平躺在棺材里的黄有良,问米婆道:“是种地的” “都是山里人,不种地,指望啥活啊。”米婆点点头。 挖掉黄大炳的坟之后,村里人很是担心,怕遭报应,不过一个月下来,反倒很平静,屁事没有。就在众人慢慢松懈的时候,身强力壮的黄有良死了。 我在旁边看看米婆,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很不以为然,黄有良尸体身上那股只有赶尸人才能闻出的味道仍然不断飘来,他生前吃过人肉,而且吃了不止一次,否则那股味道我捕捉不到。这样的人,会是个本分的庄稼人 五叔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在棺材四周的木桩墨线上拍了几道陆家的镇尸符箓,跟米婆道:“我在他家里看看。” 石嘴沟陆家的镇尸符箓是传了多少辈儿的法物,灵验无方,米婆一下就放心了,踏踏实实守在墨线外头。 死者黄有良是个光棍,父母不在了,老婆前几年也得急病亡故,家里空荡荡的。山里头条件有限,房子盖的都不大,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四间平房。放棺材的是前院,没什么可看的,我和五叔把注意力放到了屋子里头。 一脚踏进正屋的同时,外面的山风骤然猛烈起来,啪嗒一声吹开了正屋的后窗,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顺着敞开的窗户,飘飘袅袅的溜到鼻尖儿,一闻这个味道,不仅仅是我,就连五叔也不自在了。 五叔连后门都没走,一折身子,顺着后窗就翻了出去,窗户外头是后院,很小,残破不堪,我跟着五叔翻窗子跳出来,顿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又浓了一些,像一根鸟毛,搔的嗓子眼不断发痒。 我们都是山里长大的人,对这边儿的人情民风了如指掌,看看破旧的后院就知道,这里有一个用来储菜的菜窖,萝卜白菜什么的堆在菜窖里保存,等过冬的时候吃。 菜窖的门被一块木板还有黄土封住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就是从缝隙里飘出来的,气味飘散的同时,一种阴森又恐怖的气息也跟着四下弥漫。我心里有点点怕,但又恨不得一脚踹开这个菜窖,下去看看,看看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黄有良家后院的菜窖平时是封闭的,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去。整个小岭坡的人,包括米婆在内,都不会知道黄有良的隐秘。直觉告诉我,黄有良的秘密,就在这个菜窖里。 “五叔,看看吧。”我绕到五叔旁边,慢慢蹲到菜窖的隔板前。 五叔不回话,只是下意识的把我朝后面推了推,他轻轻拨开堆积在木板上的一层土。堵门的木板很厚,是结实的原木,不过这难不住五叔,石嘴沟陆家五爷的名声不是白来的,一双膀子有千斤大力,能生撕豹子,掀开这块厚重的木板,只是抬抬手的事儿。 嗡 就在五叔的手掌刚刚触到木板的同时,菜窖里头仿佛有一个气泡裂开了一般,砰的一声轻轻的闷响。五叔的手闪电般的缩了回来,飞快的握住一把砍梁刀,身子半伏在地上,动都不动的死死盯着木板。我也很紧张,因为菜窖里的异常动静让我觉得,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猛冲出来。 “狗日的” 我和五叔严阵以待的时候,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下头的菜窖里传到耳边,那种声音让人听着无比的别扭,很不舒服,就好像万人冢里半死不活的人埋在人堆里呼救,又好像一个千年老尸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这声音轻弱的和蚊子哼哼一样,却尖利的如同钢针,要把耳膜刺穿。 “狗日的你敢吃我的肉我迟早喝你的血狗日的你敢吃我的肉我迟早喝你的血” 我全然没有想到菜窖里会有声音,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被关在菜窖下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种菜窖里头缺氧,下去取菜的人都不敢多呆,否则会被闷在里面。 “狗日的你敢吃我的肉我迟早喝你的血” “谁别在下面装神弄鬼”我听着那声音就觉得心里发毛,低喝了一声,给自己壮胆,一手托着狗头灯,另只手从旁边抓过来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只要木板下头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不管是什么,我一棒子就会砸下去。 “山宗,别喊了。”五叔不动声色,轻轻对我摆了摆手,道:“下头的东西,不是人。” 第三章菜窖 “不是人那会是什么”我怔了怔,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五叔平时是不和我开玩笑的,尤其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可能信口胡诌。 五叔这句让我无法反应过来的话引发出更深的恐怖,我感觉自己的脖子粗了一圈,有点呼吸不畅。但我有个不知道算不算贱毛病的毛病:当我觉得周围的气氛很恐怖的同时,也会迸发出异样的兴奋,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个事情越是惊悚离奇,就越能吸引人去刨根问底。 “打开菜窖看看就知道了。”五叔把砍梁刀别在腰里,两手比划了一下,十指扣住木板两边的边缘,说起来有点奇怪,在菜窖毫无动静的时候,五叔很谨慎,但那阵让人心惊胆战的“鬼音”飘出来之后,五叔却又坦然了。 哗啦 厚重的木板被五叔用力给掀了起来,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我甚都不知道,傻愣愣站在五叔身边,木板被掀掉的一刻,一股足以把人顶个跟头的气味轰的涌到脸前。我忍不住蹬蹬倒退了两步,感觉脸都被熏绿了,如果不是从小闻着尸油味长大,这会儿很可能已经熏晕过去。 我敢保证,菜窖里飘出来的气味是世上最难闻的味道,浓烈又陈腐的尸臭,夹杂着其它一些无法分辨的味道,稀里糊涂的聚集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直接从嘴巴里伸进去,抓着肚子里的脏腑使劲朝外拽,忍都忍不住。估计如果是普通人闻到这种味道,连死的心都会有。 “等这股味儿散散,咱们再下去。” 我一直在干哕,连说话喘气的余地都没有,嗓子不断的蠕动,想吐,都被我生生忍了下来。事到如今,就算不下菜窖,我也大致判断的出来,那个黄有良私下吃人肉,把死尸藏在菜窖里,隔三差五的下去取一点当菜吃。想着想着我就头脑发晕,这真他娘的算是个特殊的“菜窖”。 但嘴里冒着酸水的同时,我又疑惑了,从古至今,吃人肉都是惨绝人寰的事情,除了万不得已需要保命,没几个人愿意吃人肉。我五叔他们那一辈吃十香肉属于职业需要,而且吃的量很少,这个黄有良不是赶尸人,他吃人肉是为了什么 我就怀疑,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和五叔蹲在外面等,菜窖里淤积的气味一股一股源源不断,没个几天时间是散不尽的。五叔看看天色,可能是怕天亮以后人多嘴杂,所以不打算再等,从我手里接过狗头灯,大致打量了一下菜窖的地形,踩着梯子开始朝下走。五叔没让我回避,赶尸人不能怕事,职业生涯里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恐怖以及危险,胆子不肥根本就做不了这一行,如果连看都不敢看,更别提亲自赶尸上路了。 菜窖的梯子有点糟腐,踩上去吱呀乱响。狗头灯的火光不断跳跃,在昏沉的灯光还有熏人的臭气中,菜窖里的情景渐渐呈现于眼前,那一刻,我差点尿了,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在不受控制般的轻轻发抖。 说实话,作为陆家的子弟,我的胆子很大,但在菜窖里看到的一幕,差一点就摧毁了我尚未完全成熟的心智和神经。这一辈子,我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孤坟野鬼,山精野怪,死人堆,沉尸潭,对一个赶尸人来说,那都算不了什么。可就在这个小小的菜窖里,我颤抖了,事过许多年,回想起那一幕来,头皮依然在隐隐发麻。 我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惨。 黄有良家的菜窖明显经过了扩建,比普通菜窖要深一些,长宽大概都在三丈左右。地面的土被夯实了,墙角堆着两具从坟里挖出的死尸,身上还穿着寿衣,尸首已经开始腐烂,在菜窖那种密封又干燥阴凉的状态下,烂的又不彻底。 菜窖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个钩子,就是那种过去赶集时屠夫卖肉用的大铁钩。钩子上倒挂着几具已经不像人样的尸体,尸体大腿,手臂,后腰上的肌肉被剔掉了,只剩下残尸挂在原处,尸水滴滴答答的朝下滴。 毫无疑问,这些残缺的尸体都是黄有良吃剩下的,连五叔这种见惯了死尸的赶尸人可能都想象不出,黄有良是怎么把人肉从尸体上割下来,又怎么吃进肚子的 菜窖的一边儿是一张床铺大小的木桌子,桌子是毛茬原木打制的,桌面非常厚,泛着一种暗红的色泽。很显然,这张桌子被血液浸泡过,木头吃透了血渍,才会泛红发黑。 桌子上插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刀,还有一具已经残缺到不堪入目的残尸。尸体的双臂双腿都被砍掉了,内脏也被掏空,只剩下小腹以上的半截身子,死气沉沉的搭在桌面上。五叔站到了桌子边,打量这半截残尸,身在这个环境下,我胆子再大也有些气短,不由自主就贴到五叔身边。 距离一近,视线就更加清晰。渐渐的,我发现这半截残尸的状态有点奇怪。我判断不出尸体死了多长时间,因为尸身上的残肉失去了大半弹性,好像被盐腌过的咸肉一样,有些萎缩,却鲜红鲜红的,说好不好,说烂不烂。 “五叔。”我下意识在周围扫视了一眼,轻声问道:“刚才,是谁在菜窖里头跟咱们说话你说那不是人” “就是它。”五叔的眼神瞥了瞥木桌上残缺不齐的尸体。 五叔这么一说,我也不觉得奇怪。大山里的传说很多,尤其身在这一行,神神鬼鬼的传闻从未断绝过。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但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知道,人死了,只是肉壳无存,还会有一道“念”留下来。有时候,普通人说见鬼了,看见什么白影子,没脸的人,其实那只是身子虚外加阳气弱的人,看到了死人留下的“念”。 木桌上这具残尸肯定死的不甘,死了也没安生,又被黄有良拖出来分尸吃掉,留下怨念,也是很正常的事。 “怪可怜的”我有点不忍直视,人吃人,这事真的太惨了。 “可怜么山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么”五叔把手里的灯放低了一些,正正照在残尸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端详了片刻,慢慢扭过头,道:“这个人,就是黄大炳。” “是黄大炳”我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但反应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快,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转动着,一瞬间,那件七年前发生在石嘴沟附近的悬案,涨潮似的涌上了心头。我虽然没有见过黄大炳,但却听人不止一次的提及过他。 难怪难怪米婆带着人去挖黄大炳坟的时候,坟是空的,恐怕整个小岭坡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黄大炳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黄有良偷偷挖出来,藏在地窖里慢慢吃掉了。 望着桌上的残尸,我一时间几乎就说不出话了,几个转念间,又觉得很不可思议。黄大炳死了有七年,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尸体入葬三年就会化尸,皮肉内脏完全烂光,化成白骨,但黄大炳埋了七年,为什么没有太多腐烂的迹象,还能供黄有良食用 小岭坡的人都说,黄大炳半夜爬出孤坟,跪在地上磕头,那阴森的一幕把人都吓毛了,别说挖尸,就连路过坟地,都得绕着黄大炳的坟走,黄有良真的有毛病吗连黄大炳的尸体都敢吃。 也就在这一刻,我才微微的察觉出,这个事情,恐怕不是寻常尸变那么简单。 “五叔,这就是黄大炳他死了七年了,为什么没烂黄有良干嘛要吃他的肉还有” 轰隆轰隆 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就感觉头顶上的地面好像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旱雷贴着地面炸响了,隆隆声不绝于耳,沉闷又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墙壁上那些倒挂的残尸随着震动左右打摆,细小的土屑从上面唰唰的掉落,整个菜窖几乎都要被震塌了。 就在我为这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惊恐莫名时,轰隆的声响之间,清晰的传来一声猎猎马鸣。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声马鸣时,我的思绪开始胡乱的跳跃,但跳跃之间,仿佛又有一条清晰的线在不断的闪现。 七年前,一百多个日本鬼子,黄大炳的讲述,惨死,还有那辆诡异的小马车。 第四章马车 我脑子里一连串回想起七年前那件悬案时,头顶的隆隆声仿佛不可阻挡一样,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响,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石球从地面上缓缓的滚过。 这时候,猎猎的马鸣再一次隐约传来,五叔唰的抬起头,身子就和被雷劈过似的,筛糠般的抖了抖。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神里四溢出极度的不安,还有惊恐。不由自主的,我也开始跟着慌乱,五叔的脾气我很清楚,正当壮年,艺高胆大,就算被深山里的狼群围住,也不会有半分惧意。 然而现在,他怕的厉害,嘴唇不可控制般的轻轻颤抖,几颗黄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五叔上头是什么”我急匆匆的问道:“我好像听见马叫” 噌 我一句话没说完,五叔甩掉手里的狗头灯,三步并作两步跨着梯子冲了上去,我楞了一下,也跟着朝上跑。 菜窖所在的后院很小,等我钻出来的时候,五叔已经扒着墙头翻到了院外。院墙不高,蹬墙就能跳上墙头,我比五叔慢了一步,当我的身子探出墙头的同时,一眼就看到距离我们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辆马车。 我的身躯和精神一起被震撼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那辆传说中诡异的小马车。与此同时,我所目睹的一切终于证明,当年黄大炳没有说谎。 古腐的马车,分辨不出是何年何月的产物,好像刚从土里刨出来一样。拉车的是一匹和狗一般大的马,马身披着半尺长的毛,一半漆黑,一半雪白。马车离我们三丈多远,静立无声,我看见那匹小马微微晃着头,咧开嘴巴望向五叔,马嘴里有两颗雪亮的獠牙。 那个流传在石嘴沟附近好几年的传说,瞬间化为现实。看到这辆小马车的时候,我的双腿在剧烈的发抖,膝盖一弯,差点跪到地上。 我感觉到了危险,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而且我的直觉非常清晰,这种危险不是来自那匹怪异的小马,而是来自马车上拉载的东西。;;;;;;;;;;;;; 那好像是一口箱子,被黑布蒙着,严丝合缝,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黑布下面的东西纹丝不动,但它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危险的气息,却压的人双腿发软。 “五叔”我癔症似的想要拉住五叔,因为这辆诡异的小马车所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我觉得只要再朝它靠近半步,就会万劫不复。 “出来”五叔甩开我的手,低喝了一声,我能感觉得到,五叔其实也很怕,低喝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恐惧。 五叔的身子猛然一冲,朝着三丈外的小马车扑了过去。拉车的小马咧着嘴一声嘶鸣,转身就跑,那声马鸣仿佛充满了挑衅和嘲讽。五叔的腿脚相当快,但小马车更快,如同一道闪现在夜色中黑白相间的电光,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我跟着五叔跑,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小马车,虽然没有遭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和创伤,但我的心始终颤抖不止。我很清楚,莫名其妙的恐惧来自马车上被黑布蒙着的东西,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但小马车跑的太快了,车轮生风,风驰电掣。五叔已经尽了全力,却根本追不上,最终,诡异的小马车变成一个肉眼难见的点儿,消失于视野中。 五叔慢慢放缓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小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知所思。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夜间的山风凉飕飕的,但五叔满头都是冷汗,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又很复杂。 “他真的出世了”五叔呆呆的,嘴唇一动,含含糊糊的吐出一句话。 “五叔,你说什么谁真的出世了”我赶忙追问,五叔的话说的本就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他”,“她”,亦或是“它”。 五叔看看我,一个字都不答,转身就走,原路回到小岭坡。之前那阵隆隆声响惊动了小山村,这时天还没亮,有的家户已经亮起了油灯光。跑到黄有良家里的时候,米婆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棺材旁。 “老五兄弟,咋回事” “根子就在这个人身上,把他料理了,村子会平安无事。”五叔拨开木桩上的墨线,跳了进去。在我的印象里,五叔虽然岁数不算很大,但一直很稳重,遇事不乱,然而此刻,五叔显然不淡定了,有些慌乱。他直接朝棺材里伸手,硬把黄有良的尸体拖出来,朝后院走。 “老五兄弟,就全拜托你了。”米婆深信五叔的本事和人品,没有半点怀疑,不断的道谢。 五叔很不客气,拖着黄有良到了后院,又下了地窖。他一把拨开木桌上黄大炳的半截残躯,把黄有良的尸体放到桌面上。我不知道五叔要干什么,在旁边举着灯照明。 “五叔,你要作甚”我举着灯,心里很忐忑,因为我发现五叔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平时根本看不到的狠劲儿。 铮 五叔抓住木桌上那把锋利的刀,二话不说,一刀捅进黄有良的胸口,一尺长的刀锋足足捅进去一半儿,紧接着,他握刀用力朝下一拉,黄有良的肚皮顿时被豁开了。一股刺鼻的恶臭夹杂血腥气,在狭窄的菜窖里飘荡着,肚皮一豁开,花花绿绿的肠子脏腑顿时凸出一片。我看的目瞪口呆,赶尸人常年接触尸体,但从来不作践尸首,五叔这么做,很反常。 “山宗,把灯拿近一点儿。”五叔放下刀子,直接伸手在黄有良的腹腔里扒拉,成串的肠子被翻的七零八落,从尸体身上一直垂到桌角下。 我已经看的快要吐了,五叔却真下得去手,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脏腑里揪出肚子胃,抓了把土,搓掉外面的粘液和血污,刀尖一挑,胃被划破了,残存在胃里的食物外加一些叫不出名的东西黏糊糊的流了一地。五叔弯下腰,在这滩黏糊糊的东西里寻找着什么,我一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跟着蹲下来,给五叔照明。 胃液散发着一股酸臭,跟我想的一样,黄有良吃人肉,一直到此刻,他的胃里还有一些尚未消化掉的皮肉骨渣。五叔慢慢的翻找,从里面捏出了半根人的手指。 “五叔,我快顶不住了”我全力压住翻江倒海的肠胃,脑子里却条件反射般的在思索。菜窖墙角堆积的尸体是完好的,而木桌上黄大炳的残尸被吃了一半,按照这个思路判断,黄有良肚子里这半根未被消化的手指,应该是黄大炳的。 但是我搞不明白,五叔划开黄有良的肚皮,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是为了看看黄有良生前吃下去了什么东西 五叔捏着那半根手指,仔细的端详,他用布角擦掉残指上的污物,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隐隐约约看到,那半根手指上面,好像套着什么东西。我皱着眉头把腰身压的更低,灯光闪烁在我和五叔之间,这一下,我彻底看清楚了,那半根残缺的断指上,戴着一个扳指。 乌黑的扳指,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雕凿出来的,年代估计相当久远,扳指的边角磨的很光滑,原本刻在扳指上的花纹也黯淡不清,我全神贯注的看,也只能模模糊糊的分辨出,扳指上的图案,好像是一个兽首。 “五叔,这是什么” 五叔丢掉半截断指,把兽首扳指放在眼前慢慢的看,他仿佛出神了,眼神有点呆滞,好像完全听不到我的话。他不回话,我也没法再问,举着灯不知所措。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时间,五叔还在出神,我不敢出声惊扰他,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单手举着灯,胳膊困顿发麻,就在我想换换手的时候,一种相当不详的感觉贴着后脊背迅速蹿到了顶门。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随即惊呆了,差点就把手里的油灯给甩出去,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黄有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从木桌上坐了起来,那双没有半丝生气的眼睛冒着血光,死死盯着五叔。他的嘴巴慢慢的张开,越张越大,张合的程度相当夸张,几乎一下咧到了耳朵根儿,大的足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第五章惊变 黄有良这样无声无息的从染满血污的桌子上坐起来,顿时让菜窖里充斥着浓浓的阴森鬼气。我压根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脑子转不过弯儿,五叔明显失神了,毫无察觉。 咯咯咯咯 我听见黄有良怒张的嘴巴里传来一阵轻微却很渗人的咯咯声,好像一只垂死的老母鸡在呻吟。我曾经听过五叔讲起很多赶尸时遇见的邪事怪事,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如此诡异的场面,黄有良已经死了,而且被开膛破肚,但他在桌子上坐的端端正正,嗓子咯咯作响,从腹腔里耷拉下来的肠子还在打晃。 我举着灯的手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张嘴出声,黄有良的嗓音骤然一变,周围本就阴沉沉的气氛随即如同结了冰般的怪异。 喵 黄有良的嘴巴里清晰的传出一声尖尖的又阴柔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什么野物在叫,又好像荒地里的野猫叫春。五大三粗的黄有良拖着肠子内脏这么一叫,我身上的汗毛全都直立起来。 “五叔”我失口一喊,左脚退了一步,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这一嗓子终于把五叔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回头的一瞬间,黄有良翻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随手把拖拉在地上的肠子塞进肚子里。五叔回过神,反应就快如闪电,抢步上前,从黄有良的胳膊下面弯腰闪过去,眨眼间就站到了对方背后。 五叔一只手按住黄有良的头,另只手攥着一把紫黑色的砍梁刀。这把刀子同样是有说头的,刀子很钝,拿来砍瓜切菜都不合用,但这同样是我们石嘴沟祖传的镇尸利器。这种刀子用行话说,叫做“砍梁”,不是用金铁打造出来的,制作工艺很独特,外人难以想到。正宗的“砍梁”,用米仓里的陈糯米,蒸熟以后捣成泥,添公驴血,公鸡血,外加鸡蛋清,搅和均匀以后捏成坯,印上石嘴沟独有的符录,糯米浆加上鸡蛋清,等到坯子干透,硬的和铁一样,再把干坯放磨刀石上打磨成型,就是一把镇尸的“砍梁”。;;;;;;;;狗头灯,砍梁刀,都是赶尸人做活时必不可少的物件。 异变的尸首很难打倒,刀枪都没什么用,因为原本就是个死人,而我们赶尸人最清楚其中的奥秘,想要制服诈尸,只有一个办法:拆龙。这里说的龙,其实就是人体那根贯通上下的脊椎骨,拆龙,也就是打断尸首的脊椎。赶尸家族里的小辈刚刚上路的时候,因为缺乏经验,只知道诈尸要拆龙,却不知道该怎么拆,往往都是拎着棍子劈头盖脸一通猛砸。但五叔叔这样的老把式,自然不会那么做。 五叔按着黄有良的头,一条膝盖用力顶住尸首的后腰,右手里的“砍梁”贴着黄有良的脖子,闪电般的下移了四寸,这个位置,正是两截脊椎骨之间的缝隙,砍梁刀的刀尖捅穿皮肉,嵌在骨节里,五叔的胳膊跟着一动,咔擦一声轻响,黄有良的脊骨已经被撬断了。砍梁刀不是寻常的刀,诈尸的尸首被拆了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五叔在黄有良背后,我则正对着黄有良,脊椎骨被拗断的一瞬间,我看见黄有良一头幽绿的头发好像根根钢针,血红的眼珠子凸的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的嘴巴依然张的很大,但骨节断裂的同时,他嘴巴里那阵尖细又阴柔的叫声戛然而止,如同一只低鸣的狗被人砍断了脖子。 黄有良粗壮的身躯一弯,烂泥般轰然倒地。五叔松了手,慢慢收回砍梁刀,菜窖里很阴凉,但他的额头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五叔,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我看见黄有良颓然倒地,心才落进肚子里,问五叔:“都被开膛了,还能作怪” “他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五叔的言语和行为都有点反常,嘟囔了一句,动手把黄有良的尸体塞进裹尸袋,也不等我再多嘴,拖着袋子就朝菜窖上面走。 这时候,我就预感到事情很邪,至少五叔的举动已经不正常了。可他什么都不说,我难猜端详,菜窖里都是腥味和臭味,让人浑身不自在,赶紧迈步踩着梯子,跟五叔离开了菜窖。 天色蒙蒙亮了,我们出来的时候,米婆还守在棺材旁边。五叔的脚步沉重又疲惫,拖着尸袋,丢到米婆跟前。 “老五兄弟,怎么样” “没事了,黄大炳和黄有良都染了些脏东西,现在已无大碍,把他家后院的菜窖填上。”五叔估计不想让米婆看出什么,强打精神:“天亮之前,把尸首埋了,埋远一些” “好,好。”米婆对五叔很是信任,五叔这么一说,她就连连点头。 “我要回石嘴沟,你带着人去埋尸吧。”五叔一个字都不多说,转身就走,疑问把我憋的很难受,现在却不是问话的时候,不得不收拾东西,跟上五叔的脚步。 “老五兄弟,这就走了”米婆赶紧在后面叫道:“带点柴米回去” “不用了。”五叔摇摇头,将要走到院门时,他突然又停下来,扭头对米婆道:“米婆,我们陆家多少算是给小岭坡帮过一些忙的,你还记得吧” “这个我记得,记得”米婆跟五叔很熟,自然也察觉出五叔的异常,又不知该怎么问。大山里的穷乡僻壤,什么事都得乡里乡亲的相互照应,这么多年以来,小岭坡但凡有事求到陆家,陆家从来就没推脱过。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五叔慢慢念叨着,抬腿走出院门,一出院子,他的步伐就快了,我全力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五叔的脸阴晴不定,闷头赶路,平日里的沉稳都不见了,脚步发虚,好像一个喝醉酒了的人在山路上踉跄,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一步不肯停,似乎急着赶回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疑惑又忐忑,老想找五叔问个明白,可话到嘴边,一看见他的样子,又不知不觉的咽了回去。 二十里山路,我们叔侄俩走的很快,回到家的时候,五叔好像撑不住了,扶着门框,身子一阵摇晃,我赶紧去扶他,但五叔不肯,他很硬气,又很固执。 “五叔”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跟我说说,黄有良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辆小马车” “一夜没睡,困了吧睡觉去。”五叔不理我的茬,摇摇晃晃走进自己的卧房,反手关上房门。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五叔的脾气,我清楚,他不想说的话,我再问也是白问,自己又在外面站了会儿,转身走进小屋。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七上八下,我一直在想,可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先兆,想来想去也理不出半点头绪。那时候岁数还小,没心没肺的,再加上来回几十里山路,跑的累了,独自琢磨了片刻,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心里有事,睡的不踏实,大概有两个时辰,我就醒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刚到正午,起身到院子里打水洗了脸,五叔的卧房里还没动静。接着,我又做了午饭,等到乱七八糟的杂事都料理完,我喊五叔吃饭。连着喊了几声,他的卧房仍然悄无声息,做赶尸这一行的人,胆子要大,同时也要心细,五叔练了那么多年,情况正常的话,即便一点最轻微的响动也会及时察觉。我这样在院子里喊,他都没反应,事情就不对头了。 “五叔,五叔”我放下手里的饭菜,推开五叔的房门。 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光线不亮,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团,等到眼睛适应了暗光之后,我的心猛然一抽,直直的呆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那一瞬间,我茫然,恐惧,恍惚,脑子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五叔躺在床榻上,可是此时此刻,我甚至分辨不清楚,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五叔,还是还是一个鬼。 第六章亡故 我无法形容,五叔变成了什么样子。 昏暗的卧房里,五叔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静的和一具死去的尸体一样。从我们回石嘴沟到现在,充其量两个来时辰的时间,可就在这两个时辰之间,五叔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如同被什么东西活活吸走了,瘦的皮包骨头,原本黝黑的头发至少白了一半,黑白夹杂的乱发下,是一张双颊深陷的脸。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眶里全是眼白,嘴角流着一点涎水。他使劲翻着眼睛,似乎想把隐藏在眼白中的黑眼珠给翻过来。 眼前这个一张枯皮裹着瘦骨的人,是五叔吗 我彻底慌乱了,他好像一个饿死鬼,在人间和地狱之间徘徊。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身上带着让我极为熟悉的气息,我几乎不敢认他了。 我不愿相信看到的一切,那一刻,我曾经尝试着说服自己:这不是五叔,不是可我和五叔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气息,让我想骗自己都不可能。 “五叔”短暂的呆滞之后,我惊醒了,一步冲到床铺前,使劲抓着五叔的手,他的手瘦骨嶙峋,凉的像一块冰:“五叔你怎么了怎么了” “山山宗”五叔的眼皮子动了动,从充斥眼眶的眼白里翻出一半黑眼球,他奄奄一息,往日那个龙精虎猛的汉子,而今像是垂死了一般,用尽全力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声如蚊蝇,我压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到他的话。 “五叔,你这是怎么了,五叔”我使劲抓着他的手,眼泪不知不觉就顺着脸颊淌下来,我想不出一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的人不人鬼不鬼,那时的我,年少无知,可我心里很清楚,五叔是我唯一的亲人。 “山宗莫问了这都是命”五叔微微喘着气,声音愈发的小:“石嘴沟不能住了你走今天收拾明天就走” “五叔,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五叔的样子,心如刀绞,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必然和昨晚在小岭坡的经历有关,这一刻,我感觉天突然塌了,万斤的重力完全落在双肩上,沉重不堪。 “莫问走走” “五叔”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哭出了声,与我而言,五叔不但是亲人,更是主心骨:“我走到哪儿去我能到哪儿去” “天下之大何处何处不是家”五叔用力吸了口气,挤出一丝苦笑:“山宗,你听好我走之后今夜可能会不太平你到小岭坡,请米婆来守一夜记住明天把我葬了你立刻走,离开石嘴沟” “五叔我不是不中用”我心里一急,哭的稀里哗啦,哭着对五叔道:“天大的事,咱们叔侄儿两个都能扛过去” “莫哭陆家儿郎,流血不流泪”五叔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和平时那样摸摸我的头。 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了,枯瘦如柴的手只抬起一半,就软塌塌的垂了下去。与此同时,我看到五叔的眼神定格了,鼻息和脉搏一起停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愣愣的呆了几秒钟,伸手摸了摸,五叔的心跳已经消失,心窝最后一丝热气也渐渐消散。作为赶尸世家长大的人,我不可能察觉不出,五叔死了,真的死了。 我跪倒在床边,死命抓着五叔的手,眼睛里全是眼泪。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停的哭,但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五叔都没有一点回应。哭着哭着,我能感觉到五叔的身子僵硬了,硬的和一根木头一样。 一直到这时候,我还一次次的追问自己:五叔,是死了吗他怎么会死的这么快 人已经死了,现在想追问什么,都已经来不及。我在地上瘫坐了许久,想起五叔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初听那些话时,我的心是乱的,甚都顾不上想,可此时此刻,我就觉得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死死的注视我。那感觉让我如坐针毡,越来越慌乱,匆匆忙忙摆正五叔的遗体,一头冲出房门,朝二十里外的小岭坡跑去。 当我失魂落魄跑到小岭坡的时候,山民们都在忙碌,黄有良的尸体估计已经被掩埋过了,山里清苦,天大的变故也不能耽误劳作,否则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我心乱如麻,找人问米婆住处的时候言语颠三倒四,亏得山民厚道,好好跟我说了几遍,指清了米婆的家。 米婆一辈子没有嫁人,住在村西两间小茅屋里。我赶过去找到她,米婆看见我突然又出现在面前,显得意外,又有点紧张。 我说了五叔的死讯,米婆当时就呆了,完全没有想到五叔会死的这么突然。 “老五兄弟是是怎么过去的”米婆咽了口唾沫,隔着院门问我。 “我不知道。”我一听这个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可我又不想让米婆看见我残留在眼里的泪,低头揉着眼睛。对于五叔的死,我的确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按照五叔的遗言,对米婆道:“五叔说,请你到石嘴沟,守一夜尸” “好。”米婆很伤感,她虽然是个女人,但早年走过许多地方,算半个江湖人,再加上和五叔的交情,所以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下来。 她收拾了一些东西,随后就跟着我一起赶回石嘴沟。我的情绪多少平静了点儿,走着走着猛然回想起今天黎明和五叔离开小岭坡时,他对米婆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五叔突然亡故,我可能还体会不出那些话的深意。现在静心想想,一下子觉得脊背发凉。 五叔要米婆记住石嘴沟对小岭坡的帮助和恩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在提醒米婆:小岭坡有了事情,石嘴沟陆家义无反顾的给予帮助,反过来,陆家有了事,米婆也不能袖手旁观。 难道难道五叔已经提前料定了自己会死 我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随着自己的猜测而剧烈起伏,事情的怪异远超我的想象,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原因,可五叔已经死了,我还能去问谁 一路默默的走,默默的想,想的头脑发晕。米婆估计看出我在琢磨事情,也不打扰,远远的跟在后面。二十里山路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走完了,当我遥遥望到自家的院子时,思路才被迫打断。 家,还是那个家,却已物是人非。 我给米婆打了洗脸洗手的水,米婆来到石嘴沟,显得很拘谨,陆家赶了多年的尸,名声在附近很大,普通人到了这儿,总会不自在。我没勉强,领她去看了看五叔的遗体。 五叔仍然躺在床榻上,一看见他,我心里就一阵阵发堵,又一阵阵难受,靠着门框,只想落泪。陆家早已破败,五叔一死,我举目无亲,就连一口薄皮棺材,也得费力才能张罗来。 “老五兄弟”米婆小心翼翼的凑到床边,伸头看了几眼,五叔已经死透了,米婆缩回身子,叹了口气。 “米婆,你能看出,我五叔是怎么过去的吗” “这个”米婆目光闪烁,吭吭哧哧的道:“许是得了什么急病”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的把屋子里的东西拾掇了一下,米婆坐在墙角,一言不发,屋子里沉闷的要死。我收拾完东西,把前晌做好的饭菜又热了热,拿给米婆吃。 “我不饿不饿”米婆已经坐在墙角了,看见我端着饭过来,赶紧又使劲朝后缩着,那样子好像很惶恐,又好像在躲避什么。 “你怎么了”我能感觉的出,这已经不是客套和推让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慌,米婆的表情分明流露着一种惧意,她可能很怕这屋子里的什么东西。 “没事,没事,我不饿” 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我清楚的看见米婆望向我的眼神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惧怕。 我端着饭菜又走了一步,米婆眼神中的恐惧更深了,瘦小的身子使劲缩到墙根处,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扫视着,那感觉,就好像青天白日里突然看见了鬼。 她,到底是在怕什么 第七章水盆中的脸 望着米婆的表情,我就感觉很突兀,浑身上下乱冒凉气,接连发生的事情本来已经不正常,她现在这样子,不啻火上浇油,把阴森难解的气氛又加重了一层。要是换个环境,我肯定要做犯嘀咕,但这是我的家,五叔的尸首还在床上摆着,就算我心里嘀咕,可又能怎么样 我停下脚步,把饭菜放在桌上,喘了口气。让米婆来守尸,是五叔亲代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极力说服自己,可是米婆看着我,依然是那种见鬼的表情,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角,无奈之下,我只能原地坐下,两个人相互对望着,表情都有点复杂。 “米婆啊。”我一边悄悄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一边开口跟米婆道:“我叔拜托你来帮忙,你能来,我很感激,要是要是真有什么事的话,你不妨开口明说” “没没有”米婆赶紧就摇头,牙齿都掉光的嘴巴艰难的蠕动了几下,匆忙道:“没有” 她越是这样子,越让我怀疑,尤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弄清楚,总觉得心里像是扎了根刺,很不舒服。我耐着性子,继续对米婆道:“石嘴沟和你们小岭坡时常走动的,相互间有个事,彼此也都肯帮忙,米婆,你也看着呢,我叔不在了就留我一个人有什么话,你就不能明说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很苦,跟五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突然不在了,我的情感难以控制,说着话,眼睛就泪汪汪的。 米婆其实是个心很善的人,我可怜巴巴的一说,她明显犹豫了,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五叔的尸首,微微叹了口气。 “孩子,你们陆家的事,我不方便多嘴,也不敢多嘴,这事儿,该怎么跟你说,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懂,未必能信啊”米婆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她的眼皮子塌着,盖住了两只眼睛,但是透过屋子里点点的灯火光,我看到她眼缝中流露出的一丝光。 “你说了,我总会信的,米婆,就告诉我吧,行么”我不管那么多,想先把米婆的话给套出来,一看事情有缓和的余地,马上连声央求。 米婆心软,我接二连三的求,她就耐不住了,为难的皱着眉头,眯缝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扶着墙壁站起身,朝我走了一步。 “孩子,你知道不”米婆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考虑了半天,才开口道:“从见你第一面之后,我就疑了,也怕了,一直都在躲着你。” “咋回事”我一边追问,一边不自主的想,米婆第一次见我,那是什么时候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仔细的回忆一下,大概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六叔开始正式带着我走山,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涉足小岭坡。 “我看出点事,不敢明说,对你们陆家又怕的慌,所以,只能躲着了。” 米婆这话说的可能没错,家门没有破败之前,小岭坡的人对石嘴沟的人敬若神,怕若鬼,赶路都要绕着石嘴沟走,也就是家道衰落,人丁单薄之后,双方才以正常的方式相互走动。米婆这种人知道的多,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畏惧。 “米婆,你究竟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我被说的心里一个劲儿的发毛,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胎。 “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可我看得出,你好像”米婆鼓了鼓腮帮子,后面那半句话结结巴巴的就是说不出来。 “好像什么”我被她撩的急躁,恨不得撬开米婆的嘴,让她把所有的话一股脑给倒出来。 “好像”米婆的嗓子眼好像梗着一块石头,三番五次,才硬着头皮道:“你好像,是个死人” “胡说什么”我猛然一惊,心急火燎的追问了这老半天,谁知道米婆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从小长在太行山,知道山里的怪事多的数都数不清,但米婆的话让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 “我就知道,即便说了,你也未必会信。”米婆想了一会儿,道:“看起来,这件事情,你是压根不清楚,你五叔在的时候,有他帮衬你,轮不到我多说什么,现在孩子,你不信别人的话,总该信自己的眼睛吧你还是亲眼瞅瞅。” 米婆从柜边取了个脸盆,是山里农户家常用的洗脸盆,山区闭塞的紧,家里头很多物件都是用了多年的老物,这个脸盆是铜盆,已经旧的看不出铜色了。 我不知道米婆要干什么,就一动不动的看。米婆把铜盆擦干净了,打了半盆水,又掏出一个小瓶,瓶子里装的是血一样的水,米婆把血水抹到盆边,紧接着,她伸出手指,鬼画符般的在水里来回划了几个叉,顿时,一盆死水就和拥有了灵性一般,一圈一圈翻着水纹,不停不歇。 米婆拿出的瓶子里所装的,是一种叫做短狐虫的虫子的体液,这种虫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很难找,在山区里,一般都是米婆这样的人才会翻山越岭到处搜捕短狐虫,捕到的短狐虫洗净了捣碎,取其体液,据说,这种虫子的体液能让人看见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孩子,你自己看吧。”米婆蹲在铜盆旁边,盆里的水仍然诡异的翻动着一圈一圈的水波纹,她慢慢探出身子,顿时,盆里的水映出了米婆的脸。屋子里的灯火光不算很明亮,可这半盆水就好像一面波折不定的镜子,把米婆的脸映射的很清晰。水面映射出的米婆的脸,并没有什么异常,等我看清楚了,米婆朝后退了退,道:“你来。” 我一下子犹豫了,变得有些畏缩,普普通通的一盆水,经过米婆的打理,就好像一面传说中的照妖镜。我明白了米婆的意思,尽管畏缩,但好奇和困惑促使我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水盆边。我学着米婆的样子,蹲下来,慢慢把脸伸到了水盆上方,顿时,微微翻滚的水面也映射出了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震惊了,还是畏惧了,望着水面中的那张脸,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彻底震慑了我的神经,我呆住了,手脚身体一起发抖,差一点就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水面上折射出的,是一张怎么样的脸那张脸分明是我的样子,我的轮廓,但水中的脸铁青的像死人一样,嘴唇白惨惨的,眼圈周围都是乌青,双颊上印着只有尸体才会出现的尸斑。 砰 我终于忍不住了,吓的大喊了一声,一脚把面前的水盆踢开。我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脚趾头被铜盆顶的生疼,这一切都意味着,不是梦,不是错觉,我从铜盆里看到的那张脸,是真的。 “普通人看不出来,可水里,就是你的脸,孩子,是你的脸啊” 不知不觉中,我的脸上头上都是冷汗,水盆已经被踢倒了,可水面上映射出的那张脸,不断的闪现在脑海里。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但米婆有理由要欺骗我吗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会是错的吗 此时,我真的混乱了,脑子糊里糊涂的一锅粥。我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米婆的话,在耳边袅袅的回响。 我是个死人是个死人 “米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昏头昏脑的抹掉脸上的汗水,求助似的望着米婆,道:“这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个,我真的说不清楚,你是石嘴沟的人,真有什么内情,也只有你们陆家人知道啊” 米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骤然闭上了嘴巴,与此同时,我听到屋子外面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沙沙声,那声音猛然听起来,如同风贴着地面吹过,但仔细一分辨,浑身的汗毛就直立起来。 沙沙沙 声音连绵不绝,一阵一阵的,就好像有人拖着沉重的麻袋在地面上行走,又好像刀锋在骨头上不断的摩擦,听的人牙根子发痒。 一瞬间,我觉得沙沙声漫天遍野,仿佛一大片飞舞的蝗虫,把屋子前前后后湮没在诡异的声波里。我紧张了,米婆也唰的站起身,吹灭了桌上的灯火。 “米婆,外面是什么声音”我虽然紧张,但毕竟出身在石嘴沟,从小跟着五叔走山,各种各样的怪事听的多了,也亲眼见过不少,片刻间就稳住乱糟糟的心神,随手拿起桌旁的一条板凳。 “有东西来了”米婆塌塌的眼皮子骤然一翻,朝屋门和窗子瞥了两眼,如临大敌。 第八章夜攻 “米婆是什么东西”我看到米婆的表情,更加紧张了,屋子外面沙沙的声响仿佛吞噬了一切,我赶紧跑到另一扇窗户边儿,轻轻推开一条缝,朝外往去。网 大山里的夏夜往往都是晴朗的,但当我朝外往去的同时,漫天星光月光不知道被什么遮挡住了,四野漆黑如墨,甚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那阵渗人的声音,无孔不入的朝耳朵里钻。 “我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来了,但邪气很重”米婆上了年纪,看上去慢慢吞吞的,然而一出事情,她的反应相当敏捷,一手拖起自己随身带来的麻袋,一边压着嗓子对我道:“顶住门把门顶死” 我全力告诫自己不要慌张,推动屋子正中的桌子,用桌子顶死房门。就在这时候,漫天遍野的沙沙声中,骤然爆发出一串接着一串既飘渺又清晰的哭号声,那声音好像九幽地狱的鬼门关大开了,大大小小的鬼魂在惨叫,哀嚎。 “这都是些什么”我压着情绪,却不由自主的犯怵,那如同潮水一般的鬼号声让人听着就头皮发麻。我抓起一个结实的板凳,守在门边。哭号声越来越近,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已经逼到了眼前。 “莫慌”米婆手里攥着一把铜钱,唰的甩了出去,十几个长着绿铜锈的老钱,骨碌碌滚动到四边墙角,犹自转个不停。米婆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这串老钱一撒出去,逼近屋子的那阵哭号声仿佛一下子被震退,缩回去很远。 我回过头,看看米婆,又看看五叔的遗体,心里就想着,五叔真的料事如神,不声不响之间,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也安排好了。他料定了自己身亡当夜会有祸事,所以请米婆来助阵。石嘴沟周围方圆百多里,都是普通山民,唯独米婆有本事,能帮上这个忙。 “米婆,咱们怎么办”我用力顶着桌子,总觉得如果被闷在小屋里,形势会很不利,所以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响动,一边对米婆道:“要不要冲出去” “现在冲出去,怕是迟了,老五兄弟算准了,这场劫难逃不过的。”米婆苦笑了一声:“老五兄弟给我挖下好大一个坑啊孩子,莫慌,也莫怕,硬扛着,只要扛过去,就有活路” 咔擦 一道炸雷在天际响起,雷光把漆黑的四野瞬间映照的如同白昼,透过门缝,我看见雷光闪过的一刹那,院子周围空旷的野地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挨着一个的身影。那些身影距离小屋子还很远,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致的轮廓,然而心头的预感却相当不妙,赶尸人对阴气非常敏感,尤其是我这种从小在世家长大的人,耳濡目染,感知力很强,我能感觉得到,那些影子,都不是活人。 “阴气很重”我尽力从门缝朝外窥探,想把情况看的更清楚,一道炸雷过后,电光消散了,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米婆手脚不停,翻出一摞黄表纸符,飞快的在屋子里转动,把一张张纸符贴到窗户的缝隙上。 咔擦 第二道炸雷适时响起,耀眼的电光水银般的倾斜下来,四周又是一阵短暂的通亮。我一直死死盯着门缝,可是这道电光笼罩大地的时候,四周那一个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又不见了,凭空蒸发似的。 轰隆 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天际雪亮的雷光又消散开来,雷光刚一消散,在隆隆的雷霆余音中,骤然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 我的心就像痉挛般的抽动了一下,我不会听错,这是那辆诡异小马车的声音。二尺宽的车轮,却像是千军万马,轮轴滚动的声响一声一声,仿佛从心头碾压过去,迫的人喘不上气。 小马车来了 我的牙咬的咯咯作响,此时此刻,我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五叔一夜之间惨死家中,可我猜的出,那肯定和诡异的小马车有关。车轮响起的同时,我按耐不住,拎着手里的家伙,就想从屋门冲出去。 “不能出去只能死守”米婆紧紧拉住我:“你五叔要我来守尸,其实是来护你,外头是甚东西,咱们还不知道,这样出去,不妥” 在米婆的劝阻下,我打消了冲动的念头,可心里却恨意连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隐然已经不是我可以抗衡的,我只能按照米婆的吩咐,在屋子里严防死守。 雷光,哭号,车轮声,乱七八糟的杂响在屋子外面连成了片,所幸的是,除了这些响动,暂时倒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时间一长,我就觉得那东西虚张声势,在吓唬我们。 咔咔咔咔 心里的念头尚未转完,被桌子死定着的屋门突然响起来,距离如此之近,那声音也听的格外清楚。山里的民居修建时大多就地取材,小屋的屋门是厚实的原木,咔咔声一传过来,就让我觉得,屋子外面好像有人正用力的扒拉着木门。 “终于来了”我毫不犹豫,起身跳到桌子上,手里的板凳足有十几斤重,不管什么东西敢于靠近,我会全力一击。 咔咔咔咔 指甲抠门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也越听越渗人,我屏住呼吸,握着板凳,慢慢贴近门缝,想先看看外头到底是什么。 哐 我的脸还没有凑到门缝边,厚实的木门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撞穿了个大窟窿,凛冽的夜风夹杂着腥味和臭气扑面而来,我眼前一花,从门上的窟窿里,骤然探进来一个硕大的脑袋。 “去你娘的”我被吓了一跳,本来就很紧张的神经瞬间像是崩断了一样,条件反射般举起手里的板凳,二话不说就用力砸下去。 这一下绝对用了全力,沉重的板凳砰的砸到那颗脑袋上。板凳几乎散架了,那颗硕大的脑袋浑然无事,慢慢晃了晃,又仰了起来。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大脑好像短路了,猛然间就反应不过来。这颗脑袋肮脏又阴森,满头土屑,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它高昂起来的同时,我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有一张几乎咧到耳朵根儿的嘴巴。 黄有良已经被开膛破肚又深埋起来的黄有良 我根本想不到会是他在屋子外面扒门,心里一紧张,不由自主就想跳下来先去护住五叔的遗体。黄有良是被五叔开膛破肚的,我觉得他夤夜而来,是要找五叔报复。 “滚”我挥动手里捏着的一条板凳腿,第二次用力猛砸过去。黄有良的脑袋伸进来了,身子还在外面,他连躲都不躲,脑袋好像钢筋铁铸似的,一下顶飞了板凳腿。那张咧到耳朵根儿的嘴巴咯咯的响起来。 喵 我听见他的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口痰,呜呜哝哝,咧着嘴巴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随即,黄有良的嗓子发出一声尖利阴柔的猫叫。 “孩子过来”米婆明显察觉到了危险,一抖身子,想把我从桌子上拉下来。 嘭 我双腿一跃,从桌子上面纵身而下,但脚掌还未落地,黄有良缩在门外的身躯一震,脑袋猛然一拱,房门连同顶门的桌子,顿时被撞的四分五裂。 “有良你作甚”米婆全然忘了黄有良已经是死去的人,把我推到后面,挡着黄有良。 我心里一阵恶寒,我年纪虽然比米婆差得多,但单从尸首阴事这方面,却比她渊博。黄有良不仅被开膛破肚,更重要的是拆了龙,按照常理,拆了龙的尸首几乎没有作祟的可能。除非是背后有一种通天彻地的力量,在暗中驱使他。那种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那一刻,我就觉得今夜凶多吉少,因为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不仅仅是我,就算五叔复生,或许也难以应付。 喵 黄有良直勾勾的盯着我和米婆,粗壮的身躯沾满残血,晃着脑袋走近了一步。米婆挡在我前面,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黄有良不断的逼近,我和米婆则不断的后退,几步之间,就被逼到了墙角。 “你听我说。”米婆显然也嗅出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头也不回的对我道:“这阵势,我怕是挡不住了,你趁乱走,逃命去吧。” “不行”我马上拒绝,米婆本就是来石嘴沟帮忙的,如果遇到危险,我置她于不顾,自己逃走,五叔泉下有灵,一定会骂我。 “我一把年纪,你还年轻听我的,趁乱走”米婆不由分说,用力把我推到窗边,随后,她翻出一把小刀子,在舌尖上轻轻一划,噗的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团带血的唾沫在面前炸散了,整个屋子顿时被一片朦胧的血光笼罩起来,伸手不见五指。 第九章噩梦 屋子里红蒙蒙的一片,米婆在给我争取逃走的机会。我看不见黄有良,甚至连身前的米婆都看不清楚,视线完全被红雾阻挡。我的身边是窗户,翻身就可以跳出去,人没有不惜命的,我也想活,可想想床榻上五叔的遗体,还有米婆,我心底那一点点逃命的念头就被完全打消了。 “横竖不过一死”我心里发狠,喝道:“大不了跟他拼了” 呼 话音未落,一阵阴惨惨的风从破碎的房门涌动进来,风力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揣度的神秘和阴森,阴风过处,红雾被吹的干干净净。雾气消散的同时,我看到黄有良已经摇摇晃晃的走到了米婆身边。 “孩子你怎么不走”米婆瘦小的身躯和铁塔般的黄有良一比,更显得枯瘦不堪,她的发簪掉了,一头稀疏的白发被阴风吹的上下鼓荡,扯着嗓子让我逃走。为了抵御黄有良,米婆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麻袋里乒乒乓乓甩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砰 黄有良很干脆,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大张着嘴巴,抬起胳膊横抡过来。我看到他腹部的伤口被一圈黑布缠的很严实,出手力气大的吓人,巴掌裹着一股劲风。米婆怕我被牵连,拼死挡在前面,黄有良一巴掌抽来的时候,米婆躲闪不及,脸上啪的遭了一掌。 我说不清楚这一巴掌的力道究竟有多大,米婆瘦弱的身躯风筝般的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等落地时,她的嘴角已经溢血,人也昏了。 “米婆”我看着米婆颓颓倒在墙根,随手从柜子边抽出五叔的砍梁刀,大吼一声,冲向黄有良。 我的身体自幼不好,功夫和五叔差的太多,可毕竟从小就练过,有些根基,尤其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势头很猛。但脚步刚刚一动,还没等砍梁刀捅进黄有良的躯体里,我就猛然一惊,双腿和双手同时慢了半拍。因为我看到被黄有良撞破的屋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矗立着一团影子。 那匹只有狗那么大的马 黑白小马拖着马车,在门外一动不动,它轻轻抽动鼻子,嘴唇开合之间,能看见两颗雪白的獠牙。;;;;;;;;小马呲牙咧嘴,那种表情简直不是动物能够产生的,此时此刻,它像一个人,面带不屑和讥讽的人。 啪 说到底,我还是年轻,经验欠缺,这种生死相搏的时刻,根本不能分心,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是致命的。我被小马车引走一部分注意力,动作自然慢了,没等回过神,黄有良的拳头已经砸到面前,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狗日的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如同金刚附体,碗口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夯在脸颊,脑袋瞬间晕了,头骨好像崩裂了似的,强大的力量带着我整个人飞起来,和米婆一样,后背砰的撞到墙上。 这一拳头几乎要了我半条命,身子落地之后,骨架仿佛都散了,眼前散着一圈一圈的金光,双耳嗡嗡作响。我的眼皮子很沉,像困极了的人想睡觉一样,别说站起来,能勉强支撑不闭上眼睛已经不错了。 这是昏厥的前兆,眩晕的脑袋搅扰视线,让眼前的景物飘飘忽忽。米婆人事不省,我也失去了抵抗能力,双眼晃动之间,就觉得这次死定了。 我模模糊糊看着黄有良,他收回了手,两条僵硬的腿一转,丢下我和米婆,扭头望向床榻上的五叔。黄有良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那种眼神冰冷残酷,就如同一条饿狼看见死去的猎物,随时都会扑过去连撕带咬。 “狗狗日的站住”我没力气说话,处在昏厥的边缘,能保持一丝清醒的意识已经很不容易,我断断续续小声咒骂着,试图阻拦黄有良。 这种阻拦没有任何效果,黄有良不理我,转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他慢慢弯下腰,像一条狗一样,在五叔身上来回嗅着,从头嗅到脚,嗅的非常仔细。 “狗日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脑袋昏沉的厉害,眼皮子变的仿佛有一万斤重,看着黄有良在五叔的尸体上嗅来嗅去,却无力阻拦,震伤再加上心急,胸膛里的一口气没能上来,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昏厥的过程,就像一场噩梦,恍恍惚惚中,我看见很多闪着光的白影子在周围晃来晃去,全是没有脸的影子,还有奸笑声,啼哭声,那感觉就好像是被鬼上身了,脑子里分明觉得不对劲,可是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的噩梦,仿佛一片没有生气的死海,人陷进去难以自拔,只能听天由命一点一点下沉,直至被全部吞没。 骤然间,一个只有两尺来高的小影子从杂乱的白影中慢慢走到我面前。所有的影子都没有脸,但这个小影子是个例外,我看到那好像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脸上像扑了一层白垩,白的让人心悸。 我一下子被吓住了,拼命想要扭动身子。昏厥中的噩梦如此真实,真实的好像这个白小孩儿就在我脸前站着。可是我没有动弹的余地,眼睁睁看着对方缓缓走到我跟前。 他的五官很骇人,嘴巴鼻子非常小,包子一样挤在脸的下半部分,但他的眼睛却大的有些恐怖,两只眼睛足足占满了上半张脸。 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站在面前,让我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换做普通人,估计恨不得马上就死过去,多看一眼就会连做半年噩梦。可我偏偏连动都动不了,一股恶寒从头蔓延到十指指尖。 白小孩儿在我面前定定的站了片刻,一声不响,接着,他和黄有良一样,用力张开嘴巴,我眼睁睁看着他那张只有小枣那么大的嘴一点一点的咧到耳朵根儿,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他的头缓缓移动,一直移动到离我只有一寸远的地方,抽鼻子在我脸上嗅了嗅。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嘴巴里喷出的冰凉刺骨的气萦绕耳边。 “你五叔陆毅夫死了么死了么”白小孩儿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话,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像是无数根钢针,刺的人耳膜生疼。 我没有力气,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可白小孩儿一提到五叔,我的心口就疼的发闷,我记得很清楚,在昏厥之前,我看见黄有良趴在五叔身上狗一样的嗅来嗅去,这狗日的生前就嗜吃人肉,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五叔的肉。 “五叔死了死了”胸膛剧痛,憋了许久的那口气直冲而出,我梦魇般的大喊道:“五叔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小马车害死他小马车我杀了那马,烧了那车”我继续喊道:“我杀了那马烧了那车” “看看,这是不是你五叔陆毅夫”白小孩儿咯咯的笑,他猛然一挺身,连蹦带跳的跑到旁边,从无穷无尽的白影子里,拖出一个人,一直拖到我面前,嘭的丢在脚下。 五叔 我看到白小孩儿拖来的,是已经死去的五叔。五叔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身上的皮都磨掉了,胳膊肘和双腿膝盖上露出了白色的骨茬,他一动不动的趴在我面前,身躯冰冷僵硬。 “五叔”我难以自持,泪水夺眶而出,我拼了命一般的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依然不能动弹。 亲眼看着自己世上唯一的至亲死后还不得安宁,被人亵渎折磨的不成人样,那种锥心的痛楚难以言喻,我简直要疯了。 “你五叔陆毅夫,他死了”白小孩儿蹲在五叔脚边,看着我痛苦的泪流满面,他咧着血红的嘴,说不清楚是在哭,还是在笑。紧接着,白小孩儿拽着五叔的双脚,用力朝后面拖,这一幕近在眼前,但我却拦不住。 五叔被越拖越远,越拖越远。就在他被拖走将要离开我的视线时,我看到五叔的头仿佛动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了头,眼巴巴的看着我,他的眼神浑浊,孤苦,萧索,我看得出,他好像要对我说什么。 第十章天人永隔 “五叔”我眼睁睁看着五叔被拖到了视线的尽头,尽管浑身无力,胸膛的一口气却瞬息间冲出了喉咙,狂吼了一声。;;;;;;;; 一声狂吼之下,我的身子突然就能动了,唰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可是眼睛睁开的同时,眼前的噩梦消失,五叔不见了,白小孩儿也不见了,我正躺在小屋地面一张草席上。 “孩子,你醒了。”米婆坐在我脚边,看到我醒过来,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了摸:“刚才,是不是梦魇了” “五叔呢我五叔呢”我被之前那个噩梦吓怕了,不顾浑身酸痛无力,手脚并用的从草席爬到床边。 那果真只是个噩梦,五叔的遗体还在床榻上摆着,我脸上全是半干的汗水和泪水,堵在心口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然而,再转念想想,这实在没有什么可庆幸的,五叔死了,难以复生。 “孩子,喝口水吧。”米婆也被黄有良重创了,醒的比我早,但她毕竟上了年纪,估计是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端了碗温水给我。顺便又和我说了说她苏醒之后的事,米婆苏醒的时候,天已经发亮,小马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黄有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醒来的一刻很安静。 “米婆,我想问问,那个黄有良是你们小岭坡的人,他究竟有什么道道”我端着水却喝不进去,总觉得这事不问清楚的话,心里就和扎了根刺一样。 “若是知道他有什么道道,当初我就不用大老远的让人请老五兄弟过去帮忙了。”米婆摇摇头,道:“孩子,你们石嘴沟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 我很失望,又有点沮丧,可米婆没有说谎,石嘴沟没有外人,米婆常年住在二十里外的小岭坡,五叔临死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猜的透。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五叔,五叔的脾气,我很清楚,他比较直爽,不是那心机深沉的人,心里基本不藏什么事,可这一次,他显然是憋着什么隐秘过世的。人都死了,再想追问什么,已经来不及。 “孩子,莫想了。”米婆看我愣愣的出神,就在旁边劝道:“千里太行山,刨不到底的事太多太多了,要是这样死着心眼去想,一辈子都想不通啊” “是想不通”我嘴里又酸又苦,说不出的憋屈,五叔一死,曾经在太行山几盛几衰的石嘴沟,算是彻底没落。我从小跟五叔长大,他去世,对我来说就和死了爹一样。我端着碗,不知不觉间,眼眶里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碗中。 米婆是过来人,知道我现在这样的情绪,即便再劝也没有用。所以她不再多说话,就陪我默默的枯坐。过了好半天,才诺诺说道:“陆家小爷,不要怪老婆子我多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事已经出了,再难受能有甚么用你还年轻,日子还是要过。旁人劝你甚么,你听不进去,人啊,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明白。”我抬起头,心里其实很感激米婆,虽然她没帮上什么大忙,但临危还一个劲儿的让我先逃走,这样的心,难得。 我和米婆枯坐了很久,心里算是略略想通了,五叔去世,我悲痛欲绝,可总不成自己也跟着五叔一起去死,日子总得过下去,既然要过,就要好好的过,自己迈过自己这道坎。想到这儿,我揉揉眼睛,起身把屋子简单拾掇了一下,门窗都破了,一时半会修补不好。按照山区里的规矩,家里有人过世,要在家里摆灵堂,遗体过了头七再下葬。可家里连棺材都没有,现在这天气,尸首摆放两天就开始,非常时期非常行事,五叔的丧事,只能将就将就了。 我找了几块薄木板,拼钉出一个简陋的棺材,又拿一领新草席,把五叔的遗体裹起来,小心放进棺材,用板车拉上棺材,,一路朝我们石嘴沟陆家的族坟走去。族坟距离住处很远,当时,我还很年轻,可是拉着五叔的遗体,我感悟颇多。五叔死了,好歹还有我收尸安葬,将来如果我也死了,还有人会把我埋在族坟里吗 石嘴沟的族坟埋的都是历代陆家人,从小开始,每年都要来这儿祭祖,地头很熟。我慢慢的走,拉着五叔的棺材走到族坟边儿,陆家人丁稀少,也没有什么亲朋旧故,丧事完全从简,我挖了坑,把薄皮棺材小心翼翼的推进去,可是等我爬上来的时候,迟迟不忍填土,薄薄的一层土,却像生死两重天,土一填,我就再也见不到五叔了。 “五叔,你一路走好”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慢慢填平了五叔的坟,简单摆上些供品,又郑重磕了三个头,五叔入土了,我只觉得说不出来的累,跪在坟前,鼻子一阵阵发酸。 到了黄昏的时候,我才从族坟回到家,米婆把家里的零碎都帮我收拾干净了,看见我从坟地回来,赶紧就问:“你五叔下葬了” “埋了。”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想着五叔临死前交代过,要我赶紧离开石嘴沟。可我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想来想去,心里也渐渐通亮了,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并不是离开石嘴沟就不能活了。想到这儿,我抖擞精神,随即站了起来,抬头一看,米婆坐在院角那边,估计也在想什么事情,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一个人又是摇头,又是嘀咕,老神在在。我想着米婆那么大岁数了,又受了些伤,所以打算把她送回小岭坡。 “米婆,我送你回去吧。” 我站在屋门边一喊,米婆没应声,我又走近两步,米婆像是骤然惊醒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对。我对这些细节还是比较敏感的,一下子看出来米婆的异常。 “米婆,你怎么了” 米婆不肯说,只是摇头,可是她越不开口,我就越觉得事情不对路,索性蹲在米婆对面,刨根问底的追问。说实话,米婆对我可能本身就有种隐隐的畏惧,这样三番五次的追问,米婆也有点受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我揣摩着米婆的表情还有语气,觉得她好像是看出些什么。 “米婆,现在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道:“石嘴沟就剩我一个人了,可陆家的门匾不会倒,天塌了也不是大事。” “孩子孩子有的话”米婆很紧张,不知道是回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她还是非常小心,仿佛唯恐有人偷听到我们的交谈,起身让我回到屋子。那样子,活脱脱就像是藏着什么惊天大事。 “米婆,现在放心了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说,要真的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绝对不会外传。”我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又给米婆倒了茶,她明显心有忌讳,我想知道内情,却不敢逼的太紧,只能慢慢的套问。 “我是看出些事情,可我我不敢说啊”米婆的语气里一下子冒出哭腔,哀求一般的道:“一旦说出来,我就活不了了” 一听米婆的话,我就皱起眉头,昨天夜里那么紧张危险的气氛,都不见米婆这样害怕,现在就问了一句话,她却打着哆嗦。看着米婆畏畏缩缩的样子,我感觉她可能真是怕的厉害,心头顿时一软。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赶着山路来给我家帮忙,尽管我很想知道隐情,可我不愿让米婆如此作难。 “米婆,要是真不能说,那就当我啥都没问,没事的。”我换了语气,宽慰米婆道:“昨晚那么大的事都挺过来了,还能有啥你歇歇,我送你回小岭坡。” 我的语气一变,也不再急着追问米婆,米婆的神情轻松了一点儿,她迟疑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破败不堪的屋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孩子,石嘴沟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有啥打算” “五叔跟我说过,人这辈子,除死无大事。”我勉强笑了笑,五叔刚刚入土,我还不能彻底适应这个事实,米婆一提起来,就勾动了我心底的哀伤,我低下头,不肯让米婆看见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俩肩膀扛个脑袋,该咋活就咋活。” “可怜娃”米婆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都是不忍,她开始犹豫了,吭吭哧哧的想要说什么,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我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对我吐露实情。 “米婆你”我本不想再为难米婆了,可是见她犹豫,又忍不住问道:“有啥要说,你就说啊” “孩子啊,不是我不肯说,这一说”米婆的眼神里又出现了恐惧,结结巴巴对我道:“孩子,你五叔你五叔” 第十一章空坟 “我五叔怎么了”我一下察觉出,米婆要说到点儿上了,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全神贯注的听着米婆的话。这个老太婆还是心慈,可能不打算说的,但见我这么大点年纪就孤苦伶仃,不忍让我蒙在鼓里。我把什么都忘了,眼巴巴的瞅着米婆,渴盼她说出下面的话。 “你五叔”米婆脸上的皱纹就好像一片波浪,在不断的辗转起伏,她要只字不提,那也没什么,可是说了个头,把我完全勾住了,急的不行,眼睛都不眨的望着她,米婆原本已经开了口,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一抖,硬生生止住下面的话。 “米婆”我很难受,被憋的想要吐血。 “孩子,连着一整天了,啥都没吃,饿的心慌,你能不能拾掇点吃的,我吃饱了再说”米婆在凳子上慢慢盘起腿,道:“吃完饭,跟你说完,我就回小岭坡了。” “行。”我很心急,可米婆说的也是实话,这一整天俩人啥都不顾,天都黑了还粒米未进,我又给米婆倒了一碗水,转身出了屋子,到院子另一边的小厨房。这些年跟五叔一起生活,平时柴米油盐烧菜做饭,大多是我在操持,手艺很说的过去。我焖上饭,又拾掇出来两个菜,一边忙活,心里一边乱想。 说实话,我对五叔的突然过世,心里有很多疑问,只不过这一天都在忙碌丧事,直到米婆点破了,我才开始静心思索。我猜想,自己心里的疑问应该没错,米婆肯定也要说说五叔的事。 这样想下去,我突然就是一愣,从昨夜到现在,忙的晕了头,这时候才想起一个很要紧的东西。 兽首扳指,那个从黄有良肚子里的断指上摘下的兽首扳指呢那东西一直是五叔收着的,他一过世,我的心就乱了,完全没想起这玩意儿。安葬五叔的时候,我同样没有在意,不知道扳指还在不在五叔身上。 石嘴沟一直都是平静的,就从五叔在小岭坡收拾了黄有良,拿走兽首扳指,怪事就接二连三,我隐隐约约的猜测,昨夜的混乱,真是冲五叔的遗体来的或是冲着兽首扳指来的 线索好像清晰了一点,兽首扳指是从黄有良肚子里取出来的,结果当晚他就来了,来找五叔,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疑点。;;;;;;;;;;;;;;; 我一边做饭,一边冥思苦想,可想来想去,暂时只能推断出这么多。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米婆身上,这个老太婆,绝对看出一些我看不出的事情。 这么一想,我赶紧手脚麻利的把菜弄好,盛了满满一大碗饭,一起放在托盘上,回头喊道:“米婆,饿坏了吧,吃饭了。” 米婆没有应声,我就把饭菜端回屋子里,一只脚刚跨进屋门,手里的托盘差点脱手掉下来。 我的心凉了,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皮发麻。就在我跑到厨房做饭的这半个钟头里,米婆吊死在屋子里的房梁上,我看见她脖子上勒着绳子,脑袋连同肩膀松松垮垮的低垂着,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了,瘦弱的身躯离地两尺,随着时不时吹进屋子里的风轻轻摆动。 “米婆”我匆忙把米婆放下来,伸手一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停止了,瞳孔已经扩散,可能我前脚出门进了厨房,她后脚就踩着凳子上吊,这时候完全迟了,救也救不活。 我不感觉害怕,心却憋屈的难以抑制,原本打算从米婆嘴里问出一点线索,可她真下得去手,不等我问,已经自己上吊而亡了。看样子,她还是不想告诉我实情,宁可死都不肯告诉我。 我想起米婆之前说的话,她说有的话一旦吐露,她就活不下去了。米婆不想瞒我,又不敢明说,可能她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会死的比上吊还惨。 事情一波三折,放到别的人身上,估计早就乱成一团了,可我从小受五叔的训诫,人遇事不乱,即便深陷死局,也有机会盘活,要是自己先乱,那就彻底失去了生路。 我暗中想着整个过程,米婆之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堆话,但都没用,她唯一吐露出来的有价值的两个字,就是“五叔”。 五叔身上,有什么蹊跷米婆上吊,从她嘴里再也得不到只言片语,这一次,偌大的石嘴沟实实在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再难的事情,也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米婆提到了五叔,那我就要去看看,我放下米婆的尸体,转身冲出屋门,顺着小路马不停蹄的朝族坟跑。 天近黄昏,住处距离族坟不近,我想赶着在天黑前跑到族坟去,脚底下跟长了风火轮似的。陆家家教很严,对长幼尊卑的名分看的非常重,严禁以下犯上,中国的老规矩,死者入土为安,除了迁徙祖坟,绝对不能擅开坟茔,可怪事频发,刚又出了人命,我只能硬着头皮犯戒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族坟边,坟地都是老坟,只有五叔一个新翻的坟,很好认。我在坟前跪了,磕几个头,心里念叨着五叔莫怪,接着就用锄头开始刨坟。 新填的坟,土壤不实,一通猛挖,渐渐就挖开了,露出了那副我亲口钉起来的薄皮棺材。五叔已经死了,但在他生前,我对他又敬又爱,这时候依然不敢大意,轻轻的取掉棺盖。 棺盖被掀掉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坟头和棺材看上去都是好好的,然而打开棺材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棺材里的五叔,不见了只剩下一件白寿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棺中。 五叔的遗体被人挖走了 这是我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反应,首先就想到黄有良,这个诡异难测的货色昨夜硬闯进陆家,很可能是冲着五叔而来的。难道今天后晌我刚埋了五叔,黄有良就随后而至,挖走了五叔的遗体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昨夜黄有良闯进家门,我和米婆都被打昏,失去了反抗能力,要是黄有良真的是找五叔寻仇,当即就会带走五叔的遗体,用不着等人埋了再跑来挖。 我有些害怕,但心头的疑惑远远压过恐惧,我吸了口气,在这个时候,我需要的是镇定。我全力说服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一边就用洋火点燃了灯,在坟里仔细的查看。 镇定果然是有用的,看着看着,我就看出了一些异样。我们赶尸的人常在坟地行走,为了赶尸,有时候也为了寻找一些必用的物件,对山区里的土层结构异常熟悉。五叔的坟除了我刚刚刨开的痕迹之外,土层上还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线索。 我看得出,在我挖开坟头之前,这个新坟已经被挖了一次,而且,挖掘的方向好像是由内至外。也就是说,坟是从里面朝外挖开的。 这一刻,我感觉后背嗖嗖的冒凉气,若从眼前这一缕若有若无的线索来推测,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是被下葬的五叔悄悄挖开坟,爬出来之后又原封不动的把坟填上。 但是这可能吗五叔死的透透的,是我亲眼目睹,我不信自己会看走眼。 惊愕和诧异之间,我突然又回想起五叔临死前的遗言,他说过,把他埋葬之后,要我马上离开石嘴沟,离的越远越好。当时听着这些话,我没有多余的想法,可目睹眼前的一切,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又是五叔的安排。如果我真的严格遵循他的遗言,下葬之后随后远走,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五叔的坟已经空了。 我又一次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中,五叔赶了半辈子尸,难道他死之后也诈尸了甚或是和黄有良一样,有一种冥冥且强大的力量控制了他的遗体 我举着灯,从坟里看到坟外,空坟周围的地面很乱,我一点一点的看,越走越远。大概就是十几丈之后,我一下子看见族坟边缘,有两排若隐若现的脚印。 族坟这边的土很虚,浮土上面结着一层脆脆的壳,脚印留在地面上,虽然被人刻意的掩埋过,却还是被我察觉出来。按道理来说,单从一个脚印上,看不出什么,可望着眼前这一排一直延伸出去的脚印,我下意识的感觉出,这是五叔的脚印,肯定是。 我说不明白自己的判断到底有什么道理,反正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预感非常强烈。我毫不犹豫,顺着脚印就走下去。 眼前的路,黑乎乎的一片,我放眼望去,也望不到五叔的身影,可脚印就是明显的路标,我加快脚步,越走越快,同时心里不停的嘀咕。 五叔要到什么地方去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我得跟着,一直跟着,亲眼看看五叔去做什么。 第十二章横洞 族坟附近的脚印都被刻意掩饰过,我仔细看着才能分辨出来,一路跟随。不过路程一远,掩饰的痕迹就越来越弱,脚印也越发清晰。我暗中想想时间,幸亏自己来的比较及时,五叔的坟被挖开还不算太久,有线索可寻。 我跟着脚印跑的很快,前方依旧一片朦胧,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这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一边跑一边想,心里无法控制般的生出一个飘渺的念头。 五叔的坟是从里面挖开的,这说明了什么难道说明五叔还没有死可是,他的尸体我亲眼看过,做赶尸的,如果连人的死活都分不清楚,那就太窝囊了。 骤然间,米婆那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在脑海里晃动,我感觉到,她没上吊之前想和我说的,就是关于五叔的事,甚或,她很可能知道五叔要从坟里爬出来,但米婆非常矛盾,犹豫不决,思前想后,只能一死了之。 对于五叔,我从来都没有别的想法,我就觉得他是我的长辈,是我的亲人,护着我,照顾着我,他是个好人。但也就是这一刻,我终于醒悟过来,五叔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在其背后,或许是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跑的更快,在山路中飞奔。追了大概两三里地左右,地势的变化让脚印消失了,我没有明显的目标,方向顿失,但山里的道路并非四通八达,一大片山地里,能走的往往只有一条路。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沿着眼前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没多久,我跑出了石嘴沟,我追击的方向可能没错,随着地势改变,那排脚印时隐时现,尽管现在还看不到人影,但我知道,肯定是跟对了。 这一路是怎么跑过来的,最后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记不得跑出去多远。石嘴沟周围几十里的范围,我从小就走过,对这儿的地形很熟,跑着跑着,我的脚步骤然一慢,因为我看到消失了许久的脚印突然又出现了。那排脚印,明显是冲着前方的一座山而去的。 我立即放缓步伐,同时感觉一阵头大,五叔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前面那座山,在当地人土话里,叫做马牙山,但我们石嘴沟的人一直称呼它为荡魂山。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陆家的祖训里有一条铁律,陆家子弟严禁进入荡魂山,违者要受重罚。陆家的祖训一向铁板钉钉,绝对不是开玩笑,以前五叔闲扯的时候和我讲过,我太爷的亲弟弟,年轻时候放荡不羁,走山时闯进马牙山,人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但回家之后就被圈禁在老宅的地窖里。我当时还傻不愣登的问五叔,犯了祖训,圈禁多久五叔淡淡跟我道:一辈子。 太爷的亲弟弟就是老死在地窖里的,这血淋淋的先例着实把我吓住了,对马牙山那地方从此就心怀畏惧。但五叔从来没跟我说过,为啥不许陆家子弟进入马牙山,祖训是那么定的,后头人都得按祖训来。 我从来没有进过马牙山,对我来说,这地方是一个阴影,偶尔途经马牙山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联想太爷的亲弟弟被圈禁在地窖孤苦至死的情景,所以此刻跟到山前,双腿就忍不住发软,我年轻毛糙,却懂规矩。 脚印直直的延伸向马牙山,我望着脚印犹豫了两分钟,猛的一拍脑袋,只觉得自己是犯浑了,整个石嘴沟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守什么祖训当下心就一横,抬腿继续跟着脚印走。 马牙山的外围和周围的环境明显是一道分水岭,太行山没有南方山区雨水多,但正值盛夏,山里的草木很是茂盛,然而一靠近马牙山,就会发现那些草草木木从山体外围开始就绝迹了,好像一片死土,寸草不生,虫鸣断绝的干干净净,仿佛山里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把活物都吓跑了。 光秃秃的山,在月光下泛着一股死黑,不知道是气温降低,还是我的心理原因,走到山脚下时,冷的好像掉进冰窟窿,我使劲裹了裹衣服,睁大眼睛一看,时隐时现的脚印绕着山脚,一路延伸向了山背。 马牙山背后,紧贴着一条山谷,二三十丈深,地势险峻,就算很有经验的走山人,趟过去也得倍加小心。我来的匆忙,什么家伙都没带,望着山脚和山谷之间不足三尺的陡路,心肝就发颤。 就在我心神不宁的关头,一眼看到陡路还有直立的山壁上,有攀爬过的痕迹,那痕迹很新,我一路跟随脚印而来,不用多想就知道,有人从这儿爬过去了。 “五叔五叔”我一脚踩到陡峭的小路上,身子紧贴山体,双手用力扣住凸起的石块,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喊,声音在脚下的山谷里不断回荡,可前面没有半点回应。 这条陡峭的小路一直绕着山背,我心急,却不敢走的那么快,稍一失手摔下去,那就是万劫不复。 慢慢的走了约莫十几丈远,路面陡然一宽,紧贴着山脚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横洞,洞只有一人来高,却很宽,从浓浓的夜色中看过去,就仿佛马牙山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嘴。洞里的空气很潮,应该有充沛的地下水源,头顶的洞沿儿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我看见那排脚印,直直的朝洞里去了。 我摘下腰里别着的一根松明子,用火柴点燃,洞很深,从山脚下倾斜到深处,一眼望不到头。站在洞口,就感觉出奇的冷,我皱起眉头,不由自主的开始戒备,因为我察觉到,这种迫人肌肤的冷,并不是气温真的降低了,而是洞里涌动着一团一团肉眼看不到的阴气。山背不见阳光,又在深夜,阴气浓的如同要结冰。 我戒备,又怀疑,赶尸的常年和死物打交道,对某些事情了如指掌,就算过去的古战场,或者万人冢,都不可能聚集这么重的阴气。这马牙山,究竟是啥来头山背的横洞里,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阴气 阴气看不见,可是好像直逼到心魄里,让人胆颤。只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五叔分明就是从横洞进去的,我要找他,必须走下去。我在横洞外打探了一番,其实里头黑漆马虎,什么都瞧不见,片刻之后,我举着松明子,慢慢走了进去。 洞里氤氲着一团水汽,潮的要死,地面不但有坡度,而且长着厚厚一层苔藓,滑腻腻的,双脚根本站不稳,要伏下身子手脚并用,才勉强保持平衡。我爬的非常慢,右腿骤然间蹬空了,身体立即歪倒,顺着朝下滑。四边都是滑不留手的潮湿地面,连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就像栽到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滑梯里,连滚带爬的滚落下去。 手里的松明子甩丢了,在陡坡上翻滚的头晕目眩,自己都说不清楚滑下去多远。整个人几乎要摔的失去知觉时,陡峭的地势才慢慢平缓,不由分说的伸着手到处乱抓,渐渐控制住下滑的趋势。当身子最终停止下来的时候,感觉骨头都碎成了无数块,躺了好久,才翻身爬起。 周围黑灯瞎火的一片,我带着几根松明子,甩丢了一根,又取了一根点燃,火光一亮,附近的情景清晰了点,陡坡的幅度很大,滑落这么久,现在应该距离横洞入口非常远了。地势依然是延伸到地下的,只不过比之前较平。我看了一会儿,彻底晕菜,压根就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地方。 “五叔”我朝前走着,同时还在不断的喊,地面凹凸的很厉害,两三米深的坑到处都是,手里的火把光照射不到太远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打哆嗦,因为冷的有些邪乎。阴气重的让人无法想象,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附近却如同隐藏着成千上万条冤魂。 如果不是寻找五叔,这种地方我肯定不会轻易擅入,向着斜下方走了可能三十丈左右,我听到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从脚下的深坑里一翻出来,立即看到了前方一点火光。 一点豆般的火光,似乎是两盏小油灯,在绝对黑暗的地方非常刺眼,看到灯火光,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五叔,随后加快步伐,在坑洼的路上全力奔跑着。我距离那盏灯不远,很快就接近了,这时候,一种熟悉的气味弥漫到了鼻间。 全速奔跑的双腿马上放慢,我唯恐自己出错,又抽鼻子闻了闻,那是尸油燃烧的气味,不浓,从小闻惯了这种气味,嗅觉不会有误差。心中顿时了然,前面那盏燃烧的灯,是用尸油做灯油的。 油灯无声无息的燃烧,隐约的流水声更清晰了,这个地方,应该有一条不大的地下河,根据水声判断,河水的流速缓慢。我被突然出现的尸油灯弄的不知所措,根据我的所知,除了山区赶尸人常用的狗头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用尸油做照明工具。 我的脚步放慢了,却一直不停的朝前走,渐渐的,我看到两盏灯后面,好像是一座古腐的桥,油灯就在桥头。这座古桥横跨面前的地下河,成为连接两岸的通道,我不知道是谁修出了这座桥,但桥一出现,前方的路又无形中延长了。 “五叔五叔,你在吗”我边走边喊,当距离桥头已经很近的时候,我骤然停下脚步,弥漫在心头的危机感瞬间膨胀了十倍。 第十三章托灯婆子 来到桥头附近,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我看到了那盏尸油灯,油灯被一个人托在手里,一动不动的站在桥头。我有点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对方只有三尺来高,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黑褂子,佝偻着站在那边。我不敢乱动,全神戒备,注意力都被对方吸引了。那人托着的尸油灯一直在燃烧,火光忽大忽小,光线明亮的时候,我隐约看出,那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嘴里的牙都掉光了,只剩下几十根白头发,稀稀拉拉的长在头顶。 在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骤然看到这样一个“人”,那感觉不啻深更半夜见了鬼。可是我没有一点要退走的打算,因为目光移动之间,我看见桥头的泥污上,留着两排直直向前的脚印。 这排脚印,无疑说明,五叔从这座桥走过去了。我暂且还不知道他是如何绕过这个三尺来高的老婆子的,但他肯定是过去了。 我心里动了动,石嘴沟附近很荒,人烟不多,尤其马牙山这地方,从古至今都带着一股死气和鬼气,普通人不敢靠近。这里是陆家的禁地,托灯的老婆子看样子很像是守桥的人,这个人,会不会跟陆家有什么渊源我暂时不想动粗,自己本事不大,没有把握能斗过托灯的老婆子。若是言语上能交流一下,那最好不过,能省却很多麻烦。 “你认识陆家的人吗”我站着不动,冲老婆子问道:“石嘴沟的陆家” 老婆子的眼皮翻了翻,透过灯火光,我看见她咧了咧嘴,掉光牙齿的嘴巴血红血红的。她一言不发,咧嘴像是冲我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刚才有人从这儿过去吗”我一心只想找到五叔的下落,把心底的惧怕全都丢在一旁,朝前走了走,继续耐心问道:“是陆家的人,三十多岁年纪,这么高的个头” 我把五叔的身材长相跟托灯老婆子描述了一下,可说着说着,我就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托灯老婆子始终不说半个字,唯一会做的,就是咧开嘴再闭上嘴,那样子,如同痴傻了好多年,已经听不懂人话了。我问的有些急躁,很想干脆不理会这老婆子,径直绕过她上桥,可她站在哪儿,总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托灯老婆子终于动了动,她一手托着灯,另只手慢慢朝我挥了挥,那意思仿佛是在召唤我。紧跟着,老婆子转过身,朝桥上走去。 我真以为她要给我引路,心里兴奋的不得了,然而就在老婆子转身的一刹那间,我心里那被强压下来的惧意,随之勃然爆发。托灯老婆子裹着一件黑褂子,裹的严严实实,除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别的部位都缩在褂子里。当她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半边脸是烂的,就好像死尸置放几天后产生的腐烂,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在她脸上的烂肉间急速穿行,一闪而没。 老婆子本来就长的让人心悸,尤其看到她半张烂脸时,我更吃不准她究竟是人是鬼了。心里惧怕,继而就开始犹豫。但老婆子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就走。我的目光不停的闪烁,一会儿看看老婆子的背影,一会儿看看留在桥面上延伸向前的那排脚印。事到如今,这是唯一一条能找到五叔的路了。 五叔既然从这里过去了,我就更没有犹豫的余地,前路未卜,进了险地,我不能犯怂,至少要给五叔帮忙。 我打消了心里的顾虑,心一横,把什么都给忘了,抬脚跨过桥头,不过心里毕竟有点虚,我刻意跟托灯老婆子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不测。 当我跨上桥面的第一步,意识骤然一阵恍惚,好像脑袋被什么东西震昏了,视线一圈一圈的扩散,眼前的情景也飘忽不定。这是一座坚固的石桥,非常敦实,已经考究不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产物。前面仿佛隐约飘起了一片流淌的黑雾,朦胧不清。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从心底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预感。 我感觉,这座古桥,好像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一条通道,只要走过这座桥,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矛盾到崩溃,进退维谷,我压根就分辨不出桥的另一端会有什么,可是转念之间,五叔的身影在脑海里闪现,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名叔侄,实父子,石嘴沟的人重名份和孝道,这时候就算死了,也不能后退。 我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闭,抬腿继续走向前方,石桥不过五六丈长,托灯婆子走的虽然慢,但转瞬间已经过了桥。我又一次有意放缓脚步,离她最少四丈远,这个距离算是比较安全,就算突然发生了什么,我也有转机的机会。 过了石桥,这儿的阴气已经浓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阴气结成白惨惨的雾,贴着地面飘荡,起伏不定的地上好像隆起一眼望不到头的坟茔,再加上前面晃晃悠悠的托灯婆子,那场景足能把人的胆子吓破,好像停一步,阴惨惨的雾里就会有什么东西把我给缠住。 “你等等”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死寂中的恐惧,低低的朝托灯婆子喝了一声,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你到底见没见到我说的那个人” “来来啊”托灯婆子头也不回,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话音幽森:“跟着我走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语让我心头一阵烦闷的躁乱,年少的人总是要强,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肯低头求人,有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苦撑。我看见托灯婆子鬼幽幽的不说有用的话,干脆就不再问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只管朝前走,只要能寻到五叔,什么都好说了。 “来来跟我走”托灯婆子一开口就收不住了,神叨叨的一直在嘟囔,我的心情愈发不静,她的声音钻到耳朵里,就好像一根锥子不停的在心口乱扎,又好像一群苍蝇落在上面,痒,疼,让人烦的难耐。 噗 就在我烦躁不堪的时候,右脚骤然一空,半边身子随即一歪。我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只是被托灯婆子扰的心烦,立即就收敛心神,马上就意识到右脚陷进一滩烂泥里面。眼前的地势变了,地面上净是一滩一滩的烂泥,人腿陷在泥里,很难自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右脚挣脱出来。 我分不清楚烂泥的深浅,人踩到烂泥,不会马上沉底,但双脚一被困住,几乎就丢了半条命,如果烂泥够深,迟早会慢慢的把整个人都吞没。这绝对是要命的事情,我丝毫不敢大意,一寸一寸的挪动着。 我走的很难,但前面的托灯婆子好像顺畅无阻,她对这里的地势极为熟悉,哪儿有泥坑,哪儿是实地,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可她又不肯给我指路,我只能慢慢沿着她走过的路线朝前摸索。如此一来,速度慢的要死,渐渐被托灯婆子甩远了。 又要保命,又要追击,我的压力随即变的很大,托灯婆子不紧不慢的走,不久之后,她的身影模糊了,只剩下手里那点尸油灯的灯光,隐约可见。这老货虽然恨人,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又不想跟丢,所以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拼了命的加快速度。 大概走了有一刻钟,前面那点幽幽的灯火光好像停了下来,这么一停滞,就给了我追上去的机会。我双腿沾满了冰凉的烂泥,擦都不顾擦,急追了片刻,尸油灯的灯光又一次清晰起来。 托灯婆子果然停在中途,我追到距离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也随之驻足。托灯婆子蹲在一个烂泥潭边缘,幽然回过头,冲着我咧了咧血红的嘴。 那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泥潭,地势低洼,横洞里潮湿的水汽凝结的水滴都顺着地缝淌进泥潭。泥潭不知道有多深,黑乎乎的一片。 托灯婆子神鬼莫测的呲牙咧嘴,说不清楚她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望着面前这个黑黝黝的泥潭,再看看托灯婆子的脸,我的心骤然一紧。托灯婆子那种谁也猜不透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她引着我走这么远,堪堪就在这个烂泥潭边停下来,为的是什么 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急速在心头出现,托灯婆子是想引我入瓮还是想告诉我,五叔已经陷进这个泥潭里了 咕嘟嘟 就在我心神极度不安的同时,充斥着死气的黑黝黝的泥潭上突然冒出几个大气泡。黏糊糊的烂泥慢慢蠕动着,一窝一窝的泥花上下翻飞,托灯婆子手里的尸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但那点光线恰恰照在翻飞的泥窝里。 咕嘟嘟 一颗人头,从蠕动的泥浆里冒了出来。 第十四章终见 那颗从泥浆里冒出的脑袋刚一出现,我就感觉心里死灰一片,好像自己的预感被印证了。这么深又这么粘稠的污泥里,就算之前没死的人,陷进去也绝然活不下去。 咕嘟嘟 冒出的那颗脑袋带着几个气泡,越浮越高,脑袋上沾的烂泥缓缓朝下流动,等到对方大半截身子从烂泥里浮出的时候,我的心一紧,随之又是一松,因为我注意到,这人的身段和五叔不一样。 “来啊”托灯婆子的半张烂脸在黯淡的尸油灯光下愈发阴森,一边咧嘴瞅着烂泥里浮出的人,一边斜眼睛望着我,不停的嘟噜。 烂泥里浮出的那个人动作很迟缓,身子冒出来之后,又虫子般艰难的蠕动了好久,才勉强从泥潭的边缘爬到岸边。不等我看清楚对方的具体意图,黝黑死寂的烂泥潭骤然咕嘟嘟的冒出十多个巨大的气泡。黑泥翻滚,结成雾的阴气缭绕在泥潭上方,片刻间,十多个巨大的气泡下,又涌出十多颗人头来。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泥潭里冒出的人都穿着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好像在泥坑里泡了很久,有些人身上烂的斑斑驳驳,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这些都不是人,全是尸首,不知道在泥潭里泡了多久,如今接二连三的浮出泥坑,又陆陆续续的爬到岸上。 “来吧,来”托灯婆子面朝着我,慢慢晃动手里的尸油灯,小小一盏灯,在淤积的阴气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灯在晃动,我的脑袋仿佛也跟着一起晃动起来,眼神有点发虚,身子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唰的抬起脚,不由自主的朝泥潭那边走了过去。 “对嘛,来,一来这儿,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托灯婆子举着灯,慢慢的诱我朝泥潭走,我年轻,性子是足够坚毅的,然而经验欠缺,又比较毛糙,心底的一丝意识明知道不能冒险朝那边走,可眩晕的脑袋失控了。 轰 就在我一步一步走向泥潭的时候,漆黑的横洞深处,嘭的炸亮了一大团火光,一支巨大的火把不知道被谁点燃了,火光一亮,光线四射,我猛然被这团炸亮的火光惊醒,堪堪收住脚。 本来,泥潭另一边被笼罩在黑暗中,看也看不清楚,此刻,巨大的火把映照四方,我一下子看到泥潭对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身上全是泥浆。这些“人”依旧是破衣烂衫,身上飘荡着浓浓的死气和腐息。 我恍然大悟,都是死人,而且都是刚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 托灯婆子本已经诱我上钩了,但是被突然亮起的火光打断,她扭头朝那边看看,三尺高的身子稍稍一弯,举着灯跑的飞快,十多个刚刚爬出泥潭的尸首跟在托灯婆子背后,一起朝泥潭对方涌去。 这时候,我感觉双手双脚都没了力气,尽管暂时未看到五叔,可仅仅眼前的这阵势,已经不是我能够对付的。 托灯婆子引着十多具尸首跑到泥潭对面,站在那里,一手举着尸油灯,一手来回比划。双方的距离远了,可我被她坑了一次,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仔细的看着。 聚集在泥潭对面那密密麻麻一片尸首,数不清有多少具,托灯婆子这么一比划,尸首群好像微微一阵骚动,紧跟着,从尸首中间慢腾腾走出一个人。当这个人刚刚进入视线的时候,我的心就如同被重锤敲打了一下,开始发抖。 五叔 我对五叔再熟悉不过,尚未看清楚对方的脸庞,只凭着他的身段还有自己的直觉,马上就辨认出,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五叔。我坚信自己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 五叔身上裹着一件黑褂子,从密密麻麻的尸首群中挤了出来,双方的距离较远,我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五叔这边一走出,托灯婆子唰的跳到他跟前,把尸油灯举过头顶,转头朝我指了指,嘴里嘀嘀咕咕的,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处境,更不知道五叔到这里来的底细,他周围全是尸首,我不敢直接上前相认,也不敢大喇喇的喊他,想看看再说。 托灯婆子不停的嘀咕,五叔站在哪儿,一动不动的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呆板的像是一块木头。托灯婆子一边嘀咕,一边不停的回头指我,那意思显然是说到我身上来了。 啪 托灯婆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五叔突然一抬手,一巴掌把托灯婆子给抽了出去。石嘴沟陆家的名声,并非虚得,就算这些年家门破败,只剩下我和五叔两个人,但大山里头的山民对陆家依然敬若神明,就连流窜在各地的山刺土匪也不敢造次,那全是顾忌五叔的威名,常言都说,石嘴沟陆家五爷神力惊人,能生裂虎豹,这一巴掌抽过去,托灯婆子几乎被打飞了,凄厉的惨叫一声,重重落在地上,身子来回抽搐了几下,半条命已经没了。 咔咔 托灯婆子被打翻的同时,尸首群一阵躁动,有几具尸首摇摇晃晃的朝五叔逼过去。五叔依旧一言不发,但下手很重,一拳把最前头那具尸首的脑袋打的爆裂。 “镇”五叔终于开口了,就吐出一个字,宛如晴天打了个霹雳,余音在横洞里嗡嗡作响,躁动的尸群顿时安静下来。 这一幕,全被我看在眼里,同时又不知所措,拿着松明子站在原地。这密密麻麻一群尸首,全靠五叔镇着,我心里清楚,尽管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行事。 五叔把略微凌乱的尸首全部归拢到一处,又慢慢走到仍在抽搐的托灯婆子跟前,唰的抬起脚,朝托灯婆子的脑袋用力踩下去。他一双胳膊的力气就能生裂虎豹,更何况是腿,这一脚把托灯婆子的脑袋踩的崩裂,头骨咔擦一响,红白的脑浆血水溅了一地。 我一阵心悸,同时,心头泛起一丝很异样的陌生感。五叔这人,再厚道不过的,心很善,从不作践欺负别人,或许托灯婆子不是什么善类,但五叔毫不犹豫的一脚踩死托灯婆子,这种事放在平时,我压根就想象不到。 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五叔护我心切他知道托灯婆子要对我不利,所以出手不留余地。 不知不觉中,我感觉眼眶潮湿,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当我看见五叔的时候,直觉告诉我,他没有死,一定没有死。五叔还活着,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喜讯,可身在此处,一团一团的疑云压盖了我复杂的心情,我很想知道,五叔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五叔”想着想着,我轻轻喊了一声。 我不知道五叔是否听到了我的声音,他抬起脚,慢慢走到了尸群最后,隔着一个泥潭,朝我望过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五叔本来木然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琢磨的表情。他身上沾满了泥,除了脸上那丝表情,再没有多余的动作。我自问对五叔很了解,可此时,我看不出他的这丝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五叔就那么站着,和我对望,始终没有说半个字。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隐约的号声,从横洞更深处飘飘渺渺的传来。 五叔的身子一震,回头看了看,他有点犹豫,那种犹豫中,流露着一缕不舍。我是五叔照看大的,在他眼里,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五叔不放心。 “五叔,你要去哪儿”我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沉默中的煎熬,声音发颤,朝五叔喊道:“你要去干什么” 五叔不作答,身子却轻轻抖动了一下。有的时候,人不需要眼睛,也能看到很多东西。我的视力没有那么好,能洞察秋毫,可我却知道,这时候,五叔的眼睛湿了,他在哭。 “五叔,不要丢下我”我知道五叔哭了,这么长时间,我在横洞里连滚带爬的找,就是为了找他,心头的不解,委屈,困顿,一齐爆发,眼泪哗哗的流:“五叔,有什么事,我替你扛” “闭嘴”五叔突然一声断喝,他的声音暴戾而且凶狠,抬起手,重重的一挥,示意我不要再跟上去。这几乎是一种命令甚至威胁的口吻和动作,仿佛我再跟一步,他就会和踩死托灯婆子一样,不留情面的把我也杀掉。 做完这个动作,五叔扭头就走,他一转身,静静的尸群开始动了,像一大滩死气沉沉的烂肉,朝着横洞深处流去。 我从未见过五叔以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过,也从未看见他眼睛里暴露出如此凶残的目光,我的确有些害怕。 然而越是这样,越让我感觉到,五叔千方百计的隐瞒我,摆脱我,是为了做什么不见光的大事。 第十五章门 如果换做别的事情,别的人,我可能就会考虑退缩,毕竟不能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然而事关五叔,我无法后退半步。泥潭对面的尸群缓缓移动,五叔跟在后面,横洞深处的地势依然倾斜,走了不久,尸群和五叔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为了不让五叔再察觉出我在尾随,我把手里的松明子熄灭,就地一滚,直接趴在地上,在黑暗里朝前面爬去。尸群移动的很慢,我全力爬行,还有机会跟上。因为看不见景物,全靠触觉在前行,所以速度始终提不上。我毕竟还小,心不沉稳,爬了一段,感觉急躁,于是稍稍抬起腰,贴着地面一阵小跑。 跑着比爬着快了许多,不多时,我又一次靠近了尸群,但没有松明子照明,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前面那一群尸首行走时脚掌和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也分辨不出五叔在什么地方。横洞深处静的很,也冷的很,我悄悄跟了估摸有一里地左右,横洞深处的地势变的非常陡,行走的尸群开始散乱,乱糟糟的顺着地势朝更深的地方涌去。 我不知道横洞究竟有多深,好像看不见底,那条倾斜又黑漆漆的路,阴云密布,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走在一条不归路上,只要再迈进一步,永远都回不来。尽管温度很低,可我的头上还是冒汗了,很少会有这样深彻骨髓的恐惧感。 这条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地方我心里猛然冒出一个疑问,尸群移动的方向,始终朝着横洞的更深处,它们,要到哪儿去 我在发抖,不知道是太冷,还是心里害怕,但脚步却不能停下。眼下的处境很折磨人,情况本就不明,还看不到任何东西。 咔轰隆 骤然间,一声清晰的声响从前面很远的地方传到耳边,那种声音仿佛一座山突然崩裂了。随着清晰的崩裂声,前方慢慢透射出一片白莹莹的光。;;;;;;;;;;;;;;;说实话,那种光芒在黑暗中非常刺眼,而且瘆人,仿佛是堆积如山的人骨散发出的磷光,磷光让整个横洞都变的阴惨惨的。光线一亮,尸群映入眼帘,我赶紧又俯身趴好,微微抬头朝前看着。 但五叔已经不见了,尸首那么多,只要他随便混进去,我就找不出来。惨白的光从很远的前方蜂拥而来,铺天盖地一般,除了尸群和白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哒哒哒 就在我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时候,一阵狂躁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排山倒海似的从白光里迸发。现在身处的地方已经在马牙山下方很深之处,声响闷如雷,声势极为浩大,就好像有千军万马从白光里冲杀过来。滚滚车轮和骏马嘶鸣的声音忽远忽近,眨几下眼的功夫,我看到至少几十辆马车从白光中出现了。 破旧的马车,好像在地底埋了成千上万年,拉车的马匹身上裹着皮甲,神骏非凡,四蹄几乎要腾空了。但是借着白光,我看到那些大马身上烂的千疮百孔,一边跑,身上的皮肉一边一块一块的朝下掉。 轰隆的马车涌到尸群前,一起停下。白光的尽头,又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密密麻麻的尸首开始三五成群的朝马车上爬,几十辆马车,最后挤满了尸体,齐齐的掉头,狂奔而去。尸群所在的地方空旷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五叔踪影全无。五叔不可能凭空失踪,我知道他一定也上了马车,等到马车离去的时候,我心里发急,挺身就追了过去。 我有一种直觉,无论是谁,只要被这些马车带走,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叔就这样消失,双腿加力,一路跑的飞快,不顾一切的追击着。周围都是白光,把一切都淹没了,我已经拼了命一般的追赶,可是马车比我更快,如果这样下去,不消片刻,肯定会把我远远甩在后头。 白光很强,虽然我暂时还能用肉眼看见队尾的几辆马车,其实已经距离对方非常远了。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两条腿去追。我估摸,再有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彻底追不上对方。 呜 就在这时候,前方的白光突然又亮了一分,白光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道很高很大的门,厚重的和山一样,门被打开了,磷光一样白惨惨的光,就是从那道门里透射出来的。 奔腾的马车一刻不停,为首的几辆率先风驰电掣般的冲入那道如山的大门中,大门里面的白光更盛,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门后是什么情景。紧接着,后面的马车也依次而入,几十辆马车不到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全部没入门内。我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仍然咬着牙猛追,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最后一辆马车冲入门里的时候,我还落在后面几十丈远的地方。马车入门,山一样的大门轰隆轰隆的开始合璧。 “慢一点慢一点”我心里发狂般的默念,五叔肯定跟着马车冲进这道山底的大门里去了,这么厚的门,一旦合璧,我根本打不开,如果不趁大门关闭前闯过去,就一点机会都没了。大门里都是四射的白光,刺的人眼花,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不可能看穿大门内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境地,可我一心要找五叔,把这些杂念都丢在一旁,发了疯一样的跑。 轰隆轰隆 我越跑越近,但大门的缝隙也越来越窄,这简直是在争分夺秒的抢时间。当我冲到距离大门只有三丈远的时候,眼前的最后一缕白光戛然断绝,厚重如山的大门合璧起来,没有留下半点缝隙。 “开门开门”我气喘吁吁,几步扑到大门前,用力拍打。这道门高的需要抬眼仰视,人在门前,好像一只渺小的蚂蚁,就算拼命去拍,也不过蜻蜓撼柱。 手在大门上拍的皮开肉绽,望着这道横亘在地底的巨大的门时,心脏连同身躯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一种足以把人逼疯的恐惧感不断的蔓延。我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但无论我怎么拍打,怎么喊叫,大门始终和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回应。横洞黑了下来,大门里的白光都被阻隔了,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我拍打大门的砰砰声和哭喊声在周围回荡。 拍着大门,一个念头也随之在脑海出现,横洞在马牙山,马牙山又是陆家禁地,陆家子弟严禁靠近马牙山,是否就是为了隐藏这座深在地底的巨门五叔也是陆家人,如果没有很特殊的情况或者事情,他不会犯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冒死前来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石嘴沟陆家沿袭了千百年的那条祖训,就是因为这道诡异的门。陆家子弟不许靠近马牙山,其实是怕他们靠近这道门。 “开门五叔你在不在”我拍的双手麻木,鲜血横飞,却锲而不舍,我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凭五叔对我的眷顾,他绝对不会不管不问。 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我不奢望五叔能好好的重新回到石嘴沟和我一起生活,只不过他教过我,做人,有始有终,我想见他,只是为了一个交代。 砰砰砰 我拍门拍的没有力气,最后,身子软软的靠着大门。可我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等到体力恢复,我会想办法在门上找一个缺口。 咔 就在我靠着大门大口喘气的时候,巨门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晃动带着轰隆的闷响,眼前骤然一亮,一缕强烈的白光直射出来。毫无疑问,大门绽开了一条门缝。 我赶紧回过身,定睛望着大门的门缝。缝隙只有一寸宽,只能伸进去一根手指。但我察觉出,大门还在晃动,门缝也在很慢很慢的变宽。我不知道大门为什么突然又开启了,然而这对我来说,是唯一一个进去寻找五叔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我一动不动的望着大门,门里的白光非常刺眼,门缝越宽,光就越强,片刻之后,肉眼才适应了强烈的白光。门缝开启到四五寸宽了,我扒着门缝,使劲朝里面看,一边张嘴喊道:“五叔你在不在在的话,你应一声” 我尚未喊完,门缝后突然唰的闪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折射出的目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直挺挺的盯着我。 我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脖子猛然一紧,洞开的门缝里,伸出一只滴着血的手,一下掐住了我的脖子。 第十六章恶鬼 脖子被紧紧掐住,整个人好像都没力气了,我自然而然的抬手反抗,双手想把脖子上的那只手掰开。这只突然从大门中伸出的手不仅恐怖,而且有些恶心,我摸到一片好像脓血一般的液体,还有刺鼻的血腥。事情来的很突然,且很糟糕,这只血淋淋的手力气超乎寻常的大,我被掐的喘不过气,拼了命想要挣扎,然而,这只手就如同一个铁箍,我挣扎的越激烈,它就掐的越紧,半分钟时间,脸已经被憋的通红。 突然出现的危机让我的神经变的很敏感,一边挣扎,眼睛忍不住就继续朝门缝里面望去。大门停止了抖动,就裂开了一道不足一尺宽的缝儿,但这道缝隙足以让我把袭击者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的身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我说不清楚,门缝里的袭击者,是个什么东西。 他没有皮,手臂,脖子,胸口,全都流着暗红的脓血,眼睑也没了,剩下两只看起来大的吓人的眼球,在眼眶里定定的注视我。一时间之间,我猜不出对方的身份来历,这道巨门本就神秘莫测,又阴森异常,门内这个没有皮的袭击者,会是善类脖子被掐,影响了呼吸,我心里愈发急躁,担心自己的命,更担心进入巨门的五叔。 我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只脚使劲蹬着面前的门,身体全力朝后挣脱。随着我的挣扎,袭击者的力道也加大了不止一倍,那两颗晃荡在眼眶里的眼球,冒出一片迫人的凶光,他的脸血肉模糊,烂哄哄的一团,可表情却异常的狰狞,咬牙切齿的,似乎要把我活活掐死才甘心。 当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太多,就觉得五叔可能陷在门里面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我得救他。带着这个念头,双手死命的用力,不顾一切的想先从恶鬼一样的袭击者手里挣脱出来再说。人被逼到死路上,完全是以命搏命,袭击者没想到我的潜力这么大,两个人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暂时僵持住了。 因为缺氧,我的脸和脑袋几乎都憋大了一圈儿,视线和意识也开始混乱,这是个很不好的征兆,我坚持的很困难,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压根就不是袭击者的对手,只不过凭着一口气在硬撑。我的双手控制不住,毫无目标的乱抓一气,蹬着大门的脚也没了气力。 要死了吗我的脑子乱糟糟的,那种惧意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无声无息的死在这种地方。 眼前的景物在飘忽,忽远忽近,那张恶鬼般的脸愈发狰狞,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手脚一起打着哆嗦。我看不到门缝里远处的情况,在脸前晃动的始终是袭击者那张令人发毛的脸。 骤然间,开始混乱的神经如同被电击了一样,让整个人也随之猛然清醒。因为我看到了“恶鬼”眼睛里的凶光中,好像夹杂着一种复杂的东西。 迷茫,彷徨,犹豫这种复杂的目光背后,骤然出现了一丝让我心惊胆战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甚至令我已经快要崩溃的意识猛的又清晰起来。 此时此刻,我隐约记得五叔曾经在闲聊时和我说过,他说,世间的事,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譬如一个人,因为种种境遇,或许变老了,变胖了,变受了,变的面貌全非,可唯一不会变的,是他的目光。 目光,收发由心,有时,连本人都控制不住目光的变化。 “恶鬼”此时的目光让我感觉毛骨悚然,不是因为我怕了,而是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和五叔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无法区分。 我彻底惊呆了,甚至把将死的危机都丢在脑后,在命悬一线的一瞬间,我确信我的感觉,这种目光,必然是五叔的。 这个想把我活活掐死的恶鬼,难道是五叔是我五叔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从他混在尸群进入巨门,前后时间不会太久,可整个人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全然没了人样。 “恶鬼”的目光在不断的变幻,手却一丝不松。跟五叔生活了那么多年,对于他,我是非常熟悉的,心里冒出那个念头之后,越看越觉得,“恶鬼”好像就是五叔。 “五五五叔”我连气都喘不上来,硬从牙缝里勉强喊了一声。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含糊不清,可是声音传出的一瞬间,恶鬼的目光突然顿住了,那只紧紧掐着我脖子的手,也随之一松。 他眼睛里的凶光瞬间就消散了很多,那种迷茫彷徨的神色更重了,细微的变化让我进一步确定自己的想法,我大喘了两口气,扶着门缝的边儿,急切的望着“恶鬼”。我没有逃走的打算,心头的惧意也荡然无存,我只是感觉难受,无比的难受,恶鬼倘若真的就是五叔,那他该遭了多大的罪 “五叔,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我忍不住想哭,五叔的样子看着很可怜,我不知道他在门后遭遇了什么,落到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恶鬼”脸颊上那片脱落了表皮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神变的非常快,像一幕一幕掠过的光影,凶戾和犹豫相互交替。当他目光中的凶戾一闪而过的时候,我又有些犹豫,有些不踏实,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五叔流露过带着戾气的目光,这种犹豫又让我开始略略的怀疑,这个恶鬼,到底到底是不是五叔 轰隆 一阵沉闷的响动打断了我的思路,深在地底的横洞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影响,微微的震动着,我的视线重新凝聚到“恶鬼”身上,我想问,想寻找一个答案。 “五叔你是不是五叔” 我的话音还没落地,“恶鬼”一下抓住我的衣领,我没反抗,因为我知道,自己跟对方相差的太远。更重要的是,连我自己都迷糊了,我无法判断他的真实身份。 衣领子让抓着,我半截身子被拖到了门缝里,距离“恶鬼”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只有半尺远。我看到他的额头,脸颊,都在不断的抽动,好像冥思苦想的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你是谁是什么人”我豁出去了,面对面的问他。 “走”他的牙齿咬的咯嘣咯嘣乱响,猛然一推我,我被推出门缝的同时,他又强行朝我手里塞过来一件东西。 那东西带着血丝,触手的一刻,我心头的犹豫一扫而空,我清楚的看到,他塞来的,是一个扳指,兽首扳指。 “五叔”我捏着手里还带着血丝的猫头扳指,恨不得一头钻到门缝里:“五叔这是怎么回事你出来,出来” 我一边喊着,一边使劲朝门里挤,但身子刚一动,就被“恶鬼”用力拦住了。 “这门,进得容易,出去难。”恶鬼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一双没有眼睑包裹的眼睛缓缓的转着,啪嗒啪嗒朝下滴落带着血的泪,他的嗓音出奇的沙哑,就仿佛嗓子被吞下的炭块烧坏了,可我听着,总觉得是五叔的声音:“这里,不是你现在要来的地方,山要塌了,走” “你告诉我,你是五叔,告诉我” “记住”恶鬼的身子一动,那张脸几乎贴到我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为了石嘴沟,你要活着” 我一下子懵圈了,还没反应过来,“恶鬼”又用力一推,力气极大,我被推的后退了几步,踉跄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没等我翻身爬起来,厚重的大门轰隆紧闭,横洞晃动的更激烈了。我握着猫头扳指,跑到大门前。巨大的门,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缝隙,透过那道缝隙,我好像还能看见“恶鬼”呆呆的站在门里面,不知所思。 “五叔出来”我拼命拍着门,可横洞里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喘口气的功夫,从门两侧接连滚落下几块石头,伴随着飞扬的尘土,轰然落地。 我惊恐的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恶鬼”说的,马牙山要塌了。没有人想死,我也不想,周围滚落的石头渐渐多起来,好几块几乎是贴着身子落地的,逼的我不得不动。我转身朝来路跑,地洞像是炸了窝,一串一串的闷响如雷,这一跑就停不下来了,身后不断的落着石头,还有小面积的坍塌,看样子,山真的要塌了。 我只能拼命的跑,来躲避不断坍塌的地洞,一路狂奔,从大门一直跑到那座古桥边,地洞里的震动影响了桥下的河,河水像是疯了一样,咆哮奔涌,说实话,这条河让我心惊胆战,可完全没有别的退路可走,要是犹豫不决,很可能会被埋在横洞里。 第十七章面熟的人 我一步跨上古桥,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对岸跑,骤然间,一个大浪从脚下的河面涌到桥上,整座桥一下子垮了,我在桥中央的位置,进退维谷,脑子尚未转过弯,身体已经随着垮掉的石桥落进水中。 河水冰凉刺骨,流速很急,人一掉进去,就身不由己的随着水漂下去,没有一丝光亮,我的水性又不好,黑灯瞎火的一阵扑腾,感觉就算不被埋在洞里,也要淹死在这条汹涌又冰冷的暗河中。 就在我随波逐流的时候,远远的另一边,一点幽幽的火光逆流而来,在这片漆黑之中,那点光亮分外显眼,我努力踩着水,半截身子浮出水面,望向那点突如其来的火光。 那很像一条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快速的朝这边驶来。 那条船越来越近,依稀能看到船上的驾船人,我已经挣扎的手忙脚乱,燃着火光的小船还没到跟前,我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全力扑腾着靠近船只,双手用力扒住船舷。 但是紧跟着,我的头皮就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我双手扒着小船的船舷,用力一撑,上半截身体一下浮出水面。小船上亮着一盏幽幽的灯,昏黄昏黄的,却足以把船上的情景映照的清清楚楚,在我出水的一瞬间,一眼就看到了小船上的驾船人。这个驾船人的身材很高大,破衣烂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他一边僵直的握着一根船桨,一边抬起头冲着我咧嘴笑,硕大的嘴巴一咧就咧到耳朵根儿,露出两排发黑的牙齿。 黄有良 我压根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他,整个人顿时僵了,呆呆的不知所以。在我扒住小船之后,船只随后掉转方向,顺着汹涌的水流一路冲去。水花不住的飞溅到脸上,我抽出一只手抹掉水迹,警惕的盯着黄有良。这个人应该早就断气了,但他身上肯定隐藏着什么玄机,以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几次出现。 心头翻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石嘴沟的变故,就是从黄有良开始的。;;;;;;;;;;;;;;;如果不是他,五叔断然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怨黄有良,还是恨他,心情很不平静,慢慢伸手握住腰里插着的砍梁刀,就想一刀先劈翻他再说。 “喵” 我的手刚刚握住刀子,黄有良咧的有些吓人的嘴巴里,冒出一声清晰的猫叫。他的眼睛随即瞪的圆溜溜的,活像两只圆睁的猫眼。我马上紧张起来,不敢上船,扒着船舷撑住身体,黄有良一声猫叫,已经开始腐烂的身躯微微一晃,伸出一只手朝我慢慢抓过来。 我的神经本来就是紧绷着的,黄有良一动,我握着刀子,不由分说就猛砍过去。水流相当急,这一下动作太猛,仅凭一只手,难以在激流中牢固的扒稳船舷,刀子还没砍到黄有良身上,一个急浪直接把我甩了出去。 湍急的水流瞬间就把小船冲出去很远,我在水里转了几个圈,双手胡乱抓着,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危急之间,浑身上下好像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借这块石头的力,飞快的脱身爬上河岸。黄有良的小船还在水流中徘徊,我什么都不管了,转身就跑。 地洞里依然闷响不断,暗河两边接连坍塌,飞扬的尘土像一团浓雾,遮蔽视线。我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为了脱身,完全是凭记忆中的路线在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进入横洞的大坡脚下。 当我跑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彻底天塌地陷了,巨大的横洞开始成片的垮塌,连同整个马牙山,一起要倒塌成平地,轰隆声不绝于耳,我连滚带爬的爬上大坡,出了横洞仍然不敢停步,我一边跑,身后的马牙山一边剧烈的震动,如同一座高耸入云的楼宇塌陷了,在巨响和飞扬的尘土中,山头塌了大半截。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我至少在只剩下半截的马牙山前呆立了个把钟头,心里又苦又涩,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马牙山是什么地方五叔为什么诈死闯进那道神秘的大门石嘴沟的陆家早已经得知马牙山的秘密所以才把这里设为家族的禁地 说实话,我很不甘心,不甘心所有的秘密都随着六叔的离去而被掩盖,但我年纪虽然还不大,却懂得一个道理,有些时候,人是不能不面对现实的。 手里,只剩下那个“恶鬼”临危塞过来的兽首扳指,我擦掉扳指上残留的血迹,脑子混混沌沌,就好像一个流浪了许久的人,没有目的,茫然的转身,朝远处的山野走去。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回石嘴沟,盲目的走了半天,心神恢复,我想起米婆的尸首还在家里。做事有始有终,她是我请来的,无论如何,我至少得把她送回去。 我顺着来路走,心里琢磨着五叔在家里住了那么多年,或许会留下一点有用的线索供我查找,所以步伐愈发快了。 我是昨天黄昏时跟着脚印进了马牙山的,在里面折腾了有四个时辰,出山时天还没有完全亮。马牙山到石嘴沟只有一条路,走到临近族坟的时候,我就想把五叔的空坟填好,以免有人经过时看到空坟,会说三道四。 然而,还未真正靠近族坟,我突然就看到族坟边上,一个挨一个的站了很多人。这时候正巧是黎明之前,天色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灰扑扑的,没有远照的光,族坟那边的情景看的不怎么清爽。隐约看到那群人至少有好几十个,一动不动的站着,无形中堵住了那条归家的路。 接连遇到变故,让我的警惕性很高,模模糊糊看到路口那些人影,我随即就放慢脚步,眯着眼睛看。可距离还远,凝神也看不清楚,眼下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意图。我只是觉得奇怪,石嘴沟附近人稀,很少会成群结队的跑到陆家的地头来。 我想把对方看的更清楚一点,一边想,一边试探着慢慢朝那边走。我猜测着,这会不会是小岭坡的人,因为米婆的事情才结队赶到石嘴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米婆离家不过两天时间,死讯还未传回,小岭坡的人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跑到这儿来。 走着走着,视线清楚了些,我看出那群人都是男人,有高有低,有老有少,一动不动站着,就好像几十根木头矗在原地。 “是谁”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接着就不敢走了,停下来朝那边问了一句。同时也做好了退走的打算,如果形势真的不妙,我抽身就能逃跑。 几十个人寂静无声,没人搭腔。不过我的话音一喊过去,人群最前头的一个人,慢慢朝前走了几步,看样子,好像是领头的。 但是这个人的脚步一动,我心头的不妙就更加强烈,因为我能看出对方的双腿是僵的,腿上似乎打着夹板,膝盖转不过弯,走路的样子既难看又诡异。 “什么人”我心里全是警惕,把手里的松明子举高了些。 那人依旧不搭腔,僵着腿慢慢的朝我这边走,他走一步,我就退半步,双方的距离拉近了点儿,而且天色也再渐亮。事情很异常,我没了五叔照应,孤身一人,应付不了大变,所以打定主意,先跑了再说。 但是就在我拔脚想走的一刻,对面那人恰恰走进了视线可及的范围中,我一下子呆了,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面熟。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脑子车轮般的飞速转动,在记忆中仔细回想着。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面熟,这种感觉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仍旧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面熟。 片刻间,那人又僵僵的走了几步,在离我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了,他一言不发,跟我对视着。赶尸人的先天预感一般都比较强,我也在努力的感应,起码到现在为止,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可那种诡异的面熟感让我一想就停不下来了,有些走神。 “你是谁”我想的头晕脑胀,忍不住就开口去问。 可对方始终不说一个字,仿佛有意让我去猜,让我去琢磨。 啪 手里的松明子将要燃尽,啪的炸响一个火花,火花迸出的一刹那间,脑海里猛然一动,我隐约想起这个面熟的人是谁了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第十八章蚁字 心里一霎转过成百上千个念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面前这个一声不响的人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五官长相其实很端正,但面庞上总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气息。看着对方,我的眼神直直的,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震惊,还是畏惧,甚或其它。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着他,会觉得莫名其妙的眼熟。 我们石嘴沟陆家破败之后,家里就剩我和五叔两个人,说到底,五叔既是我的长辈,同时又是我年少时的玩伴,带我走山,跟我讲些山里和家门的故事。我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年了,五叔给我看过一个相册子。对于那时的山里人来说,这绝对是很稀奇的东西。相册子里的照片不多,有一张是我祖父的故照,五叔跟我讲过。 祖父生于前清,相册子里的老照片,是他当年远行到湖南的时候,一个当地朋友托人照的。祖父叫陆三元,是上一任陆家的家主,我出生的那一年,祖父恰巧就过世了,我没见过他。 五叔当时跟我说老相册的时候,我年岁不大,他说什么,我就听着,似懂非懂,小孩儿心性,前脚听到些话,后脚就给忘的干干净净。然而,我对这张照片留有印象,因为从陆家的历史来说,陆三元这个人,或者说他主持陆家的那段时期,是石嘴沟陆家彻底由盛转衰的重要转折点。 祖父陆三元有六个儿子,个顶个的本事,那应该是近百年中,陆家最兴旺的时期。但就在祖父手里,陆家衰败了,而且死了人。我不知道叔伯们是怎么死的,曾经问过五叔,他含糊答过。我不明就里,不过暗自猜测,叔伯们死的很惨,因为每每问到往事,五叔的表情和眼神里,总有一种消退不掉的哀伤。我怕他难过,以后就不敢再问。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张老照片里的祖父陆三元,此时正站在我面前不足三丈远的地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和心神同时僵住了,意外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这个很似祖父陆三元的人从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就那么定定的站着。当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家门的水好深,五叔刚出了事情,去世十几年的祖父陆三元又突然出现了。我甚至想过,难道祖父和五叔一样,都是诈死 可再一转眼,我一下子看见面前那个人的身上全是土,头发上顶着细碎的土屑,那样子,好像刚从土里钻出来似的。 我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随即瞟到族坟那边,天色正在慢慢发亮,尽管不如青天白日里看的清楚,可我仍然隐隐约约的看到,陆家族坟的坟包,好像被挖开了几十处,坟地里到处都是有深有浅的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管我信不信,事情已经摆在面前。 面前的祖父陆三元,还有他身后那几十个木然站着的人,都是刚从陆家族坟里爬出来的陆家族坟葬的都是陆家人,从祖父,再到曾祖高祖太祖,前前后后无数年间,族坟下葬的家主,估计全在这儿了。 这一幕,是足以把人吓瘫的。我瞠目结舌,整个人完全呆若木鸡,总觉得不可思议。一群陆家的老尸,前后间隔的年代长远的不可追溯,按照正常情况,死人下葬,三年化尸,意思就是至多三年,尸首会腐烂的只剩下白骨。但面前这一大群刚刚从族坟里爬出来的陆家先人,尽管破衣烂衫,尘土满身,可他们的身躯,却是完好的,宛如不腐的金刚佛陀,肉身永固。 我说不出话,也不敢乱动,面前的祖父陆三元慢慢挪动脚步,双腿直直的又朝前颠了颠,他一动,身后的尸群也跟着移动着,几十个人,聚拢到一堆,已经站到了我跟前。 唰 祖父陆三元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他的眼睛很浑浊,眼白眼球混成了一团,泛着死灰的暗光。我的双腿发软,情不自禁的想跑,可脚掌好像长在了地里,动都难动。 任谁遇见这样的事,都不可能不怕,我额头上,脊背上,都是冷汗,不知不觉间上下叩齿。但哆嗦了半天,猛然转念,这些都是陆家的先人,无论他们的尸身如何诡异,我是陆家的子孙,祖宗们总不会害我。 “我是陆家人”我不知道这样说话,能否跟这些祖宗们沟通,却急着表明身份,五叔出事,紧跟着族坟又大变,这让我意识到,或许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了:“我是陆家人” 祖父僵直的腿又开始动,朝我走了半丈远,双方的距离更近了,我能看见他的灰眼睛,还有一身阴土。做赶尸的,感官很强,我的嗅觉尤其灵敏,五叔诈死,时间太短,尸首不及放置就下葬了,我嗅不出,但祖父身上一股很重的坟土味,还有死了多年的人特有的阴腐气,这些特征无法作伪,祖父必然是过世了,不可能诈死的。 一大群从坟里爬出来的祖宗都不说话,死人是开不了口的。我又呆了,这个样子,断然不可能沟通交流,他们为什么从坟里爬出来,爬出来要做甚,我无从知晓。 哗 就在一群陆家老尸聚集到一团的时候,刚刚要发亮的天色,又猛然阴沉下来,头顶全是厚厚的铅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黑压压一大片黑老鸹,这是顶晦气的东西,平时山里人偶尔遇见一只,都要洗手烧香,如今,却像是整个太行山的老鸹全部集中到石嘴沟了。 无数黑老鸹,成群结队的慢慢朝西边飞走了,天还是阴的很,我急的不得了,陆家过去有一本问尸经,专门用来跟死人过话,但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学会,现在守着祖宗的尸体,干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簌簌 骤然间,一只足足有指甲盖那么长的黑蚂蚁,无声无息从祖父的耳朵里爬了出来。赶尸人经常在坟地里活动,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见识,都全部收集整理起来,一辈一辈的往下传。我认得出,这只黑的发亮的蚂蚁,是坟地里才有的“尸蚁”,吃腐肉长大的,别的地方见不到。 第一只尸蚁一爬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祖父的耳朵鼻子里,不停有黑蚂蚁朝外涌动。后面那些陆家老尸的耳鼻七窍里,也有尸蚁一只一只的爬出来。 尸蚁不计其数,数都数不清,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祖宗们的身躯爬下来,在地面的草皮间蠕动着。我已经完全懵了,看着成千上万只尸蚁在草皮上聚成黑压压的一堆。 我抬头看看面前的祖父,祖父的尸身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灵智,可他说不出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好像流动着一缕光。他的一条胳膊微微抬起来,尸体的关节都是僵的,胳膊肘和膝盖一样不能转弯,祖父的手臂抬了抬,朝着地上一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看,密密麻麻的尸蚁都在地上趴着不动,猛看上去,黑漆马虎的一片,但再看第二眼,这么多尸蚁好像在地面上聚起了几个字。 我顿时明白,祖父陆三元肯定有话要说,只是说不出来,就用这种另类的方式把要说的话传递给我。 我看看祖父,他的手一直朝地面指着,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再低头看看,黑压压的尸蚁聚拢出来的几个字,愈发清晰可辨。 “陆家的事,全靠你了。” 蚁群就显出这八个字,字面意思是很清楚的,可我一时间却理解不了。目光不断在字迹和祖父身上来回游弋,期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但是一个已经死去十几年的人,能传递这八个字,已经很不容易。 铅云在翻滚,天空时明时暗,祖父陆三元的眼睛里,那缕灰色的光始终不灭,此时此刻,我似乎看见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渴求和希冀。 陆家的事,全靠你了 我的心完全沉浸在这八个字里,遭遇了这么多,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石嘴沟肯定遇大祸了,然而连五叔那样的本事,尚且解决不了,我又能做些什么 我一直在想,心情也像是被头顶的乌云压的死沉死沉的,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身前的祖父陆三元,连同后面的陆家祖宗们,已经迈动僵直的腿,从我身边穿过去,慢慢朝着远处走了。 他们已经被下葬了那么多年,而今从坟里爬出来,显然不止要给我传句话那么简单。但无法交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干什么。所有的老尸沿着唯一的一条路一直走着,我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心说总要看个明白。 带着这个念头,胆气一壮,我马上掉头追上去,尾随在祖宗身后,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第十九章过话 一群陆家老尸都僵着腿在前面走,走的不快,我远远的尾随在后头。天本该大亮的,但依旧阴沉的如同黄昏。一路走了很久,远处就是已经塌掉的马牙山,走到这时,老尸行走的方向微微一变,我立即就看出来,他们是冲着马牙山而去的。 一看见他们去马牙山,我跟着兴奋起来,马牙山里头凶险莫名,我是被逼无奈才出来的,本来单枪匹马没把握再进去,但陆家这些老祖宗如果真的去马牙山,我就可以借他们的势走一趟,想办法去找找五叔。 我料想的不错,祖宗们果然靠近了马牙山。偌大的山体塌下去一半,面貌全非,当时山背后的横洞已经被堵死了。我有自己的打算,怕离的近了被发现后计划受阻,所以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老尸绕着山脚走,贴近了山背,山是塌了,但塌的还不算彻底,原本的横洞口旁边,留了一个大概一人高的口子。走在最前面的祖宗从入口跳了进去,后面的依次而行,我隐忍不动,想等到他们全部进去之后,再悄悄跟上。 片刻间,祖宗们有条不紊的从口子跳进去,原本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然而最后一具陆家老尸跳进口子,还不等我起身朝那边走,已经塌了一半的山体突然又剧烈的震动起来,吓的我顿时不动了。 轰隆 马牙山连同周围的地面都在晃,随着晃动的加剧,垮塌了一半的山体轰然再次塌落,这一次势头更猛,塌的也更彻底,所有的山间缝隙都被填死了,地面陷落很深,第一次坍塌,还留着半截山在上头,可这一次,整座山几乎都陷入地底。 路,一下子被堵死了。 我站在外围,眼睁睁看着马牙山塌成一片平地,却无计可施,五叔,陆家的祖宗,还有那道难以揣度的诡异巨门,完全被埋进了深深的地底,任谁也进不去。一切隐秘,也随之被深埋。 我站了很久,垮塌后的山地一片死寂,尽管我很不甘,却不能一直白守在这里。紧跟着,头顶的铅云散去了,日头已经老高。我想了想,五叔吩咐过要我离开石嘴沟,可是该去哪儿,该去做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说,对于前途,我没有任何打算。 米婆的尸首还在家里放着,无论如何我得把她送回小岭坡。我不甘心所有的秘密都随着五叔的离去而被掩盖,但我年纪虽然还不大,却懂得一个道理,有些时候,人是不能不面对现实的。 我顺着原路重新回到族坟,把祖宗们由内刨开的坟头全部填平,乱七八糟的收拾了一下,已经到了半晌。我不顾劳累,接着跑回家,弄了一辆平时用来拉粮食的独轮车,用车子拉着米婆,朝小岭坡而去。 这二十里山路,以往都走惯了,只不过推着米婆的尸体,脚步越来越沉重,我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事一路胡思乱想,把米婆送到小岭坡,我找到村里的村长,把米婆的死讯说了,本以为至少要被狠狠咒骂一顿的,没想到村长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很随和,看了看米婆的尸首,叹了口气,说米婆年岁大了,生死有命,勉强不来的。 米婆无儿无女,不过在村子里人缘很好,我把人送回来,村里就开始张罗白事,山里头做白事,过程几乎都是一样的,在米婆家里搭了灵棚,尸体放过头七,然后入土。本来已经没有我的事了,可我总感念米婆是因为帮陆家的忙才死的,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恰好她没子女,我就戴孝亲自给她守灵。 灵要守七天,我只守了一天,就被村里的人硬劝住了,他们把我拉走,又换了一个平时跟米婆来往密切的老太婆去守灵。石嘴沟附近的山民对陆家始终有种隐隐的畏惧,宁可让我歇着,也不愿多事。我心想着守灵不守灵,其实也不要紧,诚意到了就行。所以就在村子里暂时安身,准备等头七一过,米婆下葬之后离开小岭坡。 村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我却食不知味,睡的黑白颠倒。白天别人下地干活,我蒙头睡觉,等别人入夜睡了,我一熬就是一宿。这样过了三四天,隐约又瘦了一圈。 第四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屋门外,把玩着“恶鬼”塞给我的那只兽首扳指。我觉得,在这场风波里,兽首扳指或多或少都是个因素,只不过左看右看,总是参不透扳指的玄机,就辨认出这是件无法判定年代的古物。 “陆家小爷” 正想的出神,冷不防有人在院子门外轻轻喊了一声。月光清亮,我一抬头,看见一个老太婆站在院外,伸头朝这边张望。我跟小岭坡的人不是特别熟,不过因为米婆的丧事,我认的这老太婆就是村子里指派给米婆守尸的人。我和这个守尸人没有交集,所以对于她的到来,有点诧异。 我起身走了几步,到院门边的篱笆前问她:“什么事” “这个那个”守尸人跟米婆关系很好,米婆也教她做过几手法事,但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知道我是石嘴沟的人,心先慌了,站在外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本来不怎么上心,可她这样子,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找我有什么事,尽管直说。”我知道她害怕石嘴沟的人,所以和颜悦色的道:“没关系,有话随便说。” “不是,不是”守尸人又吭吭哧哧的结巴了半天,看见我很和善,渐渐的就不怎么慌了,咕咚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朝身后指了指,道:“不是我找你,是是米婆找你。” “米婆”我激灵打了个冷战,慌忙问道:“她没死” “怎么会没死,死透了。”守尸人摇摇头,道:“活不过来的。” “那她怎么会找我”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守尸人带我朝米婆家那边走去,我心里很纳闷,米婆临死的时候,我问过她一些事情,她宁可死了也不说。但现如今人都咽气几天,却又找到我头上来,让人难以理解。但是静心想想,米婆生前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不敢对我明言什么,现在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再没什么可害怕的。 米婆家的院子很小,棺材放在正屋里。守尸人把我引到棺材前,自己转身拿了一只装了水的碗,放在棺材脚上。碗里都是清水,守尸人取了根筷子,小心翼翼的竖在碗里,低声道:“老姐姐,陆家小爷到了,你有什么话,赶紧跟他交代吧。” 说着,守尸人慢慢松开手,那根竖立在碗中的筷子并没有倒下,立的笔直。我知道,这是山里有人被脏东西附体之后,巫婆用来驱邪过话的小法事。筷子立在水碗里不倒,就说明屋子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筷子直立在碗中,碗里的清水围着筷子慢慢的转动,一晃一晃的打着圈儿。这时候,守尸人急匆匆对我道:“陆家小爷,你低头对着水碗,把眼睛闭上,千万不要睁开,切记,千万别睁开。” 我听了对方的话,面对水碗把眼睛给闭上了。按道理说,眼睛闭上就不可能再看到什么东西,然而很奇怪,我闭上眼睛,却仿佛依然能看到水碗在面前旋转,看的清清楚楚,一丝不爽。 碗在转动,越来越快,不多时,水面上渐渐浮出了米婆的脸。她巴巴的望着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只是法事带来的幻象,可米婆的脸那么清晰,跟活着一样。 “你是个好心人,肯担当,知善恶。”米婆开口道:“可命该如此,逃不过这一劫的” 阴阳相隔,活人是不能直接和死人对话的,所以米婆说着,我只能听。她觉得我年纪还小,心底却是极好的,正因为这样,才不忍心看我孤苦伶仃,死了托人来给我送话。 “别的,我也帮不了你,只能给你一句话。”米婆道:“藏好那只扳指,一路朝东走” 我心里很急,米婆是在给我指路,可是别的事情,比如五叔的事,她还是一个字不提。 “孩子,记着我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我听着米婆像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心里的急躁就按耐不住了,忍不住睁开眼睛,脱口叫道:“米婆等等” 啪 棺材脚上的水碗在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下裂的粉碎,米婆的薄皮棺材也轰的抖动了一下。 “陆家小爷”守尸人在旁边面无人色,看着地上粉碎的碗,哆哆嗦嗦道:“你可害死她了害死她了” 第二十章大病 “怎么”我顿时吃了一惊,看看地上粉碎的碗,好似一个很不好的征兆。;;;;;;;;;;;;;;;我有些后悔,自己太毛糙了,守尸人之前郑重其事交代过,不能睁开眼睛,可我一时心急,还是犯了忌讳。 “老姐姐死是死了的,但她这样的人,生前跟仙家打交道打的多,跟一般人不一样,即便死了,以后能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定。”守尸人抹抹额头上的汗,踮着脚靠近棺材,伸头朝里看了看,当时两条腿就和打摆子一样,慢慢转身望着我,哭丧着脸,道:“老姐姐的魂散了” 在我们家乡,譬如黄鼠狼,狐狸这些野物都被人成为仙家,很多人都认为成精的狐狸是善仙。过去总听人说,某地的某某某生前救过一只垂死的狐仙,后来等自己阳寿尽了,残魂却始终不肯散掉,掉着等狐仙回来报恩,让他再延几年的命。 我跑过去看了看,米婆躺在棺材里,本来死后已经合上的双眼,此刻大睁着,眼角隐约渗出一丝血迹,守尸人把她慢慢扶起来,举着油灯在头顶一照。果然,米婆的尸体没有影子了。 我对山里的传说似信非信,可是看着米婆稀疏花白的头发,还有眼角渗出的一丝血迹,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铸成了大错。 我内疚的要死,不知觉间,双腿跪在棺材前。事情已经恶化成这样子,守尸人很难过,却又无可奈何,慢慢把米婆重新放回棺材。 “我一时心急,忘了你的嘱咐。”我想道歉,想认错,可心里焦躁,嘴巴又笨,说的颠三倒四。 守尸人望着我看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颠着小脚把我扶起来:“罢了吧,总归是老姐姐命不好,碗都碎了,你跪在这里一年又有什么用” 守尸人语气里满是埋怨,我不敢回嘴,郑重在灵前拜了几拜。这边刚刚站起身,守尸人就叫我回去睡觉。我听的出,她替米婆可惜。我不相信人死可以复生,但的确是有愧,所以没说什么,退出屋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事情出了之后,守尸人并没有声张,村里别的人丝毫不知道这回事。我回到住处之后依旧睡不着,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骤然开始发烧。从小,我的身体就不怎么好,着凉发烧是常有的事,然而这一次,烧的非常厉害,短短半个时辰,脑子已经开始糊涂,头被烧晕了,浑身没力气,感觉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火炉里炙烤。 村里的先生赶忙就来给我看病,说是先生,其实并非真正的大夫,只不过比旁人多一些经验,认识几味草药。先生看不出病因,觉得我就是半夜吹了风,然后发烧,所以退烧的草药一股脑熬了一锅。这时候,我已经无法动弹了,身子软的和面条一样,村里人喂我吃了两天药,丝毫都不见好,整个人烧的几乎奄奄一息。 “陆家小爷可别”看病的先生连同村长都傻脸了,看着我的病越来越重,都感觉心惊肉跳:“你要是在咱们村子有个有个闪失五爷过来问罪,咱们怎么担的起啊,陆家小爷,求求你,赶紧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小岭坡除了米婆,还没人知道五叔的死讯,这些人对陆家畏惧,都怕我病出个三长两短,五叔会过来找麻烦。我模模糊糊听着他们在床边哭天抹泪,本想安慰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五叔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但身子实在太虚,连开口说话也很困难。 病情还在持续,除了浑身滚烫,倒没有别的症状。村里专门找了两个人,轮班在屋子里照顾我,我在高烧中时睡时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两个人在旁边小声闲聊,有一个人嘀咕了句,明天是米婆下葬的日子。 这次发烧足发了几天,烧的糊涂了,脑子不好使。这人一说,我才想起来米婆的头七将到,明天是要入土为安了。 我拼命挣扎着,想跟他们说一声,米婆的丧事,我肯定是要参加的。但手脚不听使唤,半截身子还没坐起来,又噗通躺倒了。两个人听见响动,赶紧过来给我盖被子。 “陆家小爷,你安心养病,别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 我大口喘着气,生了病是很痛苦的事情,米婆是替陆家死的,可我却连送送她的机会都没有。 心里尽管不甘,但架不住眼皮子很沉,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那时候,烧的糊涂了,压根没有时间上的概念,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 我睁不开眼,觉得很难受,如同被鬼上身了一样,扭来扭去,全身都是大汗,却动不了身。 “陆家小爷” 这四个字清晰的钻进耳朵里,我顿时一惊,虽然眼睛睁不开,可我却能听得出,那好像是米婆的声音。 “陆家小爷,不需担心,你心底是好的,天会庇佑你。”米婆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任谁都会死,有的人有机遇,也只不过多活几年而已,生死有命,不用替老婆子再难过。” “米婆”我扭的很痛苦,总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嗓子眼像是堵了东西,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陆家小爷,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把苦难熬过去,一定会出头的。”米婆的声音飘飘忽忽,但是好像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遥远:“我走了,你安心养病,不出两天就会好的,老五兄弟不在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我听着米婆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却无力阻拦什么。身上的被子几乎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依然睁不开,苦苦煎熬了片刻,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再次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村子里人少,米婆出丧,大半人都去了,照顾我的两个人也去了一个。山里的丧事一般比较简单,大早上出殡,到半下午就完事。丧事过后,村里摆了席,出丧的那人带了些吃的回来,我还是开不了口,听他们两个交谈。出丧的人说,米婆的丧事办的很顺,没有任何意外。 米婆终究是下葬了,我躺在床上,听两个人的交谈,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和米婆接触不多,而且差了她那么多岁,但大大小小的事都让我觉得,这是个心善又心软的好人。 当时病着,也没有余地去想太多。说起来真的很奇怪,病了这几天,一点不见好,但就在米婆下葬的第二天,高烧退了一半,能睁眼开口说话。村长和先生都很高兴,我的病痊愈,他们就可以少吃挂落。先生又给熬了草药,结结实实喂了我两碗,蒙着被子一通猛睡,到了第二天后半晌,烧全退了,又躺了两三个时辰,天黑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走路。 “陆家小爷,现在觉得怎么样”村长和先生一起来看我,嘘寒问暖,说了一大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无碍了,对他们道谢,感谢这几天的关照。 “说的都是什么话,乡里乡亲,这都是份内的事。陆家小爷,你看啊,现在病也好了,这个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就不要跟五爷说了吧” 我心里又苦又涩,五叔被埋在马牙山下,这时是死是活都说不准,我哪里还有机会再跟他说什么。 村长和先生都回去睡觉了,身子一康复,我就想到米婆的坟上去拜拜。她出葬时我没能赶上,现在病好了,绝对不能偷懒。我和两个照看我的人谈了谈,问清楚米婆的坟在什么地方。村里刚办过白事,还有没用完的香烛纸钱,我托人取来一点,然后让他们回家去休息。 “陆家小爷,上坟都选在白天,晚上阴气重,去坟地总是不好。”对方临走的时候好言相劝。我敷衍着答应,把他们打发走了。 其实,我不想在小岭坡呆下去了,因为我有一种预感,石嘴沟出了事,不仅五叔被搭进去,就连那些死了多少年的祖宗们也不得安生。我预感到,祸难迟早会落到我头上,小岭坡都是普通山民,我不想牵连他们。所以我打算拜了米婆之后,就离开小岭坡。 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以后的事,只能慢慢计划了。 我带着香烛从村里出来,村里的坟地是在东头,前后多少年,埋了不少人,坟场不大也不小。我是第一次到小岭坡的坟地,路头有些不熟,所以走的慢。米婆的坟在坟地北边,我绕着坟场的边缘朝那边走。米婆的坟是新挖的,坟上还插着纸幡,远远的一眼就望到了。 但是,当我又走近了几步之后,一下子停住脚,浑身上下的血仿佛一瞬间都涌到头顶。 昏暗的月光下,我看见米婆披头散发,穿着簇新的寿衣,正直挺挺面朝西边,跪在坟头上。 第二十一章圈套 我恐怕是自己看错了,连忙揉揉眼睛,夜里的风有点大,吹的坟上的纸幡还有米婆的寿衣猎猎作响。那的确是米婆,白发在风里飞扬,身子和钉子一样,跪在坟头一动不动。 这一幕很诡异,但我惊讶却不害怕,米婆的为人我很清楚,无论她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害我。 我想马上加快脚步跑过去的,可念头一转,米婆固然不会害我,然而她已经死了,死后不宁,很可能是有什么外力在作祟。坟地是小岭坡的坟地,自从几年前黄大炳惨案发生之后,村子其实一直都有邪事,想到这一层,我立即警惕了,把脚步放慢,左右仔细观察着,一点点的接近米婆的坟。 米婆瘦弱的身躯映入眼帘,一动不动朝西面跪着,跪的一丝不苟。我暂时分辨不出她还有没有一点点残存的灵智,所以不敢出声,握着砍梁刀,略微转转方向,从旁边绕到米婆背后。 坟地里看不出什么异样,当时是夏天,坟头的野草旺盛,虫鸣声不绝于耳。听到虫子鸣叫,我就踏实了点儿,赶尸人对坟地很熟悉,如果坟地里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邪物,活东西都会被吓走,现在虫子还在叫,就说明情况不算离谱。 但事情又有点怪异,米婆刚被下葬,又跪在坟头,没有特殊情况,她必然不会诈尸,而且她跪拜的方向和当年惨死的黄大炳一样,我不怕米婆,却多少有些心虚,绕到米婆的坟地边,脚步又慢下来。 “米婆”我轻声喊了喊,同时侧耳倾听,坟地里寂静如常,什么异样的响动也听不到,只有纸幡和米婆的寿衣还在随风舞动。我实在想不出米婆为什么会死了也不安生,人死之后,诈尸的毕竟是极少数,除非生前带着极大的冤屈和执念,我也不知道米婆能不能听到我的话,低低的问道:“米婆,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是啊” 我根本没想到这边一问出话,米婆那边就应了一声,这一下顿时让我头皮发麻,同时又隐然觉得不对。如果有强大的外力驱使,尸体可能会诈尸,譬如黄有良那样的,诈尸以后力气惊人,但根据我们赶尸人的经验,死掉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开口发声的,陆家是赶尸的世家,陆家的老祖宗们个个手段非凡,可就连他们死后想要给我留什么话,也得依靠尸蚁,不会亲口说出来。 这个很异常的现象让我警惕顿生,一手握着砍梁刀,后撤了半步,牢牢的站在原地,全神贯注的盯着米婆。 米婆的头发飘来飘去,慢慢的侧过脸。她脸上扑着一层白粉,但是当她转脸的时候,我心头的猜忌和狐疑顿时爆发到顶点。 这个跪在米婆坟头的人,虽然身子和脸庞又干又瘦,和米婆很相似,可她的五官长相却和米婆完全不同,而且隔着脸上那层白粉,我依稀看见这人唇边蓄着胡子,分明就是个男人 “你是什么人”我一看势头不对,马上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簌簌 我的注意力全都被坟头上的人给引住了,冷不防身后的草皮一阵轻响,没等反应过来,一股劲风呼啸而至,后脑重重挨了一下。 这一下把我打的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紧跟着,从背后偷袭我的那个人一脚踩在我后背上,我刚要挣扎,一把雪亮的刀子就架到了脖子边。刀子的锋芒逼的我喘不过气,对方动作很麻利,扯出一条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绑的结结实实。 “老三,得手了,先走了再说。”跪在坟头上冒充米婆的瘦男人一把扯下头上稀稀拉拉的假发,轻轻打了个呼哨,转身就走。 从背后把我打倒的,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胖子,少说一百十斤,虎背熊腰,推着我就跟上瘦子。我年轻,平时脑子反应的还算快,走了没多远,头脑渐渐恢复过来。我没见过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但到了这步田地,我明白对方显然是谋划好的一个圈套,他们必然知道一些情况,而且知道米婆下葬之后,我肯定要过来祭拜。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干啥”我脑子一恢复,就不肯就范了,可是双手被捆的结结实实,难以挣脱,只能拼命挣扎。 “你不认识俺,俺可认识你。”走在前头的瘦子嘿嘿笑了笑,顺手脱了身上的寿衣:“石嘴沟陆家的小爷,陆山宗,对不对” 我想先套套对方的话,如果能弄清楚他们的来历,那是最好的,至少可以知道对方的用意。但瘦子贼精,说了一句就不肯再吐露半点风声,跟身后的大胖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全力推着我朝前走。我想着瘦子既然不肯吐口,那么我再问都是多余的,索性静下心来听他们交谈。 这一听,果然听出些门道,这两个人,不是寻常的山民,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我判断,这是两个“山刺”。 当时的山区偏远闭塞,环境要比外界宽松的多,临近解放时,一些嗅觉敏锐且平时作恶多端的的乡绅地主料想到要受清算,外加一些犯了案的逃犯就拖家带口的朝山里逃,这样的人逃进山里无路可走,其中一部分老实点的,改行打猎采药种地,另一些受不了耕种之苦的,勾结原本残留在山区里的山匪,在各地流窜,这样的人,在土话里被称作“山刺”。 那时候刚刚解放,大局初定,政府暂时顾不上偏远的山区,“山刺”作奸犯科,坑蒙拐骗,但是这伙人很精明,只偷不抢,如果明抢,那就和强盗沾上边了,上头会派人过来。正因为种种原因,太行山区里的“山刺”从解放后一直残喘到五十年代末才彻底被剿清。 看着这一胖一瘦两个山刺,我顿时就摸不透他们的来意了。石嘴沟的陆家一直做的“阴活”,山刺平时是绝对不会招惹我们的,所以和他们很少打交道。 “你们是哪个山把头的手下”我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就开始尝试跟他们沟通,一来缓和气氛,二来也想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山区那么大,山刺是成帮结派的,山刺的头头儿叫山把头,一般都是过去做过山匪的人。 “小崽子,知道的还不少。”瘦子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走吧,走到地儿就知道了。” 我被捆的很结实,挣扎着不服软,身后的胖子身强力壮,越走越不耐烦,最后干脆把我扛在肩膀上一路飞跑。他们走的很快,离开小岭坡的坟地,一口气朝东边走了十多里,前面是一片林子,瘦子带着大胖子,二话不说就钻进老林。 深更半夜,这附近多少年不见人烟,我心凉了半截,此时此刻,就算拼了命的呼喊,也不会有人听到。 “老三,把他放下来。”瘦子让胖子放下我,大胖子一身蛮力,粗鲁的紧,把我像麻袋一样丢下来,瘦子呲着牙,蹲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脸,道:“你还是个娃子,老子不想为难你,问你什么,痛痛快快说出来,少吃点苦头,看你精眉利眼的,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我沉默不语,这两个山刺装成米婆引我上钩,而且清楚的知道我的家底身份,说明他们注意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瘦子看上去贼精贼精的,我说瞎话估计瞒不过他,又不肯开口,所以索性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其实,我也是想故意引他发火,让他说狠话,看看能不能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些情况,然后想办法应对。 “不说话是吧嘴巴硬的人,咱见的多了,你要不说,就拿刀子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瘦子的表情变的有点狰狞,呲牙咧嘴的凑到我脸前,阴沉沉的说道:“别以为老子吓唬你,咱们纵横太行这么多年,杀个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方便,杀了你,就地挖坑一埋,一百年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死在这儿了” 我仍旧不理他,也不说话,瘦子看我油盐不进,果然怒了,扯着我的衣领子,恶狠狠问道:“那个扳指在什么地方” “什么扳指”我心里炸毛,本来想硬挺着不开口,但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山刺是冲着扳指来的,一失神,脱口就回了一句。 “别他娘的装糊涂了扳指”瘦子一字一顿道:“扳指上刻着一个兽头” 第二十二章连环危机 瘦子说的清清楚楚,他想要那只兽首扳指,我先是紧张,而后又是惊讶,眼前这两个山刺明显不是什么大角色,干活跑腿的材料,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扳指的事情 对于兽首扳指,我一直只是觉得好奇,它是从黄有良的肚子里找出来的,由“恶鬼”交到我手上,我并不知道它的详细来历和用处。看着瘦子那张凶巴巴的脸,我终于意识到,两个山刺处心积虑的把我诱捕,就是为了兽首扳指。也正因为这样,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这个扳指,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啥扳指,我不知道。”我一边想,一边随口否认,心里却七上八下,兽首扳指就在我身上。 “小崽子,跟老子耍花枪,你还嫩了点。”瘦子又恶狠狠的在我脸上拍了一下,转头道:“老三,先仔细搜搜他。” 大胖子高高壮壮,一看就是那种没心眼的人,瘦子一说,他马上弯下腰,隔着绳索在我身上来回的找。天气炎热,我穿的薄,兽首扳指在随身的小包袱里,大胖子一搜就搜到了。 “是这玩意儿” “我先看看。”瘦子接过兽首扳指,眯起眼睛反反复复看了几次,他没见过扳指,却知道这东西的特征,看了半天就确认下来,东西没错。 “东西找到了,这娃子咋弄”大胖子没一点主心骨,遇事就问瘦子:“把他放了” “你脑子让驴踢了”瘦子把扳指仔细的收起来,看了看我,道:“这是石嘴沟的人,把他放了,陆家五爷过来找事,你接着” “那怎么办,要不就埋到这儿。” 大胖子一开口把我吓了一跳,月黑风高,我又受制于人,两个山刺如果真起了杀心,神仙都救不了我。 “先带回去,让白爷发落。”瘦子摇摇头,道:“老三,你的脑子一辈子都不会开窍的,把人交给白爷,要杀要放,都让他做主,日后有了麻烦,总归由他兜着,怪不到咱们头上。” 他们两个这么一交谈,我心里就咯噔一声。因为我隐约猜出来,一胖一瘦两个山刺,应该是西梁沟的那伙山刺。西梁沟离这里有百多里的山路,山把头叫小白龙,在这方圆二三百里之内,小白龙算是一等一的人物,做山匪做了几十年,心狠手辣又足智多谋,关于他的传说,多了去了。;;;;;;;; 我一阵头大,小白龙不好对付,如果真被交到他手里,我的下场很难预料。 两个山刺找到兽首扳指,神情顿时轻松了很多,估计是急着回去交差,所以稍稍歇了歇,押着我继续走。从这里到西梁沟,在地图上看就是一匝远,但真走起来,能把人的腿都走断,尤其是在深夜里,山路崎岖,很耗体力,我还有两个山刺平时走惯了山里的路,可急走了三四十里,也有些吃不消了。 “老三,弄点东西吃吃。”瘦子贼精,但体力明显不支,走的满头大汗,喘着气坐下来,让胖子搞吃的:“把这个小崽子绑好,他不老实。” 胖子应了一声,直接把我拖到一旁的一颗老柏树下头,结结实实的捆在树上。我一直在寻找逃脱的机会,被捆住之后不动声色,两只手腕微微的扭动,浑身上下的骨头发出一阵察觉不出的轻响,这是我们石嘴沟独传的缩骨功。 这种功夫其实是利用肌肉压缩骨骼,尽力缩减骨头之间的空隙,控骨的力量要拿捏的非常精准,过去走江湖的人把这样的功夫叫做“外功”,练起来很费劲,可一到生死关头,说不定就能救命。听五叔说,我们陆家的老太爷练缩骨练的炉火纯青,犄角旮旯地沟地洞,只要脑袋能进洞口,身子就能跟着进去。我没那么深的造化,不过暗中用用劲儿,估计还能从绳索的束缚中慢慢挣扎出来。 大胖子生了火,在那边烧水烤干粮,瘦子则舒舒服服的靠着树打盹,我就希望两个人能磨蹭的时间长一会儿,给我争取更多的机会。 干粮烤好,胖子瘦子开始分着吃,瘦子一边吃,一边扭头对我道:“小崽子,老实点,要是老实,给你也弄些吃的,要是耍花样,那就饿着吧” 我不搭瘦子的话,害怕说话多了会吸引他的注意力。瘦子没趣的干笑了两声,但是随即,他的鼻子快速的抽动了两下,拿着干粮的手猛一哆嗦。 呼 一阵不算紧的山风贴着地面席卷过来,把面前的篝火火焰吹的左右舞动。常在山里走动的人,无论先天后天,都有一种敏锐的察觉能力,这阵突如其来的风让我感到不安,风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老三别吃了”瘦子一巴掌打掉胖子手里的干粮,挺身站起来,小眼睛在四周焦灼的扫视。看样子,不仅仅是我,就连瘦子也察觉到了风的诡异。 “啥有啥”胖子混混沌沌的跟着瘦子站起来,这货粗枝大叶,什么也看不出,跟着瞎嚷嚷。 说实话,我走山的经验远没有五叔那么丰富,只是凭着预感察觉出不安,却说不清楚危险究竟在何处,然而就在胖子嚷嚷了两声之后,我猛然间看到前后大概几十米的地方,一下子冒出十几双绿幽幽的眼睛。我本来正在暗中用劲儿挣脱绳索,看到这十几双好像突然闪现的绿幽幽的眼睛时,心顿时像掉进了冰窖,透骨的凉。 狼 山区里的狼是尤为可怕的,山民们称之为土狼,土狼体型不算很大,腿短,但是耐力超强,为了追击猎物,可以连着几天不吃不喝。被十几只狼围着,就算一头熊,也会被撕的粉碎。 “老三走”瘦子一眼看到了左右的狼眼,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拔脚就要走。狼群应该是被篝火的火光引来的,它们很狡猾,来的时候无声无息,一直到距离我们几十米远时才猛然露头,四面八方的路都被堵死了,瘦子匆忙的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活路。 嗖嗖嗖 十几双泛着绿光的狼眼飞快的移动着,几乎就是喘口气的功夫,已经到了我们身前,生死关头,瘦子只顾逃命,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他又低又瘦,动作很灵活,一看冲不出去,赶紧转身抱着后面的老树,蹭蹭爬了上去。 “老二等等我拉拉我一把”大胖子也想跟着爬,但他太浑实了,迟缓笨重,双脚还没离地,狼群已经冲到了眼前。 嗖 两只短腿土狼一左一右横冲过来,半途中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身子几乎腾空而起,一口咬住大胖子腋下的赘肉,硬把他给扯了下来。 胖子顿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在地上拼死挣扎滚动,连踢带打。狼群进退有序,几只留在外围徘徊,剩下的一窝蜂般扑向大胖子。 在尖利的狼牙下,大胖子的反抗苍白无力,被连撕带咬,鲜血飙飞,片刻间就血葫芦一样。我尚未挣脱束缚,靠在树上,眼睁睁看着大胖子一步一步走进鬼门关。 “啊”大胖子挣扎了片刻,已经难以支撑,这完全是被逼上了死路,他猛然间大吼了一声,抖着身子站起来,发了疯似的朝前飞跑,想要逃命。但是仅仅跑了几步,一头壮硕的公狼从身后飞扑而起,一口咬在胖子的后颈上,把他扑倒在地。 胖子被狼群包围了,我看见一张张狼嘴在胖子身上连皮带肉硬撕着,胖子的嚎叫渐渐无力,身子也停止了挣扎,只剩下两条腿无意识的微微抽搐。血肉在狼群中横飞,胖子的肚皮被咬开了,肠肚内脏成串的被拉扯出来。 那一幕凄惨到让人无法直视,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后一刻就被狼群撕碎抢食,十几只狼饥肠辘辘,差不多二百斤的大胖子几分钟时间里被吃的只剩下骨头和些许内脏,一直到胸腔里的心脏露出来时,我好像还能看见它在慢慢的跳动。 十几只狼饥肠辘辘,胖子已经被撕咬干净了,狼群还没有吃饱,瘦子提前爬上树,躲在树杈间动都不敢动,随即,被绑在树上的我,成了狼群下一个目标。 嘴角还沾着人血的狼群开始朝我慢慢的逼近,我一下乱了,想要挣脱,一时间却无能为力。那只扑倒胖子的强壮公狼走在最前面,它应该是狼群里的头狼,最强悍,也最有经验。 头狼一步步的逼近,十几只狼都在后面跟随,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见狼的呼吸声。一种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浮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死的如此悲惨。我看着头狼走到脸前,随着它的呼吸,一股带着血腥的热气扑面而来。 头狼没有立即撕咬我,它的动作迟缓凝重,好像小心翼翼,又好像心有顾忌。它的鼻子贴着我的脚尖,仔细的嗅着,从脚掌嗅到小腹,又一点点的挪动到我脸上。最后,头狼的鼻子几乎贴到了我的鼻子上,绿幽幽的狼眼就在眼前几寸远的地方转动。 望着头狼那双眼睛,我骤然间惊呆了,脑子轰的一阵慌乱,根本就形容不出我所看到的一切。 第二十三章反击 我的慌乱并非因为头狼逼到了脸前,夜半的月光还有残存的篝火把面前的头狼映照的清清楚楚,甚至每一根狼毫都看的无比通透。我看见头狼的眼睛,它距离我非常近,瞳孔中折射出我的身影。 让我惊慌不安的,正是头狼瞳孔中我的身影。这一刻,我想起当时米婆还没死之前跟我说过的话。 狼瞳中的我,背靠着大树,脸色铁青,没有半点血色,眼眶周围乌黑一片,死气沉沉,活脱脱的像是像是一个死人。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米婆曾经让我看到过,但当时乱七八糟的事儿很多,在加上米婆本身就是个巫婆,我不敢全信,也没时间多想。然而此时,望着狼瞳中折射的身影,我彻底惊慌了,心理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忍不住就脱口大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喊出来,面前的头狼也骤然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狼眼猛然一缩,身子触电一般的朝后猛退了几步,仿佛半夜看见了鬼一样,夹着尾巴不断的倒退,嘴里呜呜的低鸣。狼群完全以头狼为主,头狼后退,后头的土狼也随之停下脚步。 头狼的动作如临大敌,畏惧又谨慎,退出去有五六丈远,猛的一掉头,朝着漆黑的夜色中狂奔而去。十几只土狼跟着头狼退走,快的如同一阵风,喘口气的功夫,狼群已经隐没在黑夜里。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汗流浃背,大口的喘气,心里翻江倒海。狼群退走,周围悄无声息,只剩下篝火中的干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炸响。我的神情有点恍惚,眼睛无意中一扫,一下看见大胖子被狼群啃食剩下的残骨,心里一哆嗦,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并非做梦。 一个比五叔更大的谜团,在心里渐渐的凝缩,我愣愣的出神,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为什么在米婆的水盆还有狼瞳里,我会是那个样子死人般的样子 这一想就想的出神,过了好半天,旁边的老树窸窸窣窣一阵轻响,隐藏在树上的瘦子做贼一般的慢慢爬下来。狼群已经走远,瘦子又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半天,才长长嘘了口气。;;;;;;;; “这帮挨千刀的”瘦子转眼看见胖子的残骨,身子筛糠样的连着抖了几下,那一幕真的太惨,就连我都看不下去,何况是瘦子。 瘦子一落地,我也从出神中清醒过来,有的事可以慢慢想,但眼前的困境得尽快解决。我屏气凝神,背绑在树后的手又开始慢慢的扭动,从紧固的绳索里一点点的挣脱。 “老三啊,你命苦,带不走你了。”瘦子抖了半天才算安静下来,围着胖子的尸骨走了几圈,目光又转到我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天,凑到我跟前,道:“小崽子,那群狼,为啥不吃你” “我怎么知道。”我摇摇头,觉得瘦子的目光有些阴森。 “不知道”瘦子狐疑的看着我,但他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独自嘀咕了一会儿,转身在不远的地方挖坑,可能是想把胖子的尸骨就地掩埋。 狼群刚退,瘦子心惊胆战,挖坑挖的特别快,草草的挖开坑后,他捏着鼻子把胖子的尸骨踢到坑里,却没有填土。 “小娃子。”瘦子又转身走到我跟前,从腰里掏出一把寒光闪亮的刀,在我面前晃了晃,又叹口气,道:“你是石嘴沟的人,不能放你走,否则,会给咱们引来大祸,可是现在老三叫狼吃了,剩下我一个人,五六十里山路,你难保中间不会耍什么花花肠子,放又不能放,带又带不走,只能把你宰了” “你想干什么”我心里一惊,这个瘦子阴损毒辣,比大胖子可怕的多,他的样子绝对不像开玩笑,把胖子丢进坑里不填土,可能真要在这儿杀我灭口,一起埋掉。 “来世投胎,投个好人家。”瘦子举着刀子,慢慢贴近我的脖子,刀锋犀利的寒气逼近,身上鸡皮疙瘩冒出一层,我被逼的急了,双手暗中一使劲,一下从绳索中挣扎出来。 砰 双手脱困,一拳头就挥了出去,已经被逼上死路,毫不留情。拳头砰的砸在瘦子的脸颊上,这家伙又矮又瘦,软塌塌的不经力,一拳几乎把他砸飞了,一边哀嚎一边打着滚,我甩掉绳子站起身,三两步跟过去,一脚踩住他拿刀的手,左右开弓,几拳头砸下去,瘦子单薄,鼻血横飞,脸颊顿时肿的老高。 “起来”我夺过他手里的刀,揪着他的衣领,刀子直接架到他脖子上。 瘦子怕死,已经被打的晕头转向了,但刀子一贴到他皮肉上,整个人激灵灵就醒转过来,鼻血眼泪混成一团,杀猪样的干嚎。 “小哥小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瘦子也说不清楚是哭还是笑,脸都扭曲了,歪着嘴一阵乱喊,脖子使劲朝后缩,想离刀子远一点儿。 “老实点,问什么说什么,说一句瞎话,后果自负”我逼着瘦子,从他身上把兽首扳指重新拿回来,追问道:“你从哪儿来的干嘛盯上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石嘴沟的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一个兽首扳指” “我啥啥都不知道啊”瘦子想耍赖,嘴里噗噗的吐出一串带血的唾沫,嘴巴含糊不清的狡辩。 “不说是不是”我心里很急躁,没时间跟他斗嘴,手上一用力气,刀子的刃口在瘦子的脖子上划破一层皮:“活剥了你” “哎哟哎哟我说我说”瘦子当时就受不住了,跟天塌地陷一样,闭着眼睛大喊,我看见他双腿在不断的发抖,仅仅被划破一层皮,可是裤裆和两条裤腿顿时湿了一片,显然是被吓的尿裤子。 “说”我松了松手,瘦子大口的喘气,这种人外强中干,见血就晕,一吓唬就蔫了。 在刀子的威逼下,瘦子哆哆嗦嗦开始交代,我一边听,一边分辨他话里有没有掺水。 和我猜测的差不多,瘦子胖子这两个山刺就是西梁沟的,小白龙手下的人,瘦子交代这些的时候,我没怀疑。 “接着说怎么知道我是石嘴沟的,怎么知道兽首扳指的” “这个这个”瘦子哭丧着脸,嘴巴又开始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话,嘟囔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 我年轻,但听五叔讲过很多事情,五叔告诉我,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瘦子这种人,不能手软,也不能客气,一看他又不说实话,我心头噌的就冒起无名火,抬手举起刀子,一刀捅到瘦子的左臂上。 “嗷”瘦子又是一阵狼嚎,我硬捂住他的嘴,把刀子抽回来:“只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说说”瘦子脸上的五官几乎都挤到一块去了,告饶似的哭喊道:“我不是不说啊,只是说了说了你也不见得会信我说实话,你又不信,最后再给老子给我一刀那该咋整啊” “你只管说,信不信,那是我的事” “说说说我说”瘦子咕咚咽了口唾沫:“我们西梁沟离这边儿还远,兄弟们就知道有个石嘴沟,从来也没来过,这个事情,是白爷吩咐的。” “白爷是你们的山把头小白龙”我想了想,我和五叔在石嘴沟生活这么多年,除了小岭坡的人,外人几乎很少会到这里来,小白龙是山刺,跟我们赶尸的八竿子打不着,平时素昧平生,怎么会好端端的就跟石嘴沟结了仇这么想着,我就继续问道:“小白龙怎么知道兽首扳指的事” “这个说起来很玄啊。”瘦子察言观色,看着我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也随即松了口气,道:“小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听了可能还是不信可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少废话”我瞪了他一眼,喝道:“快说” “这个事情,我们白爷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 “他是听谁说的” “白爷白爷”瘦子又咽了口唾沫:“白爷是听是听神仙说的” “放屁”我一听瘦子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原本就急,没时间听他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又加重语气,逼着他道:“别把什么巫婆神汉的都叫神仙小白龙到底是听谁说的” “不是巫婆神汉。”瘦子被刀逼着,却还是不改口,郑重其事道:“是真的神仙。” 第二十四章动机 “少来这一套什么假的真的”尽管瘦子一本正经,但我就觉得他在说谎,这理由简直是瞎编乱造,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过,我用力揪着他的领子,用刀尖顶了顶他胳膊上的伤口:“是不是想再来一刀” “不不”瘦子的脖子被衣领勒住,气都喘不上来,手脚一起乱晃,惊恐的叫道:“小哥小哥我没有说谎谁说半句瞎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不动声色,在观察瘦子的表情,这个人心眼机灵,又油又滑,但弱点是胆小怕死,一见血就吓的尿裤子,在强大的威压下,他可能不敢说谎。不过山里人的见识毕竟有限,有时候把什么事情都扯到神鬼身上,稀里糊涂的也难分真假,我耐着性子,想先听听瘦子把话说完。 “既然你说,指点你们白爷的是神仙,那你跟我说说,神仙长什么样子” “小哥,那真的是神仙”瘦子挤眉弄眼,表情很夸张:“是三清” 这事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就在几天前。小白龙他们盘踞的西梁沟东边儿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破败的道观,叫白云观,不知道建于何年何月,道观里早就断了香火,但老年间的建筑,修的相当扎实,风吹雨打那么多年,还未倒塌。山里本来人就不多,道观破败,很久都无人涉足,是块实打实的荒地。 “我跟兄弟出去做一票买卖,来回折腾了二三百里,急匆匆回西梁沟,走到白云观的时候,实在累的走不动了,就想着进去落脚,凑合睡上一觉。”瘦子道:“小哥,不瞒你说,其实吧,刚进白云观的时候,我就觉得不老踏实” 白云观破落多年,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山里的老宅子,只要一年不管,野草就疯长,可是瘦子他们跨进破败的院门时,发现院子里头干干净净,一根儿杂草都没有。瘦子当时心里犯嘀咕,有点怀疑,不过其他人大大咧咧,都说他事儿多。人多胆壮,瘦子嘀咕几句也就罢了。 山刺出去做生意,不是偷就是暗抢,这帮人收获颇丰,就在白云观里头烧火做饭,山里风凉,半夜之后凉飕飕的,白云观只是个小地方,但也修的有三清殿,他们吃饱喝足,都跑到三清殿去打盹睡觉。瘦子本来就不踏实,所以半睡半醒,睡了不久,就出事了。他听见三清殿里供着的三清像那边窸窸窣窣的有异响,忍不住扭头看了看。 “小哥你猜是咋回事”这个事情可能给瘦子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一说起来就不由自主的激动,连说带比划,挤着眼装成三清像的样子,道:“神龛后头的道爷发光了亮晶晶的” “好好说”我看见瘦子的样子就不顺眼,啪的给了他一巴掌:“真他娘的以为自己是三清” “我就怕你听不明白”瘦子一下子老实了,规规矩矩的继续讲下去。 三清殿供着的三清像落了厚厚一层灰,但通体透光,五彩斑斓,瘦子差点被吓尿,大呼小叫的把正在熟睡的人全部喊起来。大山里的邪事很多,过去那些老走山人每逢出门的时候,必要拜山神,祈平安。瘦子这帮山刺平时干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对神神鬼鬼这些东西深信不疑,一看见三清显圣,当时就晕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紧跟着,又发生了一件让瘦子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道爷开口说话了”瘦子咽了口唾沫,睁着眼睛道:“说的清亮亮的” “开口说话”我皱起眉头,瘦子讲的绘声绘色,可我真的不敢相信,道观里的三清,无非就是泥胎石雕,谁要说泥胎会说话,那肯定是信口雌黄。 “小哥真的”瘦子一看我起疑,怕吃苦头,匆忙解释道:“谁说一句瞎话,以后生儿子没屁眼儿,出门叫雷给劈了,媳妇年年偷人” “行了”我打断瘦子的话,独自想想,大山里头本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要是啥都不信,事事都较真,估计也是行不通:“接着说吧。” 瘦子说,当时三清开口说话,话语清晰,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这帮山刺一下子毛了,不知道是谁腿软,噗通就跪下来,别的人随后跪下一片,在三清像前头低着头发抖。 “它跟你们说了什么” “道爷问俺们这帮人是干啥的是哪儿来的还有” “道爷没问你今年庄稼收成怎么样雨水大不大”我总觉得事情太过离谱,已经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所以愈发怀疑:“道爷半夜专门起床跟你们拉家常的是么” “小哥,那你说吧,让我发个什么毒誓你才肯信。”瘦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又怕挨揍,愁眉苦脸道:“句句是实话啊” 不管我信不信,反正瘦子一口咬死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我用刀子诈唬他,他也不改口。 三清发问,下头的人都被吓傻了,只有瘦子最机灵,颤颤抖抖的试探着回话,一五一十的交代自己的来历身份,三清问的,他说了,没问的,也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扯来扯去,最后扯出了西梁沟的山把头小白龙。 “道爷叫喊白爷过去见他” 三清一发话,瘦子跟得了圣旨一样,一点不敢怠慢,屁滚尿流的连夜跑了三十里路,赶回西梁沟报信。这种事情估计一千年都不出一次,小白龙那种老山匪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出了事,还是在西梁沟的地头上,没怎么犹豫,带着人就赶到了白云观。 小白龙亲自赶到白云观,剩下的人都从三清殿被赶了出来,当时三清跟小白龙说了什么,双方是怎么交谈的,瘦子没听见。 小白龙孤身在三清殿里呆了约莫有半个钟头左右,然后出来了,一刻不停,带着人回到西梁沟。有人问小白龙,但小白龙什么也不说,他这样的老山匪,心理素质相当好,从表情上也察觉不出什么。 “就是当天半晌午,白爷单独吩咐我,叫我带着老三去做票买卖。”瘦子道:“白爷说,离西梁沟一百多里,是石嘴沟陆家,陆家有个半大小子,身上带着一个扳指,刻着兽首的扳指” 在此之前,小白龙从来没有提过石嘴沟还有兽首扳指,就是从夤夜拜见白云观的三清之后,他才突然吩咐下来这件事。瘦子是个精明人,前后一想,就猜出来,石嘴沟和兽首扳指,应该是三清透露给小白龙的。 我皱起眉头,总有些怀疑,小白龙那样的人,胆子比天都大,而且做了那么多年的山匪,全国都解放了,他还在负隅顽抗,根本是吓不住的。白云观的“三清”要是没有硬本事,绝对指挥不动小白龙。 我们石嘴沟历代都在赶尸,做阴活,那些山刺对我们也心存畏惧,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招惹,怕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小白龙要瘦子小心行事,最好不要惊动别人。得到小白龙的指令之后,瘦子马上上路了,很快来到石嘴沟,那时候,我正巧在小岭坡给米婆守尸,瘦子已经暗中打听到了我,只不过小岭坡人多,他忍着没有动手,一直到我独自离开时,才设计诱捕。 “小哥,事情就是这样的。”瘦子一脸诚恳,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受白爷的令,在白爷手下混饭吃不容易啊,小哥你大人大量,就放过咱这一回吧” 瘦子是把事情讲清楚了,可我却越听越糊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云观的三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知道兽首扳指这么隐秘的事。五叔当时从黄有良身上取走扳指是在菜窖里,没有外人知道。 我也说不上信不信瘦子的话,只是觉得迷茫,定下心想了想,要把事情弄清楚,那就只能到白云观去一趟。这么做可能很冒险,但放任不管,后果会更严重。这一次纯属侥幸,从困境中挣脱,下一次再有意外,谁能保证还有好运肉里长了根刺,忍着绝对不是办法,得彻底把刺拔掉。 “你想不想活命”我做好打算,故意在瘦子面前晃了晃刀。 “想想“瘦子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 “那就带路。”我收了刀子,用绳子反绑住瘦子的双手:“去白云观,让我见识见识白云观的三清” 第二十五章三清显圣 “去白云观”瘦子一听就马上摇头,那表情很夸张:“小哥不行不行啊白云观有神仙,那是我们亲眼所见的,硬闯进去,道爷会怪罪” 我不想跟瘦子废话,再加上一脑子都是未解的谜题,直接晃动手里的刀,瘦子一见刀就蔫了,灰溜溜的不敢再多嘴。瘦子太贼,尽管体力不如我,可我怕半路出岔子,替他稍稍包了包左臂上的伤,然后绑着他的手,从这儿动身上路。临上路前,我再次提醒瘦子,如果不老实,刀子是不认人的。 从这里到白云观,曲里拐弯七八十里山路,其中有一段非常难走,而且得绕过西梁沟,瘦子的身体确实虚,走一段就必须休息休息。我们动身的时候是后半夜,整整一天啥都没干,全在路上奔波。从天亮又走到日落,白云观才遥遥在望。 “小哥,说真的。”瘦子望着渐渐隐没在落日余辉中的破败道观,劝我道:“年轻气盛不顶用啊,这山里头的事儿,谁都不敢打包票的,天都黑了,白云观的道爷要睡觉,半路把他吵醒,是不是” “走”我直接在他背后踹了一脚,我相信,白云观可能真的是一座带着妖异邪气的地方,但我不相信三清显圣这回事。面前这个疑问出自白云观,只有到这儿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我推着瘦子继续走,白云观出现在视野里,但这中间的路途崎岖坎坷,瘦子明显在拖延时间,被我硬逼着走到白云观附近,前后又耗费了个把钟头时间,等真正站在白云观跟前时,天已经黑透了。 “小哥,你看这个”瘦子望着黑咕隆咚的白云观,结结巴巴道:“我老老实实带路了,你有什么事找道爷,自己进去成么”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瘦子进三清殿,前后左右看了看,院子里有一颗老松,已经半枯了,我把瘦子推进去,然后牢牢的捆在树上。 破落的白云观规模其实很小,正院中的三清殿和老宅的正屋差不多大。我其实心里也有畏惧,可是不冒这个险,就无法得知真相。在三清殿门外踌躇的徘徊了片刻,心里一横,紧紧腰带,慢慢伸出手,推开虚掩的殿门。 殿门烂的千疮百孔,伸手一推,发出吱呀的轻响,那声音轻却刺耳,好像两根烂骨头挤在一起碰撞摩擦,听的人压根子发痒。我手里拿着火把,推开门之后,先抬手朝里照了照。火把的光无法把整个三清殿都照亮,我看到了供奉三清的神坛,隐隐约约还看到了矗立在神坛上的三清像。 不由自主的,我捏了捏腰里挂着的袋子,这是我们赶尸时所用的家伙,此时此刻,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这些物件了。 我的先天感应其实是很敏锐的,但在殿门口站了最少几分钟,却丝毫感应不出什么异样来,表面上看,这就是个破败已久的道观,没半点蹊跷。宁和的气息让我的情绪放松了那么一点,暗中吸了口气,抬起一条腿,轻轻迈进了三清殿。 满鼻子都是腐陈的气息,三清殿里的摆设都没有了,只剩下神坛下头几个已经烂掉的蒲团。随着距离的拉近,三清像已经进入了清晰的视野中。 吱呀哐当 我前脚刚刚跨进三清殿,身后那扇破门猛然一动,周围没有一丝风,但破门却像是被推了一下,哐当一声,紧紧关闭了。 我一下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但殿门却关的严严实实。瘦子没有撒谎,这个白云观,果然有邪气。我密切的注视着周围最细微的变化,同时飞快的思考,是该继续逗留,还是先破窗而出,保证安全。 呼 我的脑子转的很快,却跟不上事态的变化,殿门紧闭的一刹那间,黑灯瞎火的三清殿里突然啪嗒啪嗒亮起了一溜儿灯火光。灯火光沿着墙根接连亮起,那么多灯一起亮起来,但殿内的光线却好像更加昏沉,朦朦胧胧的一片。 我的神经顿时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气息刺激了,没进殿之前,气氛还算宁静,但这个时候,整个三清殿充斥着森森的诡气,心口就像被扣了一口大铁锅,沉沉的喘不过气。 轰 墙根的一串灯光全部亮起之后,神坛边儿一口巨大的土缸轰隆冒起一团幽蓝的火苗。这种大缸是道观里的长明灯,加满灯油以后能连着燃烧一年不灭,但白云观破落了这么久,灯油估计早已经干涸,可是却炸雷般的重新燃起。 长明灯的火光不断的变幻,赤橙黄绿,跳跃的火光把神坛上的三清像映照的更加清楚,三尊三清像,其中两尊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太清道祖的宝像,油光发亮,完好无损,在不断变幻的灯光的照射下,道祖像折射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玉润光滑,那样子,好像要活过来。 “谁不要装神弄鬼”我死死盯着道祖像,后退了半步,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没有人应我的话,但三清殿里猛然回想起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声音隆隆,好像一串闷雷,又好像一个庞然大物在急促的呼吸,总之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声音四面八方,一下子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我不敢有半点松懈,眼睛盯着道祖像,感官唰的铺开了,侧耳倾听。 “出来”我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大喊了一声。 三清殿里的怪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甚了,乱七八糟的声响压住我的喊声,在耳边不停的滚动。我感觉自己顿时陷入了被动的局面里,对方是谁,藏在什么地方,我一无所知,敌暗我明,形势相当不利。 我的目光不敢乱扫,只能凭感觉去刺探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骤然间,我感觉右边昏沉的光线里,有影子飞快的闪了过去,但是等目光真正移动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这边儿一转身,身后好像呼的又飘过一条飘渺的影子,等我转过头,依然看不见究竟是什么东西飘过去了,三番五次下来,脑子微微有点发晕。 这样肯定不行,我暗中琢磨着,如果始终是这种局面,那我一直都会被牵制,甚至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思前想后,我摘下了戴在手上的兽首扳指。瘦子说的很明白,小白龙这伙山刺之所以对我下手,完全是因为白云观的“神仙”诱导的,无论是谁在白云观装神弄鬼,但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个兽首扳指。 “你想要这个东西,是不是”我的身子一下稳住了,稳稳的站在原地,抬手捏着兽首扳指,高高举过头顶,放声说道:“扳指在我手上,想要的话,自己出来拿” 我亮出兽首扳指的时候,三清殿里的怪音潮水一般的退去了,但我全神贯注,在怪音退去的同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个害了重病的人有气无力的喘息,又好像破了洞的风箱被呼呼的拉动。 我的神经一直绷的很紧,这声音一传出来,我马上察觉到,呼哧呼哧的声音,是从神坛上那尊太清道祖像上传出的 一分辨到声音的来源,眼睛马上跟着望过去,这一眼看去,头皮就麻了。神坛上的太清道祖像,被一圈昏沉的火光包围着,在我循声望去的时候,骤然间就看到道祖像好像睁开了眼睛。 泥塑的道祖神像,本是一块泥坯,可是在此时似乎拥有了生命,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小小娃子,胆子不小” 我听到了一道陌生又沉重的声音,我看的很仔细,绝对没错,道祖像说话了。我的心猛然一抽,三清,难道真的显圣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却足以让人听清楚,就和瘦子说的一样,这种怪事一千年也难出一次,任谁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紧紧捏着兽首扳指,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盯着神坛上的道祖像,连眼睛都不敢眨。 “小娃子,扳指给我”道祖像的声音继续在四周回荡:“给我扳指,恕你无罪,否则,万劫不复” 再次听到这阵声音,好像离我更近了一步,听的也更详尽了一些。声音含含糊糊,就好像有人把脑袋埋在大水缸里发出的瓮声瓮气的言语,但道祖像第二次说的话让我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我们石嘴沟的子弟经常阅读道家典籍,对道教典故有所了解。道家的三清,是开创宇宙世界的圣人,莫说白云观的三清是否真的显圣,就算显圣,也不会如此恐吓一个凡俗人。 我还不知道白云观三清的真正底细,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三清显圣。对方只不过是看到我拿出兽首扳指,才猛然现身出声的。陆家所敬的,只有救世的神,从来不怕祸害人的妖魔鬼怪。 “想要这个东西”我故意把兽首扳指举的更高,盯着三清像:“自己下来拿。” “你好大的胆子亵渎神明,万死难赎其罪” 这句话刚刚说完,平静的三清殿里不知道从何处荡起一阵风,风打着转的在四周回旋,墙根那一溜儿灯火被吹的左右摇曳,气氛顿时阴森,火光一晃,阴暗的角落里仿佛到处都是扭来扭去的影子。 然而越是这样,反倒越让我心里踏实了一些,不是神明显圣,只不过有人装神弄鬼。对方意图兽首扳指,我就有机会拆穿他的真面目。 “下来,下来自己拿。”我捏着兽首扳指,一点一点的挪动脚步,朝神坛走过去。走了有好几步,神坛上的三清像依然不动。 嗖 当我走到神坛下面几个已经烂掉的破蒲团跟前时,正头顶骤然传出一串噼噼啪啪的轻响,灰尘噗噗的掉落,我这边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巨大的房梁上,一下子垂下两条吊在梁上的影子。 两条影子猛然一看,隐隐约约好像两个被人操作的皮影儿,但转眼再看,却又仿佛是两只吊死鬼。 第二十六章穷追不舍 影子卷下厚厚的积尘,迷的我眼睛都睁不开,就是一闭眼的功夫,感觉手腕被抓住了,两条吊死鬼一般的影子在拼命抢夺手中的扳指。我二话不说,把扳指捏的很紧,另一只手在腰上的袋子一抓,抓出一把米,兜头撒了上去。这种米在狗血里反复浸泡了很多次,是石嘴沟做阴火时辟邪的灵物。 密密麻麻的米粒甩上头顶,两条吊死鬼的影子就仿佛被机关枪扫射了一样,嗖的缩回手,紧跟着隐没在房梁上。 “只有这么点本事”我感觉高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白云观三清显圣,能糊弄住山刺,却糊弄不住我这个赶尸世家出身的人。我估摸着对方可能没有什么真本事,全靠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人,所以胆气愈发大了些。 “小娃子,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 “给我出来”我打断三清的话,一个箭步冲上神坛,距离这么近,我看见三清像只不过一堆泥胎,他能开口说话,完全是有人躲在背后耍花样。 轰 冲上神坛的一刻,旁边缓缓燃烧的长明灯突然暴起一团明亮的火光,手指粗的灯芯啪的炸响,不等我转过头,从大缸里唰的伸出一只干枯漆黑的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脚踝。 我心下一惊,一边用劲儿抽腿,一边回过头。比人腰都粗的大缸里,剩下一小半还没燃完的灯油,我一用力,把那只手的主人从缸里拉出一大半。 这是一具已经脱水的尸体,在灯油里浸泡了很久,皮肉漆黑如墨,连眼白都黑了,跗骨之蛆般的攥着我的脚踝不松手,同时还在缸沿儿使劲的拱,想要爬出来。 五颜六色的长明灯火光映照着黑漆漆的干尸,那场面让人看见就腿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一下子感觉自己之前的判断好像有误。我总觉得白云观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装鬼吓人,只要自己胆大心细,对方必然不堪一击,但如果真的不堪一击,小白龙那样的老山匪会听他使唤我的经验还是不够,轻敌大意了。 “滚”我大喊了一声,尽管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却不可能束手就擒。我稳住双腿,抬手按住那颗想要拱出油缸的脑袋,干尸的头发全都掉光了,头顶全是灯油,滑不留手,我一按住它,反手抽出一把砍梁刀,噗的捅进干尸的后脖子上,用力一扭。 咔吧 干尸的颈骨被砍梁刀卡断了,一颗脑袋软塌塌垂下来,我抬腿挣脱它的手,一脚把它踹回缸里。 轰 长明灯又炸响了,火光如斗,五彩的火花来回交替,氤氲的水汽灯烟中带着浓浓的妖邪。我知道自己太大意,一下子就收起刨根问底的打算,不论什么时候,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我不顾一切的转身跳下神坛,双脚刚刚落地,三清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来,看看这里,看看这里” 那声音突然变的飘绕如丝,好像一阵软绵绵的魂音,在空气中千丝万缕的钻进耳朵,我的两条腿乃至整个身子顿时不受控制了,心底一边全力告诫自己,这里很危险,脑袋却身不由己的转了过去。 “看看这里,看看” 朦朦胧胧之中,我看到三清像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圈,光圈里仿佛折射着大千世界。有穿着轻纱的女人在光圈里载歌载舞,云雾缭绕,霞光四射,丝竹琵琶声听的人心里发痒,我就觉得嗓子眼发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做人,那是最苦的事情,生老病死,苦熬一生,最终只不过被埋在黄土里”三清的声音像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早点了结,早点托生,进这极乐世界,有什么不好来吧,走进来,走进来” 我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可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光圈里的情景不断变幻,轻罗幔帐,红灯粉光,我看到起舞的女人,好像还能闻见诱人的脂粉酒香。脑子完全模糊了,只不过还保留这一丝清醒。我一边全力想要控制自己,一边又慢慢的爬上神坛,朝着那个折射美景的光圈走过去。 “一进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飞升极乐,这里的一切,都随你享用,进来吧” 我的脚步很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心底那仅存的一丝清醒告诉我,只要再走一步,可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但鬼迷心窍一般,我管不住自己的腿,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被光圈中的情景勾的魂不守舍,只想一头钻进去再说。 “快进来,只要你的头进来,身子就跟着进来了,不费力气” 三清的声音不断的诱导,靡靡的丝竹音让人无法抗拒,我距离那个光圈只有半步,我看见光圈里好像浮起了无数青葱般的玉手,在缓缓挥动,好像召唤我早升极乐。 “进去看看,不行再出来,就进去看一眼”我口干舌燥,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想钻进去看一眼,哪怕就看那么一眼。 “好娃子,这就对了,来,进来” 我站在光圈前面,眼睛使劲睁着,脸庞慢慢贴进了闪动的光圈。此时此刻,我压根就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钻进这个所谓的极乐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进来吧” 我的脑袋已经没进了光圈,一点一点的探进去,那股醉人的脂粉和酒香更浓了。 咔 就在我半颗脑袋已经进入光圈的时候,胸口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剧痛让我发晕的脑袋瞬间惊醒过来,我猛然一顿,硬生生在原地站住了。 眼前的光圈,还有光圈里的极乐世界泡沫般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绳套在面前轻轻晃动。绳套是从房梁上垂下来的,我眼睛一扫,后背就一层冷汗,如果不是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脑袋一旦钻进绳套,就会和吊死鬼一样被吊在房梁上。 “快进来,进来”三清的声音又袅袅的传出,这一次,我完全清醒了,马上分辨出,三清的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进你娘的腿”我憋着一口气,抬腿用力一蹬,把太清道祖的神像踹倒在地。 神坛上的太清道祖像只是普通的泥胎,这一脚用力踹过去,神像摇摇晃晃的轰然倒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神像,果不其然,当泥胎踢倒之后,神像基座下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小洞。 三清殿内的火光摇曳昏沉,带着森森的妖气,但全神贯注之下,借着火光的映照,我一眼就看见小洞的洞口,晃动着一丛白绒绒的毛发,那很像是一团花白的头发。跟我猜的差不多,有人躲在三清像下面装神弄鬼。 这时候,我只想争取一点主动,因为根据先前的遭遇来看,这个躲在三清像下头的家伙有些歪门邪道的本事。所以看到那丛白发的同时,我抬手就抓过去。 “出来”我出手非常之快,神像倒塌,小洞乍现,只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躲在下面的家伙显然没想到我能从光圈的蛊惑中这么快就苏醒过来,一时间没有防备,我一伸手就揪住那丛花白的头发,使劲朝上一拽。 吱 一声沙哑又凄厉的尖叫从小洞里爆发出来,那丛花白的头发一下子被我揪出半截,一瞬间,我的眼睛就直了。 躲在地洞里的,并不是人,那是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我把它揪出来的时候,隐约看到,可能是一只灰狐狸,老的毛都快掉光了。它头顶长着一片银白的绒毛,两只黑眼睛闪着贼光。 石嘴沟的事情,还有那只兽首扳指,都是这只老狐狸泄露给西梁沟小白龙的我顿时纳闷了,老狐狸是什么来历山区里从来不缺山精野怪的传闻,我并不是完全不相信狐仙之类的故事,可它真的成精了连兽首扳指都了如指掌。 “是你在装腔作势”我揪着白头狐狸,想把它彻底拉上来,但是这只老狐狸异常的灵活,瘦瘦的身子猛然一蜷,扭头朝我手腕上咬。 我不敢让这东西乱啃一气,被迫抽回手,白头狐狸蜷着身躯重新落进小洞里,小洞显然很深,里面黑灯瞎火,我孤身一人,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穷追猛打,然而白头狐狸一旦跑掉,我会失去寻找真相的机会。自从五叔拿到兽首扳指以后,怪事迭出,已经憋的我快要发疯了,当时脑子一热,觉得就算豁出命,也得弄个水落石出。 “站住”我踌躇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趴在小洞口侧耳倾听了一下,弯腰跳了进去。 轰 我的观察还是出现了误差,在上面看着,小洞下方有一层结实的夯土,然而真正纵身跳下去的时候,双脚刚一落地就猛然一空,土层哗啦塌陷了,整个人随着散落的土块坠下去。这一下至少坠落了七八米,身体下面是一层松散的土,落地无碍。 小洞下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本来我不打算点火照明,怕变成显眼的目标,可现在不点火也不行了,我拿出火把,火光迸发,周围立即被照亮了。 我没想到小洞下方别有一番洞天,应该是被人硬挖出来的,长宽都有四五丈。站稳脚跟的同时,我闻到一股臭气和血腥混杂起来的霉味。松明子燃着火光,我被这股霉味熏的皱眉头,但脑子却更清醒,抬眼一看,就看到四面墙上挂着一篷帷帐。 这种地方本不应该有风,但是在我左右观察的时候,面前的帷帐骤然被一阵几乎察觉不到的风给吹的上下撩动。帷帐起伏之间,我的额头瞬间冒了汗,面前的一幕让我的心连同五脏六腑一起缩成了一团。 第二十七章剥皮庙 帷帐后面的墙根儿处,直挺挺站着十几个人,一个挨着一个,耷拉着脑袋,死气沉沉,如果普通人看到这些,肯定马上慌神了,但我瞟了两眼,随即就分辨出,这不是人,是十几个木架子,架子外面裹了一张人皮,皮子里塞了稻草。 这些东西本是吓不住我的,陆家做阴活,要接触很多阴物,上溯多少年,陆家先辈赶尸的时候,还穿过人皮坎肩。但一看到帷帐后面塞了稻草的人皮,立即让我回想起一个流传在大山里不知道多少年的传说:剥皮庙。 山里人相信神灵,相信因果报应,老话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山民,总是告诫后辈,山神爷掌管山里的一切,坏事做多了的人,会受山神爷的惩罚。 因果报应这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论,但过去总是听人说,村子里的恶霸,或是山匪,恶事做了一箩筐,连山神爷都看不下去了,收了他们的魂,剥了他们的皮,把残尸丢在村子附近,以此警告后人。 传说,山神爷剥恶人皮的地方,是剥皮庙,神灵的惩罚很残酷,也很彻底,剥了人皮不算,还要把剥下来的人皮填上稻草,把拘来的恶人魂魄填进去,放在剥皮庙里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这种传说很骇人,再加上剥皮之后剩下的血淋淋的残尸,知道剥皮庙传闻的人,就算原本有点小偷小摸的念头,也立即老实了。 剥皮庙的传说流传了许多年,从古至今也未断绝过,元末明初,明军北伐,路过太行山区的时候听闻过这个传说,北伐成功之后,徐达觐见朱元璋,把一路见闻讲给他听。朱元璋对剥皮庙的传闻很感兴趣,从中得到启发,正因为如此,明朝建立之后,各地的官衙里面,都有一个土地祠,土地祠不供土地,专门用来剥贪官的皮,剥完皮,塞进稻草,挂到衙门里面震慑接任的官儿,所谓的剥皮萱草,由此而来。 剥皮庙的传说在大山里盛行了那么多年,大半人都觉得那的确是山神显灵,但只有五叔这样经验丰富的走山人才明白,事情并非如此。过去闲聊的时候,五叔说过,剥皮庙肯定存在,只不过跟山神没有关系,剥皮庙,很可能是山里的“阴仙”修道的地方。 山里人习惯把那些诸如狐狸灰獾长虫之类的野怪统称为“仙家”,但同是山精,修炼的方式却不一样。有些野物走的是歪路,用血食供奉阴神,以此修道,这种野物,就是阴仙。歪路比正途来的要快,同样的时间,别的山精还没开窍,拜阴神的阴仙已经通灵。不过阴仙修一辈子,只能学说人话,却化不出人形。 看到木架子上这些人皮,我就知道这是供奉,而那只白毛老狐狸,很可能就是一个走偏路的阴仙。 我四处看了看,心里很没底,功夫毕竟还不到家,没有对付白毛老狐狸的绝对把握。可这只白毛狐狸提点小白龙,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地下的密室总共就这么大,除了一面帷帐,还有那些供奉阴神的祭品,空无一物,白毛狐狸跳下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全无。我在明处,它在暗处,形势对我不利。我咬咬牙,只能暂时隐忍,爬上去之后慢慢的想办法对付它。 想到这儿,我抬脚就走,打算找条能爬回去的路。但是一只脚还没完全抬起来,下头的地面骤然一软,夯土和稀面糊似的,一条腿噗的就陷了下去。 不等我把陷下去的腿给拔出来,就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拉扯的力道非常大,三下五除二,直接把我整个人都拉了下去。 这一次又陷空了两三丈,身子啪的摔到一滩腥臭的泥里。松明子落到一边儿,火苗被熄灭了一半,忽明忽暗。血腥味浓的刺鼻,我不顾一切的翻身爬起来,却还是不见白头狐狸的踪影。在明灭的火光中,我看到这是一个很小的地洞,脚下的泥是黑红色的,恶臭扑鼻。 我憋着一股气,要跟白头狐狸斗一斗,可三番两次都不见它的影子,心里又是急躁又是忐忑,紧走了两步,想先靠着墙壁,以免背后受敌。 我举着火把,脑子里那根弦绷的好像弓弦,从左到右慢慢扫视着。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白头狐狸一跳进来仿佛就消失了,连影子也看不到。这让我心里很不踏实,全神贯注的寻找。 “别躲了,出来”我一边扫视,一边给自己壮胆,现下这种局面是最让人难心的,明知道敌人就在附近,却捉摸不到对方的行踪,而自己就像一个靶子,随时随地都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攻击。 我的声音在小洞下面的空间里嗡嗡的回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渐渐的,我有些熬不住了,感觉自己真的无法应付这种局面,视线马上转移到空间的四壁上,看看有没有徒手可以攀爬上去的条件。 啪嗒啪嗒 骤然间,我感觉有水滴一样的东西滴落在头发上,那感觉很清晰,我心里一惊,猛的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抬手一模,头发已经被滴湿了,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借着火把的光,我看看手指尖上残存的水渍。水渍黄黄的,带着一股让我感觉很熟悉的臭味。 尸水 我们赶尸接触最多的就是尸体,对这东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看指尖上的残存液体,我就认出这是尸水,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东西,黄拉拉的,很恶心人。 啪嗒啪嗒 头顶的尸水还在滴滴拉拉的滴落,这一次陷落下来,我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四周,压根就没有在意头顶的情况,此刻不由自主的抬起头,身上的鸡皮疙瘩唰的冒出一层。 我看见距离头顶不到两尺的地方,头下脚上倒掉着几具死尸,死尸已经被剥了皮,脸皮也没了,眼球耷拉在眼眶外头。几具死尸钟摆一样左右轻轻晃动,无声无息,越看越渗人。那么多尸体悬在头上不停的晃动,带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连我这种长在赶尸世家的人都无法淡定了,我一边看,一边慢慢的后退。脚步一动,就感觉有一块东西精准的掉落在脖子里,啪的粘在皮肉上。 此时此刻,我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条件反射似的把脖子上的东西给抓了下来。入手一团粘液,还有浓重的尸臭。火光一照,我看见自己手心里抓着一颗已经腐烂的眼球,再抬头看看,正头顶上那个吊死鬼低垂着头颅,一只眼眶黑洞洞的,好像正在死死的注视我。 我的心突突乱跳,一把甩掉手里的眼珠子,噌的退到墙根,后背紧紧贴着墙。退到死角里,四周的视野更开阔了一些,上方几具没有皮的尸首,依然轻轻的摆动。火光照射,前方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影子。 心里恨的要死,可是没有半点头绪,实在抓不住那只白头老狐狸,对手踪影全无,就算我想拼命也没有机会,简短的思考了一下,我还是打算先退走,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再说。 “别走” 就在我的手刚刚触碰到墙壁上时,一道蚊子哼哼般的声响从头上传了下来,声音很低,但我能听得出,那是人的声音,而且好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所发出的。 “谁”我注目望去,上面好几具悬空的尸体,匆忙之下,很难判断声音到底是从何处传来的。 “我死的好冤,好苦”那声音幽幽怨怨的,充满了苦愁和不甘。 “你被那只老狐狸诱过来的”我就觉得这里的吊死鬼都是白头狐狸给坑死的,接着那声音就开始追问。 “我就在白云观歇歇脚这就死了家里还有娘,还有孩子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白头狐狸躲在哪儿”我有家传的手艺,不怕尸首作祟,心里暗暗的冷笑,死掉的尸首绝对不可能开口说话,我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亏,不可能不长记性。我猜测是白头狐狸在搞怪,当时也不拆穿,继续装着跟吊死鬼交谈。 “它顺着那边跑了”幽幽的声音仍然蚊子一般的哼哼着:“好心人把我放下来,找块地埋了吧我住在歪脖树,要是得空,劳烦跟我家里的老娘说一声,她儿,回不去了” 幽怨的声音像是哭诉,声音凄惨,听的人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松懈,更不能心软。 “你吊在什么地方我看不到你。”我佯装没有察觉,在尸体间里左右寻找。 “在这儿” 呼 一具尸体骤然晃动的猛烈起来,前后摇摆,好像要引起我的注意。我应了一声,暗中做好了准备,一步一步的朝对方走过去。 “等着,我这就把你放下来。”我暗暗握住刀,只要找到那只老狐狸,绝对不会留情。 第二十八章一路向东 那具尸体在不断的抖动,我越走越近,很快就距离对方只有寥寥两步远。;;;;;;;;尸体已经开始烂了,身上肯定撒过一些草药,遮挡住腐烂的气味。尸体在最初发生的时候,会有一定程度的膨胀,那种状态尤其吓人。看着吊在上方这具涨大的尸体,我加了一百个小心,我琢磨着,白头狐狸这种阴仙是化不出人形的,只能借着死尸作祟,这老货,很可能就藏在死尸间。 “好心人放下我” 我没作声,死死盯着吊死的尸体,它倒垂下来的的脑袋还在微微的摆动,这种尸首如果没有人驱使,一般不会起尸,当我又轻轻的挪动脚步靠近了一点时,看见吊死鬼那张剥掉脸皮的面庞上,似乎出现了一丝复杂的表情。我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它的嘴巴揪在一起,整张脸好像一朵绽放开来的花。 我做了充分的准备,知道白头狐狸或许会驱赶这些尸体突然发难,所以看到尸首异常的同时,抬手就摸出一盏小小的狗头灯,晃火点燃,高举在手里。手里的砍梁刀上,有五叔亲手刻的符箓,寻常的尸体诈变,会被灯和刀压制。 嗖 可以说,我的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具尸首身上,觉得是白头狐狸附体作怪,然而当我举起狗头灯在几具悬尸之间努力感应的时候,右边的墙皮突然哗啦塌了一块,升腾的灰尘中,流星赶月般的跳出来一条影子,快的连看都看不清楚。 我的头皮炸了,本以为蹊跷一定出在这具尸体上,万万没料想到墙皮塌了,跳出来的影子无比迅猛,那种速度几乎不是我能防备的,别说没有注意,就算全力戒备,也不一定躲的过去。 我一把甩掉手里的狗头灯,全力扭动身体,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隐约能看到那条影子顶着一头白毛,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白头老狐狸。 当我转身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了,白头狐狸的身影冲到了身前。我看见它伸出了一只前爪。白头狐狸的爪子和一般野物的爪子不一样,足有两三寸长,又尖又利,微微打弯,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逼近我的胸膛。网 躲无可躲,我一身都是冷汗,身子扭着,想避过这夺命的一击,但这样的势头之下,情况变幻的速度连脑子都跟不上,刚一侧身,白头狐狸的尖爪噗的一声,正正刺在胸口上。我能感觉到尖利的爪子刺透皮肉传来的痛感,但在这瞬息即逝的状态中,自己实在无能为力。我甚至能预感出,下一秒钟,刀子一样的利爪会刺穿我的心脏。 当 就在这濒死的瞬间,我感觉胸口有一块骨头硌住了白头狐狸的爪子,骨头很硬,硬生生挡住了利爪。 吱 白头狐狸失声尖叫了一下,和触到了火红的炭块一样,已经刺进我皮肉里的爪子闪电般的缩了回来,紧跟着,它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儿,在地上飞快的滚动着,嘭的撞到了墙角。 我万万没有想到能从绝死的困境中侥幸逃过一劫,头上身上都是汗水。胸口前被利爪刺破的皮肉渗出了血迹,不过没有伤到筋骨内脏。我一躲过绝杀,就马上产生了反击的念头,我的功夫没练到家,可白头狐狸已经露面,面对面的拼死搏斗,无论斗不斗的过对方,至少不会那么憋屈。 更何况,我急需知道老狐狸的底细。 我反手拿了刀,但是一瞥白头狐狸,这家伙缩在墙角,脑袋埋到胸口,浑身筛糠一样的发抖。我吃了亏,对它的任何举动都非常警惕,怕它再耍什么花样,可转眼之间,我看到白头狐狸捂着自己的爪子,疼的站都站不住。 “你你胸口是是什么东西”白头狐狸的爪子好像折断了,皮毛受了创伤,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血。这玩意儿估计活了不少年头,模模糊糊的能说人话,它缩在墙角望着我,眼神中除了嫉恨,还有隐隐的畏惧。 “我问你谁告诉你石嘴沟还有兽首扳指的事的”我看到白头狐狸畏惧而且受了伤,就想抓住这个机会,拿刀逼过去,先制住它:“说实话,给你留条命” 我进一步,白头狐狸就退一步,说实话,这是它的地头,我毕竟情况不熟,不敢冲的太猛。但是进进退退之间,我察觉出白头狐狸的确是怕了,估计是刚才那一下子把它坑的太疼。 “你的剥皮庙就这么大,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我冷笑了一声,感觉白头狐狸已经无路可走。 “陆家的崽子不要得意”白头狐狸的嗓音浑浊嘶哑,恨恨道:“山里的仙家多的是,别以为没人能制的了你” 我怕夜长梦多,也不想再跟它废话,至少要取得了先机再说,所以拿刀又逼近了两步。在我看来,白头狐狸被逼入了死角,无处可逃,制服它只是片刻的事儿。 但就在我将要逼到老狐狸跟前的时候,头上那几具倒挂着的尸体一起脱落,横七竖八掉了一地,尸体烂哄哄的,光那股臭味就让人受不了,而且还得谨防其中藏着什么阴招。无奈之下,我只能起身闪躲,这一躲,墙角的白头狐狸用另只还没受伤的爪子飞快的在旁边扒拉了几下,薄薄的土层扒开之后,露出一个比海碗口稍大点的洞。 嗖 白头狐狸转头就钻了进去,等我避开几具尸体赶到墙角的时候,它已经彻底消失在小洞里。洞口太小,我钻不进,急的甩手,匆匆一想,赶紧顺着墙朝上面爬。 上下两层洞,十多丈深,爬上来费了老劲。老狐狸肯定是借暗道逃出了白云观,我一心想要找到它,从三清像座底的洞口爬出来之后,我抬脚就冲出三清殿。 出了殿门,我愣了愣,绑在老松树上的瘦子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两截被磨断的绳子。我孤身进了三清殿,外头没人看管瘦子,估计被这货趁机逃走了。瘦子只是个小角色,我浑没在意,一心想找到白头狐狸,随后就在白云观四周仔细查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番认真的查看,我果然在后墙找到一处残留的血渍。血渍很新,留下的时间绝不会太长,白头狐狸应该就是从这儿逃走的,血渍接连不断,我二话不说,一路跟下去。 按照白头狐狸逃走的方向来看,它是一路朝东走的,我不知道它会逃到什么地方去。一口气跟出去有三四里地,血渍消失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好在山间的路往往只有一条,我就顺着唯一的路,一直朝前追。 这一追下去就好像没有尽头了,路程一远,地上的血渍连同最细小的痕迹都一起消失,根本看不出白头狐狸逃到了哪儿。那个时候,我还小,却很倔,越是找不到它,就越硬着头皮坚持。一鼓作气急走了二三十里山路,依旧一无所获。 我隐约意识到,白头狐狸是个不能轻视的关键,它知道兽首扳指的事,如果抓不住它,还会引来更多的祸患。 路一直向着东边,我想起了米婆交代的话,她要我朝东走。虽然追击白头狐狸未果,但还是按着米婆交代的方向走着。 接连走了三四天,我始终没有松懈,赶路赶的很急,白头狐狸一条爪子受了伤,我就巴着它伤重难支,会突然出现在前路上。当时从小岭坡出来的时候走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行李,三四天之间,靠着野果子果腹,渐渐有些撑不住了。不过静心回想一下,以前五叔告诉过我,这边有个叫方家峪的村子,估摸着已经不远了。 又走了十多里,果然远远望见了小村,我就想过去跟人换点干粮。刚刚靠近方家峪的时候,眼神无意中一瞥,意外的看到路边一堆荆条间,挂着一缕细白的毛。这缕毛比人的头发还细,绒绒的,一下子就让我联想到了白头狐狸,老狐狸必然慌不择路的从这里经过过。 我拔腿就朝村里走,那时候的山里人,大半是相当淳朴的,而且我操着一口本地口音,进村之后说明来意,立即有人给装了一袋子杂粮馍馍。我找人拐弯抹角的问了问,这几天村子很平静,没发生过什么事。白头狐狸应该就是路过,没有在村里逗留。 在村里讨了干粮,天就擦黑了,村里人留我住一宿,我好容易发现一点线索,不肯罢手,谢过村民,随后又追了下去。 马不停蹄的跑了有十几里路,天完全黑透,好在天气晴朗,头顶的星光月光亮亮堂堂。前面的路被两座山隔断了,必须要沿着山脚绕过大山。 我从山前绕到山背,一贴近山背,半空一片云飘动着,遮挡了月光,周围顿时黑漆漆的,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我生怕白头狐狸躲在附近耍什么花枪,所以加倍警惕,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凝神感应。 走了不远,云开月现,视野清晰的一瞬间,我顿时看见挨着山脚的地方,一溜儿蹲着几十个人。 都是男人,有老有少,几十个人蹲在那儿,无声无息,一起望着我,看的我心里微微发毛。 第二十九章意外收获 虽然山脚下一溜几十个人一言不发,但仅从他们的衣着外貌上,还是能看出,这些应该都是普通的庄稼人。山里地薄,日子过的苦,家里头的男人常年累月劳作,才能勉强混个温饱。这几十个人破衣烂衫,脸都被晒的黝黑。 我害怕白头狐狸设伏,同时又有点担心从白云观逃走的瘦子回去引来山刺,不过看清楚这几十个人的长相后,心就踏实了。山里人大多数是老实巴交的,没有害人的心。只不过在这深更半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几十个人一溜蹲着,那场景总是显得有点不对劲。 “老哥。”我朝着一个满脸皱纹,叼旱烟袋的老汉问道:“你们是哪儿的是方家峪的” 我想着这附近几十里,只有方家峪一个村子,这些人大概是村里的人。叼着旱烟袋的老汉没回话,跟木头似的,两只眼睛呆滞的看着我。 这时候,我感觉到山背间的阴气,阴气有些重。但山背是常年不见太阳的地方,阴气本来就比别处浓,山里的巫婆神汉有时需要做泥偶,都会到山背这边来取“背阴土”。这股莫名其妙的阴气让我很不安,我只想抓住白头狐狸,不想招惹其它麻烦,看到眼前这一幕,就打算绕路离开。 就在我迈步的同时,脊背一阵发凉,因为我感觉到,背后突然多了个人。 紧跟着,身上装干粮的小包袱一下被人拉住了,使劲的扯,我没防备,差点就被扯倒。我跟着五叔从小练功夫,反应还是快的,一侧身恢复身体平衡,同时唰的转过头。 等我转过头,头皮顿时紧了一圈。 我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赤着上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脸上也没什么肉,因为瘦的不像样,眼睛就显得异样的大。两个小孩儿双手死死拉着我的小包袱,抿着薄薄的嘴唇,想把包袱抢走。 我先是一惊,两个小孩儿竟然能悄无声息的跑到我身后硬夺我的东西,我却无所察觉。但他们抢的是干粮袋子,无甚大碍。 可再转眼一看,两个小孩儿的大眼睛里,完全没有少年人那种纯净的灵动,满满都是死气,与此同时,我看见他们的肚皮上,各有几个血窟窿。好像是被刀子捅了之后留下的伤,伤势很重,几个血窟窿都是透心凉。 “放手”我低喝了一声,看到这儿,不用多说我也知道,这两个孩子不是活人,是人死之后留下的一道“念”,也就是俗称的脏东西。陆家最擅长对付这种脏东西,我随手从身上抓了把血米,兜头撒过去。 哇 两个小孩儿明显没有什么道行,被血米一撒,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的逃到山脚几十个蹲着的人身后,猫腰躲了起来。 “你们是一伙儿的。”我眯着眼睛,越看越清楚,除了那两个皮包骨头的小孩儿之外,剩下几十个老老少少的男人,全都死气沉沉,眼睛里没有半分活气。 我不愿招惹麻烦,但受到威胁的时候绝不会束手就擒。我抓了一大把血米,又挑起狗头灯,陆家独有的辟邪符箓在灯盏上隐隐发光。狗头灯压制一般的邪祟非常有效,山脚那几十个死鬼没有什么大本事,狗头灯一亮,全都蔫了。 噗通噗通 叼着旱烟袋的老汉突然就跪在地上,周围那些“人”也跟着跪了一地。我只当他们怕狗头灯,心里有了把握,把灯举的更高,想占据绝对的主动。 “小兄弟”旱烟袋老汉跪在地上,一边不停的磕头,一边哀求道:“你是有本事的人,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死了归不了家的,放我们走吧” “小兄弟,求求你,求求你” “放我们回家吧” 旱烟袋老汉一开口,其它“人”都七嘴八舌的哀求起来,说实话,我是山里人,对那些辛苦劳作的庄稼汉有种与生俱来的同情,但鬼和人是不一样的,人说话的时候,还能从他表情眼神里分辨话的真伪,从鬼身上就辨别不出。这些“人”哀求的凄惨,我心里软,一时间却又不敢全信,在原地犹豫起来。 旱烟袋老汉年纪最大,好像是个领头的,他惧怕狗头灯,不敢靠近,就在那边跟我解释。他说他们这帮人有方家峪的,还有三阳坡的,都是附近百八十里内山村里的人。 “咱们死在这儿有六七年了,被法物压着,脱不了身”旱烟袋老汉朝身边不远的地方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土层里隐约埋着几根木桩,碗口那么粗,露出地面有三寸高,被土屑杂草覆盖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木桩是柏木,断面雕着几个青面獠牙的鬼头,用清漆涂过,十年八年之内是烂不掉的。 “五仙观的五鬼桩”我皱皱眉头,五仙观是解放前横行山区的一个邪庙,聚集一帮心术不正又恶贯满盈的神汉,抗战的时候投靠过日本人,做了不少恶事,名声臭的要死,提起来就让人牙根发痒。抗战胜利,五仙观马上遭到围剿,除了寥寥几个侥幸落网的,剩下的全被枪毙。 看到地里埋的五鬼桩,我恍然大悟,这些人被五鬼桩压着,死了之后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再过几年,执念变淡,就会彻底消失在世间。 “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觉得这帮人很可怜,心里的抵触顿时少了很多。 这帮人跪着不动,旱烟袋老汉直起身子,把事情讲了讲。这个事儿是在七八年前,那时候鬼子还没投降,山区里的游击队和根据地很多,老百姓巴望早点打走鬼子,明里暗里很帮着游击队,因此,很多山里的村子都受过鬼子残酷的报复和围剿。旱烟袋老汉是方家峪的人,七八年前,一队日本鬼子在伪军的配合下,到山里招人,说良乡那边修炮楼,需要民夫,修炮楼的每天有白面馍馍吃。 那时候的人恨死了鬼子,宁可饿死也不会吃这碗饭,任凭翻译说的天花乱坠,一个应征的都没有。最后,鬼子强行从村里掳走了四五十个男人。 这些人被抓走之后,才知道除了方家峪,还有几个村子各被抓了不少人,被抓的民夫全部集中在一起,而且根本不是去良乡修炮楼。 “那些畜生把咱们抓到这儿。”旱烟袋老汉回身指了指山背,道:“来挖地道。” 小日本不知道要干什么,一些工兵配合民夫,在山下面不停的挖掘,地道挖了一年多,谁也说不上究竟挖到哪儿了。在这里呆的日子久了,民夫也多少了解一些情况,一年多以后,小日本可能打算放弃这个地方,抽走了工兵部队,还炸毁了山下部分被挖出来的地洞和通道。 这个事情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日本人修的不是正规的军事掩体,也不是什么建筑工程,反正就是朝死里挖。挖掘过程中,五仙观也来过几个穿道袍的人,拿罗盘在下头捣鼓。 在施工最后一个月里,民夫都被闲置了,一些人就私下说,下头可能挖出了什么东西。山下头是一条主通道,两边有大大小小的洞,民夫平时吃住都在洞里,不准到地面上来。被关在地洞闲置期间,每天都能看到大队的日本工兵在主通道进进出出。 “他们挖出了什么东西” “谁都不知道。”旱烟袋老汉摇摇头,这个事,日本人做的很隐秘,他们快要撤走的时候,破天荒的把所有民夫都驱赶到地面上,露天看管起来。旱烟袋老汉心眼实在,不过此时也能猜测出来,日本人肯定在下面挖到了东西,不想让任何民夫看到这些,所以刻意避开他们。 我本来只是为了问清楚旱烟袋老汉他们这帮人的底细和来历,但是听他讲起这些之后,觉得日本人所做的,是件很神秘的事,所以就追着问,让旱烟袋老汉继续讲下去。 “小兄弟,跟你商量个事。”旱烟袋老汉唯唯诺诺,跟我道:“老汉看得出,小兄弟你是个有本事的,等事讲完了,你能不能把那个劳什子桩子,给挖出来咱们都是死过的人了,不巴望再还阳,就想回家看看,看看咱们的村子” “一定。”我不假思索:“就算你不讲,我一样放你们走。” “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咱们都念小兄弟的恩” “你们在这里挖了一年多,中间就没挖出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小日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事难说。”旱烟袋老汉道:“鬼子从来不把咱们当人看,会跟咱们说这些话不过,来这里干活干到两三个月的时候,五仙观的两个人到下头看,地洞里阴潮,他们吃饭的时候喝了酒,嘀嘀咕咕的咬耳朵,咱们村的六子,模模糊糊听他们说,鬼子在这里挖山,是为了找一辆马车。” “马车”我猛然听到这个信息,心头顿时一震:“什么马车” 第三十章迎难而上 旱烟袋老汉的话如雷贯耳,我始终觉得,石嘴沟陆家的巨变,乃至发生在五叔身上的迷案,都和那辆传说中的小马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我对马车这两个字尤其敏感。网诚然,山里头的马车多的是,从古至今都没有断绝过,可我和迷了心窍一样,听见这两个字就把持不住了,急匆匆脱口继续追问。 “小兄弟,六子当时就是听那俩人随口一说,没头没尾的话,听的稀里糊涂的。”旱烟袋老汉道:“六子回来告诉咱们,咱们那一洞人都觉得小鬼子失心疯了,在山里挖地洞找马车。” “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马车吗” “小兄弟,你是咱们的恩人,这些事,要是咱们知道,会不告诉你么”旱烟袋老汉唯恐我怀疑他,赶忙解释。 “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安心。”我知道自己失态了,一边安慰对方,一边暗地里想,尽管不知道日本人要找的,是什么马车,但这个事情本身就很诡异,愈发引起了我的兴趣。 在这个工程快结束的时候,民夫们全被赶到地面,不让他们下洞干活,但也不让回家。旱烟袋老汉他们偶尔解手时,就听见山下面会有很大的动静,翻江倒海似的,声势很骇人。 有一天,鬼子不知道在山下做了什么,整座山突然开始抖动,就和要塌了一样,大石块轰隆轰隆从山顶朝下滚落,当时,正面山背后头都是日本人的营地,石块一滚落,山脚下乱成一团,有的人被砸死了,民夫们趁乱开始四处逃跑。但小鬼子很凶,乱了一会儿,立即着手控制局面。至少两个中队的鬼子分散四周,抓捕逃走的民夫。剩下那些没来得及跑的人,全被勒令蹲在一处。旱烟袋老汉年纪大了,腿脚没年轻人利落,跑都没跑就被鬼子拿枪逼着蹲到人群里。 旱烟袋老汉抱着头蹲在原地,整座大山一直抖来抖去,地下和打雷一样,轰隆不停。足足过了个半个多时辰,逃走的民夫都被抓回来了,恰好在这时候,山体下面的鬼子接力似的朝外送人。送出来的全是工兵,出洞就没气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血人一般。 旱烟袋老汉还想继续看,可是鬼子控制住局面,把民夫朝山的另一边押,大家被迫离开原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旱烟袋老汉他们就没看到。 这件事情一发生,人人心里不安生,有几个脑子伶俐的民夫,就私下猜测,活差不多都干完了,日本人却不放他们走,这很可能是要事后杀人灭口。这个猜测在人群里传来传去,谁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所以暗中开始策划逃走。但是还没等他们具体想出妥善的办法,日本人就分批把人朝洞里赶,五六百民夫,被驱赶下去一大半,旱烟袋老汉落在后面,心想着这一下去,可能就要死在里面,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拼。 他们故意制造了点混乱,然后打翻几个看守,一群人一窝蜂朝四面八方跑,旱烟袋老汉知道这是关乎性命的紧要关头,也咬着牙死命跑,最后好不容易跑出去几十个,但日本人估计不想让这里的一丝风声泄露出去,大队的鬼子漫山遍野的追,旱烟袋老汉他们跑出去最多二里地,一个一个被抓了回去。路上遇见方家峪两个孩子,贪玩跑远了,一直跑到这附近,也被鬼子顺手给带回来。 旱烟袋老汉被抓回来的时候,其余的民夫全部被赶下了洞,日本人开始填塞施工时的主洞口。 “咱们这几十个人,都让鬼子害了。”旱烟袋老汉泣不成声,撩起自己的破衣服,周围那些“人”也慢慢站起身,几十个人身上不是枪伤就是刀伤,大大小小满是血窟窿。人被杀了还不算,五仙观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附近埋了五鬼桩,压着他们的魂,一压就是好几年。这边本来就荒,山背阴气重,普通人受不了,一过来就会生病,所以离方家峪只有一二十里路,村里人也很少会到大山这儿,如果不是我偶尔路过,旱烟袋老汉他们不知道还要被压到什么时候。 我又是愤怒,又是惋惜,不由分说,动手就去挖五鬼桩。这种法物只能压魂,对活人是没用的。 “都回去看看吧,狗日的小日本已经被打跑了,现在是人民政府做主,村里的日子渐渐会好过的,你们都不用挂念。”我挖出最后一根五鬼桩,对旱烟袋老汉他们道:“可是阴阳相隔,回村悄悄看看,不要惊吓别人,看完之后,该到什么地方去,就到什么地方去吧。” “回去看一眼,就知足了,不敢有别的念头,小兄弟”旱烟袋老汉他们得了自由,感动的无以复加,都跪在地上磕头:“咱们投胎转世了,也记着你的恩” “举手之劳,都走吧,走吧”我送了几步,和旱烟袋老汉私下聊了聊,主要是问他当年挖山时的一些细节。 问完之后,旱烟袋老汉他们忙不迭走了,山背后的阴气骤然淡了许多,但又显得愈发空荡。我就觉得这一趟虽然没有抓到白头狐狸,却也值得,无意中得到这么重要一条线索。我一个人默默的想,越想越惊。 从时间上看,旱烟袋老汉他们被强抓来干活是八年前,干活干了一年出头,日本人停止这个工程的时候,大概是七年前。 这个时间是非常关键的,我清楚的记得,那辆小马车的传闻,就发生在七年前。 事实会是这个样子我继续推测:大山里原本是没有那辆小马车的,但日本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就跑来这里挖。挖掘之后,大山第一次出现了关于小马车的传说。 七八年时间过去,当时的真相已经深埋山中。我不怀疑旱烟袋老汉说谎,他没有欺骗我的必要,但仅从他的讲述,也很难确定,日本人就是来挖马车的,毕竟民夫身份有限,知道的事情几乎全部来自道听途说。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日本人费了那么大力气在这里挖山,力气没有白出,他们挖到了东西,根据事发时的情况来看,估摸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他们挖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小马车 这样想下去,我一刻都坐不住了,打算到下头看看,他们挖出来的了不得的东西肯定被带走了,不过只要留神勘察,还是能从当年的施工现场寻找到蛛丝马迹。 “下去看看”我自己给自己鼓气,一翻身爬起来,就想动手去挖当年被堵住的主洞口,但是一站起身,又产生了顾虑。 当年被赶下洞的几百民夫,毫无疑问遭了毒手,惨死山下。那么多不甘的冤魂怨念全都堆在一起,我这样大喇喇的下去,跟作死没什么区别。 一时间我就犯难了,五叔不在,没人护我,现在背井离乡,远离了石嘴沟,要是老老实实的,还能活下去,如果非要作,说不定就会死的很快。 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思前想后,我很难最终拿定主意。说实话,我是想活命的,可转念再一想,日子比树叶都稠,我的路还有很长,假如以后遇见难事就躲,躲来躲去,会把血性和胆气磨灭。血性都没的人,一生注定碌碌无为。 “拼了头掉不过碗大的疤”我咬牙笑笑,摸摸怀里的袋子,石嘴沟的法物,我带着一些,真要拼命,不见得就会怕了那些冤魂野鬼。 山背下的主洞口被堵了几年,风吹雨打,已经辨认不出了。不过旱烟袋老汉之前给指明了方位,把外头的一层土挖开,心就凉了半截。小日本当时堵住洞口,估计不打算再让任何人进来,洞口拥堵着一大坨黄土沙子石块还有水泥的混合体,早已经干透,硬邦邦的,靠双手根本就挖不动。 无奈之下,我只能寻找填充物和洞口之间没有严密咬合的部位。所幸的是,在这种山区搞工程不可能像正规的施工一样,面面俱到,当年的工业和运输条件有限,而且日本人撤走的显然很焦急匆忙,主洞洞口没有被彻底封死,找了半夜,终于找到了一条缝。 说是一条缝,其实相当宽绰,慢慢把缝隙间的黄土碎石清理掉,人就可以钻进去。洞口很宽,旱烟袋老汉说,施工最紧的时候,地面甚至铺设了矿用铁轨,从里面朝外拉东西。我一点一点顺着缝隙朝里挤,填充物约莫有一丈多厚,钻过去之后,空间豁然开朗。 松明子无法照射太远,但站在主洞,依然可以感觉眼前延伸的那条通道直通地底,很长。 我站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没进来之前,曾经推测过进洞可能会遭遇的危险,可一切都静悄悄的,让人无从察觉危险将要从何而来。想来想去,索性不想了,迈开脚步就朝前走。 我一定要查找线索,看看日本人当年究竟从地底挖到了什么东西。 第三十一章铁盒 洞很宽,开始的时候也很好走。日本人挖洞的时候不是硬挖下去的,他们借助了地底岩层之间本来就有的空隙和隔断层,工兵勘测后,用定量定向爆破的方式朝前掘进,否则,凭几百鬼子外加几百民夫想挖空一座山,那是痴人说梦。 我走的很慢,一来是想把周围的情况观察的更仔细些,另一个是预防随时都会发生的险情。主通道倾斜着朝地底扩展延伸,两旁的分叉很多,其实,旱烟袋老汉提供的信息并非完全准确,他们当时在这里除了干活就是睡觉,不允许到工程其它地方去,所以等我亲眼目睹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要比老汉讲述的情况更复杂。挖山,无论放到何年何月都是繁浩的工程,没有相应的辅助面做支撑,很难继续下去。 我心里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大概就是十几二十丈之后,通道窄了一半儿,前面漆黑一片,但松明子的火光映照出去的时候,我骤然看到不足三丈远的地方,闪起星星点点的磷光。这种磷光绝对是人活着野物死后所留的残骨发出的。我把手里的火把举高了些,再探着身子朝前看去。 前面的通道只有两丈宽,火光一照,立即看见一层被破衣服包裹的尸骨,尸骨很多,大概三四十具,全都挤在通道里。抗战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些尸骨外面裹着的衣服,是日本士兵的军服。 尸骨不会说话,然而赶尸的人跟各种各样的尸体接触的多了,善于观察这些。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头皮发麻,背上凉飕飕的。 很显然,这些日本鬼子逃命一样朝洞外跑,但力有未逮,全部死在这儿了。而且外面的日本鬼子不等这些人跑出,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收敛,就急匆匆的堵上了洞口。 这说明什么 我蹲下身子,用刀轻轻挑开一顶日军装备的“屁帘帽”,三四十具尸体挤在两丈宽的通道内,几乎所有尸骨的嘴巴都大张着,直至死去都没有闭上。 对于这些日本人的死,我没有丝毫同情,就觉得活该。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年,但这些尸骨,让我觉得前面的形势顿时复杂起来。 我在遍地的尸骨间清出一条路,前面的地况还算好,但随着工程的深入,所需要的技术支撑越来越多,而且小日本滚蛋的时候走的特别匆忙,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不及销毁或者带走,堆的到处都是,头顶都是捆成一束的电线,隔一段就掉着一盏用来照明的电灯,不过灯泡早已经不亮了,旁边全是小洞,分类储存着各种物资。 当年的太行山区,是抗日力量频繁活跃的地区,小日本防守薄弱的地方经常被偷袭,假设他们要派两个中队的工兵在某地持续作业,就需要至少两个中队的武装保护,而且还有庞大的后勤支援。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愈发感觉到,在这个地方,小日本是下了血本的。 用旱烟袋老汉的话讲,这些储存物资的小洞,是工程内的仓库区,再往前,是民夫平时休息的地方。民夫的境遇很惨,几百个人分两班,一天二十四小时交替干活,一刻也不得闲。走到当年民夫用来安身的小洞时,我看见里面留着一层发霉的稻草。旱烟袋老汉说的清楚,几百个民夫在日本人封洞之前都被赶进来灭口了,可一直走到这里,看不到一具民夫的尸体。我明白,尸体可能随着时间烂掉,但那些怨念,几年时间是不会消失的,这也正是我最害怕最担心的事,然而周围始终悄无声息,那种死一般的沉寂让我极度忐忑。 并不是我犯贱,非要出点事情才甘心,因为有些情况是明摆着的,迟迟不爆发,反而让人觉得反常。 通道还有很长,再往前走,地势狭窄了,却比之前更杂乱了些,到处都是横亘的大大小小的洞和岩石裂缝,我看到一些居住区,当时在这里干活的日本人也连轴转,每天来不及返回地面,吃住都在地下,不过他们的待遇要比民夫好的多。 这时候,距离我只有不到五丈远的地方,主通道被乱石堵塞了一大半,而且堵塞是连续性的,日本人撤走之前,对这里进行了破坏性的爆破,可能是想把主通道完全炸毁,但药量不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我扒拉着石块,从中寻出一条能走的路,除了石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炸毁的机器碎片七零八落。 爆破坍塌的通道至少有三十丈长,光这段路就浪费了个把时辰的时间。越过坍塌地段,通道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用木板遮挡,留着一道小门,这个地方我有印象,旱烟袋老汉说,这是日本人在地下的指挥部,负责跟地面联络,传达指令,同时还监管工程的具体进度,是个顶要紧的所在。民夫平时下洞干活,不许东张西望,尤其经过指挥部,如果扭头看,身后的枪托就会砸过来。 指挥部外面的木板都塌了,朝里面看看,凌乱不堪,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还有很多发黄的纸张散落在地上。我就是为了查找日本人的施工目的才冒险进洞的,对这样重要的地方当然不肯错过,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掀开一块木板就钻了进去。 指挥部里散落的文字资料很多,但我知道,这些估计都没什么用。日本人一旦从某处撤走,会把重要的资料全部销毁。我绕着指挥部走了一圈,捡了几张纸,上头都是倭文,看不懂。 刺啦 就在我想要继续寻找下去的时候,猛然间觉得裤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低头一看,脑袋嗡的大了一圈,一只只剩下白骨的人手,从两张桌子之间伸出来,抓住了我的裤腿。 噌 我的反应很快,一下子跳起来,抬脚把桌子踹开,顺手拎了张板凳,用力砸下去。两张桌子间趴着一个死掉很久的人,烂的只剩骨头了。骨架被我一板凳砸的咔擦断裂,碎骨飞溅。我退后两步,骨架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直到这时候,我才觉得好像是一场虚惊,裤腿只不过无意中被尸体伸出的手给挂住了。 这具骨架是个日本人,很可能也是在封洞之前没有来得及逃出去而死的,它平趴在地上,一只手伸出来老长,另只手蜷在怀里。它的颅骨上有一个擀面杖粗的窟窿,这应该是致死的死因,脑袋被硬生生打出个窟窿,那种痛楚可想而知,死者的嘴巴几乎张到了极限,不用多想就能看出,它在极度的惊恐和痛苦中死去。 “狗日的,活该”我暗暗咒骂,小日本死的多惨都不冤枉。但死者头顶那个窟窿,却让我不寒而栗,我不知道是什么强大的外力,能在坚硬的颅骨上留下这么重的创伤。 因为这个日本人身在地下指挥所,我判断应该是一个有相应军衔和职务的人,所以对它的残骨观察的也非常细致。看了一会儿,我就纳闷,按常理来说,人在遭受外力打击濒死时,会全力挣扎逃脱,这个日本人死的这么惨,但他的右手,却一直都蜷在怀里,不曾伸展。 我把碎裂的残骨翻了个个儿,干涸已久的血和烂掉的衣服粘成一团,但这一刻,我还是敏锐的观察到,这个日本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至死都没有松手。 能让一个人死都不肯撒手的,会是什么东西 死尸把怀里的东西抱的很紧,掰都掰不开,而且内脏皮肉腐烂的过程中,这东西一直都在,和骨架几乎连为一体。我用刀子慢慢的刮,随着干涸的污垢被刮掉,那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接着,我又撬断死尸的臂骨,把东西给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圆铁盒,扁扁的,直径有半尺多一点。铁盒生满了铁锈,入手很沉重,里面明显装着什么东西。大山里面生产力落后,这种圆铁盒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很精密的玩意儿。我想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但铁盒锈死了,费了老劲都打不开,我又不敢用蛮力,这铁盒子被日本人死死抱在怀里,说明很重要,或者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我怕弄坏里面的物件。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清理铁盒子外面的铁锈,打算弄干净以后带走,以后再找机会打开。铁锈上沾着血污,黑漆漆的一团,一摸一手黑渣。我做的很仔细,铁盒外面的锈迹渐渐就被清理光了。 当锈迹被清掉的同时,粘在铁盒外面的一个标签就露了出来,标签上依稀还有字迹。在外人看来,我们赶尸的都是粗人,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但事实并非如此,南方的赶尸匠我不清楚,不敢乱说,可我们石嘴沟的赶尸人,手法源自道家,从小开始,一本道德经,一本抱朴子,一本清虚经,都要读的滚瓜烂熟。不能说学富五车,字还是认得的。 但看看标签,我就傻脸了,上面写的是倭文。倭文是根据汉字而创的,可是相同的字放在倭文里,就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意思。我看了很久,仍然不敢确定标签上的字的全意究竟是什么。 标签上面的字,是这样的。 太行山極秘001番だった 第三十二章老电话 看着标签上的这些字,我认出了“太行山”,但剩下的几个,就不敢瞎猜了。不过标签既然标明了“太行山”,那就说明,这里面的东西是跟太行有关的。我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撩动起来,重新试着想把铁盒子打开,却依然无能为力。这个盒子除了铁锈,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机括,不能硬来。 我把铁盒装起来,结结实实绑在腰里,同时又梳理现有的线索。线索都是断断续续的,没有一根筋能把它们连在一起。不过我知道,日本人虽然费力在这里挖山,而且的确挖出了什么东西,但这个东西,没有被他们掌握,很可能情况反而失控了。正因为失控,小日本才不得不逃命般的封了洞口,仓皇撤走。 接着,我又估摸着剩下的路程,整条主通道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我所担心的危险一直没有发生,这并不值得庆幸,越是这样,剩下的路就越有可能千难万险。 叮铃铃 骤然间,一阵沉闷的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都能把人吓一大跳,我来不及分辨声音的来源,条件反射般的就蹲下身,心脏噗通噗通的一阵狂跳。 叮铃铃 我刚蹲下身,铃声第二次响起,除了这阵发闷的铃声,废旧的指挥所里再没有其它任何动静,我全神戒备,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铃声恰恰在这时第三次响起,那声音好像一个小棒槌在敲击生了锈的铁块,刺耳难听。 顺着这阵铃声,我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的一部老电话机。 对现代的人来说,这东西再普通不过了,然而在当年,山里人是不可能认识也不可能接触到这玩意儿的。我曾经在王屋山治过病,王屋山紧邻济源,帮我瞧病的老先生,跟县赈灾所的一个书办是远房亲戚,老先生进城找亲戚帮忙办事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去的。因为这样,我才见到了电话机,那个年代又是那个岁数,不可能知道电话机的原理,只是觉得它很神,不管相隔多远,举着话筒说话,对方的声音听的一丝不爽。 看到电话机在响,我心里就毛了,这是一个被封闭废弃了几年的地方,难道还有活人我不信有人能在这样的状态下活几年,但没有人的话,电话机怎么会响 叮铃铃 老电话机响个不停,一声一声,好像小铁锤在心口不断的敲击,响的人心慌。我慢慢站起来,一点一点走到墙角的桌子边。以前那种老电话机是手摇式的,布满了灰尘,铃声一响,灰尘上下飘动。当年的地底扯了很多电线,几个要紧的地方之间都能互通信息,但日本人一撤走,电路肯定断了。 我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等走到桌子另一边的时候,高悬着的心差点就蹦出嗓子眼。 这部老电话机的电线,早已经被割断了,话机上只留下一尺多长的一截断线,垂在桌子下面。我不懂那么多,但却知道,电线断了的电话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再响的,可事实就摆在面前,断了线的老电话机响的非常欢实。 是谁打来的这个电话我浑身上下不自在,自己恰恰走到废旧的指挥所,电话机就恰恰响起来,这无疑说明,打来电话的人知道我的位置。我左右扫视,很怀疑不见光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打来的这个电话,越想越觉得危险,又觉得心烦。想来想去,脑子豁然一亮,真是晕了头了,电话机一直在响,只要拿起来听听,自然知道是谁打的电话,何必还费心去一通乱猜 老电话机几年没人碰过,满满都是灰,我伸出手,但这个诡异的电话机让人感觉提心吊胆,伸出手却又犹豫,因为不知道接了电话后会是什么后果。刺耳的铃声一直在响,好像不接就会永远响下去。年轻人气盛,又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直接把话筒给抓了起来。 刺啦刺啦 话筒拿起来的同时,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电流声。这个事情放到许多年以后想想,其实是很吓人的,断了线的电话能和正常话机一样通话使用,根本无法用常理去解释。 话筒就在我耳边,里头没人说话,只有嘈杂的杂音,我耐心听了一会儿,始终是这样子。我想着,既然已经拿起电话了,就没必要再憋着气。我呼了口气,吹开面前飞荡的灰尘,对着话筒道:“是谁” “咩咩” 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暗中和我较劲,我不开口,对方也不开口,我刚说了一句话,那边马上有了反应。一种很奇怪的叫声顺着话筒传入耳中,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但我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的声音。 “咩咩” 这种很奇怪的叫声清清楚楚的再次传来,我不再说话,凝神分辨着声响。我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什么东西在叫,然而叫声却模棱两可。尽管还看不到发出叫声的东西,然而声音丝丝入耳,听的人心里一层一层发毛。 “什么东西”我听着听着,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到头顶,忍不住对着话筒喝道:“出来见见” “咩” 话筒又传来一声诡异又奇怪的声音,我听得出,这叫声里好像突然包含了很多可以解读的情绪:嘲讽,蔑视,挑衅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叫声戛然而止,所有的声响连同微微的杂音齐齐中断。 指挥所里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在举着话筒的时候,我已经用尽全力去感应周围的一切,却一无所获。回想话筒里那渗人又神秘的叫声,我的第一感觉认为那可能是一种警告,发出叫声的东西知道我进入了地下,或许在告诫我不要再走半步,立即退回去。这样一想,我觉得叫声好像没有太多的恶意。 但反过来一想,神秘的叫声又很可能是一种诱惑,人的好奇心是最容易被撩拨也最容易发作的东西,有一种人,明知事情可怕,却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非得亲眼看看谜底才罢休。 很不凑巧,我就是这样的人。 “赶尸家出身,死尸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会害怕这些鬼玩意儿”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又把装铁盒的包袱紧了紧,左右看了一眼,抬脚离开指挥所。 我仍旧朝前走,当时在封洞之前来不及逃出去的日本人毕竟是少数,离开指挥所之后,就没再发现日本人的尸体。剩下的这一小半路,走的战战兢兢,身体和神经都是紧绷的,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然而走了很远,屁事没有,憋的人非常难受。 我暗中算了算,根据旱烟袋老汉提供的信息,这条地下主通道快要到头了。 果然,当我从通道中一块小小的洼地翻身走上去的时候,前面的地势一下子扩展了很多倍,当年,日本人就是挖到这里,感觉有戏,所以扩宽了作业面,撇开民夫,靠工兵干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这个工作段对民夫来说完全是隐秘的,旱烟袋老汉他们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日本人在搞什么。 一翻过洼地,我就嗅到一股气味。地下通道是封闭的,没有对流,气味飘动的非常慢,有些气体比空气重,如果没有外力影响,就会一直贴在地面。这股迎面而来的味道很难闻,又潮又臭,但我却知道,这是死尸堆积在潮湿的地方慢慢腐烂后产生的气味。 气味相当难闻,我刚捂上鼻子,前面不远的地方,轰的暴起一团蓝幽幽的光。就好像成千上万颗蓝色的火星在半空流动漂浮,时明时暗。一看到这个,我随手捏住一把血米,因为这一大团蓝幽幽的光,是磷光。 这么大团的磷光让人心悸,因为平时在坟地里看见的磷火都是星星点点的,而眼前的磷光一闪一大片,除非是那种埋了成百上千人的万人冢里,才会聚集如此规模的鬼火。 蓝光在头顶慢慢的变幻悬浮,光芒并不耀眼,可是借着磷光,依然可以看见光团的下面,是堆的和小山一样的骨头。腿骨,头骨,肋骨就好像很多人死在一起,骨头又被拆了堆成了骨山。 我一下子恍然,难怪一路上都看不到半个民夫死尸的影子,所有的民夫,全被带到这里杀掉了。按道理说,这么多人被活活打死,那怨念几乎要充斥满整个地洞,可我连一丝怨念也感觉不到,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连我这种赶尸世家出身的人,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咩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一声怪叫从骨山后面幽幽传来,一瞬间,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竖起,我听得出,这声怪叫,就是老电话机里传出的声音。 卡啦卡啦 一颗头骨从骨山上滚落下来,骨碌碌的滚到脚边,我一脚踩住它,抬眼望去。骨山最边缘的几根骨头在动,闻声分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绕过骨山,朝这边爬来。 第三十三章凹坑 我马上撤了一步,右脚前左脚后,这样不仅站得稳,而且随时都可以前扑或者后退。就是喘口气的功夫,骨山那边的声响更大了。一股铺天盖地般的阴气,好像被突然释放出来似的,轰的涌到了脸前。 啪嗒咔咔 骨山后面的东西爬的不快,每爬一步,骨山顶端的骨头就会因为震动而掉落下来。我知道有东西爬过来了,却并不想逃跑,在指挥所的时候已经预见了危机,就是想亲手揭开谜底才冒险深入的。 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咔 骨山颤动了半天,从我不能目视的死角里,慢慢的爬出半截已经烂哄哄的人身,这半截身子一爬出来,紧跟着又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一共四具半烂的腐尸,排成一排,从骨山后面匍匐着朝我这边爬动。 我更加紧张,赶尸的人本来不应该惧怕尸体,但也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知道,腐烂后的尸体一般情况下是起不了尸的,除非背后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在驱使它们。 哗啦哗啦 四具腐尸完全从骨山后爬了出来,它们的脖子上拴着指头粗的铁索,身子烂的红红白白,稀里糊涂一片。等到腐尸全爬出来之后,我看见四具尸体身上长满了一个个大如拳头的蘑菇,菇伞是血红的,上面布满了黑点,犹如一朵朵妖异猩红的花,尤其长在腐尸身上,触目惊心。 我越看越吃惊,这种蘑菇我认得,叫做“尸死菇”,半熟的尸死菇红盖黑点,等到完全长熟,就是通体的血红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腐臭味,尸死菇在尸体身上长大,是至阴的东西。 这种蘑菇没有野生的,全是由人培植,过去一些邪道炼药,会用到尸死菇,就在地窖里埋几具尸体,专门种菇。 凭我身上的法物还有本事,除非是黄有良那种邪到极点的邪尸,别的死尸起尸作怪,我还能对付。可我一看到死尸身上的红菇,就料想到还有种红菇的人,在死尸身上种下红菇的,才是可怕的对手。 我开始慢慢的后退,四具腐尸明显冲着我而来,在情况未明之前,我不愿动手,想把情况先摸一下,再决定是进是退。;;;;;;;;它们绕着骨山的边缘爬,我就顺着骨山的边缘退,引着它们在骨山这里兜圈子。 说是骨山,其实夸张了,那只是一个很大的骨堆,直径估计十三四丈,退着退着,我已经绕到骨山背后。蓝莹莹的磷光不时的升腾而起,把四周映照的一片通幽,绕到骨山背后时,我回头望了望,果然,这里已经是整条主通道的真正终点,通道扩展出的作业面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终止。 骨山后面的开凿痕迹相当明显,为了方便作业,当年的日本人把这块大概三十多丈宽的地域完全打平了。地势总体来说是平坦的,但在这块平地的中心位置,猛然陷下去一个不大的凹坑。 尽管面前是四具慢吞吞爬行的腐尸,但看到平底中间的凹坑时,我还是激动了一下,这个凹坑是人为开凿出来的,联系周围的种种情况来看,日本人要挖的东西,无疑就在这里。 迟缓的腐尸给了我相应的时间,我一边查看情况,一边加快了后退的步伐,接近那个并不大的凹坑。距离凹坑还有两三丈的时候,温度骤然降低,冷的出奇,我打了个哆嗦,身上因为寒冷的刺激而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主通道纵深到了地层的深处,估计是接近了山脉的地下水源,空气很潮,潮的像是要滴水,凹坑周围的地面上,全是薄薄一层白霜。 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凹坑附近停了停,除了那四具慢慢爬动的腐尸,周围好像没有别的动静。我看到旁边丢弃了一些没有来得及收走的工具,还有两个星盘。我心里明白,四具腐尸的“主子”肯定也在,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得看看这个凹坑。 我纵身一跳,飞快的蹿到凹坑旁。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坑,日本人可能是怕损毁东西,没敢爆破,就用普通的锤凿一点点的挖。坑很小,三尺宽,四尺长,不到一人深。看到这儿,我心头雪亮,日本人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而且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我一直觉得,小日本费心费力要找的东西必然惊天动地,可是凹坑本来就这么大,那东西估计更小。诡异的小马车虽然体积有限,凹坑却容不下它。 难道旱烟袋老汉提供的消息有误日本人挖山要找的,并非传闻中的小马车 一时间,我就迷茫了,凹坑上方的洞顶,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气温太低,滴下来的水在凹坑积了半人深,结成一大块冰。凹坑是空的,该挖的东西已经被挖出来,不复存在。可是我还是不肯罢休,东西是在这儿被挖到的,我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留的线索,能从中判断一二。 嗡 一团磷光从身后的骨山上慢慢飘到头顶,磷光不持久,一闪一灭,但就在头顶的磷光分散消失的同时,光芒映照了凹坑里那一大坨冰,闪烁之间,我骤然看到冰块里,好像冻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但磷光随后就荡然无存,我没看清楚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究竟是什么。 哗啦 我看的入神,那四具腐尸已经爬到身后,我抬手撒了一把血米,又点燃狗头灯放在地上,灯盏上的符箓微微发光,腐尸马上被震慑了,虫子一般的朝后缩。我又取了一支火把,两只火把并在一起,火光顿时一亮。我蹲下来,把火把直接伸到凹坑里。 凹坑里那团黑乎乎的影子随着火光若隐若现,我的眼神很好,就在火把放下去的一瞬间,一下子看到了那团影子的真面目。 这一刻,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觉得真他娘的奇了怪了,凹坑里,怎么会是这东西 凹坑的冰块里,卧着一只羊。 我真的懵了,头大如斗,这种阴气横生的地方就算藏着再吓人的神神鬼鬼,那都不稀奇,但偏偏就卧着一只羊,让我一头雾水。 我晃晃脑袋,回过神,接着就继续看,这么看下去,心口突的一跳,我看见凹坑里这只羊,好像只有三条腿。羊的腿不是被砍掉了或者断掉了,它天生就是三腿,两条后腿和别的羊没有区别,只不过胸口处长着一条前腿。 三脚羊 一刹那间,我陡然回想起来,老电话机里传来的“咩咩”声,仿佛是羊叫。而且三脚羊的影子在眼前不断的晃动,牵引出记忆深处的一些回忆。我的眼皮子一阵狂跳,世间真的有这种东西 三脚羊是道教野史稗闻中的一种奇物,说起来,羊,是很常见很普通的动物,但这东西其实又是很独特的动物。羊生性善,懦弱,一生碌碌无闻,被人割毛取肉,命势凄惨,不仅仅是羊,十二属相中属羊的人,一般来说从出生开始,运势就差,缺衣少食,做什么都事倍功半,说白了,就是羊的“命”不好。 三脚羊这种东西非常罕见,不知道多久才偶尔出现一只,用今天的话讲,那可能就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形成的怪胎。山里人识字的少,又信奉鬼神,从很久之前开始,三脚羊被看做很不祥的恶物,非常晦气,谁家养的母羊如果生一只三脚羊,主人就会送瘟神似的把小羊抱出去扔掉,以免殃及家门。 但道家的典籍里,对三脚羊又有另外一种解释。 中华道家的文化博大精深,抛开别的不说,单单一个“阴阳”论,足以震烁万古。道家的阴阳体系,简单一点说,其实就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万物相对,相辅,相补,从而生成大千世界,小到一草一木,大到沧海桑田,皆在此道。阴阳主导一切,就是在维持那种微妙的平衡,譬如高山,耸立千年万年,其中有无数个平衡点相互制衡,如果意外失衡,平衡点被打破,山就会塌。 再譬如今天你得到了什么的同时,也已经注定要在以后的将来冥冥中失去什么,而今天失去什么,亦注定要在以后得到一些,这就是命势的阴阳平衡。 三脚羊,就是很典型的体现阴阳命势的东西,出生时身体畸形,被人丢弃厌恶,天生万物,万物生成时是什么样子,都是天注定的,三脚羊也是如此,但从它出生开始,命势已经隐隐改变,和其它的羊不同,这就是所谓的天既罚,命不罚。 天命,就注定了三脚羊是很不凡而且相当厉害的东西。 第三十四章吞魂 三脚羊的生命很顽强,被丢弃后一般都不会死。;;;;;;;;;;;;;;;这是天注定的奇物,从小就知道借助一切外力去修行。修行这个事情,很玄奥,人会修行,那些山精野怪同样也会。俗语说,人是万物之灵,在修行上占了很大便宜,而山精野怪至少要苦修很多年,才能生出灵智,然后化形也就是化成人形。于修行一途,三脚羊和人是站在一条起跑线上的。三脚羊的命势偏,但非常强,天生就是鬼魂的克星,经常出没在坟场还有埋尸地,能噬魂驱鬼。 道家的一些野史中记载,三脚羊随着年岁的增长,胸前那条前腿会慢慢的萎缩消失,年岁越大,前腿越短,如果活的年头足够长,道行足够深,整条前腿将彻底无影无踪,两条后腿和人一样直立行走,而且化出一半人形。 传闻,化出一半人形的三脚羊,是半个“重阴身”,长生不死,可以往返于阴阳两界。修到如此境界的三脚羊,就是阴神。之前在白云观出现的白头狐狸拜的阴神,很可能就是三脚羊所化。其它山精野怪,无论有多大的机缘造化,成仙得道,都不可能和三脚羊一样修成阴神。 幼年时看过的关于三脚羊的传闻,如今统统浮现在脑海里。凹坑里的三脚羊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死的还是活的。但转念一想,指挥所里那台老电话机发出的咩咩声,和这只三脚羊不会没有关系。 想到这儿,我一下子惊悚了,唰的站起身,难怪主通道里死了那么多人,却察觉不到半点怨念,冤魂全都被三脚羊给吞噬殆尽。 凹坑里的三脚羊显然不是阴神,前腿还在,但对付它,我半点把握都没有。身后的四具腐尸被狗头灯镇着,不敢靠近,我踌躇再三,实在无法判断凹坑里的三脚羊是死是活,它一动不动,身子都被裹在冰里,看上去像是没有知觉了。然而老电话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那种怪异的叫声不是三脚羊的,还会是谁的 难道我心里猛然哆嗦了一下,猜测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第二只三脚羊 唰 就在这个时候,凹坑里的三脚羊突然睁开了眼睛,上方的冰块咔擦碎裂,三脚羊抬腿跳出凹坑,在我面前稳稳的站住。它只有三条腿,但站的和一座山一样,羊头高高昂起,好像是这片阴幽世界的王者。 咩咩 三脚羊叫了两声,那声音和在老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一般无二,但此时此刻,它的叫声里带着一种戏谑和得意。我感觉浑身上下的皮不由自主的收紧了一圈,这只三脚羊距离阴神还远得很,可即便如此,它从凹坑里一出现,就如同有一大团凝结成冰的阴气扑面而来。 哗啦 四具腐尸看到三脚羊出来,立即转头绕过狗头灯,拖着脖子上的铁索爬了过去。三脚羊抬抬前腿,低头咬了一只尸死菇,慢慢的咀嚼,它气定神闲,好像一切都已经在它的掌控中。我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要么就以命相搏,要么就束手待毙,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条路走。 咩 三脚羊慢慢吃掉尸死菇,三条腿以一种很奇特的姿势迈动,朝我走过来。我不可能束手待毙,横竖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等三脚羊走近,我捡起地上的狗头灯,连灯盏带灯油一起丢过去,自己握着刀,飞快的跳到三脚羊身旁,一脚踢开正在地上蠕动的一具腐尸,用力朝羊身猛捅。 咔 锋利的刀尖像一道闪电,直刺过去,三脚羊连动都没有动,扭头看看我。这种东西不是人,可它的目光里,却带着强烈的情绪,它明显对我有些蔑视。我不理会它的目光,一门心思的想先占据点主动。眼瞅着刀子将要刺到三脚羊身上的时候,一股阴冷的让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寒气,顺着刀尖唰的蔓延到了整条手臂上。 这是一阵极其慑人的阴气,三脚羊吞噬怨念阴灵,身上聚集的阴气浩如江海,赶尸人从小吃苦练功,就是为了抵御阴气,像我这样的体质,就算走到万人冢里,也不会被冻的开不了口。但那么浓重的阴气完全凝聚成一个点,就让人受不了了。比如说一百斤的力道,撞击在人身上,如果这人身强力壮,尚能承受,可是一百斤的力道聚集到一根针上面,铁皮也得被刺破。 我就感觉手臂先是一麻,紧跟着就木了,肉眼甚至能够看见至寒的阴气把皮肉乃至血液都冻结起来,胳膊上结出一层闪着蓝光的冰,血肉通透了,连肉里的根根血管,都透射的清清楚楚。 当啷 手里的刀子应声落地,阴气蔓延的速度极快,从胳膊渗到半截身躯里,一瞬间就能把人冻成一大块冰坨。我心里暗暗叫苦,胳膊完全木了,等两条腿也被阴气冻住的时候,就是万劫不复的死期。 然而,脑子里的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急速蔓延的阴气在胸口处猛然一顿,好像被拦住了,再也无法延伸半寸。尽管胳膊脖子连同肩膀都结出了冰花,可心窝的热气还在,我绝对不是三脚羊的对手,实力差的太远,拼命也没有用,所以阴气被阻住的同时,我转身就跑,只跑了两步,一阵铁索抖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哗啦缠住脚踝,整个人又被拖了回去。 我不肯就这么死掉,翻过身抬腿用力蹬过去,三脚羊扭扭身子避开这一腿。情急之下,用力过猛,一脚踹出去之后,身体失衡,结结实实在地上打了个滚,脑袋砰的摔到三脚羊面前。身体本来就冻的生硬,这一下又摔的很重,脑袋嗡的一响,眼前冒出无数金星,差点晕过去。 咩 三脚羊叫了一声,低下头,嘴巴离我的脑袋最多三寸远。我虽然被摔晕了,但反抗的意识还在,看着羊嘴几乎要啃到脑袋上了,顿时心急如焚,想要支撑着爬起来,可是被冻得结冰的手臂压根不听使唤。 呼 三脚羊朝我的额头哈了一口气,哈气冷到极点,好像一股轻飘飘的白烟,我就感觉一根尖利的针猛然从额头刺进头骨,整颗脑袋仿佛要裂开了似的,疼的要死要活。剧痛再加上恐慌,我猛的大喊了一声,腾身跳了起来。 这一下跳的很高,眼前一阵眩晕,意识仿佛昏迷了短短一刹那。一刹那后,脑子好像清楚了,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还未落地,本来以为这一次又要掉下去摔个半死,但与此同时,我又觉得一百多斤的身躯仿佛一朵飘忽的云,在离地一丈高的地方晃来晃去。 略一低头,我就懵了,因为我看见自己的身躯,一动不动的平趴在下方的地面上。那只三脚羊歪着头,目光里的得意已经溢出了眼眶。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身躯 我来不及惊慌,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我彻底被这个念头给吓住了。 地面上的自己的身躯,绝对不是幻觉,之所以能看到这些,是因为我的魂魄离窍了。 陆家信奉道门,道家理论,认为一个完整的人是由魂魄和肉身融合而成的。但魂魄和肉身并非一个整体,魂魄主宰肉身,肉身只是暂时的庐舍。正因为这样,道家修行中,才会有出窍夜游之说。 我从来没有练过道家出窍的法门,我的魂魄,是被三脚羊硬逼出来的。这种东西善于吞噬阴灵魂魄,尤其是我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人,魂魄被逼离开肉身,能勉强保持不散已经是万幸,更不要说反击。 这只三脚羊,要吞我的魂。 我没办法逃走,局面完全被三脚羊掌控了。它仰着头,看着我的魂魄在上方杂乱又无助的扭动,羊嘴开合之间,一股莫名的引力在周围浮动,我的魂魄像是一缕烟,不由自主的想要钻到三脚羊的羊嘴里。 这次可能是死定了 我无法反抗,也没有反抗的机会,我简直不敢想象魂魄被三脚羊吞噬之后会是什么后果。肉身没有魂魄,就是一堆死肉,难道我的魂被吞了,肉身也要和那几具腐尸一样,被种上尸死菇,供三脚羊食用 我万般无奈,又万般不甘,却无力改变死局。三脚羊的羊嘴越长越大,脖子越伸越长,只要眨眨眼睛的功夫,我的魂魄就会被它吸走。 第三十五章山杠爷 魂魄即将被三脚羊吸进嘴里,在这关乎性命的千钧一发之际,骨山那边突然闪起了一团火光,一条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挺身而出,大喝了一声。 “住手” 一声大喝像是炸雷响起,雄音在地洞里回荡,我的魂魄几乎被这一声大喝给震散了,飘飘悠悠的上下浮动,高昂着脑袋的三脚羊明显也受到喝声的影响,唰的低下头。 喝声仍在周围回荡,举着火光的那条身影已经飞快的朝这边奔来。我还看不清楚这个人的相貌,但飞奔之间,这个人的头顶,两肩,各有一团很淡很淡的红光。这样的红光在民间传说里,被成为阳火,普通人的阳火是肉眼难见的,然而眼前这人的阳火在缭绕的阴气中若隐若现,说明他的阳气相当浓重,是一个八字偏刚,命势很硬的人。 阴阳相克,三脚羊是纯阴的东西,显然对这个飞奔而来又阳气旺盛的人略有忌惮,一时间也顾不上吞我的魂魄,张嘴叫了一声。 咩 匍匐在地面上的四具腐尸拖着铁索,一起迎着来人爬过去。我的魂魄在头顶飘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散掉,想要趁这个机会钻回肉身。但魂魄是被逼着离开身体的,出的来却回不去。短短瞬间,来人冲到三脚羊跟前,阳气旺盛的人一般胆子都大,这人连眼皮子都不抬,顺手抓住腐尸脖子上的铁索,直接把两具蠕动的腐尸给提了起来。 一直到这时,来人的相貌才清楚的呈现在眼前。这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个子很高却很瘦,四方脸,脸庞棱角分明,他的左眼可能是瞎了,用一只黑色的眼罩蒙着。这个人脸生,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独眼龙一甩手,把手里的两具腐尸直直的丢出去,命势强的人天生克制阴邪,脚下的腐尸显然畏惧,拖着铁索不断的倒退。独眼龙慢慢的收回手,朝三脚羊走了一步。 咩 三脚羊叫声中的戏谑还有得意统统不见了,它警惕的盯着独眼龙,叫声发颤。独眼龙朝前走一步,三脚羊就被迫退一步。独眼龙走到我的身躯前停下脚,低头看了看,又抬起脑袋,伸手在头顶轻轻一引。这个人应该懂些阴阳道法,随着他的手,我的魂魄好像瞬间找到回家的路,轻飘飘的下坠。 “回去”独眼龙把我的魂魄引到身躯上方,轻轻喝了一声,手掌一翻一压,魂魄一阵恍惚,好像被硬逼进一个空旷的壳里,恍惚很短暂,等到意识再次清晰的时候,魂魄已经归体。我被三脚羊搞怕了,翻身爬起来,噌的朝后蹿了好几步。 我还搞不清楚这个独眼龙的来历,看他的衣着神情,肯定不是寻常的庄稼汉,三脚羊对独眼龙仿佛有一种隐隐的忌惮,退后几步在凹坑边站稳了,咩咩的叫。但这东西是命势的强者,绝不会轻易就怕了谁,我看见三脚羊的眼睛泛起了一片幽幽的蓝光,鼻孔嘴巴不停的朝外喷着白气。 这是三脚羊将要发怒的前兆,没有修成阴神的三脚羊到底有多厉害,这个谁都说不清楚。但三脚羊呼吸之间,寂静的地洞里仿佛荡起一阵呼啸的阴风,无数屈死的冤魂在风里哭号。 “娃子,你躲到后头去,躲的远一点。”独眼龙头也不回的对我道:“这个东西真发怒的话,你顶不住。” “你能斗得过它不”我不认识眼前的独眼龙,甚至连对方是好是歹都不知道,可是危机中,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只想同仇敌忾,先把三脚羊料理了再说:“我身上有法物,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到这里,独眼龙回头看看我,又摇摇头,道:“这东西已经稍稍成了气候,我奈何不了它。” “那怎么办”我一阵头大,原本以为独眼龙来了,事情会有转机,但这人忒实诚,直接告诉我奈何不了三脚羊,顿时把我心头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给浇灭了。 “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独眼龙挥挥手,道:“你退一退。” 我没主意,可是又不肯走,不管怎么说,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人家跑来救了我,我不能脱险之后就没脸没皮的一个人逃掉。 “蚂蚱再小也是肉,我多少能帮点忙的。”我站在独眼龙身后两丈远的地方,把包袱里能用的家伙都取了出来。 独眼龙笑了笑,没再说话,他又朝三脚羊走了两步。阴风越来越盛,三脚羊嘴巴鼻子里喷出的气几乎化成了滚滚白烟。 “你不要怒,我知道你的来历,咱们犯不上动怒。”独眼龙慢慢道:“我只救这个娃子,别的事情,我不管。” 三脚羊还没成道,灵智肯定有,但能不能听懂人话就不一定了。独眼龙慢慢的说,脚步还在不停的朝前挪动,他身上的阳气太重,让三脚羊感觉到了威胁,滚滚的白烟里,渐渐出现无数正在扭曲挣扎的极淡极淡的影子。这些都是三脚羊吞下去的怨念,如今一起释放出来,不甘的怨念会无情的扼杀周围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我给你看个东西。”独眼龙在三脚羊面前站定了,也不管白烟中那些扭曲的影子,他背对着我,抬起手,把罩在瞎眼上的眼罩取了下来。 咩 独眼龙眼罩被去掉的一瞬间,三脚羊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一圈,三条腿一阵凌乱的抖动。它明显慌了,有些茫然失措。 这是怎么回事独眼龙虽然背对着我,但他的动作都被我看在眼里,他必然是去掉了眼罩,让三脚羊看了看自己已经瞎了的左眼。我不知道一只瞎了的眼睛为什么会让三脚羊如此恐慌,独眼龙摘下眼罩之后,三脚羊明显老实了,咩咩一阵乱叫,不停的朝后退,一直退到主通道尽头的石堆前。 “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地方还是你的。”独眼龙把眼罩重新戴上,转身就走,他和三脚羊之间可能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谁也不冒犯谁。我有些发呆,一直盯着独眼龙的左眼,但左眼被眼罩盖着,实在看不清楚他的瞎眼里有什么玄虚。 “娃子,走”独眼龙经过我身边,拉着我就走,在正常情况下,我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相信一个陌生人,但身在这样的困境里,我没有考虑的余地,跟着独眼龙就跑。 我们一前一后跑的很快,片刻间奔出去一里地。独眼龙放慢脚步,回头看看我。刚脱离险境,我就产生了一丝怀疑。山背后这个主洞被封了好几年,从来没人知道,我今天第一次打开,独眼龙就堪堪的赶了过来,这真的只是巧合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静下心,跟独眼龙说话,想摸摸对方的底细:“贵姓” “我姓葛,叫葛山杠,娃子,你叫什么” “我叫陆”我从来都不善于撒谎,可是又不想直接就报出自己的家门,石嘴沟出事之后,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露了身份,但没撒过谎的人,说瞎话会脸红,我结结巴巴的吭哧了一会儿,在想着该编一个什么假名:“我叫陆” “姓陆”山杠爷停下脚步,眼神顿了顿,他朝我凑了凑,轻轻抽动鼻子,嗅了几下,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你用不着说谎,你说谎也瞒不过我,娃子,你大概是石嘴沟陆家的人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一惊,脱口就回了一句,可是话刚出口,自己就后悔不迭,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对方的猜测。 “除了陆家,谁会让自家的娃子从小吃人肉,闻尸油你身上的味道,别人嗅不出,我却嗅的出。” “我”我耷拉下脑袋,默认了山杠爷的话。这人看着高高大大,但很精明,经验丰富,是个老江湖,他既然猜透了,我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反不如敞亮点跟对方交交心:“我是陆家的人,山杠爷,这地方很隐秘,从来没人知道,我是刚打听到的,过来看看,你呢是怎么跑到这儿的” “从来没人知道”山杠爷不置可否,一边走一边道:“几年前,小日本封山的时候,我就在不远的小山山头,他们怎么封的山,我看的一清二楚,说起来,这地方,我比你知道的早。” “几年前”我眼前一亮,好容易找到这地方,又苦于没有发现线索,山杠爷这么一说,我立即来了精神,巴巴追问道:“当时是怎么个情况小日本为什么急匆匆的封山”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跑过来挖山,最后挖出个东西。”山杠爷撇撇嘴,道:“东西挖出来之后,小日本又觉得驾驭不住,就重新封山,想把东西再堵进去。” 第三十六章醉酒 “山杠爷。”我一听山杠爷的话,惊喜交集,觉得这次可算遇见明白人了:“小日本从山里挖出来的,到底是个啥东西” “你猜猜,看能不能猜到。”山杠爷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丝笑意若有若无,但里面却好像有一种慈祥,就是那种老年人对少年人的慈祥。这一缕笑意仿佛无形中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些东西我怎么能猜的到啊。” “猜猜试试,猜不到也不花钱。”山杠爷两脚生风,走的飞快,却一点不耽误说话,扭头对我道:“凡事先用脑子自己想想,再去问旁人。” “那东西一挖出来,小日本就封山,而且有些人来不及跑出去就死了,说明这东西危险的紧,还有,东西估计是活的,能来回动,我只能猜到这么多。”我望向山杠爷,道:“难道,他们挖出来的是那只三脚羊” “三脚羊算什么”提起这个,山杠爷明显不屑一顾,道:“跟那东西比起来,三脚羊一根毛都不是。” “三脚羊活的岁数长了,是能修成阴神的。”我唯恐山杠爷不知道三脚羊的故事,加重语气跟他解释。 “修成阴神又如何阴神见了那东西,有一千里就会躲出去一千里,不可比的。” 我越听越是好奇,山杠爷彻底把我的心撩拨的奇痒难耐,死乞白赖的央求他讲讲这件事。 “娃子,不是我不肯说,当年我跑来看日本人封山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 山杠爷过去是看到了日本人封山时的场景,但他说,日本人从山里挖出东西的第一时间,局面就失控了,忙不迭的堵洞封山,却没能堵住,那东西弄死一些日本人,无可奈何之下,小日本等形势稍稍好转一点,立即进行第二次封山,才算把主洞给堵上,山杠爷目睹的,是第二次封山,也就是说,他赶来时,被小日本挖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我看看山杠爷,说不清他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我明白,他既然知道相关的情况,就必然有足够的信息,不过这人年纪大,经验丰富,是个老江湖,我几次套话,都被他挡了过去,回话回的滴水不漏。人家不想说的事,我也没办法,就暗中想主意,想跟他多耗一段时间。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在通道里跑,有人陪着,心里就踏实很多,洞里的怨念都被三脚羊吞了,只要它不找麻烦,我们跑的就很顺利。不知不觉间,俩人一前一后离开通道,返回地面。山杠爷随后就动手把主洞给重新堵上,掩饰了一番。这种地方还是堵上为妙,普通山民要是偶尔发现了洞,进去之后就会凶多吉少。 “娃子,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我完全沉浸在这件事情里,一直到山杠爷问起,才猛然想到自己是为了追赶白头狐狸才跑这么远的。 “白头狐狸”山杠爷不假思索,随手一指,道:“我正想打几只狐狸,弄些皮子做件小袄,一路走吧,真遇见那只白头狐狸,我帮你抓住它。” “那太好了”我兴奋异常,本来就打算跟山杠爷套近乎,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诚然,我对这个人不了解,一点都不了解,可我始终有种形容不出的预感,我感觉他不是坏人,绝对不是:“那只白头狐狸,是朝东边逃走的,咱俩就朝东边去追。” “先不忙。”山杠爷扭头就走,道:“我料理两个人。” 我跟着他走了大概二三十丈,一直到这时候,才发现旁边的野草地里,躺着两个人,手脚被绑的结结实实,嘴巴也给堵上了,在那里呜咽呜咽的哼哼。 “是两个山刺。”山杠爷随手提起一个人,道:“遇见我,算你们倒霉” 两个山刺是溜到方家峪准备偷东西的,恰好被途经的山杠爷发现,追到这儿就给追上了,不过刚把人绑了,山杠爷就看到那边的主洞被人挖开,所以没来得及料理对方,赶紧就进洞去看。两个山刺估计已经在山杠爷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山杠爷一说话,俩人满脸惊恐,一起呜呜的叫,猛摇脑袋。 “你们只是偷东西,还没伤及无辜,这一次,权且饶过你们,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山杠爷抬手从我腰带里拔出刀子,手法快的眼睛都看不清楚,我只觉得眼前闪过两道刀光,等山杠爷把刀子重新还给我的时候,两只被砍掉的耳朵才带着一串血花落地。两个山刺半边身子都是血迹,疼的要死要活,却死憋着不敢出声。 “滚吧”山杠爷解了对方的绳子,厉声一喝,俩山刺得了圣旨一样,跑的比兔子都快。 “别”我赶紧对山杠爷道:“先不要放他们走” “怎么娃子,不放他们,难不成就地杀了”山杠爷眯着眼睛,望向两个逃远的山刺,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没做大恶,只是偷人家东西,惩罚一下也就是了。” “不是,山杠爷。”我并不想杀人,但两个山刺被放走,难保不会引来同伙找我们寻仇,最起码要扣住他们,等我们走远了再说,少一事总比多一事的好。 “山刺成不了什么气候,怕他作甚” “山杠爷,话不是这么说。”我叹了口气,山里的山刺都是土匪,又要躲避围剿,又要压制手下那帮江湖草莽,在夹缝里生存,没有十成十的本事绝对活不下去。太行山几股比较大的山刺,能人很多,尤其几个山把子,比如小白龙,银霜子,花九,李福威,那都是人尖儿,被山民传成了半个神人,不会像山杠爷说的那么不堪。 可是人已经逃远了,说什么也是白费。山杠爷若无其事,跟我说到方家峪讨换些干粮,留着路上吃。 我们两个到了方家峪,弄来两布袋干馍,山杠爷又专门买了三十斤一坛的白酒,提了就走。走山人一般都是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我们脚力快,走了三十来里路,天才擦黑,山杠爷收拾了一块地,让我捡柴哄火,烧水烤干粮。我弄了一堆火,干粮刚烤上,山杠爷那边就去掉酒坛的封泥,咕咚喝了一大口,这一口至少得有半斤酒下了肚。 干粮烤好,山杠爷不吃,只顾喝酒,一口接着一口。我见过能喝酒的人,小岭坡的黄大胆,一顿四斤白酒,还能稳稳当当走路,村里红白事,人家都请他去陪酒,在我眼里,那是顶能喝的人了,可是跟眼前的山杠爷一比,黄大胆就差了许多。我手里两个馍馍还没吃完,半坛子白酒十四五斤,已经被山杠爷喝了下去。 “娃子,你是陆家人,你们陆家人丁不多,看着你的年纪,该是陆毅夫的后辈吧。”山杠爷放慢了喝酒的速度,擦掉嘴角的酒滴,跟我闲聊。 “那是我五叔。”我的心事又被触动了,心里很难过,又不想让山杠爷看到,转身加了把干柴,道:“山杠爷,你认得我五叔” “陆家五爷,生裂虎豹,名声那么大,我怎么会不认得”山杠爷喝了那么多,虽然还没醉倒,但眼神里多少都有些醉意,他咚咚灌下去两口酒,道:“能让我葛山杠佩服的人,一巴掌就数的过来,你们陆家五爷算一个,陆家的五爷,好功夫,好本事,好心计” 我听得出山杠爷话里带刺,似乎跟五叔是老相识,但是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喝下去。我看的只吐舌头,那可是足足三十斤白酒,换成水也能把人撑死。 “困了,睡觉。”山杠爷丢掉酒坛,合身躺下,嘴里嘟嘟囔囔道:“娃子,我睡觉睡的死,你就受累守夜吧,替我赶着蚊子,可莫要跑远了” “好。”我马上答应,走山人如果两人成行,至少得留一个守夜的人,这是规矩,我年轻,多受点累是应该的,这边说话,那边山杠爷就睡着了,夜里风大,我轻轻给他盖上一件衣服,然后坐到火堆旁。 夜很难熬,尤其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脑子就会胡思乱想。我在琢磨山杠爷真实的身份和来历,琢磨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我甚至还想趁他睡着的时候,揭掉他的眼罩,看看他那只瞎了的左眼到底有什么蹊跷,能把三脚羊都吓退。但我不习惯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而且怕山杠爷惊醒发现,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就在我忍不住想闭眼打瞌睡的时候,很远的山路上,骤然闪出了十几支火把的亮光,火把的火光间,还有那种洋铁皮壳的手电筒的光。一看见这些,我就慌了,因为在当时,山里的庄稼人不可能使用这种玩意儿。 解放前,山里的土匪为了生存,抢日本人的辎重,也抢和解放军的物资。那些洋铁皮壳的手电筒,大半是军用物资,只有山刺手里才会有这种手电筒。 “糟了是山刺过来寻仇的”我有点心慌,我能看见对方的火把,对方显然也能看到这边的篝火,我和山杠爷其实已经暴露了,我马上熄灭篝火,喊山杠爷:“是山刺山杠爷,醒醒” 我连喊了几声,山杠爷没一点反应,我真的急了,一手拖着我们的干粮袋还有包袱,一手就去拍山杠爷。 手掌刚刚触碰到山杠爷的身体,我就忍不住一哆嗦。 他的身体冰凉冰凉的,就和死了的人一样,没有一丝热气。 第三十七章发威 我大吃一惊,山杠爷睡觉前还好好的,怎么半夜功夫就浑身冰凉了我唯恐自己感觉的不实,慌忙伸手在山杠爷鼻子前探了探。网、 这一探,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窖,恶寒刺骨。山杠爷不仅身子冰凉,鼻息也没有了,我又检查一番,他的脉搏,心跳一起断绝,显然是死了 我傻了脸,脑子纷乱,山杠爷看着不是普通人,难道是晚上喝下去的那三十来斤白酒发作,醉酒而死我还不肯罢休,拖着他又摇又晃,可山杠爷的呼吸停止了不止片刻,无论我怎么摇晃,他还是慢慢的僵冷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回头看了看,那些拿着火把和手电筒的山刺在山路间行走如飞,越来越近,我没有山杠爷的本事,不可能同时对付那么多敌人。我想逃走,但望着脚下的山杠爷,心里又矛盾了。他临睡之前嘱咐过我,而且我答应会守着他。 承诺,不分死人活人,因为承诺本身就不是做给旁人看的,那只是自己心里的道义。 我带不了那么多东西,就把装杂物的包袱还有干粮袋全都扔了,一把架起山杠爷。山杠爷很重,一百六七十斤都不止,我的身子比较弱,把他背在背上,脚步明显就蹒跚起来,想快也快不了。 这周围的地势,我一点也不熟悉,背着山杠爷的尸体,捡着能走的路就跑。我走的慢,山刺跑的快,双方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迟早是要被追上的。我啥都顾不上想,反正不肯丢下山杠爷,咬着牙拼命的逃。 前后最多两刻钟时间,山刺的叫嚷声已经从身后传来,我跑的满头大汗,回身望去,一眼就看见两个头上缠着白布的山刺,那是山杠爷放走的家伙,如今真的带人来找我们寻仇了。 “小子给我站住”有人在背后大喊道:“找了你们整整大半天” 我不可能因为对方的威胁就停下脚步,然而又跑了两步,背后砰的传来一声枪响,这一枪打在脚边,地面的土层被子弹激起一片尘土。我被迫放慢速度,同时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如果这个时候丢下背后的山杠爷,趁夜色顺势翻滚着逃走,估计还能有一线希望,如果还带着山杠爷,那绝对没有活路。 我跟山杠爷非亲非故,但无论怎么想,都没法违背自己答应过他的事。 脑子这么一想,身后的人已经蹭蹭追了上来,十几个山刺,带着刀枪,一圈火把顿时把我和山杠爷围在正中。;;;;;;;;;;;;;山杠爷把那两个山刺吓的不轻,所以刚刚围上来时,山刺都很谨慎,抬枪对着我们,这些人的眼睛都比较毒,看了几眼,就发现我背上的山杠爷不能动。 “那老家伙不是凶的紧吗”一个被割掉耳朵的山刺气焰嚣张,飞身一脚踹来,我背着山杠爷,动作就很迟缓,被一脚踹倒在地,刚想翻身爬起,一只耳提腿重重踩到我胸口上,恶狠狠道:“叫那老家伙起来,叫他起来。” 我瞪着对方,咬着嘴唇不说话。人就是这德行,白天被山杠爷吓的屁滚尿流,眼见着他不能动了,山刺耀武扬威,好像天王老子一样。 有人举枪对着我的额头,一只耳凶巴巴的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抢了过去。我怀里藏着兽首扳指,不想让对方拿走,拼死站起身反抗。无奈脑袋被枪逼着,刚一站起来,一只耳抬手甩过来两巴掌。 他可能是在宣泄耳朵被割掉的痛楚和耻辱,这两巴掌抽的特别重,我的嘴角随即见血了,怀里裹着兽首扳指的小包也被抢走。身陷重围,没有任何办法,有人过去看了看山杠爷,山杠爷的身子都僵了,没有一丝活气。 “这个老的已经死了。”一只耳走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山刺跟前,语气明显很恭顺,把从我身上搜去的东西捧到对方脸前,陪着笑,道:“七爷,您看。” “这小崽子的家门,你摸清了没有”这个叫七爷的人可能是这伙山刺的首领,又低又瘦,两只眼睛滴溜乱转,冒着贼光,他斜眼看看我,慢条斯理道:“可别是别的山头的人,咱们动手就不合适了。” “就是个泥腿子,没有什么来历,七爷您放心。” “那可不成,总得问清楚了不是”七爷背着手,踱到我身边,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我不理他,一只耳就在旁边叫道:“七爷问你话,跪下回话” 我冷哼了一声,干脆扭过头不去看这伙山刺。但是刚一转脸,就觉得右腿重重挨了一棍子,骨头几乎都被敲断了,身子一歪,用手强撑着地面。 “看你的腿硬还是老子手里的棍子硬再不跪下,腿给你打断”一只耳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作势举起来。 “罢了。”七爷摆摆手,假惺惺的打了个哈哈,他托着我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一翻,翻出从地洞指挥所里找出的那只铁盒,那种铁盒子在当时的山里是很稀罕的物件,七爷明显也不认得,想把盒子打开,但铁盒锈死了,七爷弄的一身汗,盒子还是纹丝不动,他停手喘了口气,对我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的一条腿站都站不直,心里冒火,梗着头道:“不知道” “嘴这么硬欠打”七爷眼睛一瞪,旁边就有人上来揪着我的衣领,正正反反抽了十几个耳光。尽管被枪顶着,可我真的被打急了,脑子一热,反身把打我的人扑倒在地,提拳在他脸上重重砸下去。 两个人纠缠着在地上打来打去,周围的山刺轰做一团,冲过来连踢带打,我想死抓着对方不放手,可山刺太多了,硬把我拉开。我心想着反正已经动了手,就算要死,也得拼命。心一横,握着拳头一通乱砸。但是一条腿本来就不利索,架不住那么多人的围攻,转脸就被打翻在地,七八个人又踢又踩,还有人举着枪托朝我胸口猛砸。我的鼻子,嘴巴都开始渗血。 “你们都去死吧都去死吧”我知道今天可能死定了,不顾一切的抱着一个人的腿,拳头脚掌如同雨点,砰砰落在我身上头上,这些山刺毫不留情,真的要把我活活打死在这儿。 “娃子让你们去死,你们没有听见” 就在我被打的快要昏厥的时候,一道苍老又雄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山刺们大吃一惊,都忍不住回头去看,我大口喘着气,头上的血顺着额头往下淌,尽管模糊了眼睛,可是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我已经看见,死掉的山杠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腰杆子挺的笔直,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朝这边走。 “这这”一个山刺目瞪口呆,因为山杠爷的“尸体”被他们仔细看过,确认死透了,才丢到一旁不管,如今山杠爷又奇迹般的挺身而起,这帮人都觉得是见了鬼。 “娃子既然让你们去死,那就都去死。”山杠爷走的很慢,但这句话一说完,身子唰的像一道闪电,冲向一个山刺。那动作太快了,快的不及让人反应,这个山刺的嘴巴还没合拢,山杠爷的拳头已经到了脸前。 咔 我听见一声骨头被硬生生砸碎的轻响,山刺哼都没哼一声,脑袋被山杠爷一拳砸的稀烂。别的人都慌了,举着手里的刀枪,但山杠爷浑然不顾,冷笑了一声:“一堆破铜烂铁,想来杀我” 山杠爷像是一道光,在人堆里闪来闪去,他的拳头就像一柄大铁锤,一拳一个,中了拳头的山刺手脚抽搐,转脸就咽了气,半袋烟的功夫,十几个山刺差不多死绝了,尸体横七竖八铺了一地。 “别别有话好说,好说,咱们是银姑娘手下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七爷看见手下人一个一个被山杠爷收拾掉,最后只剩他一个人,脸都绿了,摆着手朝后退却:“出来行走,大伙都留条后路” “后路”山杠爷咧嘴笑了,笑容却冷的像冰,他一步一步逼近七爷,道:“你们欺负娃子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后路” 山杠爷伸出手,捏着七爷的脖子,一条胳膊发力,把七爷提了起来。七爷惊恐莫名,想要告饶,但脖子被捏的很紧,一个字都吐不出,两只手扒着山杠爷的胳膊,双腿一阵乱蹬。山杠爷的目光一冷,胳膊上的肌肉一蹦,七爷的脖子瞬间被捏断了,脑袋一耷拉,手脚同时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山杠爷杀人如杀鸡,杀了十几个山刺,和没事一样,随手丢了七爷的尸体,转身朝我走来。当他面对我的时候,目光中的阴冷和杀气都不见了,伸手轻轻把我扶起,摸摸我额头上的伤。 “傻娃子。”山杠爷看见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有点点血迹,皱着眉头,道:“他们来了,你怎么不跑” “你说,让我守着火,替你赶蚊子。”我被打的很惨,却不想让山杠爷小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要笑笑,可是稍稍一动,就牵动身上的伤,疼的一呲牙:“我答应过你,怎么能自己逃走” “傻娃子,真傻”山杠爷看着我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感慨,他从身上取了些走山人常用的伤药,一边给我敷伤,一边问道:“娃子,你五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很吃惊,不知道山杠爷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 “咱们吃干粮的时候,提起陆家五爷,你的神情就不对劲,我看出来了,只不过没问。”山杠爷把我脸颊上的血迹擦掉,低头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的道:“娃子,刚才,我去了一个地方,在那地方,看见了你五叔。” 第三十八章猎狐 “山杠爷你说什么”我浑身上下都是伤,动一动就钻心的疼,可是一听到山杠爷的话,身子就像触电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袖子,追问道:“你去了哪儿在哪儿见到我五叔他怎么样” “莫心急。”山杠爷又扶我原地躺下,道:“那个地方,我记不得路是怎么走的了,不过,我真看见了你五叔。” 山杠爷的话本来很让人匪夷所思,因为他醉酒之后,我一直呆在他身边。他莫名其妙的“死”了一段时间,又莫名其妙的“活”过来,等活过来就说去了一个地方。放到一般人,估计要怀疑山杠爷说的话,可我想了想,突然就想到了“夜游”。 “夜游”是魂魄出窍之后更高的一个层次,人体的魂魄,是纯阴的东西,肉身为阳,魂魄为阴,让魂魄出窍离开肉身,就等于失去了保护,一般人做不来,也不敢这么做。唯有八字硬,又苦修此道的人,千锤百炼,让魂魄出窍成百上千次,等魂魄强大到可以抵御外界一些威胁和干扰时,就能达到“夜游”的境界。 俗话说,灵魂出窍,夜游千里。魂魄是无形的东西,远比肉身灵活,夜游千里并不是夸大之谈。夜游之上的更高境界是日游,虽然仅仅相差了一个字,但两者之间却有天壤之别。因为魂魄纯阴,不能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否则会烟消云散,除非把魂魄修到足以无视阴阳的地步,才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窍,已经是半仙之体。从古至今,能修到日游的高人,屈指可数。 难怪,山杠爷醉酒之后突然就“死”了,那并非真死,而是魂魄离开了肉身,去了远方。 我看着山杠爷,若有所思。跟我自己暗中猜想的一样,山杠爷果然了解不少事情,如果他压根就不知道五叔的去向,就算魂魄出窍夜游千里也找不到五叔。马牙山那个地方已经塌了,正常人过去找不到进入地底的路,除非是无形的魂魄,才能钻到地下。只不过有些话,山杠爷不肯说,我也无法勉强。 “山杠爷,我谢谢你去找我五叔。”我想通了这一点,就不那么焦急了,山杠爷既然主动告诉我他看见了五叔,就会接着叙述详情。 “谢甚”山杠爷摆摆手,道:“你这个娃子,年纪小,却重信守诺,是把硬骨头,我喜欢这样的人。” 山杠爷的性格明显刚烈,我琢磨着,就因为我在山刺袭来的时候不肯独自逃走,咬牙死守着他的“尸体”,对了他的胃口,山杠爷才会对我吐露五叔的事。 事实上,我能感觉的出,山杠爷在对我提起五叔时,微微的犹豫过。 “娃子,那个地方我真的记不得怎么走了。”山杠爷的表情瞬间就肃穆而且庄重起来,慢慢道:“那地方凶险之极,我不敢靠的太近。” “我五叔,他现在现在怎么样” “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你五叔你五叔的皮,像是被剥了一样,浑身都是血” “山杠爷求你好好想想那个地方到底是哪儿是不是马牙山”我听见山杠爷描述的情景,立即想起当时离开马牙山地下时,那个掐着我脖子又塞给我扳指的恶鬼,我看见恶鬼双眼中熟悉的目光,我一直隐隐觉得,那是五叔,如今又被山杠爷提及,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汪汪的央求道:“山杠爷,我想去找我五叔,救他出来” “就算你知道了地方,自己过去,能救得了他”山杠爷劝道:“陆家五爷生裂虎豹,那样的本事都逃不脱,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我这个人从来不肯服软,也不肯让人轻视,但山杠爷说的话,我反驳不了。就在这一瞬间,我透过自己眼中的泪痕,看到了山杠爷的脸。山杠爷满脸都是隐藏的关切,我猛然间就意识到,山杠爷之所以不肯把所有的话都告诉我,是怕我年少轻狂,脑子一热就去冒险,从而深陷不测。这是一种隐瞒,但同时亦是一种保护。 “娃子,不瞒你说,我和你们陆家的五爷,过去是相识的,我这次过去的时候,他能发现我。”山杠爷道:“我带不走他,他说了,只要离开那个地方,他会死。” “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谁能救他出来” 我急的肝胆俱裂,五叔一出事,我完全就没主意了,如今好容易遇见知道一些隐情的山杠爷,我怎么能错过脑子里的念头全都丢在一边儿,抓着山杠爷不停的问。 山杠爷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体会我的心情,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只剩最后一个疼爱自己关怀自己的亲人,当这个亲人也被死局围困的时候,只要能救他回来,我宁可拼了自己的命。 “山杠爷”我挣扎着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到山杠爷脚边:“我想救我五叔山杠爷,求你告诉我我给你磕头” 我的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山杠爷赶紧就把我拉起来,他皱着眉头,一脸为难。这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面对山刺的时候辣手无情,连杀十几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此时此刻,他显得心软如棉,不忍看我的眼泪。 “娃子,我跟你讲,你听好。”山杠爷仿佛下了好大决心,咬咬牙,道:“咱们的大山里,有一辆马车,很小的马车,这个世间,只有这辆马车,能把你五叔从那地方救出来。” 我一听就知道山杠爷不是胡诌,我曾经怀疑过五叔的事和小马车之间千丝万缕,如今更是从山杠爷这里得到了印证。 “那辆小马车在什么地方,到哪儿可以找到它” “它行踪不定,没有任何人知道它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我自己又开始琢磨,米婆还魂过话,曾嘱咐过我,一路向东走,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可现在回想回想,就觉的米婆的话,无疑也是一种指引。或许一路向东,就有可能会找到那辆小马车。 尽管这些事情还没影子,可也算收获颇大,至少,我有了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找小马车,救五叔。 山杠爷又跟我说了一会儿,让我躺着休息,他在一旁挖坑,很大的坑,十几个山刺的尸首全被丢进坑里埋掉了。这种荒山野岭,十几个人被埋掉,就不会再有人找到他们。 山杠爷忙碌着,我也瘸着腿站起来,把周围凌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等到忙完了,山杠爷问我,还要不要继续去找那只白头狐狸。 “要找。”我想了想,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有人把陆家还有扳指的事泄露给白头狐狸,那说明这个事情背后,可能还有一只至今隐藏着的黑手,幕后的黑手明显在跟陆家做对,不揪出来绝对不行,反正是要一路向东走的,也不费什么事。 我们休息到天亮,我身上的伤很多,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山杠爷的药很灵,第二天开始,头上脸上的淤青开始消肿,只剩下被砸了一棍子的腿还不利落,走路一瘸一拐。因为这样,两个人的行程比较慢,养了有好几天,腿恢复了些,赶路的速度才快起来。 走走停停,约莫有将近十天的功夫,我和山杠爷来到了麒麟峡。这个地方比石嘴沟还要荒,成年累月都不见一个人。偶尔有途经此处的走山人,也会刻意绕远路,避过麒麟峡,原因无他,因为故老传说,麒麟峡闹鬼,好好的人进去就被祸害了,再也出不来。传来传去,这事就传成了真事。 “山杠爷,麒麟峡这边闹鬼,咱们要绕路不” “绕个甚,娃子,你要记住,莫怕鬼,人都怕鬼,岂知鬼,其实更怕人,不做恶事,天地鉴心,什么鬼都奈何不了你。” 麒麟峡常年不见人,所以聚集着相当多的野物,山杠爷一身好本事,但从不走歪路,平时就靠猎一些山獐野狐什么的为生。我们直接进了麒麟峡,这片区域挺大,我给山杠爷打下手,在这里逗留了两天。附近狐狸特别多,一连猎了五六只,山杠爷留了一只最小的没有杀,拿绳子绑了,一路拖着走。拖着这只小狐狸,别的大狐狸就想来救,跟了我们大半天,被山杠爷抓住机会,又猎了一只。 “狐皮是最暖的,冬天有件狐皮袄,再冷的天都不怕。”山杠爷摸摸我的头,道:“给你做件狐皮袄穿,风再大,雪再大,也冻不着你的小身板。” “好”我低下头,虽然只是随口闲聊,可好像触动了我的心事,从小到大,除了五叔,又有谁这样对我嘘寒问暖过 第三天,我和山杠爷仍然在麒麟峡附近猎狐狸,一路追的兴起,不知不觉天就快要黑了,山杠爷一边走一边朝四处看,想找个合适的地方露宿。 “那边有几间房。”我伸头看看,远远就望见一个山脚下面,有几间木头茅草搭起来的房子。 “这个地方,会有人住”山杠爷也朝远处望去,看了半天,他就笑了,回头对我道:“娃子,你再看看,那几间房子,像什么 第三十九章逼供 我的走山经验毕竟欠缺,山杠爷不说,我就没多注意。;;;;;;;;;;;;;这时候再用心去看,猛然间觉得,那几间盖在山脚下的房子,一间挨着一间,头高脚低,就好像几具特大号的棺材,密密麻麻叠在一起。 “那房子像棺材”我看出房子的蹊跷,立即有点紧张,麒麟峡闹鬼的传说流传那么多年,吃了豹子胆的人轻易也不敢涉足,怎么可能有人常住:“山杠爷,咱们先躲一躲,看看情况。” 我的意思是在暗中观察下这房子有什么动静,然后再做打算。但山杠爷不屑一顾,摇摇头,拖着手里的小狐狸,道:“躲什么躲,咱们在找它,它也在找咱们,如今好容易遇见了,就看谁能降的住谁。” 山杠爷艺高人胆大,明知会有危险,却胸有成竹。他很有气魄,不由自主之间,我也感觉底气十足,整整行李,迈开大步就朝山脚下走去。 山里从来没有路,人烟稠密的地方,走的多了,就踩出一条路,像麒麟峡这样的荒地,是没有捷径的。我和山杠爷顺着崎岖的山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摸到山脚边,太阳完全西落,仅剩下日落后的一丁点余辉。 “有人不”山杠爷在院子外面的破篱笆前喊了一声,我又仔细看了看,这房子盖的有年头了,破旧失修,摇摇欲坠,山杠爷嗓门洪亮,一嗓子喊出去,差点把破篱笆给震倒。 连着喊了有七八声,院子里头一间小屋的门吱呀被推开,紧跟着,一个老的几乎看不出岁数的老头儿,佝偻着腰,颠颠的走了出来。老头儿年纪太大了,拄着拐棍都走不成路,老眼昏花,磨磨唧唧的,从小屋走到篱笆前,足足用了好几分钟世间。山杠爷也不急,从容的等。 “谁啊。”老头儿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褂子,头发又脏又乱,眯着眼睛打量我和山杠爷,说起来,这倒真是山里老年人常见的装束。 “过路的,天黑了,借个火做点饭。” 上了年纪的人,身上什么地方都不好使,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老头儿才听清楚,慢吞吞的打开篱笆门,把我和山杠爷让进去。当时看见这几间房子的时候,就隐约不对劲,如今走进院子,一股淡淡的潮腐气息就飘散出来,这种味道,瞒不过我,是那种老坟里的气味,只不过我心里有数,装着一无所知。 我们就在院子里坐了,老头儿颠颠的拿了俩杯子出来,给我们倒水。这样鬼里鬼气的地方,滴水都不能沾,我们推说不渴,把杯子放到一边儿。山杠爷一边招呼我拿出随身带的干粮,一边儿就揪着小狐狸的耳朵,来回甩。小狐狸吃痛,吱吱乱叫,老头儿也不坐凳子,朝地上一蹲,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儿。 “你们是打猎的” “对啊,打猎的,猎獐子,猎狐狸。”山杠爷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那老头儿也跟着笑,只不过牙齿黑黄。 “这小狐子啥价钱”老头儿蹲在山杠爷身边,问道:“俺想买。” “这小狐狸的皮子没用,我留着是给娃子玩儿,你买了作甚” “我老了,没儿没女,买个小东西做伴,你们打猎,无非求个财,我多出点钱就是了。”老头儿吭吭哧哧,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票,递给山杠爷,道:“你瞧够不够不够了再给你添点” “小狐狸我不卖,卖了,娃子要闹。”山杠爷不接他的钱,推辞过去。 “嫌钱少么我再加。”老头儿也不松口,又给山杠爷加钱,捧了一捧纸票,两个人推来推去,相互让了五六回。就在这推让之间,老头儿昏沉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亮光,捧着纸票的手也跟着一晃,一缕锋锐的利光唰的直刺山杠爷的胸口。 俩人的距离相当近,而且老头儿出手极快,换了一般人,这一下子是绝对躲不过去的。但山杠爷连眼皮都不动,等到那缕寒光将要刺进胸口的时候,右手猛然一伸,堪堪抓住老头的手腕。山杠爷的手就像钳子,老头儿手里的寒光再也无法刺进半分,一拉一扯,手里的纸票散落在地。 此时此刻,老头儿的气势完全变了,灵动的比少年人都敏捷。手腕子诡异的一扭,从山杠爷手中挣脱出来,转身就要跑。山杠爷来之前就存着暗中存着戒心,老头儿快,他比老头儿更快,起身揪住对方的头发。 哗啦 这一揪,竟然把对方的皮完完整整揪了下来,皮里面嗖的溜出一道影子,想要逃。山杠爷手里提着一张皮,但反应奇快,一步上前,另只手一横,一把抓住那道影子的尾巴。 我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山杠爷抓住的,就是那只我找了许久的白头老狐狸。白头狐狸还没修到化形的地步,只能靠鬼魅伎俩装人。狐狸这东西很狡猾,尤其是修出灵智的老狐,贼精贼精的。但老狐狸有个弱点,就是总觉得自己精明,别人都是傻子,随便骗就能骗的过。 “这几天,抓了你不少孝子贤孙,你这老小子终于忍不住了”山杠爷把老狐狸抓的很紧,笑道:“麒麟峡是你的老窝吧要是你真能忍住不露面,咱们还不好找你。” “我跟你们什么怨什么仇”老狐狸被抓的脱不了身,又斗不过山杠爷,干脆就撒泼大叫,在那里骂骂咧咧。 “还要装”我上前一步,抓着白头狐狸头顶的一缕白毛,揪起它的脑袋:“白云观的事,你都忘了” “什么白云观,不知道,不知道。”白头狐狸的脸皮比城墙都厚,矢口否认,好像根本就没有当初那些事。这样的狐狸,和人里的无赖一样,只要不抓现行,事情一过就推的一干二净。 “你修行到今天,实属不易,你也知道,你那点本事,在我面前施展不开。”山杠爷收敛笑容,沉声道:“我毁你的道行,易如反掌” 山杠爷不是吓唬白头狐狸,他的阳气盛,而且八字硬,功夫道行都比老狐狸深,老狐狸被他抓到,的确没有还手的机会。 砰 白头狐狸一哆嗦,使出的障眼法就没用了,院子腾起一阵白烟,几间草房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口老棺材,并排放在一起。 “我就是不知道什么白云观没听说过”白头狐狸被山杠爷摆治的没脾气,嘴巴却硬,死赖上了。 “张嘴”山杠爷不跟它废话,手上一用力,硬撑开老狐狸的嘴巴,伸手在它舌头根子下面一掏,捏出一颗莲子大小血红血红的珠子:“你再顽抗,我就毁了你的内丹” 这颗血红的珠子,是野物成精之后炼出的内丹,那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内丹被山杠爷捏在手里,白头狐狸顿时慌神了,语气马上软下来,哭爹喊娘的求饶。 “老实点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有半句假话,你知道后果”山杠爷取了白头狐狸的内丹,就不怕它再耍花样逃走,随手把它丢在地上,自己坐到一边儿,剩下的话,得由我来问。 “我知道,你也是听别人说了陆家的事,才唆使小白龙来对付陆家的,对不对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你问个原由,不会拿你出气。”我走到老狐狸跟前,放缓口气对它道:“这只小狐狸是你的玄孙还是重孙我们抓了它,没杀它,现在放它走。” 我知道让人说实话,不能完全靠威逼,要恩威并用,让对方又感恩又害怕,心甘情愿就把实话说出来。说着,我解开小狐狸身上的绳子,小狐狸一溜烟跑到白头狐狸身边,围着它吱吱乱叫。 “走快走”白头狐狸推着小狐狸,让它离开。这老货倒真不是没心没肺,起码对自己的儿孙相当眷顾。小狐狸不肯走,白头狐狸叼着它,硬把它送了出去。 我没有阻拦,白头狐狸送走小狐狸,自己又回来了,规规矩矩的往地上一卧。当时在白云观虽然有过冲突,但双方都出于自保,不算是结仇,所以,我不想为难白头狐狸,只想问出事情。 “我们陆家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你说了主谋,我绝对不会为难你。”我问老狐狸道:“说话算数,你不用有顾虑。”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白头狐狸不能化形,但已经通灵,人话讲的很清楚,它又害怕又感激,知道是骗不过我和山杠爷的,直言不讳:“他告诉我陆家要出事,有一个扳指会流落出来。” “那人是谁”我就知道事情背后有一只黑手,就是这只黑手,始终暗地里观察着事态的变化,让白头狐狸第一个出来当了炮灰。 “不认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老狐狸道:“我没说谎,说瞎话的出门就叫雷给劈了。” “那人是男是女多大岁数哪里口音长什么样子”我只想把事情问的更详细一些。 这一连串问题把老狐狸问的伸爪子挠头,想了想,它就道:“那人的样子我记得,给你画下来。” 老狐狸翻了一枚白纸钱,又叼了一块炭块儿,在纸上划拉。不多时,就把那人的样子给画了下来。 我的心沉了,拿着这枚纸钱看了很久,才回过神,咬着牙问白头狐狸:“你确定,是这个人” 第四十章讲述 望着白头老狐狸画出的那幅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竟然说不出话了。 “真的就是这个人。”白头狐狸看我突然有些不正常,还以为对画产生了怀疑,赶忙就解释道:“我见过他,他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再不会错的。” 我还是无法接受,我可以相信世上任何人都会出现在画上,却唯独不能接受画里的人,是他。 五叔老狐狸画出的人,竟然是五叔 “你不要撒谎”山杠爷在旁边对老狐狸道:“我说了,有半句谎话,立即就毁了你的内丹” “我没说谎千真万确就是这个人”老狐狸也急了,在地上团团转了几圈:“要真不信毁了我的内丹好了” 山杠爷不言语了,他是老江湖,如果老狐狸真的撒谎,估计骗不过他。而且,老狐狸过去没有见过五叔,假如不是五叔亲口跟他说了陆家的事,狐狸又怎么会记得五叔的样子 “你接着往下说吧。”我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在老狐狸面前坐下来,这个事关系重大,我必须问的一丝不爽:“说的仔细一点,时间地点都要说清楚。” 老狐狸的老窝在麒麟峡,平时则在其它地方到处游荡,逗留最多的地方,就是白云观。它拜阴神,需要大量的供品,所以一天到晚不得闲,专门找那种新坟,把尸体刨出来带回剥皮庙。 有一次,它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石嘴沟附近,石嘴沟的坟地都是老坟,而且到了地方一看墓碑,老狐狸知道是陆家的地头儿,连喊晦气,转身要走。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就是画上这个人。”老狐狸用爪子指着画,道:“跟我说了陆家的事。” “你遇见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老狐狸掰着爪子算日子。 听着它的话,我暗中盘算一下时间,如果我算的没错,五叔见到老狐狸是在小岭坡黄有良诈尸之前。 我抽了口凉气,愈发觉得诡异。因为黄有良诈尸之前,陆家没有任何要遇祸的前兆,我和五叔都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生活。然而老狐狸的讲述,却无疑说明,五叔算好了身后事,也算好了身前事,在事发之前我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早就预料到陆家的大变。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我静下心,继续问老狐狸。白头狐狸这种山精,贼的要死,我不信单凭五叔三言两语,它就会以身赴险。 “他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他说什么我就听可他说的话,诱惑太大。”老狐狸道:“他告诉我,石嘴沟陆家,有一枚扳指,几天以后,陆家要遭殃,那扳指,就在陆家最后一个独苗陆山宗身上” “你在胡扯”我全力控制自己沸腾的情绪,但是听完老狐狸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发作了,五叔一向对我爱护有加,他可能故意朝我身上引祸他不会不知道传出这个消息,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祸端和麻烦。 “天地良心。”老狐狸也解释的很无奈,举着爪子,道:“我的内丹都被你们捏着,我还能怎么样怎么说你都不信,我只能起个毒誓,要是我有一句假话,就让麒麟峡里头的子子孙孙全都死绝” “娃子,听它说完吧。”山杠爷在我耳边低声道:“它的内丹被我收了,再给它十个胆子也不敢撒谎的。” 我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老狐狸或许不敢在这时候撒谎,只不过是我自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已。 “他说有个扳指,就值得你冒险”我的声音发颤,心里一阵一阵的凉,在事发之前,我压根就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兽首扳指,五叔也从未提过。我亲眼目睹,扳指是从黄有良身上找到的,这只能说明,在黄有良诈尸之前,五叔已经知道要出事,而且会出现一枚扳指。 “那不是普通的扳指。”老狐狸一提起这个,就两眼放光:“那是一枚不死扳指” 据说,我身上这枚兽首扳指大有来历,是从阴罗地府传出的物件。 人死之后,要走黄泉路,过奈何桥,被孟婆灌下一碗孟婆汤。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会把前生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这是必经的过程,谁也不能例外。 “带着这个不死扳指,能进阴间”老狐狸道:“普通人阳寿尽了,会死,有这个不死扳指,就能超脱生死。” 老狐狸说,无论谁带着不死扳指进入阴间,绝不会忘记前生的事,而且有不死扳指的话,哪怕就是已经死去的人,也能还魂,多活一世。性命珍贵,有谁不想长命百岁尤其对老狐狸这样的山精来说,多活一世,就多一世修行的机会,成仙得道也说不一定。 我又望向山杠爷,想问问他是否听过不死扳指的传说。山杠爷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微微对我点点头,意思是认同了老狐狸的话。 “那人跟我说,他不要扳指,只要我取到扳指之后,他借用一下,朝阴间走一遭,续一世阳寿就好。”老狐狸道:“我随口就答应了。” “你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话,那人说了,你就信了” “他给我拿了几根毛,黝黑的毛,有点像头发,又像什么野物身上的毛,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山里的野物没有我不认识的,可我瞧不出那毛到底是什么。”老狐狸道:“那人知道我没那么容易就上钩,所以拿几根毛给我,叫我把毛烧成灰。” 黑毛燃烧之后仅存的那点灰烬被放进水里,当时,老狐狸看到这些的时候,立即就傻了。 混入灰烬的水面上,清晰的浮现出黄泉路,奈何桥,人间通往阴间的门,九幽阴罗,十八地狱老狐狸是使用障眼法的高手,对巫婆神汉那些惯用的骗人伎俩烂熟在心,它望着水面,脸就绿了,因为它察觉的出,眼前的一幕,绝对不是什么障眼法。 那可能真的就是九幽地狱被折射出的一幕。 “那人跟我说完这些,就让我走了。”老狐狸接着道:“他说事成之后,还到这个地方来找他。” 老狐狸很想得到不死扳指,但它精明的很,什么事都不肯吃亏,也不肯冒险,石嘴沟陆家的名头,老狐狸是知道的,不管陆家出不出事,总之老狐狸不想直接跟陆家起冲突,思前想后,就想找个炮灰。 恰好就在那时候,小白龙手下几个人途经白云观,老狐狸对山里的事很了解,知道小白龙是势力很大的一伙山刺,马上设计引来小白龙。小白龙本来不比老狐狸笨,但五叔交给老狐狸的黑毛,老狐狸私留了几根,又拿出来转交给了小白龙。 无论小白龙还是老狐狸,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就觉得很神秘,觉得是真的。那几根黑毛震慑了小白龙,也认为这是“三清”的点化。随后,小白龙马上让人着手去搞这个事,结果阴差阳错,我从瘦子嘴里逼问出白云观,接着就找上门去。 老狐狸知道的就这么多,等它说完,山杠爷的神色就缓和了很多。老狐狸的眼睛咕噜噜的转,死乞白赖的想找山杠爷把内丹给讨要回来。 “你这样修,修到什么时候才出头”山杠爷指指我,对老狐狸道:“跟着他,以后给你个正果,怎么样” “那感情好好”老狐狸的两眼又开始放光,忙不迭的答应。 我有点疑惑,看看山杠爷,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山杠爷望望夜色中的远山,道:“娃子,咱们偶尔同路,我不能一直护着你。你还小,遇事考虑不周全,这老狐狸精眉利眼的,心也不算坏,跟着你,多少给你出点力,也算个帮手。” 我的脑子还是有点乱,没有多想。和山杠爷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始终觉得,这个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所以他怎么安排,都有他的道理。 “陆家小爷”老狐狸见机倒是很快,我和山杠爷这边话还没说完,它那边就直接趴到我脚底下,语气又恭维又亲切:“不瞒你说,画里那个人真真把我坑苦了,要早知道是你,我死都不会应这个事。” “在白云观,你是一点没留手。” “这个往事往事不要再提”老狐狸脸一红,亏得脸皮厚,在我脚地下伏的端端正正:“从今往后,鞍前马后,任你差遣,你说东,我不说西,你说赶鹅,我不撵鸡陆家小爷,我这把岁数可不是白活的,我瞧得出,你是大有来历的人。” “说笑了。”我不习惯被人奉承,因为总觉得奉承很虚,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老狐狸这么恭维,也不好驳它。 “陆家小爷,我没有说笑。”老狐狸想了想,道:“当初咱们在白云观动了一次手,从那以后,我就怕了你了,一步都不敢停,直接回了老窝。”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回想起来,这一路追击老狐狸,它始终没再露过面,好像蒸发了一样。 “陆家小爷,你身上,肯定有上仙的圣物。” 第四十一章蒸发 白头老狐狸这么一说,猛然就让我想起当时在白云观动手的一幕。那时候,它的利爪本已经刺进我的胸口,但莫名其妙被震退,随后仓皇而逃。仔细想想,老狐狸可能真的是怕了什么,再没敢露面,如果不是这次我和山杠爷在麒麟峡猎了它的子孙,老狐狸还会憋着不出头。 但我想不通,我身上除了那个扳指,就再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什么上仙的圣物” “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虽然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圣物,但你身上肯定有上仙的东西。”老狐狸一脸火热,完全五体投地的样子。 “什么是上仙” “这个不怎么好说”老狐狸咂咂嘴,道:“上仙总归就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老狐狸这种山精对事物的区分毕竟没有人那么细致,这世上肯定没有什么仙,但从古至今,不乏奇人异士,有的天赋异禀,有的机缘巧合,修出莫大的神通,即便不是仙,也跟仙差不多了。反正老狐狸眼里稀里糊涂一团,只要比它厉害的,都是上仙。 “鞍前马后的,任你驱使,但求以后有个道果。”老狐狸眼巴巴的望着我,我看着它火热的样子,就知道老货和有些人一样,趋炎附势。这样的带在身边,其实很让人不放心。 “野物,毕竟就是野物,褪了野性,又染了凡心。”山杠爷慢慢走到我身边,骤然间一伸手,揪住老狐狸的脖子,老狐狸没提防,吱呀乱叫,山杠爷从我腰里抽走刀子,对我道:“娃子,我既然替你收了它,就彻彻底底给你收个好帮手。” “山杠爷,你要做什么”我想阻拦,老狐狸尽管有贪念,但那是活物的通病,它明知道有危险,但冒死还要出面搭救自己的子孙,这一点很让人佩服,我对它也有怀疑,却不想害它。 “抽了它的罪孽筋。” 山杠爷出手极快,把老狐狸按在地上,翻开它脖子后面一缕毛,手起刀落,老狐狸贴近后脑的头皮顿时被划开一道伤口,血流如注。山杠爷接着用刀尖在翻开的皮肉里仔细的找,很快找到一根细的和头发一样的红筋。山杠爷捏住红筋,慢慢把它抽出来,老狐狸痛的翻白眼儿,杀猪般的叫。 “好了”山杠爷把半尺长的红筋完全抽出来,放手松开老狐狸。 老狐狸和生了一场大病似地,躺在一边的地上大口喘气。这根罪孽筋被抽出来之后,它的样子一丝没变,只不过我察觉到,它的眼神比之前更纯净了,眼睛里那种狡黠又贪婪的光,暗淡了很多。 这一刻,我对山杠爷说不出的感激,他考虑的很周全。但与此同时,心里的怀疑也随之更重,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凡事必有因果,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娃子,歇歇,在这里呆两天,我就得走了,有的事很要紧,我不能不去。”山杠爷让老狐狸拾掇点吃的,他的嘴巴比石头都硬,不愿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我无奈,深深叹了口气。 两天之后,山杠爷要走了,相处这半个来月,不知不觉间,我竟然生出了很多不舍,一直送出麒麟峡。 “娃子,前路坎坷,但路都是人走的,你多保重。” “山杠爷你也多保重” 山杠爷这种人,没有太多儿女情长,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明显有说不出的怜悯和关怀,但即便这样,他一步也没有留,该走的时候相当果断,调头就朝远处的山路走去。 山杠爷一直走出去很远,我才恋恋不舍的转头。老狐狸被山杠爷揉捏的厉害,心里怕他,等山杠爷走远了,才长长松了口气,伸脖子朝远方望望。 “哎哎陆家小爷”老狐狸突然就两只后腿直立,人一样的站在地上,脖子探的老长,伸爪子指着山杠爷走远的地方,道:“那老头儿怎么跪下了” “什么”我赶紧回过头,但眼神没有老狐狸那么犀利,只能看到山杠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跪下了,正朝这边磕头哩。”老狐狸瞧的很清楚,一边看一边就跟我讲。 山杠爷这个异常的举动让我很吃惊,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正想扭头追上去问问,但刚跑了几步,老狐狸说山杠爷站起身,又走了。 他走的非常快,那个模糊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山野的尽头。我被迫停下脚步,望而兴叹。 山杠爷,真是个谜一样的人。 山杠爷走了,我也没在麒麟峡逗留,也跟着上路,只不过和山杠爷走的是相反的方向,他朝西,我朝东。我还是没有既定的目标,只求运气好,能在寻找的路上遇见那辆小马车。山杠爷说的清清楚楚,那辆小马车,能带五叔出来。 我带着老狐狸离开麒麟峡,为了行走方便,它又披上那张皱巴巴的皮,装成一个小老头儿,样子猥琐,磕碜到吐。不过虽然模样不中看,但老狐狸对这附近很大一片区域非常熟悉,让我少走了不少歪路。 山区很大,尤其是靠两条腿赶路,身在一望无际的群山之间,就会感觉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出去。我们走了约莫了十多天的样子,离开麒麟峡足足有二三百里。这天黄昏,老狐狸带我到了一个叫做野山坡的地方。 “陆家小爷,咱们咋办是趁夜走还是停脚休息”老狐狸让我拿主意。 野山坡非常荒芜,抗战之前还有几户人家,小日本一来,人都吓跑了,背井离乡,荒的一塌糊涂,连老狐狸也很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天快要黑了,我们怕错过露宿,就在这里找休息的场所。日子一天天的过,盛夏近末,夜里的山风越来越凉,得避避。找了半天,找到一个个贴山的小洞,打算凑合一宿。小洞过去肯定有什么野物在里面打窝,脏臭难闻,下不去脚。 “我去拾掇拾掇。”老狐狸踮着脚在洞口看看,又捡了几支带着树叶的树枝,捆起来当作扫把:“真叫个臭,陆家小爷,你在外头等等,收拾干净了再进来,咱们烧堆火,我去抓只兔子烤烤。” 老狐狸进小洞收拾,我就在外面坐着等。说实话,山杠爷的手段很管用,抽了老狐狸的罪孽筋,这老家伙尽管天性不改,但比过去要强了很多,路上有它招呼,倒省了我不少心。 “陆家小爷,你和上仙是什么关系”老狐狸一边在洞里打扫,一边就闲聊:“我瞧的出,你身上的圣物,是顶要紧的,你看,咱们现在也是自己人了,多少给漏个底,以后我再遇见东山的黄三郎,就能跟它吹吹,告诉它,如今咱是上仙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对这个问题想了无数次,可是想的头疼,都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上仙的圣物。 “没事没事,来日方长。”老狐狸只当我不愿意说,赶忙就道:“以后得空了,慢慢说呗。” “老胡,我跟你说吧。”我不好称呼老狐狸,所以干脆就给它起了个人名,方便招呼:“我的底细,你知道,陆家世代都是赶尸的,能有什么上仙山杠爷说给你个道果,我保证不了。你要是反悔,现在可以回麒麟峡,我不怨你。” “说啥呢陆家小爷,我是那样的人么”老狐狸当时就急了:“我虽然是个山精,但是黄三郎的窝里,存着几本老书,跟咱讲过三国的事,关二老爷的事情,我都知道,仰慕的很,忠义无双” 老狐狸絮絮叨叨,反正抵死都不走,我听它絮叨,就笑了笑,可是再看看渐渐淹没在暮色里的远山,心里的惆怅蔓延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马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救出五叔。我不敢想象,如果一辈子找不到小马车,难道我就要在这茫茫的大山里寻找一辈子 想着心事,没心再听老狐狸的絮叨,不由自主的出神。过了一刻钟,我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洞里的老狐狸没音了。初开始,我还以为它说的嘴皮子发干,不想开口,但紧跟着,我察觉到,整个洞,都是静悄悄的。 “老胡老胡”我回头去看,看不到老狐狸,也听不到它的回应。 我站起身就走进小洞,洞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但老狐狸无影无踪,地上只留下那把树枝扎出来的扫把。 “老胡”我一下子觉得诡异异常,小洞不大,一眼就能扫过来,而且洞是死洞,除了洞口,再没有别的任何出口。 就在我出神的那一刻钟时间里,洞里的老狐狸不见了,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洞就这么大,没有出口,它能到哪儿去 一种隐隐的危机在心里飘散,我观察的很认真,老狐狸的确不见了。 “陆家小爷陆家小爷” 就在我惶恐无措的时候,老狐狸的声音骤然从小洞的角落里传出。声音很急促,可是只喊了一半,它的声音就好像被人掐着脖子一样中断了。 声音的来源很清晰,我顺声望去,顿时看见在小洞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只碗。 “陆家小爷快快走” 第四十二章余孽 老狐狸明显在示警,它的叫声急促焦急,但这一次,又是话到一半就无声无息,仿佛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的头皮忍不住一阵麻,因为听到老狐狸的示警声的时候,我明显察觉到,它的声音,是从角落里那只小碗中传出的。 小碗小的只能伸进去一个拳头,我就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洞里黑漆漆的,我拿着一支从山刺手里抢来的洋铁壳手电筒,光线全部集中到那只小碗上。 洞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也没有别的东西,所以那只小碗就成了唯一值得怀疑的目标。我说不清楚老狐狸的声音怎么会从碗里传出,但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多,握着手里的刀子,急速迈步跑到角落里。 小碗盛着半碗水,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碗里的水长着一层绿毛。光线直射上去,绿莹莹的水面荡起一点一点的光点。 “陆家小爷这是五仙观的一碗烩你快走啊” 我感觉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距离这么近,不会听错,我真真切切听到老狐狸的叫声就是从碗里发出的。 “怎么回事”我伏低身子,光线依旧照在绿莹莹的碗口上,这一瞬间,我骤然看到水面上浮动着老狐狸的影子。 碗里绿绿的水面如同一面生锈的镜子,老狐狸的身躯好像被凝缩了一百倍,完完全全被收在拳头大小的碗里。它在用力挣扎,但小碗宛如牢笼,拼了命也挣脱不了。 听着老狐狸的叫声,我陡然想起过去的一些耳闻。解放前横行大山的五仙观,有一门邪术,俗称一碗烩,也叫广厦万千入一碗。区区一个小碗,能把一座大房子给收进去。这邪术肯定有虚假的成分,但也相当玄奥,半真半假,外人看不出任何端倪。野山坡这里荒无人烟,而且五仙观的名声太臭,人神共愤,抗战胜利后就被八路军和夹击剿灭了,这个小洞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五仙观的邪法 我不懂那么多,只记着老狐狸是我的伙伴,它的影子在小碗绿油油的水面中上下起伏,始终冲不出来。我知道这里肯定有危险,却做不到见死不救,回头朝洞外望了望,心一横,抬脚就想把小碗踢翻。 拳头大的小碗,沉重的如同一万斤,脚尖触到小碗的同一时间,我就觉得整条腿骤然一麻,一种魂魄将要被抽走的感觉油然而生。脚仿佛被小碗给黏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摆不脱。 这一幕,诡异之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条腿慢慢被吸进碗里,却控制不了局面。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身子都会和老狐狸一样,被收入碗中。 命悬一线,我匆忙从怀里一个小小的布包中掏出一小撮血米。这不是寻常的血米,每一粒米上都有手刻的符箓,在米上刻符,一般人做不来,是陆家的太爷当年亲手刻出的,拢共只有一把,被用掉了大半,仅剩这么一丁点,是五叔留给我的保命法物。 刻了符箓的血米避退阴邪,一撮血米撒进碗里,仿佛万斤重的小碗顿时剧烈的晃动,绿油油的水面一圈一圈泛着波澜。血米起作用了,我明显感觉碗里的吸力变小,立即抓住机会,用力一挣,把陷入碗里的半条腿给拔了出来。 这条腿挣脱束缚,惯力让身子一个踉跄,重重撞到了洞壁上,脑袋嗡的一响,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转身,小洞的洞口呼的闪进来两道人影。人影来的非常快,而且洞又太小,回避的机会都没有,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已经逼到我脸前。 刺刀逼到眼前,我终于看清楚了,冲进小洞的两个都是男人,端刺刀逼着我的人大概四十来岁,脸色铁青,头发几乎两尺长,野人似的。他的面容很阴森,举着刺刀,眼神凶的要死。 我看着这个人的时候,相当吃惊。 当时已经解放一年,但这个人身上,竟然穿着一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日军军服。他脚上打着绑腿,手里的刺刀,是安在一支“三八式”步枪上的。 他不说话,就阴沉着脸,举着刺刀对准我。 这个人身后,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一身洗的发白的土布褂子,身上大包小包带着乱七八糟一堆东西。这个人眼睛很小,五官皱皱巴巴的跟核桃一样,下巴上长着一撮黑毛。 “小东西,看不出你还真有点本事,差点破了道爷的一碗烩。”一撮毛阴阴一笑,晃晃悠悠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我了一番。 “李不要啰嗦,带他回去,盘问清楚”举着刺刀的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口音生硬,这一开口,立即让我极度震惊,也极度反感。 抗战八年,我们和小日本是死仇,日本人把老百姓祸害苦了。有些日本人来中国的时间比较长,学了几句中国话,说的不伦不类,一听见类似的声音,我就恨的牙根发痒。 我万万没有料到,日本人投降五年之后,在这茫茫的大山里,竟然还躲藏着一个余孽。 “是,是。”一撮毛听见端刺刀的日本人发话,马上转身赔着笑脸连连点头,回过身时,脸色里却带着明显的不耐,嘀咕了一句,随手拔下一根头发,用这根头发在我手臂间一缠。细细的发丝本来浑不经力,但一撮毛的头发坚韧的好像铁丝,我暗中挣了挣,被捆的很结实,挣不开。 接着,一撮毛又弯腰拿起地上的小碗,托在手里,逼着我离开小洞。我不肯配合,但稍稍一反抗,刺刀就顶到后背上。这一下把我弄恼了,硬不肯走,回身瞪着那个日本人。这些狗娘养的东西在中国横行惯了,看见我不服,当时就破口大骂,手上一用力,刀尖刺进皮肉足有半寸深。 “算了算了,村上太君。”一撮毛一手托着碗,一手拦住日本人,道:“问话要紧,不管怎么说,先得把话问清楚是不是” 一撮毛一拦,这个叫村上的日本人悻悻罢手,随手捣了我一枪托。 我就这样被他们逼着走,大概有一里地左右,一撮毛让我拐弯,又走了几十步,一撮毛在一丛野草里翻了翻,掀起一块挡板,挡板下面是一个黑乎乎的洞,架着一架木梯子。 “进去”村上用力推了推我,这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妙了。这块挡板下面的小洞,明显是他和一撮毛藏身的地方,非常隐秘,两个人既然把我带到这儿,就是准备问完话之后灭口的,以免他们的藏身地被泄露出去。 这一刹那间,我想了一百种脱身的办法,可还没想完,一撮毛的手一兜,在我身后一推,他的力气用的巧妙,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堪堪落进小洞,顺着那架木梯子就滚了下去。 小洞的洞口虽然小,但里面的空间却很宽敞,堆着很多东西,还有床铺桌椅之类的日用品。一撮毛把手里的碗放下,然后又把我身上所有的物件全部搜了出来,一件一件慢慢的看,一边看,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道:“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到野山坡来做什么” 我不答话,一撮毛身边的木村就端着枪一阵咆哮。一撮毛显然对这个暴躁的日本鬼子也很没脾气,叹了口气,道:“村上太君,现在嘛,不比过去了,做什么事还是隐蔽些为好,我好好问他话,他说了就是,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万一把路过的人引过来该怎么办” “八嘎”村上对一撮毛的话相当不满,瞪着眼睛要发火,但一撮毛说的毕竟有道理,村上抖抖身子,硬把火气压了下去。 “境遇不同了,别说八嘎,就算九嘎十嘎又能怎么样”一撮毛又嘀咕了两句,接着问我道:“小东西,你老实点,就少吃苦头,我也不为难你,好好回话,问完就放你回家。” “我是方家峪的走亲戚从这路过”我一肚子火,说话也没什么好气,只不过想着要脱身,才开口跟他周旋。 “走亲戚的说的轻巧。”一撮毛翻看我身上的物件,咧嘴道:“小老弟,我行走江湖闯荡太行的时候,你还在娘肚子里,有什么话,老实说出来就是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老伙计,是个成精的狐皮子,方家峪的泥腿子,能驱使个狐仙当伴当” 一撮毛眼光毒辣,一句话就把我堵的哑口无言。我飞快的思索着,想要编个什么理由,但平时不善于说谎,编瞎话很困难。 “说啊。”一撮毛低头翻看东西,一下子就把那个从地洞指挥所里找到的铁盒子给翻了出来,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捧着铁盒子仔细一看,脱口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一撮毛失态,旁边的村上也端着刺刀来看,铁盒子上面有一个标签,写的是倭文,村上明显认识这些倭文,看了一眼,也顿时惊了,眼睛瞪的很大,叽里呱啦的猛喊。 从村上和一撮毛的神情举动中,我能看出,这个铁盒子,果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说不说就剐了你”一撮毛一看见铁盒子,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懒洋洋的神态,整个人凶焰升腾,揪住我的衣领子,恶狠狠道:“这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四十三章起因 一撮毛的语气和神情都让我感觉自己的预料很正确,他和村上两个人几乎把我逼到墙角,你一句我一句的发问,唯恐自己问的晚了。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到老狐狸的脑袋,若隐若现的从小碗里拱了出来。村上和一撮毛背对着小碗,完全被那只铁盒吸引,对小碗毫无察觉。我压住狂躁的心跳,若无其事的应对两个人。 我猜测,老狐狸自己很可能是破解不掉五仙观这门邪术,但我之前撒进去几颗刻有符箓的血米。那米是我们陆家太爷亲手篆刻上去的,尽管没有立即化解一碗烩,却也动摇了根基,被老狐狸找到机会,拱出脑袋。 老狐狸冲我拼命眨眼,它只冒出脑袋,想要从小碗里全身而退,可能需要时间。我本来不想搭理一撮毛和村上,但为了争取时间,只能昧着心和他们周旋。 村上和一撮毛都抢着朝我问话,俩人七嘴八舌的说不到一块儿,我还没回话,他们倒先说乱了。一撮毛皱皱眉头,扭头对村上道:“我说村上太君,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乱问,什么时候才能问明白话你中国话又说的不利索,我平时听了都头晕脑胀,何况这个小子太君,还是我来问吧,你在旁边听着也是一样的。” “李”村上对一撮毛的态度相当不满,哗啦拉开枪栓,指着一撮毛道:“你的良心” “我良心早坏了,成了吧你要是想问明白这个事,就耐心点,成不成”一撮毛也实在没心情此时跟村上斗气,转头继续问道:“小子,你说不说实话” “要说了实话,有什么好处没有”我想着反正要拖延时间,干脆就扯开了,跟一撮毛讲价钱。 “你这边说了,我马上去给你买只烧鸡,焦皮嫩肉,肥的流油。”一撮毛咬咬后槽牙,开出条件,那个年头,山里的日子很苦,除了偶尔逮只野味,平时吃肉和过年似的。 “这个铁盒子,说起来就话长了,你要从哪儿听起” “从头说一点一点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要拉下。网”一撮毛显然要得到最详尽的线索,一点不嫌啰嗦,干脆就盘坐在我面前,做好了长听的准备。 我偷偷朝前面的小碗望过去,老狐狸的脑袋完全钻出来了,正在使劲把身子朝外拱,我马上清清嗓子,开始讲。这个事情是我亲身经历的,所以隐藏了自己的家门,直接就说到方家峪附近的那座大山上。当年日本人挖山,是和五仙观勾结的,一撮毛是五仙观的人,对这些自然知道,一听我说了个开头,就觉得我没有撒谎,连声催我往下讲。 我把过程添油加醋的讲述出来,村上和一撮毛都听的很入神,我讲到地洞指挥所那具至死抱着铁盒不肯松手的日本人尸体时,老狐狸终于从小碗里挣脱出来,它明显被憋的够呛,两只眼睛都红了,挥动爪子,对我打了个手势。我心领神会,有意在这个时候插嘴问道:“我想打开那铁盒,可惜打不开,那里头到底装的啥东西” “你先不要打岔。”一撮毛马上接口道:“拿到这个铁盒之后呢指挥所里还有没有其它” 嗖 老狐狸抓住机会,从背后猛扑向一撮毛。一撮毛有点本事,可是此时此刻心神完全都沉浸在我的讲述中,毫无提防。老狐狸扑来的同时,爪子间露出一根三寸长的黑针,不由分说,一把就按到一撮毛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我也挺身而起,冲着村上的下巴猛撞过去。我和老狐狸突然发难,对方几乎没有防备,黑针扎进一撮毛脖子里的时候,村上也被撞的人仰马翻。 “狗日的”老狐狸眼睛血红,肚子憋的都是邪火,爪子直接顶到一撮毛的胸口:“这根针上粹的毒,是黄三郎的尿里炼出来的,你想活命,就他娘的老实点” 老狐狸不是吓唬人,黑针刺进一撮毛的脖子,一撮毛半张脸顿时蔓延出一片黑气,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手脚无力。这完全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当时就大声求饶。借着这个机会,我迈步上前,村上抱着脸满地打滚,我一脚把他给踢昏过去。 “先解开他”老狐狸终于出了口恶气,拔出黑针,又在一撮毛的椎骨上一刺,一撮毛像瘫了一样,两条腿噗通就弯倒在地。 “我说了半天,现在该你说说了吧”我揉揉胳膊,在一撮毛面前坐下来,在黑针的作用下,一撮毛下半身暂时瘫了,动弹不得。 “小兄弟小兄弟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一撮毛这时候可怜的像是个逃荒的,满脸悲戚:“我” “把他的胳膊吊起来”我一听一撮毛的话,就不耐烦,这种人助纣为虐,是最让人痛恨的。 我拿出刀子,在一撮毛的手掌上划了个口子,口子不深不浅,血哗哗的朝下流。一撮毛惨叫连连,我不心软,就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不断淌血。 “你说实话,我给你止血,不说,就让它一直流。” “止血止血”一撮毛想都没想,鼻涕眼泪横流:“我说我什么都说” 老狐狸老大不情愿的给一撮毛止了血,我心里明白,方家峪那边的事情,有五仙观参与,所以遇到这样的机会,不能浪费,我就逼着一撮毛把他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可惜,一撮毛并不是五仙观最上层的首脑人物,知道的事情不全。 这个事,起因发生在东北。大概是1940年,因为地震,满蒙铁路一个路段需要改道,在改道过程中,挖出了一个古墓。铁路线是当时经济和军事的运输动脉,一天都不能停,但那个意外挖出的古墓,先是造成了一场恐慌,继而又引起日本人的高度重视。 据说,那个古墓的具体年代无法判定,但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挖掘中,整个墓室塌了,最开始,人都觉得这个古墓了不得,因为主墓室里放置着一口水晶棺。这种规格的棺椁,很容易让人料想到,这可能是一个大人物的墓。 但接下来,人们的情绪从意外兴奋变成了震惊和惶恐,因为经过仔细的勘察,他们发现那并不是水晶棺,而是一大块冰,冻的结结实实的冰。 这块如同棺椁一样的冰里,冻着一个人,身体保存的非常完好,栩栩如生,手里抱着一本书,和熟睡般,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认为里面是个活人。 事实上,这是个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不说别的,一块冰深埋地下,能够几百年不化,本身已经是奇闻。 后来,这块冰被日本人收走,先后辗转了几个地方,伪满还有日本本土都来了人进行研究,研究来研究去,不知道研究出什么结果,但这件事直接被上升到了绝密的范畴里。从事后一些情况来看,日本人原本不打算让军部之外的任何人了解原委,不过他们有时候玩不转,就必须要找相关的人合作。这些合作人里面成分很复杂,还有一部分中国人,就因为这样,消息才慢慢流出。 “那块冰呢”我先是觉得奇怪,太行山这边和东北相隔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域,但事情偏偏就是从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个地区开始的,可想要知道来龙去脉,只能从头听起:“那块冰研究出了什么” “那块冰最后被融了,把里面冻着的那个人给取了出来。”一撮毛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道:“小兄弟,你知道不,冰里的人,还还活着” 冰块被日本人用特殊手段融化了,冻在冰里的人通体冰凉,这是具完整的古尸,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在着手研究这具古尸的时候,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这具古尸渐渐有了很缓慢的心跳。 第二天,古尸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四章天书 一撮毛讲到这里的时候,可能普通人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但我曾经目睹我们陆家的祖宗们一起从族坟里离坟而出,所以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并不是绝对的不可能。;;;;;;;;;;;;;;; “然后呢”我问道:“冰块里的人既然醒了,有什么下文” 当那具冰块里的古尸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人全都傻了,呆若木鸡。以当时人们的认知,还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但惊呆之后,又是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探索,日本人想知道,这个被冻在冰块里那么多年的古尸,为什么可以不死呢 他们首先要确定的,是古尸的真正身份。在发现冰块的古墓里,没有任何文字或者明显的资料可供考察,那个古墓,估计单纯就是放置冰块的一个阴宅。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古尸自身开始。 这个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升级为绝密,苏醒后的古尸被安置到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人体和医学以及考古方面的专家聚集了一堆,他们打算用现代手段维持古尸的生命。当然了,这件事本身就是绝密,而且事态发展到此时,还没有外人参与进来,所以古尸苏醒以及维持的过程,很模糊,也很零散,不是完整的线索。 “他们想让那具古尸彻底苏醒,恢复正常”我问道:“然后让古尸自己说出姓名,身份,来历” “日本人约莫就是这样打算的吧。” “古尸真的能说话”我想象不出一个人如果被寒冰冰冻几百上千年以后是怎么样一个状态。 “能,这些事,我们五仙观的大长老亲口说过。”一撮毛很肯定的点点头,道:“但从始至终,那古尸就开口说了一个字。” 古尸苏醒后就一直活着,有些人观察过他的身体状况,其中一个经验非常丰富而且名气很大的日本外科医生,在观察古尸之后,得出了一个医学范畴之外的推论。 他隐约觉得,这具古尸,真可能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因为古尸被下葬的年代距离现在至少几百年时间,几百年,这个世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对于古尸来说,肯定是陌生而且令人震惊不解的。然而古尸苏醒之后,对周围陌生的人和物一字不问,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些陌生的环境和人放在眼里。尤其是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是那个日本著名医生一辈子所见过的最镇定的眼睛,波澜不惊,眼中时不时就闪烁出一点点异样的光芒。 事实上,这很可能是一种强大到极点的自信:我就是这样,不管你们是谁,我不怕,也无所谓。 古尸的生命被延续稳定以后,相关的医疗器械被逐步的撤走,他的安置地变成一个舒适的起居场所,但警戒森严,由当时关东军司令部的警卫部队担任守护工作,守卫的密不透风,没有军部的指令,任何人都进不来。 日本人同时尝试跟古尸进行语言上的沟通,由于古墓所在地是东北,所以日本人用汉语,蒙语,还有满语与古尸交流。面对各种各样的语言,古尸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反正还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表现。 大概古尸苏醒十天左右,有的人猜测,这应该是一个修道的人,因为日本人提供了各类饮食,但古尸在十天时间里粒米未进,滴水不沾,生命特征却依然很正常。这种现象放在正常人身上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事情诡异的无法用科学进行解释,所以也只能用相应的非正常思维来对待这个事。日本人就想到,修道的人辟谷,不吃不喝,古尸苏醒后断绝饮食,和传说中的辟谷是极其相似的。 总之,研究这具古尸时间越长,日本人的兴趣就越大,下了铁心要搞个水落石出的。 “你不要罗哩罗嗦,你不是说古尸说了一个字是什么字”老狐狸在旁边听的不耐烦,喝道:“你想拖延时间” “不敢不敢”一撮毛咕咚咽了口唾沫,他被老狐狸的黑针给刺了,性命掌握在老狐狸手里,一句不敢回嘴,赶紧改了口风。 古尸苏醒,从来没有吐露过只言片语,他被安置的地方都是加固的铁门铁窗,门外二十四小时有人守护。看守很多,精通满汉蒙语,无论任何时候,只要古尸开口,看守都能听到他的话。 第十三天的黄昏,一直沉默的古尸突然就对着铁门上的小窗说了一个字。那个字被看守听的清清楚楚,但古尸就说了这个字,没有其他任何语言进行解释和复说, 古尸说了一个“茶”字。 本来很简单的一个字,搞的非常复杂,看守把古尸说的字上报,日本人立即进行了专门的研究,探讨来探讨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古尸要喝茶。 随后,一大托盘各种各样沏好的茶被送了进去,古尸挑了一杯大红袍,只喝了三小口。喝完之后,又陷入了那种好像一辈子不会开口说话的沉默中。不过,日本人倒是欣喜异常,他们认为这个古尸既然要茶喝,就说明他还有,只要有,以后就会不断的索要各种各样东西,等到那个时候,古尸应该会开口说更多的话。 日本人想象的很理论,也很美好,只不过,他们没有机会再听到古尸说话了。 第十四天的清晨,关押古尸的铁屋空了,古尸就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日本人大惊,急忙就去查找古尸消失的原因,最开始,他们认为有人趁夜把古尸给劫走了,但铁屋的门窗完好无损,看守们在夜间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反正,古尸就这样不见了,查找不出任何线索。 “也不是绝对没有线索。”一撮毛道:“古尸不见了,床榻上倒留着他的衣服。” 日本人对这件事投入了很大精力和热情,古尸突然神秘的消失,他们不肯罢休,扩大的研究和寻找范围,还就此请教过一些中国人。当时,一个五仙观的长老恰好在东北,这老头儿是有真本事的,日本人慕名找到他,老道士听完讲述,想了想,告诉日本人,那具古尸不是消失了,很可能是“尸解”了。 所谓的“尸解”,就是修道的人得道功成,舍弃肉身,羽化飞升。尸解之后,肉身无存,只留下一点遗物。尸解之后的修道人,就认为已经成仙,被成为“尸解仙”。 老道士的结论是否正确,日本人也半信半疑,但是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没有其它任何佐证来解释这个事,所以,消失的古尸只能被认为是尸解了。 研究本来是围绕古尸进行的,古尸“尸解”,无影无踪,研究对象消失,行动应该终止。但日本人没有放弃,因为古尸虽然消失,却留下了衣物,还有一本书。那本书在冰块里就被古尸抱在怀中,日本人早就看过,书上没有正规的文字,全部是一些类似道家符箓的花纹和图案。本来打算让古尸开口之后,慢慢盘问书的内容,如今希望却落空了。 五仙观的老道士因为提供了尸解的信息,被日本人奉为上宾,和其他一些人一起研究这本古尸遗留的书。因为古尸是尸解成仙而去的,所以对修道的人来说,他留下的这本书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老道士见多识广,他亲眼目睹这本书之后,觉得书上的类似符箓的东西,可能是一种由书本撰写者自创的文字。 这种东西说起来就是天书,除了自创文字的人,谁都不知道每个符箓花纹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但五仙观的老道士是个人物,通过认真的观察,他认为,书本的撰写者出自道门,这种自创文字是以道家符箓为基础的。 接下来,就是艰难的破译,破译这本“天书”。一撮毛没有参与破译,也不知道书的具体内容。但这本书最终还是被翻译出来了,书的内容被翻译出来以后,日本人随后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太行山。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起因,那本书里,很可能记载了一些关于太行山的东西,所以日本人在太行山针对这件事投入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他们专门组建了不下十支施工队伍,每个施工队伍里包含部分负责施工的工兵部队,还有负责保护的作战部队,以及维持部队消耗的海量辎重,在太行山区不止一个地点进行秘密的挖掘。五仙观也成为日本人在太行山秘密挖掘的合作伙伴,给日本人提供相关的风水以及阴阳理论支持。 “你是五仙观的人,你知道日本人到底在太行山挖掘什么东西吗”我知道日本人可能是在寻找那辆小马车,不过还是询问一撮毛,看看他会提供什么样的答案。 说起来,一撮毛只不过是五仙观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平时只负责一些跑腿打杂的事情。但五仙观参与过挖掘的人很多,有一些办完事之后回来,会跟平时私交比较好的同伴讲讲办事的过程,一撮毛就是这样从部分同伴嘴里得到了某些秘密信息。 “日本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肯定是要挖出东西,我听人说起过。”一撮毛想了想,道:“我既然开口说了,就不会隐瞒,可是这个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听得懂。” “老子不傻”老狐狸当时就想翻脸,它是野物成精的,而且一直以精明自居,最接受不了有人藐视它的思考能力,伸出爪子在一撮毛脑后啪的用力拍了一下,道:“你说什么,我们都能听得懂说” 一撮毛眼里有水,已经隐然看出,老狐狸只是我的随从,所以他被老狐狸呵斥了也不回头,就巴结我一个人,唯唯诺诺的点点头,翻着眼皮子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我道:“小兄弟,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阴间吗” 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信不信有传说中的阴间,但陆家赶尸的手段大多是从道门术法中演变而来的,对道家典籍多有研究,道家的阴阳论,每个陆家子弟都熟读过。世间的一切都有阴阳制衡,是对立对等的,按这个理论来说,既然有阳间,就肯定有阴间。 “我不全信,也不是一点不信。”我对一撮毛道:“你接着说吧。” “不是一点不信就好,我说起来就容易多了。”一撮毛赔着笑,继而又郑重其事的压低嗓子,道:“日本人,就是在寻找阴间。” 第四十五章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的东西 “你说的,靠谱吗”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我对一撮毛的话产生了怀疑,当时第一次找到方家峪附近那座大山时,旱烟袋老汉说,小日本是在找一辆马车。网 “小兄弟,我说的话怎么可能不靠谱”一撮毛慌忙解释道:“都是五仙观的人在私下说的,他们没理由要骗我。” 我琢磨了一下,其实仔细想想,无论旱烟袋老汉,还是一撮毛,他们的认知都来自道听途说,谁也没有亲眼目睹,此时,倒很难分辨出真假。一撮毛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至于日本人挖山开洞的真正目的,立即又陷入了一团糟。 “我说你这个狗日的”老狐狸又伸出爪子,在一撮毛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斜眼瞅瞅地上尚昏迷着的村上,呵斥一撮毛道:“连我都知道,咱生是中国狐,死是中国鬼,你狗日的倒好,都这年头了还帮着倭人” 老狐狸义愤填膺,当年小日本一旦行军路过麒麟峡,都要猎杀一些野物。老狐狸那些子子孙孙,最少让杀了几十个,双方仇深似海,老狐狸看见日本人就眼红。 “老哥,实在是没有办法,混口饭吃。”一撮毛苦着脸道:“其实我也没帮他做什么事。” 老狐狸说,这个地方是当时日本人在挖掘施工中留下的小型后勤仓库,而村上,是他在五仙观协助日本人挖山时就认识的。抗战胜利以后,五仙观被剿灭,一撮毛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侥幸趁乱逃走。五仙观让人恨的要死,被抓到的余孽全部枪决,一撮毛吓坏了,很长时间不敢在有人烟的地界露面,跑到荒山里躲风声。也就是在躲避期间,他很意外的遇到了村上。 据一撮毛的观察,村上应该是担负着一定任务的,由于身在茫茫的群山里,交通不便又信息闭塞,一直到日本人投降撤走,村上都不知道。两个人意外相遇以后,一撮毛告诉他,日本投降了,当时村上疯了似的揪着一撮毛,大喊大叫,可能是无法接受日本投降的消息。 “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日本投降了。”一撮毛撇撇嘴,道:“其实嘛,人都不傻,现在是个啥状况,日子久了总能察觉出来,这小日本就是嘴巴硬,心里是清爽的。” 两个人相处一段时间,从种种迹象判断,村上心里估计真的知道日本是战败投降了。他更加小心,时常让一撮毛到山外去打听消息,购买物品,这种死硬的军国主义分子还要在大山里负隅顽抗。 村上自然也知道现在的境遇不同了,一撮毛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鞍前马后的替日本人跑腿卖命,所以他差遣一撮毛,都会拿出一点黄金做报酬。一撮毛见钱眼开,乐得多赚他几个,所以这一跟,就跟了五年。 “这老小子估计还存有黄金,要是知道黄金在哪儿,我早宰了他了。”一撮毛这时候急于表忠心,他表示自己这样做完全是委曲求全,心里压根就不打算帮村上的忙。 一撮毛叽里咕噜的解释,我的目光就集中在那个铁盒上面。很显然,村上包括一撮毛在内,都是认得这个铁盒的,所以当时发现我身上的铁盒时才会产生那么强烈的反应。 “把这个小鬼子弄醒。”我心想着铁盒上的标签是倭文,村上精通倭文,找他盘问,才能精准又完整的理解标签上那串倭文的真正含义,所以我给老狐狸交代着,让它先把村上弄醒,方便逼供。 “何必弄醒他”一撮毛急于保命,所以急于表现,赶忙就对我道:“这个铁盒上的字儿,我认得。” 一撮毛之前给小日本跑腿办事,难免要接触一些倭文,为了办好差事,他也很用心的去记那些倭文,时间一久,乱七八糟的倒真认得了一部分。他认识的倭文也仅仅是认识而已,想要完整的记录或者翻译一大段话,几乎不可能。然而巧合的是,铁盒上的这一串倭文,一撮毛恰好全都认识。 “这铁盒里装的什么”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刚才也不会着急找你盘问啊。”一撮毛指着铁盒上的字迹,道:“这几个字,换成咱们中国话,就是太行山绝密001号。” 这种标签上所标示的绝密,并不是当时日本军事战略方面的军事机密,它只代表太行山挖掘行动中的某种信息。这种关于挖掘的绝密信息应该是一个系列,也就是说,有001号,就有002以及003004号,一撮毛没有能力接触到这些绝密。可是根据标签上那个001号就能分析的出,如果按排序方式的话,这个太行山绝密001号,是所有信息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一听,心里就更焦急,其实早预料到铁盒里装的是什么要紧东西,可办法用尽了还是打不开。 “这个铁盒怎么打开” “铁盒锈死了,我刚才看看,上面应该还有五仙观长老的加持,一般人是弄不开的。”一撮毛紧皱眉头,但这货的意图瞒不过我,他就是想夸大难度,然后立功保命。 “李” 就在这个时候,被我踢昏过去的村上苏醒了,他听得懂汉语,一看到一撮毛在表忠心,立即大为恼怒,无奈身子被绑的结结实实,就在地上全力扭动,嘴里大呼小叫,喝骂一撮毛。 “闭嘴”我只想快一点弄清铁盒子的秘密,不想节外生枝。 “八嘎” “八你娘的嘎”我一巴掌重重抽在村上的脸上,抗战的时候,我已经十来岁,亲眼目睹过被鬼子洗劫屠戮后的村子,那种凄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你以为你还能在太行山横行无忌这是中国人的地盘,中国人来当家作主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屠了你” 村上或许是被我目光中极度的愤恨压住了,呼哧呼哧喘着气,死瞪着眼睛,却再也不敢多嘴。 我摆了摆手,示意一撮毛想办法弄开铁盒子。铁盒外面的锈迹已经被我清除的差不多了,一撮毛是五仙观的人,对五仙观的法门很清楚,在哪里鼓捣了片刻,嘴里神叨叨的嘀咕着,大概不到一刻钟时间,铁盒子咔的一声被打开了。 我总认为铁盒子里装的是很离谱又很神秘的东西,盒子被打开的一刻,几个人都下意识的朝后退。但铁盒子寂静无声,一撮毛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我看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盘东西,却不认得。 “这个东西,叫胶片,我见过。”一撮毛比我见识广,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 摄影技术起源于上个世纪,到二战时期,已经有了长足发展,甚至出现了彩色胶卷和胶片。这种东西普通人接触不到,抗战的时候,一些日本的随军记者带有照相机和摄像机,来拍摄记录战争时的种种场景。一撮毛也解释不了摄像的原理,但他知道这玩意儿能把过去发生的事完整又真实的拍下来。 我心里一动,按照他这么说,这个铁盒子里的胶片,很可能记录着发生在地洞里的大事。一撮毛说过,方家峪附近那座山,是日本人太行挖掘行动中最后一个施工地点,就是从那座山开始,挖掘行动彻底终止。那么这卷胶片所记录的,会是什么 “怎么能看到它记录的东西” “以前我见过日本人拿这种胶片放,需要什么机器。”一撮毛想了想,眼睛骤然一亮,拍着脑袋道:“那机器,下头有一个。” 村上和一撮毛这个藏身地的下面,就是日本人当时的小物资仓库,一撮毛马上带着我钻出来,从隐蔽的仓库入口进去。我怕村上会趁机溜走,让老狐狸逼着他一路跟过来。 地下仓库不大,都是过去的老军用物资,我们在一堆帆布覆盖的东西下面找,最后翻出了那台用来放映胶片的机器。这应该是一台移动式16毫米放映机,但机器翻出来,我们都傻脸了,因为不会用。 “问他。”一撮毛朝着后面的村上努努嘴,但村上铁青着脸,丝毫就没有配合的意思。一撮毛游说他,威逼利诱,啰嗦了一通,最后被村上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一撮毛很没面子,当时就恼了,要对村上动手。 “来吧来”老狐狸不等一撮毛动手,慢悠悠蹲在村上身前,它的声音突然就恍惚飘渺起来,和当时我在白云观看到三清显圣时的鬼音一样,一丝一缕的鬼音水银入窍般的硬朝耳朵里钻,幸亏这声音不是针对我们的,但听到之后脑子不免还是一阵发晕。 老狐狸蹲在村上身前,勾头拉磨似的,样子古怪又猥琐,两只眼睛闪来闪去,鬼音依然想个不停:“来入我门,听我言,生来死去任差遣” 村上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身子触电一样的颤抖,他显然在和老狐狸的勾魂鬼音抗衡,但没有丝毫根基的人,片刻间就迷失了心智。 “放”老狐狸看见村上入瓮,马上指着铁盒子里那盘整整齐齐的胶片,道:“把它给我放出来” 我心里一阵激动,山杠爷给我留下的这个帮手果然是有用的,村上听了老狐狸的鬼音,僵直的身子一动,开始慢慢的走,显然已经受老狐狸的驱使。 那盘神秘的胶片所记录的东西,或许很快就会呈现在眼前。 第四十六章绝密001号 我满心急躁,但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村上被老狐狸驱使着,开始运作。他走到那架落满灰尘的放映机前,却没有停步,又慢腾腾的掀开旁边的帆布,想从里面拖什么东西,可是那东西太沉重了,一个人拖不动。我和一撮毛过去帮忙,费了老鼻子的劲,才把那东西一点一点给硬拽了出来。 这是一台小型的柴油发电机,放映机工作,需要电力。我一阵庆幸,幸好有村上这个人,否则凭我和老狐狸的思维,闷头想一年,也不会想到放映机该怎么用。 发电机开始工作,那盘被称为太行山绝密001号的胶片,安装到了放映机上。村上在帆布后的墙壁上扯开一张发黄的白床单,我看到放映机折射出一道光,照在床单上面。 过去的摄像机总归太落后,拍摄的画面相对模糊。随着胶片的转动,当做荧幕的白床单上,出现了杂乱又密集的雪花点。这一刻,我死死盯着荧幕,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眼睛一眨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雪花点闪动了几下,荧幕上骤然出现了画面。胶片的拍摄地点环境黯淡,上方闪着昏黄的光,我睁大眼睛,看的一丝不苟,很快,我就辨认出,画面上的地点,是方家峪附近那座大山被挖出的通道尽头,也就是我当时发现三脚羊的地方。 我看到很多穿着日本军装的人,在尽头忙碌。那时候,因为地洞尽头好像要挖出什么东西,所以旱烟袋老汉那帮民夫,已经被驱散到地面,在这里作业的都是日本工兵。五六个人压低身子,跪在地上,很小心的用特制的小钢钎,轻轻敲砸石头。他们敲砸的非常慢,也非常细致,那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开掘,而像考古。 我的目光凝缩了,因为画面虽然有些模糊,可我仍然能看出,这几个日本人围着的,就是三脚羊栖身的那个凹坑。凹坑旁边堆积着零散细小的石屑,很明显,这个凹坑是日本人挖出来的。 他们这样小心细致的用小钢钎一点点的敲打石块,估计是怕损坏了地下的东西。 摄像机由人操作,镜头在一点点拉近,这种现场胶片是完整真实的资料,拍摄以后要立即封存并迅速转交到日本军方上层,所以拍摄者得尽力把情况拍的更清楚。很快,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那个凹坑。 凹坑里,有东西。 那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摄像者靠近凹坑时,又有人从旁边照明,画面里的光线骤然一亮,这一刹那间,我看见凹坑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大概两尺宽,三尺长,好像一个长方形的箱子。;;;;;;;;;;;;;;;箱子原本紧密的嵌在石头里,现在已经被日本人挖出了大半。 那只箱子上面,有一些走向独特又奇怪的花纹,花纹刻的很深,但时间可能太久远了,花纹被磨的模糊。大眼一看,只觉得这些箱子上的花纹很奇怪,可是看的久了,我的某根神经突然被触动了一下,隐约觉得,花纹似曾相识。 因为有些事情发生的时间还不长,而且记忆深刻,所以我只是恍惚了一下,马上惊觉,箱子上面这些古怪的花纹横七竖八,但只要整体一看,就会觉得,那像是一颗兽头。和兽首扳指上面被磨损的兽头,似乎是一样的。 某些零散的线索,如今隐然被串联在了一起。大山地下的这个被挖出的“箱子”,是日本人太行挖掘行动的终点,而那只兽首扳指的来历又那么诡异莫测,它们雕刻着相同的纹饰,肯定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但这时候我没时间细想,接着就仔细的继续看荧幕。 地洞尽头的作业明显接近尾声,凹坑里这个“箱子”已经完整的开掘出来,下一步就是把它拖上来,再运出去。五六个伏身的日本工兵站起身,给旁边负责运送的人让开地方。 然而就在这一刻,凹坑周围的日本人一下子集体慌乱了,抬头在四周来回乱看。他们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但摄像机拍摄下来的胶片是无声的,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无从知晓。 一眨眼的功夫,那群日本人的慌乱就变成了恐惧不安,一起长大了嘴巴,慢慢的后退。拍摄胶片的人本来距离凹坑很近,估计也受到了什么惊吓,猛然撤步,镜头顿时远了,但拍摄的方向,始终对着凹坑。 随即,画面上出现了让那些日本人惶恐的原因:那只沉重又古老的“箱子”,慢慢从凹坑里浮了出来,画面在晃动,好像这只箱子震撼了整座大山。 箱子完全从凹坑浮出,贴着地面缓缓的移动,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它。这时候,更让人无法理解且惊惧的一幕出现了,画面一阵剧烈的晃动,凹坑旁边那些日本人的身体,骤然间像是被拉成了一条条扭曲的光线。这一幕初开始会让人觉得,是胶片本身出现了问题,导致画面不稳定,但看着看着,就会发现,胶片和画面没有任何问题,那些日本人身体扭曲,是因为他们的确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影响了,身躯如同一块软面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来回扭动。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圆睁,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他们的身子橡皮般的被拉长,拉宽,极力扭动了一会儿,一个挨一个的倒在地上。拍摄者也受到了威胁和惊吓,不过他还算负责,一边全力后退,一边坚操作摄像机,把眼前的一幕拍摄下来。 随着摄像者的后退,画面越来越远,那只箱子慢慢朝这边移动,所过之处,所有日本人都无声无息的倒毙。胶片没有声音,但可以想象的到,当时的情景是相当渗人的。 就在画面移动到几乎无法目视的时候,我看见画面的远处,也就是凹坑所在的地方,忽的闪出了一道影子。那影子浑身白毛,居然就是那只三脚羊。 正在缓缓朝前移动的箱子仿佛能感受到三脚羊的气息,一下子停住了。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阴气旺盛,是三脚羊生长的绝佳地域,阴气越重,三脚羊就越厉害,人都怕鬼魂,但三脚羊连鬼魂都能吞噬,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它。 可是,箱子一停下来,那只三脚羊一步都不敢动,战战兢兢的伏到地上,脑袋使劲朝腿窝里钻,显然是被吓瘫了。 当我目睹这一幕的时候,一下子想起山杠爷当时说的话,他说三脚羊和地洞里的“东西”相比,连根毛都不算。我总觉得山杠爷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夸大,可是此时此刻,画面上的一切都证明山杠爷说的没错。 那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三脚羊这种天命注定的奇物都吓瘫 箱子只停了停,丢下瘫软的三脚羊,继续朝前移动,这一次,它移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拍摄者在全力后退,但避不开箱子。箱子冲到眼前的一瞬间,一个举着木剑的道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想要阻拦箱子。 “这这是我们五仙观的功德长老”一撮毛看到这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荧幕叫道:“是功德长老” 五仙观的功德长老,是仅次于大长老的人物,五仙观一群恶棍,如果没有强硬的手段和过人的本事,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五仙观的长老有多厉害,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当年围剿五仙观的时候,为了对付五仙观的一个道源长老,一个全副武装的满编连,一百二十个人死的只剩下六个。 画面中的老道士看上去很有章法,踩着天罡步就冲向箱子。但他还没有完全靠近那口箱子,身子突然噗的腾起一阵血红的雾气,雾气升腾到消散,就是一个呼吸的刹那间,只一个刹那的功夫,这个老道士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化光了,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颓然倒地。一直到他倒地,举着木剑的骨手还在微微抽动。 老道士一死,威胁更大,迫于形势,摄像机被拍摄者抛掉了,画面一阵旋转,然后定格到通道的一个角落中。这说明拍摄者也死掉了,没有机会再捡起摄像机。 胶片里记录的东西,就这些了,被定格到通道里的摄像机一直还在工作,直至胶片用光,屏幕的画面消失,又剩下杂乱又密集的雪花点。根据我所知的情况,胶片里记录的情景其实不难猜测,箱子移动的时候,就是日本人觉得它根本无法控制的时候,所以小日本马上决定封山,可是被封住的主洞挡不住那口箱子,箱子冲了出去。等箱子离开,日本人收拾残局,匆忙把所有民夫杀掉,然后第二次封洞。那箱子明显把日本人搞怕了,封洞封的非常仓促,主洞里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这卷胶卷估计被人收了起来,因为是主洞里拍摄到的恐怖又珍贵的资料,不能让闲杂人等看到,五仙观的人给铁盒加持封闭。但箱子虽然冲出地洞,可洞里还留着一只三脚羊,三脚羊是不会对幸存的人手软的。 我觉得,从这卷胶片之后,日本人的挖掘行动虽然终止,但探索不可能停下来,毕竟在挖掘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且主洞里那口箱子也充满了神秘。村上既然被赋予了某种责任,就理所当然的知道一些情况。 “老胡,把村上领过来,问他一些事情。” 老狐狸随口答应着,转头就去领人。可让我们想象不到的是,村上不见了。 “不应该啊。”老狐狸很纳闷,村上是那种从未修行过的人,对老狐狸的勾魂鬼音没有抵抗力,既然被迷了心智,没有老狐狸帮他解,他就不会恢复自主能力,更不会私自逃走。 但村上的确是不见了,我们立即掉头去找,地下仓库是一个纵横的洞,其它几个洞口都被堵死了好几年,一时半会之间凭村上一个人不可能打开。方寸之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影无踪,我疑心是一撮毛搞的鬼,眼睛一望他,一撮毛就拼命摇头摆手,表示这个事绝对和他没关系。 “陆家小爷”老狐狸找了一圈,跑到我跟前,贴着耳朵对我道:“咱们可能有麻烦了,你先不要声张,那个小日本,其实还在这里。” 第四十七章被困 老狐狸贴着我的耳朵一阵嘀咕,就意味着一种我还没有察觉的危险已经隐隐降临,我顿时也不敢大声说话了,小声问道:“村上在什么地方我怎么看不到他” “陆家小爷,你扭头你扭头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动作不敢那么大,慢慢的转过头,背后就是墙上挂着的那块荧幕,我扭头的速度很慢,为的是把目光所及的地方都看清楚,当眼睛转到那块白荧幕的时候,一下子定住了。胶片里的画面已经播放完毕,只剩下一片杂乱的光点儿,就在这片光点之间,我看见了村上。 这个小日本,竟然诡异的出现了荧幕里 荧幕里的村上站的直挺挺的,明显还处在被勾魂鬼音影响的状态中,但他已经身在荧幕,这不是幻觉,村上就好像是当时被胶片拍摄下来的人一样,如今又被放映机清清楚楚的放映在屏幕上。他站的笔直,和一截木桩子般,眼神愣愣的,没有丝毫反应。 有人暗地里搞鬼 我马上怀疑到一撮毛身上,可是转念一想,一撮毛如果能反击,也不用这样被我们逼供。仓库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不是一撮毛,更不可能是老狐狸。 这一刻,我就疑心有外人来了,只不过对方不露面,暂时看不到他而已。仓库其余几个门都被封死,如果来人,只可能是从我们进来的入口而来的。 “老胡,估摸着是有人来了小心点”我极力压低声音,一边朝入口那里扫视,一边低低的跟老狐狸打招呼。 “我先去看看去看看” 我望着入口,慢慢的后退,随手把村上丢到地上的三八大盖拿在手里,要是真有人闯进来,这把枪还能震慑对方。但是我拿着枪后退了几步,无意瞥了老狐狸一眼,头皮又是一麻。 老狐狸勾着头,驼着背,一步一步的朝那块荧幕走过去,它走路的样子非常怪异,和发了羊癫疯一样,一边走一边不受控制的浑身乱抖。 “老胡你做什么”我看出老狐狸的样子也有些不正常,心里很担忧,端着枪低声喝道:“回来” 老狐狸不理我,继续用那种很古怪的姿势走到荧幕边,抬起爪子在荧幕上摸来摸去,脑袋也慢慢贴到荧幕上。我预感到了不妙,两步跨到身后,用力拉它。老狐狸不回头,梗着头要朝荧幕里钻,一边贴着荧幕,嘴角一边流着涎水,嘀嘀咕咕道:“他一个人在里头怪没意思的,我进去跟他做个伴” “回来”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拉扯老狐狸,心里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老狐狸是使用惑心术的高手,但此刻,它显然是被比自己更厉害的人给影响了。我看不见那个人,对方在暗处,形势很不利。老狐狸吃了秤砣一般,用尽全力也拉不动它,我扯急了,一咬牙,举起枪托,朝它后脑壳上重重砸了一下。 噗通 老狐狸一下子被砸昏过去,身子软塌塌的倒在地上。它昏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独力来应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但我没办法,把老狐狸砸昏,它还能苏醒,要是真的和村上一样诡异的进入这块荧幕,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出来。 我把老狐狸拖到一旁,因为预见到了未知的危险,所以神经是高度紧张的,刚一回头,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脊背嗖嗖的冒凉气,不由自主的举起了手里的枪。 我看见本来在荧幕里直挺挺站着的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荧幕中探出了头,他的身体还在荧幕里,脑袋却伸到荧幕外,像一个吊死鬼,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心里很戒备,看见村上有异状,当时就没想那么多,刺刀毫不犹豫的捅了出去。 但是刺刀刚刚刺出,我的目光连同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了。我看见村上的眼睛好像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眼眶周围缭绕着一缕淡淡的黑气,望着他的眼睛,我的心神一阵杂乱的恍惚,眼前的景物和水面一样一圈一圈泛着波澜。手里的枪突然沉重无比,拿都拿不住。我心底残留的一丝清晰的意识感觉到不妙,如果现在神智被影响,我肯定会和村上还有老狐狸一样,鬼迷心窍的朝荧幕里爬。 我在全力抗衡,咬牙切齿的紧紧抓着手里的枪不肯丢下,我想要后撤。但望见村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时,视线就转不开了。 咚咚 就在我如同身陷沼泽无法自拔的时候,胸膛里的心脏突然剧烈的一跳,流逝的意识好像瞬间重新归体。 咚咚 心脏跳动的让人感觉害怕,我能听见它在胸膛里跳动的声音,甚至能看见胸口一鼓一鼓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仿佛随时都要脱体飞出。在心脏如此猛烈的跳动之下,我的意识完全恢复正常,唰的移开视线,拖着枪跑到放映机前,拔掉了电线。 放映机投射在荧幕上的光柱戛然而断,墙壁猛然一黑。荧幕失去光照的同一时间,噗通一声,村上像是一个麻袋,重重的落在墙根。因为放映胶片的时候想看的更清楚一些,所以仓库里没有点灯,放映机一断电,周围就完全陷入了一团漆黑,我拔出腰里别着的洋铁皮壳手电筒,打亮以后扔在地上,然后迅速躲到一边儿。电筒的光柱直对着仓库的入口,如果真有人进来,我能看得见。 “小兄弟小兄弟现在咱们咋整”一撮毛一直窝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仓库里一黑,他就憋不住了。这货的腿脚受了黑针的影响,行走不便,直接就朝我这里爬过来,一边爬一边低声道:“被闷在这个地方,始终不妥,你手里有枪,不如冲出去,还能有条活路。” 我不理会他,直到一撮毛快要爬到跟前时,我才冷冷的端着枪,刺刀直接顶到一撮毛的额头上。 “小兄弟这这是做什么”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我咬着牙冷笑,仓库里一共四个人,村上老狐狸还有我都先后受到影响,唯独一撮毛,从始至终窝在角落里,屁事没有。暗地里对我们下手的那个人是谁,还无从所知,但多多少少都要和一撮毛有点关系,所以才会放过他,独独对我们三个下手。 “冤枉啊小兄弟你也看见了我腿脚不便,一直都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什么都没做啊” “别废话”我一脚把一撮毛踹倒,刺刀顶住他的后背,敌暗我明,如今只能拿一撮毛当人质,去拼一拼了,我冲着入口那边高声喝道:“躲躲藏藏的,有什么意思出来见见” 我连喊了两声,入口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看起来不动点真格的是不行了。 “你不出来,我就捅死他”我发出最后一声警告,手上同时加力。这把枪是村上的,村上躲在深山里几年,平时什么屁事都没有,把枪上的刺刀磨的锋利无比,稍一用力,刺刀顿时捅进一撮毛的皮肉里,一撮毛是最贪生怕死的,刀尖只刺进几分,就和捅到他心上一样,失口大叫起来。 “唐爷唐爷是不是你”一撮毛唯恐自己乱动,刀子会刺的更深,趴在地上扭头冲着入口那边喊道:“救救我唐爷救救我” 砰 一撮毛不要命的大喊,入口那边依然没什么反应,但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地上的手电筒突然就炸了,光柱顿时消散。这是仓库里唯一的光源,手电筒一灭,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感觉一撮毛想动,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他作祟,我提着枪,一枪托砸下去。一撮毛哼了一声,被砸昏过去。 黑漆漆的仓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清醒着,周围寂静的让人心慌。在这种黑暗里,我也不敢随便乱动,否则会发出声响,引起敌人的注意,我拿着枪,脚掌在地上轻轻的抬起来,慢慢的朝后面走,五叔曾经跟我说过,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空门露给敌人。 我不出声,对方也不出声,就在黑暗中僵持着,谁先忍不住露头,就会吃亏,心里一阵苦,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但为了保命,又不能不耗。我想着这肯定是一场持久的对峙,所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悄无声息的后退,想先退到墙角那一堆杂物后面。 骤然间,我闻到一股发臭的血腥味,那味道非常的淡,就和一缕轻烟一样。但仓库里阴凉干燥,猛然传来这样比较特殊的气味,就会让人敏感的察觉到。我事先想过很多种对方突然发难的可能,却根本没想到无声无息间有这样一股臭味飘过来。 我马上捂住鼻子,怕这股气味里有什么陷阱。捂着鼻子,心里更加不自在,肯定不能硬着头皮朝外面冲,会死的很快,但被结结实实堵在仓库里,对方发什么招,就算朝里面撒泡尿,我都要接着。 我一口气憋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松开手换换气,仓库里那股发臭的血腥味若有若无,我换了气,赶紧又屏住呼吸。 第四十八章血河车 我一口一口的换气,黑暗中的寂静越来越让我不安,过了一会儿,我在墙角闪了一下,猫着身子,又取出一把铁壳手电打亮了丢出去。;;;;;;;;有一点光线,心里会稍稍安稳一些,否则不等敌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给折磨死了。 丢出手电之后,我重新藏到墙角一堆杂物后面。暗中动手的人会是谁我看了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一撮毛,猜测到敌人很可能也是五仙观的余孽。因为村上被收进那块荧幕里,这种状况跟一撮毛的一碗烩有些相似,只不过比一碗烩更高了一个层次。 说实话,我没有对付这种敌人的把握,心里不祥的预感渐重,熬到最后,失守的很可能是我,但总不能就这样认输,能多撑一会儿就多撑一会儿。 “别回头你可千万别回头” 骤然间,一道很轻又很尖的声音,从背后钻入了耳朵,那声音飘来飘去,听着像是幻觉,又像是真的,总之很难分辨。我心头一惊,害怕这是另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惑心邪术。 “千万别回头啊要不然要不然你会被被吓死”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已经躲在仓库的最里头,后面是堵死的墙,根本不可能有人。所以,我一时间就认定了这声音是虚无的,是扰乱我心神和意识的。 可就在这声音第二次传入耳朵的同时,我感觉自己的右腿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左腿又骤然一紧,脚脖子上涨了一下。 我两条腿下意识的用力一甩,腿上的力道好像被甩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此时此刻,我也有点模糊,因为在这种环境下,连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刚才发生的是不是幻觉。我马上把身子压的很低,顺着墙根噌的就爬出来,迅速转移到对面那一大堆被帆布覆盖的物资后面。爬过去之后,背靠着墙坐下,朝入口望去。手电筒的光柱对着入口,那边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能察觉。 鬼里鬼气的声音消失了,我就觉得,对方开始针对我下手了,他没有面对面的跟我交锋,就会用各种各样的障眼术把我的精神体力都消磨殆尽。我必须要保持高度的警觉还有清晰的意识,只要稍一疏忽,被谜了心窍,那就万劫不复了。 我这样想着,就要慢慢站起身,但身子一动,脑子就嗡的一声响。 手电筒对着仓库入口,我这边只有非常昏暗的一点点光,在我将要起身的同时,我模模糊糊看见,自己的左脚踝上,有一个手印,鲜红的手印。 手印很小,血红血红的,清晰的印在左脚踝上,我吓的伸手就去搓,手印的血迹好像还没有干,触手黏糊糊的,放在鼻尖一闻,血迹散发着之前闻到的发臭的血腥味。我一下子紧张了,唰的站的笔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就朝上蹿。 这个带着血的手印分明意味着,我刚才所经历的,仿佛不是幻觉,真的有什么东西缠到我脚上了。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啊” 我惊魂未定,那阵消失了的声音陡然又传入耳中。声音来自背后,我的头大了一圈儿,这时候听到飘渺的声音时,猛的就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幻觉 “千万别回头要不然要不然你会被被吓死” 这种声音绝对是一种折磨,跗骨之蛆一样的在耳朵边不停的晃来晃去,越听就让人感觉越冷。这声音如果不是我的幻觉,就说明有人在背后说话,我不是山杠爷那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可我的感官一直都是敏锐的,身子已经缩到角落里了,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果真的有人,我不可能感觉不到。 “别回头” 我很急躁,而且隐隐感觉有些害怕,声音没完没了的在响,我终于忍不住了,唰的转过头,在这个位置上,身后有什么东西,我的余光也能瞥见。 身后空荡荡的,就是一个墙角,什么东西都没有。然而在我转过头的时候,右手猛然一紧,手腕好像被一团黏黏的东西给粘住了。手臂条件反射般的用力一抖,那团黏糊糊的东西顿时被甩掉。 我抬起手,手腕上赫然多了一个血红的手印,手印的血迹还没有干,那股淡淡的发臭的血腥味,从血迹中飘飘袅袅的散发。 我更加烦躁,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被一只顽鬼给缠住了,鬼不杀他,就这样无休止的突然跑出来吓他一跳,然后又躲起来。 “别回头啊” 当这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不知道第几次从身后传过来的时候,我不顾一切,随即转过身,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身后的东西,汗毛连同头发齐齐炸起,脑袋也随之大了一圈。 阴暗的墙角,站着两个只有一尺多高的影子。好像两个还不足月的小孩儿,被活剥了皮,浑身血淋淋的站在我身后。两个血淋淋的小孩儿散发着那种被我闻到很多次的臭味儿,都仰着头,血糊糊的小眼窝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别回头啊”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袋懵了,举着枪,用刺刀横扫过去。两个血淋淋的小孩儿比猴子都灵,身子一低,几乎贴着地皮滚了一圈,我手里的枪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它们已经滚到我背后。 “别回头啊” 我也迅速转过身,后退一步,后背结结实实的贴到墙壁上,望着两个血孩儿。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根据它们的外形,很快就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些事情。 如果我回想的没错,这两个东西,被称为血河车,也叫鬼童子。 山里的孕妇临盆生产,生下婴儿以后,胎盘单独剥离,这种胎盘叫做紫河车,据说是大补,可以入药。从前清一直到解放前,一些城镇里的药铺会到山里来收紫河车,给的价钱还不低。不过大部分人家不会卖掉婴儿的胎盘,而是把胎盘埋掉,因为他们认为胎盘也是母体和婴儿的一部分,卖了被别人当药吃,不吉,对大人小孩都不好。 除了紫河车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孕妇来不及产子,由于种种原因,胎死腹中。这样连同胎盘带死婴的东西,就是血河车。血河车是凶兆,很被忌讳,遇到这种情况时,家里人会把血河车远远的埋在土里,有条件的人家,还得请人做三天法事,因为血河车虽然没出生就死了,但已经孕育成胎,有了魂魄,它们认得回家的路,如果不好好超度,就会死缠着家人。 血河车被埋以后,只做一次法事,堆一个小坟包,以后家里人就不会再来扫坟。一些修邪术的人,到处寻找血河车,遇到小坟包,就把尚未烂掉的血河车挖出来带走“养”。据知情人说,养血河车跟养孩子一样,很细致。用鲜血混黄土,烧成泥罐子,把血河车放进去,罐口封印,每三天开一次罐,朝里面加血。养血河车所用的鲜血也很讲究,不能使用狗血驴血和鸡血,必须猪血或者羊血,满满的注入泥罐,得把血河车浸泡起来。 这样“养鬼”的过程,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细节,被养起来的血河车就如同渐渐有了灵性,满满一罐子血,三天就被血河车吸的干干净净,需要重新添加,中途不加血,血河车会彻底腐烂。有的养鬼人受限于条件,血源不多,把血河车养上七七四十九天就取来驱使,有的养鬼人会养上三年。满三年的血河车吃饱了血,阴气戾气极重,连鬼都怕,这样的血河车,就是传闻中的鬼童子。 想着想着,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前两个一尺来高的鬼童子浑身血渍,连眼窝都像是两个还未干涸的泉眼,时不时就溅出几滴血珠,这说明两个鬼童子吃血很足,至少是被养过两年以上的戾物。 鬼童子本身就不是人,是打不死的,手里的枪顿时没有多大用处,我被迫丢下枪,拿出砍梁刀,又取了狗头灯,但犹豫几次,还是不敢点,怕火光成为明显的目标。 “叫你别回头,别回头” 两个鬼童子站在我身前,仰头看了我一阵,血糊糊的小身子骤然一动,它们和山里的猴子一样灵动,尤其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好像两条红色的影子,唰唰的闪来闪去,开始的时候,我的目光还不断扫视,跟随它们移动的方向挪动脚步,准备随时应对,但时间一长,眼睛明显不够用了,被晃的眼花缭乱。 我刚一失神,一个鬼童子噌的跳起来,从背后搂着我的脖子,另一个爬到我的腰上,在皮上用力的乱抓。血河车都没有牙,但有些养鬼人用血河车杀人,会在血河车的手上装刀尖或者利刺,血河车身上有尸毒,利刺一旦刺破人的皮肉,尸毒入体,那就了不得了。 两个鬼童子把我颤的喘不过气,顾上不顾下,扭来扭去,身子一歪,直接躺在地上来回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全力应付它们。两个鬼童子,就好像两条索命的鬼魂,它们的身子小,又灵活,很难招架。 我抵挡的相当吃力,被逼的急了,反手揪住一只鬼童子,不由分说从身上把它扯下来,用力朝外一甩。鬼童子只有四五斤重,直接被甩到墙上,落地之后一阵乱叫,又颠颠的朝这边冲来。 我一只手撑起身体,想把另一个鬼童子也抓下来,但对方绕着我的身子急速的爬,骤然间,我感觉后背一疼,那明显是鬼童子手上的尖刺捅破了皮。 我能感觉到,尖刺染满了鬼童子身上的尸毒,毒气顺着被刺破的伤口,迅速蔓延进了皮肉中。 第四十九章被困 尸毒入体,发作的很快,伤口周围一片麻酥酥的痒,仅仅就是喘口气的时间,脑子已经开始发晕,一阵强烈的恶心让人急欲呕吐。 我感觉这次真的是被逼到了一条死路,老狐狸昏迷,如果我再被放倒,那就完全要被人意宰割。身处绝境,我骨子里那股不服输也不服软的性子蓬勃发作,一把揪住背后那只鬼童子,用力朝地上一甩,接着一脚重重踩了上去。 吱吱 鬼童子发出一阵像人又不像人的凄厉嘶叫,我不松脚,憋着劲儿往死里踩。一只鬼童子被踩着,另一只绕到我身后,纵身跃起,双腿盘着我的脖子,两只血红的小手在我脸上一阵乱抓。我的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脚下那只鬼童子也跟着弹簧一般跳起来,臭虫一般在身躯上飞快的爬。 我完全没办法,这种吃足了鲜血的鬼童子不是一般的邪物,也远非普通的死尸可比,最后一撮保命的符箓血米已经用掉,身上其它东西压制不住它们。我只能徒手跟它们搏斗,但这没什么用,更要命的是,进入身体的尸毒发作到了相当地步,脑子彻底晕了,看东西都是重影,脑子发晕,影响了听觉还有视觉,反应变的很慢,而且身体渐渐就仿佛不受控制了。 两只鬼童子跟我死缠了半天,一左一右从腋下爬到前胸,在手电筒的光芒照射下,我能看见它们血糊糊的眼窝,还有指缝间利刺的寒光。: 吱吱 两只鬼童子得逞一般的舞动着手,不由分说,对准我的心窝就抓下来。胸膛里面就是心脏,尸毒在距离心脏这么近的地方入体,很可能会麻痹心脏,让心跳骤停,万分危险。我想阻拦,可双手都在发抖,手臂还没有抬起来,鬼童子手上的利刺对准胸口就猛刺过来。 砰 利刺还没有刺破胸口的皮,两只鬼童子骤然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给甩了出去,它们小小的身子直接被顶飞了,在半空翻了几个滚,一前一后摔在地上。鬼童子不可能就这样被摔死,但它们明显胆怯,翻身爬起来,拼命朝入口那边的角落里缩,战战兢兢的望着这边儿。 这一刻,我一下子想起老狐狸说的话,它之所以巴巴的跟着我,就因为我身上可能有什么上仙的圣物。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圣物,总觉得老狐狸是在瞎猜,可当时白云观的一幕再加上眼前发生的事,就让我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在十万火急的时刻抵御这些阴邪。 两只鬼童子被逼退,暂时不敢靠近,在墙角慢慢绕着圈子,我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仓库变的很安静,但尸毒发作的越来越严重,脑袋昏沉的有一千斤重。赶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解尸毒的药必不可少,可我不知道寻常的药能不能解掉血河车的尸毒。 一口把药吞下去,身子就再也支撑不住,噗通歪倒在地,眼神一阵恍惚,毒性彻底吞噬了大脑里的意识,我感觉自己濒临昏厥。眼皮子和脑袋一样变的很沉,我不想闭上眼睛,可又控制不了,我害怕自己闭上双眼,就再也睁不开。艰难的和尸毒斗争了片刻,眼皮子随即一塌。 不能闭上眼睛我心里稀里糊涂的一团,只有残存的意识在警告自己。但此时此刻,睁开眼睛对我来说难如登天。我年纪小,不过意志总还算是坚定的,拼死挣扎了片刻,又缓缓把眼睛睁开。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的手指不由颤动起来,我看到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道白影子。在这种昏暗又阴森的环境里,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白影子,那感觉相当渗人,可我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力了。 我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终于顶不住尸毒的肆虐,将要昏过去。在昏迷前的一刻,那条白影子慢慢凑到我脸前,我隐约看出,这是个女人。 昏迷中没有时间的概念,等到我再次苏醒,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醒来之后,脑袋依然有点昏,不过我能感觉到,有人给我用了适量的解药,尸毒并未完全清除,不过已不致命。 我依然是在这个仓库里,不过周围多了几支燃烧的火把,乱七八糟的杂物被清理掉了,我手上绑着绳子,转头一看,老狐狸前后四条爪子也被绑的结结实实。 “醒了” 临昏厥前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条白影子,正静静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意识清醒,我才看清楚了她。 这的确是个女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白衣。衣服是丝缎做的,白如雪,亮如霜。她生的很好看,脸蛋和身上的衣服一样雪白,眉弯眼俏,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翻身想要坐起来,但尸毒未消,那感觉就好像沉沉的宿醉,脑袋一动,脑仁仿佛跟脑壳脱离了,嗡的一阵响。 “小弟弟,你身上的毒还没消,不要胡闹,老实躺着,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白衣女人笑吟吟的,在我昏迷期间,身上的东西肯定全被搜走了,我看见她手里把玩着我的那枚兽首扳指:“看你身上带着砍梁刀,还有狗头灯,这都是赶尸用的物件,你是石嘴沟的人” “银姑娘,这小子很有点来历。”一撮毛看见白衣女人问我话,赶忙就从火把后头闪过来,低头哈腰的道:“知道不少事情,还去过方家峪那边的地洞。” “我问话,用不着你插嘴。”白衣女人似乎对一撮毛有点鄙夷,语气变的很淡,头也不回的道:“你站到一边去。” “是”一撮毛碰了一鼻子灰,老大不自在,尴尬的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墙角那边盘地而坐的一个老道士身边。 看看眼前的形势,我心里大概有了数。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之前暗地里对我们动手的人,和一撮毛有点关系,墙角的那个老道士,极有可能是五仙观的余孽,认得一撮毛,所以对我和老狐狸下手时,独独放过了一撮毛。 而且,一撮毛对那个白衣女人的称呼,让我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 在纵横太行的几大山把子里,只有一个女人,叫银霜子。外界对那些山把子的传闻很多,人都说,小白龙贪婪狠毒,花九爷像个浪子,李福威老谋深算,但是外头关于银霜子的传说寥寥无几,就因为传闻太少,才让银霜子这个人显得更加神秘。很多人都不知道银霜子多大岁数,不知道银霜子长的什么模样,只晓得她接父亲的班,十七岁开始做山匪。 但我很清楚,传闻少,不代表银霜子不如小白龙和花九他们。没有本事,不可能驾驭那么多山刺,要知道那些山刺里,不乏坏的掉渣的恶人,也不乏硬手,银霜子这么年轻,能把大蛮山那帮山刺治理的有条不紊,就这一点,已经算是相当厉害了。 我猜测出银霜子的身份,心里就暗暗叫苦。之前和山杠爷沿途杀掉的那帮山刺,很可能就是银霜子的人。银霜子出名的护短,谁惹了她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山杠爷把那帮山刺杀光了,没留下活口,但我顺手拿走了一些山刺的东西,我害怕银霜子察觉。 “容心道士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我要问几句话。”银霜子估计是厌烦这么多人在场,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没我的话,谁都不准进来。” 周围举着火把的,都是龙精虎猛的壮汉子,一个个满脸横肉,带着刀枪,但这些人听话的紧,银霜子一发话,就和圣旨一样,几个汉子揪着老狐狸,齐齐退出仓库。一撮毛不想走,却又不敢违逆银霜子。 “小弟弟,我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答了,没人会为难你。”银霜子等别的人退出去,脸色顿时缓和了很多,笑盈盈的对我道:“老实人,不吃亏。” 说实话,在当时那个年月的大山里,大姑娘小媳妇都很土气,一家人忙碌一年,能填饱肚子已经是万幸,不可能有闲心把自己捯饬的一朵花儿似的。银霜子面白如玉,五官精致的和画出来的一样,她一笑,两条眉毛就像弯弯的月牙,秀美中带着形容不出的娇柔,足能把人迷死。 要是换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在面前问话,我可以硬着头皮一字不吐。但银霜子这样的女人一开口,好像就有一种让人怜惜,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你想问什么”我晃晃头,免得真被银霜子的笑容给迷住:“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肯定知道的。”银霜子把那枚兽首扳指举到我脸前,道:“这枚扳指,你知道它的来历。” “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银霜子想了想,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这枚扳指,是阴灵玉做的,阴灵玉是阴间的东西,阳间没有。” 第五十章趁乱逃脱 “阴灵玉”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东西,忍不住问道:“阴灵玉来自阴间” “是啊,来自阴间,咱们阳间找不到这样的玉。”银霜子道:“这扳指有什么用,你别说你不清楚,那只老狐狸都知道,你要说不知道,就是骗人了。” “老胡告诉过我。”我一看银霜子了解相关的内情,隐瞒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就承认了:“这是不死扳指,带着扳指进入阴间,死人也能再续一世的阳寿,但这扳指为什么有这样的作用” “这个扳指,其实只是进入阴间的一个凭证,活人进阴间,是会死的,带着扳指进阴间,不仅不会忘记今生的事,还能多活一世。” “阴间在什么地方怎么进去”我一听,就知道银霜子了解的内情果然很多,我并非在这儿拖延时间,因为拖延时间也不可能有人来救,只是心里的疑问太多,遇见一个知情的,就情不自禁想找对方打听情况,我接着问银霜子道:“要是带着扳指进阴间,能把曾经死去的人给带出来吗” “毛头小子到底是谁问谁的话”后面那个叫容心的老道士很不满,这是五仙观的余孽,六十多将近七十的年纪,但常年修道,沉浸邪门术法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妖异的年轻,头发胡子都白了,可脸庞却一丝皱纹也没有,光润白嫩的像是煮熟的鸡蛋。 “得了,他只是个孩子。”银霜子摆摆手,示意容心道士不要大呼小叫,接着就考虑了一下,对容心道:“这地方不妥当,先回大蛮山吧,回去之后有什么话,慢慢的问。” 容心老道士望着我,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小弟弟,我跟你说,你身上的尸毒还没清干净,好好跟我回去,把话都说了,乖乖的不要胡闹。”银霜子站起身,收了兽首扳指,对我眨眨眼睛,笑道:“你老实一些,说不定我心里一高兴,就把你招了当上门女婿呢。” 银霜子一边笑,一边朝外走,我是很少跟女人家这样说话的,脸唰的就红了。 接着,银霜子手下的人封了仓库,把我们全都带上了路。我的身子本来就弱,又受了尸毒,所以银霜子不让人绑我,老狐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容心道士在老狐狸额头上贴了张符,压制它的道行,脖子上被栓了绳子,让人遛狗一样牵着走。老狐狸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蔫不拉几了的一边走,嘴里一边不干不净的骂,银霜子手下那帮人没有好脾气的,听见老狐狸骂,兜头就是一鞭子,挨抽挨的多了,老狐狸就不敢开口了。 这里距离大蛮山,估摸有二百多里的路。可能真是我岁数小的原因,而且银霜子看出我没有江湖经验,和那些老混子不能比,所以对我很和善,一路上还会跟我说说话,逗个乐。其实,这次银霜子带人出山,并不是针对我们陆家的,她是在寻找那十几个被山杠爷杀掉的山刺。发现小日本的地下仓库,纯属意外。 很奇怪,这次被人抓了,朝大蛮山走,我心里竟然没有太多的抵触。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或许是回到大蛮山,能从银霜子嘴里得到一些我不知道的情况,也或许,是因为银霜子这个人无论我承认还是不承认,在当时那种懵懂又青葱的年纪的人,对银霜子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太多抵抗力的。 山路难走,我们用了两天的时间,才走了一半路程。晚上休息的时候,银霜子又让我吃了些药,药很管用,身子里的尸毒差不多消光了,剩下那些微乎其微,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能不说,银霜子对人的确很有一套,原本是敌人,可我真的找不出一个反感她又仇恨她的理由。 “给了我药,你不怕我解毒之后跑了”我和银霜子聊过许多,无形中居然渐渐熟络了,说话也没了初时的顾虑。 “我不怕。”银霜子看着我,她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很亮,很纯,像一汪清澈的水,她想了想,看看周围正在烧烤食物的山刺,放低声音,对我道:“有些事,我不想说出去。” “什么事” “我手下有十几个兄弟,出山以后再没回来,我带人出来找,可现在,我知道,肯定是找不到了,他们都死了。”银霜子拿出一把洋铁皮壳的手电筒,手电筒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她带着深意望向我,道:“那十几个兄弟的死,恐怕跟你脱不开关系。” 我惊悚的抬起头,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我害怕银霜子从我身上的东西里查出蛛丝马迹。 “你不用怕,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不是那种嗜杀的人。”银霜子看我怕了,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低头不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第二天,我们接着上路,后面这一百多里的路更加难走。北方的山不如南方的山区雨水多,有时候一连走上几天,都遇不到河,银霜子手下的人贪图走近路,错过了水源,身上的水不多了,消耗了两天,喝的一滴不剩,当时的天气很热,白天赶那么远的路,没有水肯定不行。我身子虚,一天没喝水,嘴唇就干裂了。 这天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我们路过一条不深的小峡谷,峡谷一边是谷地,另一边是一片稀疏的林子。十几个人没水喝,都渴的浑身冒烟,本想硬熬着走回大蛮山,不过途经这里时,一下子看到林子边有两个打柴的。两个打柴的估计是父子,都被晒的黝黑,蹲在林子边儿的树荫下头躲太阳。 “去,找他们讨口水,给这孩子喝。”银霜子白皙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让人去找打柴的讨水。我们一行人累的人仰马翻,山刺又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远远的大声吆喝,让砍柴人过来。 山里的人都老实巴交,而且大多胆子小,两个砍柴的父子看见这么多带着武器的人,显然吓呆了,手忙脚乱的要跑,被人提着领子给揪了过来。 “跑什么就是跟你们要口水,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两个泥腿子,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值当跑”一个山刺骂骂咧咧,把人带到银霜子和容心跟前。 两个打柴的看装束就是山里人,父子两个长的很联相,都是小眼睛,黑皮肤,一张大长脸。他们吓的浑身发抖,被带过来的时候,两条腿都软了。 “你们不用怕,我们赶路赶的渴了,别人不打紧,这孩子想喝口水,你们给些水,我拿粮食和你换。”银霜子和其他山刺不一样,和颜悦色跟打柴的商量。 “多给点水,我也要喝。”老狐狸额头上贴着符,蔫蔫的没有精神,吐着舌头要水喝,但刚一抬头,就被人一鞭子给抽了下去。 “不敢要粮食,水给你们”年纪大一些的打柴人本来就怕,一看见老狐狸说话,魂都吓飞了,哭丧着大长脸,老老实实把水袋递到容心面前。容心接过水袋,转身又递给银霜子。 就在容心转身的一瞬间,打柴人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道犀利的精光。我尚未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砰的一声,打柴人的身躯四周一下子升腾起一股淡淡的黑烟,与此同时,一股足以把人给熏死的臭气,顺着黑烟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这股黑烟和臭气给逼退了,蔫蔫的老狐狸猛然一抖身子,年纪小点的打柴人快的像是一道闪电,风驰电掣般的冲过来,一手揭掉老狐狸额头上的符。 “跑”老狐狸头上的符被揭掉,顿时精神抖擞,撒开脚丫子就跑。那帮山刺虽然又凶又壮,但被黑烟和臭的出奇的臭气给熏的近不了身,只有容心老道士勉强顶住这股臭气,飞身扑向身前的老打柴人。 形势突变,我也来不及想那么多,转身就逃。银霜子离我最近,我一跑,她马上就追。我被追的急了,慌不择路,一口气冲到峡谷边儿。银霜子显然不想让我逃走,追的很急。我心神慌乱,眼瞅着银霜子已经追到背后,脚下突然一滑,峡谷边的土层哗啦塌了一片。 奔跑的速度那么快,土层一塌,立即就收不住脚,一头冲着峡谷下面栽下去,银霜子匆忙中伸手拉着我衣领子,但惯力太大,她一下子也被我带的失去平衡,两个人抱成一团,顺着峡谷的坡面滚下去。 坡面还算平缓,但一路滚下去,身子脑袋被磕碰了无数次,峡谷不深,顺着坡面滚了六七丈就到底了。银霜子身上有功夫,而且把式比我硬的多,刚一落地,她就骑在我身上,唰的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子,架在我脖颈上。 “我对你不薄,你竟然勾结外人来害我” “我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心里什么都不顾想了,只觉得自己被银霜子威胁着,其实我很冤,压根就不认识那个打柴的大长脸,何谈勾结 刀子就架在脖子上,寒芒逼的我喘不过气,我抬手抓着银霜子的手腕,身子用力一翻,把她压在身下,用力按住她拿刀的手。银霜子打斗的经验比我丰富,一下又占据了先机,我斗不过她,双手一阵乱抓。 刺啦 双手这么一抓,把银霜子的衣服撕烂了,那个装着兽首扳指的小包顿时露了出来,我拼死抓着包,把它塞进怀里。银霜子的眼睛里闪出了杀气,我这样胡打蛮缠,可能真把她弄急了。拿刀的手灵巧的一翻,从我手里挣脱出来,刀刃直接又逼到了眼前。 “别逼我”我不想跟银霜子斗的两败俱伤,手上一用力,从银霜子手腕上滑脱,手掌结结实实的按到她的胸口上。 “你”银霜的脸色顿时一变,收回两只手,想护着胸膛。 我就觉得手掌按住一团软软的东西,随即一怔,银霜子雪白的脸庞顿时涨的通红,咬着嘴唇,恨恨望着我。 第五十一章两条路 这一刻,我也呆了,从小跟着五叔长大,极少接触女人,又年少无知,模模糊糊察觉自己犯了忌讳,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间手足无措,和银霜子大眼瞪小眼的凝望起来。峡谷上面闹的天翻地覆一团混乱,可我们两个人,都像是石化了般,足足楞了有两分钟的功夫。 “你还要按多久”银霜子脸上的绯红淡淡如同胭脂,在如玉的脸庞上绽放的花儿一样,她依然咬着嘴唇,似乎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了,只不过眼睛里的目光好像复杂起来,用力推了我一把:“还没摸够” 我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被银霜子这么一说,立即回过神,赶紧收回手,翻身爬到一边儿,一张脸羞的火辣辣的烫。我的身子还没站稳,银霜子突然又翻了脸,用力揪着我的衣领,把刀子重新架到我脖子上。 “陆家的我告诉你”银霜子微微喘了口气,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眼睛里本就复杂的眼神,此刻变的更加让人无法琢磨,峡谷下面空无一人,可银霜子却像是怕被人听见我们的谈话一样,抬头朝上面看了看,压着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对我道:“从小到大,没有男人碰过我的身子你是第一个” “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好像尿急却进错了女茅房,一肚子冤屈苦水,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敢还口。 与此同时,我也对银霜子隐隐中有了新的认识。在一般人眼里看来,银霜子这种年轻又带着几分娇俏的女人,天天和那么多男人混在一起,会是什么好货色可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做事估计很有分寸,一个女人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清楚的紧。 “你既然碰了我的身子,那就只有两条路走”银霜子看见我惊慌尴尬的神色,接下来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那么一点点,但依然非常犀利,她直接把刀子贴到我脖颈的皮肉上,道:“第一条路,你跟我走,我信命信因果,既然出了这个事,那就是命里注定的,我不跟命抗,也不计较你是什么人,跟我回大蛮山,你要愿意,山把子让给你做,我就安心做个压寨夫人。” “这”我顿时一脑袋冷汗,山里穷,多少汉子望三十了都没娶上老婆,我却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突然,一转眼间就将要多出个媳妇。可这个事情太过扯淡,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何况,我是民,银霜子是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二条路,我把你这双脏手剁下来,再杀了你”银霜子的脸色有些难看,许是又想起刚才的一幕,脸蛋顿时一红,随即拔高声音,想把这阵娇羞遮挡过去。我越听心里越是翻江倒海,因为银霜子明显不是说笑,我如果这边敢不如她的意,她那边刀子很可能随时都会捅死我。 “咱们” “不用废话两条路任你选” “那个”我真的慌神了,结结巴巴的跟银霜子道:“我选第三条路行不行你好好回大蛮山,我好好走自己的路,这个事情,我就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跟人说起来” “敢摸不敢认账你算什么男人”银霜子一听我的话就恼了,觉得我在抵赖,又在推卸责任,山刺是江湖草莽,有很多规矩,再加上银霜子本身又是女人,遇见某些事情,拼死都要计较个黑白分明,也不管我冤不冤,反手就是重重一巴掌。她动了怒气,而且事情关乎名节,那年头女人的名节和现在不同,是和命一样重要的东西,银霜子恨的咬牙切齿,所以这一巴掌直接把我抽的一趔趄,我总觉得理亏,被她打了,忍着没有还手,晃晃身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转身逃跑,还是好好再和她解释解释。 砰 峡谷上面斗的尤为激烈,老狐狸惯用的大多是惑心障眼之类的偏法,但那一老一小两个砍柴人却有真本事,否则不可能连容心道士和银霜子这样的角色都蒙蔽过去。我和银霜子在峡谷下面对峙,冷不防上头一声闷响,像是一大团火光骤然炸开了,有人高声惨叫,中间还夹杂着容心道士的怒喝。银霜子不由的分了心,就在她转头朝上面张望的时候,一道影子打着滚从峡谷上面顺斜坡滚下来,滚的无比之快,落地以后神出鬼没般的闪动身子,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走”影子到了跟前,我才看清楚是年纪小一些的砍柴人,他看上去约莫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张黑黑的大长脸,之前闷头不做声,此刻却敏捷矫健的像是一头豹子,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跑。 “站住”银霜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提刀就追。 我们跑的快,银霜子追的也快,双方始终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小砍柴人皱皱眉头,可能不想在这里纠缠,回身一望银霜子,屁股后面砰的炸起一团淡淡的黑气。风起烟散,我压根不知道小砍柴人会突然发难,一个不留神,吸进去一丝飘散开来的黑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好像有人拿着一大团臭狗屎硬塞进自己嘴巴里,恶心的只想吐。 我尚且如此,迎风追来的银霜子自然可想而知,那黑气是足能熏死活人的,银霜子被迫停下脚步。我和小砍柴人抓住机会,兜头猛跑。等到身后的黑气完全被风吹散,我们已经跑的远了,银霜子再也追不上来。我在奔跑中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银霜子知道追不上我们,渐渐放慢了脚步。 我本以为银霜子这时候可能气的要吐血,但没想到她的脚步停下来的同时,突然就笑了起来。 “陆家的小男人,太行虽大,可我信缘,既然命中注定,咱们迟早还会再见的” 那一刻,我的心突突一跳,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且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我和小砍柴人一通狂奔,从峡谷底找路上去,接着,他带我动绕西绕的跑,拐了至少十几个弯,在一处小山脚下驻足等待。那个容心道士是五仙观的人,相当厉害,老砍柴人还有老狐狸估计得甩脱容心,才能跟我们汇合。 银霜子毕竟人多,我怕老狐狸有闪失,小砍柴人也惦记自己的父亲,所以等待之中我们也来不及交谈什么,都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 “来了。”小砍柴人望了许久,道:“他们回来了。” 小砍柴人的眼神比我要好,过了一会儿,我才看见远处出现了老狐狸还有老砍柴人的身影,我们迎了几步,跟他们碰头,老狐狸被人拿鞭子抽了一路,这会儿脱身,跑的那叫一个欢实,老货天性使然,那么宽敞的野地不呆,专找洞钻,带着我们一头扎进一个很小的小山洞里。 “老黄真没想到会是你个老王八”老狐狸重重喘了口气,望着老砍柴人,满脸都是欣喜,围着对方滴溜溜转了几圈,直起身子,对我道:“陆家小爷,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东山的黄三郎。” 其实老狐狸一嗓子喊出来,我已经隐约猜到老砍柴人的身份,只不过觉得奇怪,因为东山离这里很远,不知道黄三郎怎么会好好的跑到这边来。没有了追兵,几个人心里一阵轻松,在洞里坐着说话,我暗中打量了一下黄三郎。他要比老狐狸本事的多,连同他儿子都能化形了。黄三郎坐的端端正正,就和人里面的学究先生一样,方正呆板,不苟言笑,木着一张长脸,微微跟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再没有那么巧的事了走到这里还能遇见”老狐狸和我在困境中突然获救,而且还是相熟的老朋友,兴奋的不得了,上蹿下跳,喋喋不休,当着我的面,它自然想把老朋友夸的高一点,这样自己脸上也有光,但老狐狸平时沾光沾惯了,而且嘴巴很损,本来诚心诚意的想夸黄三郎,可话一出口,就全然不是那个味儿:“陆家小爷,不是我吹整个太行山,老黄算是顶厉害的了,长的虽然磕碜,本事却是有的,心眼儿也好,提起黄三郎,谁不翘大拇指当年前清的时候闹捻子,一队捻子进山要抢粮食,毁了黄三郎的庙,老黄二话不说,就放了一个屁,退敌三十里,熏的捻子溃不成军,保住了咱这里一方水土,在太行山提起别人儿,可能没人知道,你要出去打听打听,当年放屁熏走捻军的东山驴脸黄三郎,那准保是妇孺皆知” 黄三郎斜了老狐狸一眼,从没听过这样夸人的,他的脸当时就绿了,一脑门子黑线,但不善言辞,说不过老狐狸,只能干瞪眼听着。 “老黄,这是你儿子你家二儿子我见过的,记得以前,老二总是尿炕被你罚跪,这个是老大” “是。”黄三郎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身边的小砍柴人道:“这是大儿子,打小开始心性就有些高,自己跑到山西那边呆了几十年,才回家不久。” “好好看你儿子这张脸,就知道是老黄你亲生的。”老狐狸热热乎乎的拍拍小砍柴人的肩膀,伸着爪子夸:“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长,老黄,不是我说,你这个儿子将来是要成大气候的,绝不会和你年轻时候那样,偷人家的鸡,让狗撵出二里地” “咱们说点别的成不成”黄三郎面对容心那样的强敌都从容不迫,但这时候被老狐狸一通胡扯,额头就见汗了。 “成啊,怎么不成。”老狐狸终于晃累了,卧在黄三郎旁边,道:“老黄,你一向都不出门的,总是窝在东山,怕你老婆跟人跑了,这次怎么这么心宽,跑到这儿来了” 第五十二章交流 “我这次从东山出来,是想办点事。”黄三郎跟老狐狸交往那么多年,知道它的嘴损,所以不和老狐狸计较,赶忙岔开话题,目光转向我,道:“这位陆家小爷,是石嘴沟陆家的人” “是。”老狐狸道:“老黄,陆家小爷可不是一般人,这次你能救他,也算是你的造化,老黄,赶紧谢谢陆家小爷让你搭救之恩。” 黄三郎听的直皱眉头,什么话到了老狐狸嘴里就黑白颠倒了,但他没接话,跟我攀谈了几句。说实话,黄三郎样子是丑陋些,却很有涵养,说话不温不火,彬彬有礼,而且言语谈吐之间很有几分不俗的气质。在所有的山精野怪里,猫,黄皮子,狐狸,是最有妖风和灵气的东西。 在交谈中得知,黄三郎和老狐狸这样的山精不一样,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天天到大村子里的私塾去偷听先生讲书,由此认得了字,然后自己看书。看的书越多,懂得的道理越多,等到读书万卷之后,渐渐开始接触方外典籍。读不读书,结果显然是不同的,在修行上的差异也显而易见,他和老狐狸差不多一样的岁数,如今却已经可以化形为人。 黄三郎实诚,但并非是傻,很会察言观色,交谈了一会儿,他就知道了我和老狐狸的关系。黄三郎,老狐狸,这是过命的交情,所以黄三郎同样信得过我,说着说着,话题又猛然一转。 “陆家小爷,我跟你打听点事成吗”黄三郎考虑了一下,道:“陆家五爷陆毅夫的名头,我听说过,那该是你的长辈吧” “那是我五叔。”我想着,老狐狸当初得知我们陆家的祸事,它和黄三郎是老熟人,估计会把消息泄露给黄三郎,所以我也没必要隐瞒,直言说了。但是没想到,老狐狸当时获悉陆家的事情之后,心里打小算盘,暂时没告诉黄三郎,直到我说了,他才知道陆毅夫是我五叔。 “老黄。”老狐狸卧在旁边,道:“陆家小爷现在落了难,能帮衬的,你别犹豫,咱们一起光腚长大,我不会坑你,陆家小爷绝对不是一般人,你现在出点小力,将来会有大造化。” “我知道。”黄三郎一听老狐狸说话,头就发晕,连老狐狸的话都不敢多接,马上扭头继续对我道:“陆家小爷,这个事,其实问起来很冒昧,但既然有缘遇见,我不拿你当外人,有什么就直说了。” “你说。”我喜欢黄三郎这种坦诚的性格,而且,我能预感到,黄三郎将要说的话,或许我同样也很感兴趣。 “陆家小爷,你在陆家长大,有没有听五爷说过,你们陆家,有一个扳指”黄三郎用手跟我比划道:“黑色的扳指,好像石头做的一样。” “扳指”黄三郎一开口,就证明了我的预料没错,但兽首扳指并非我们陆家的祖物,而是五叔从黄有良那儿弄来的:“黑扳指,我有一个,不过不是祖传的东西,辗转到手而已,你知道这扳指” “老黄,你怎么知道的你老货是不是半夜偷偷趴到我窗户跟前听我说梦话了”老狐狸很不自在,这个事它一直瞒着黄三郎,如今对方却直接说了出来,让老狐狸很尴尬,不过它脸皮很厚,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扳指,是共同话题,一扯起来,双方都很用心。黄三郎是个值得信任的,我也乐于跟他交流,交换一些彼此掌握的信息。 事实上,黄三郎接触到这个事情,要比老狐狸还要早,只不过他的性格沉闷内敛,知道些事情也不会马上出去张扬。关于不死扳指,黄三郎最早是从一些道门的稗史古籍中看到的,看到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到处寻找相关的佐证。他听人说,石嘴沟的陆家有一枚不死扳指,为此,黄三郎还想亲自到陆家去问问,不过当时我五叔还在,陆家五爷的名声响亮,一来,黄三郎没有十足能对付五叔的把握,二来,传闻不一定就是真的。黄三郎生性谨慎,所以暂时隐忍着,没到陆家去,只想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以后再做打算。 我一听就觉得有门,黄三郎接触事件比我早的多,而且比我用心的多,知道的隐情自然也多。 “据说,不死扳指是阴灵玉做的,是进入阴间的一个凭证,是这样吗”我觉得黄三郎既然知道很多相关的事情,交谈就不必拐弯抹角,直切主题。 “是,这件事说起来,很深。陆家小爷,能不能借扳指看看我只看看,不会染指。” 我看看老狐狸,对黄三郎的“妖品”,老狐狸相当放心,暗中对我点头,我取出刚从银霜子身上抢回来的扳指,递给黄三郎。他道了谢,接在手里看,看的很仔细。 片刻之后,黄三郎把扳指还给我,想了想,道:“你知道前几年日本人在太行挖山的事情吗” 日本人当年挖山,动静很大,他们能阻止普通人靠近施工地点,但是防不住黄三郎这样的山精。可黄三郎也不敢靠的太近,因为负责施工的工兵部队附近,总有大批的作战部队在守护。黄三郎怕的不是日本人手里的枪,怕的是他们身上的气。 在一般人眼里,老狐狸,黄三郎,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山精野怪是歪门邪道,最怕的就是山杠爷那种阳气盛,又生性刚烈的人,的确,山杠爷本身就有退邪的本事,其实说起来,黄三郎和老狐狸,和当年的老百姓一样,也怕日本人。 从古至今,军队行军打仗,在沙场拼死相搏,一场仗打下来,尸山血海,幸存下来的人身上,就凝聚着极其强劲的血气和隐隐的杀气。山精最怕这样的气息,避之不及,只要有几十个上过战场,手上沾血带着人命的士兵集结成队,老狐狸他们就不敢造次。所以当年日本军队每每路过麒麟峡,捕杀老狐狸的子孙,老狐狸也只能忍气吞声。 黄三郎以前逼退捻军,是因为他的庙下面,是自家的祖坟,捻军拆庙,等于是挖了黄三郎的祖坟,被逼的没办法,黄三郎才冒险动手,而且不敢跟大队的捻军正面为敌,只能放屁熏退敌人。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日本人挖山,黄三郎知道一些端倪,却不能深入敌中进行刺探,只能在周边打转,搜索部分情况。 “陆家小爷,你相信,相信有阴间吗”黄三郎说起日本人挖山的往事,突然就改口一问。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类似的问题,前几天抓住一撮毛逼供时,他也说过。有了这样的经历,就算我原本不信,如今也半信半疑了。 “日本人挖山,是在寻找阴间的门”我把从一撮毛嘴里得到的信息跟黄三郎印证。 “没错,陆家小爷你果然也是个知情的。”黄三郎点点头,道:“日本人挖山,是在寻找阴间。” “这个事,前后有点出入,我见过当年亲自替日本人挖山的民夫,他们说,日本人挖山,是在找一辆马车,很小的马车。”我跟黄三郎交流,就不会和对待一撮毛那样嘴里没实话,把旱烟袋老汉提供的信息讲出来,和黄三郎一起分析。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那辆小马车我知道。”黄三郎指着我手里的扳指,道:“这扳指是用阴灵玉做的,阴灵玉来自阴间,阳间没有,这么小一个扳指,能续人一世阳寿,是极珍贵的宝物了,但陆家小爷,你知道不,那辆小马车从上到下,都是用阴灵玉打造的,不死扳指,只不过是造马车时遗留下来的一块边角料。” 我暗中咋舌,原来只知道小马车很诡异也很神秘,却没有想到它有这么大的来历。一枚不死扳指已经足以让人拼命抢夺,那辆小马车的价值,已经难以估算。 “一枚不死扳指,只能护着一个人进阴间。”黄三郎接着讲述道:“但阴灵玉打造的小马车,能带着成百上千人进阴间,陆家小爷,现在你知道日本人为什么那么热切的寻找小马车了吧。” 我恍然,过去打仗,人多就是优势,小日本侵占整个亚洲,战线被拉的很长,兵力不足。如果一切真的和传闻里说的一样,那就无怪日本人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挖山寻找小马车,寻找阴间,他们可以借用阴灵玉打造的小马车,把死去的士兵带入阴间,然后还阳,如此,日本人会有死不完的军队,足以应付更加残酷的战争。 但是无论怎么说,我都觉得事情有些难以接受和理解。太行山里自古也有很多关于阴间的传说,阴间是什么样子,从未有人见过,因为那是死人和亡魂才能去的地方。 黄三郎说,阴间肯定有,无论在什么地方,人死了,总能飘到阴间,但活人想进阴间,就只能从阴间的大门进去。阴间的大门,只有一处。 “阴间的大门,在哪里” “阴间的大门,原本是在东北。”黄三郎道:“只不过很多年前,有人把东北的阴间大门封掉了。” 第五十三章雷惊魂 “黄三爷,这些事情,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我听了黄三郎的话,顿时就想起之前一撮毛的供述。一撮毛并未说谎,这件事的真正起因是在东北地区,黄三郎的讲述,已经在向真相靠拢。 “书里。”黄三郎道,过去很久远的事,有一些只存在于古老的孤本典籍中。黄三郎博览群书,搜集的最多的,是道家以及方外修行者留下的类似笔记或者日记一样的手札。 “在东北封掉阴间大门的人是谁”我继续追问,当时一撮毛讲这些事的时候,完全就是抢救冰块里那个无名者的过程,可黄三郎一开口,我总是隐约觉得,那个冰块里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故事的主角。 “这个,还不清楚。”黄三郎摇摇头,他诚心跟我交流,就不会有所隐瞒,说不知道,那肯定就是不知道。古代的修行者写笔记,只负责把自己所知的见闻完整流传下来,所以有的时候,在这种孤本笔记里面看到的,是事情的过程,没有结局和人物。 虽然黄三郎说不清楚封掉阴间大门的人是谁,但他费尽心力搜集线索,已经掌握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因为我手里有一枚阴灵玉刻出的不死扳指,所以黄三郎也认为是找到了知己,对我知无不言。 “那个人为什么要封掉阴间的门”我询问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上到杀人放火,小到买菜做饭,总要有个理由,换句话说,就是做这件事情的动机。 “我还没查出那个人的具体身份,他为啥封门,就很难说明白。”黄三郎道:“不过,我敢肯定,这个人封掉阴间大门的事情,估计至少上千年,就从阴间的门改迁咱们太行之后,过去的阴间和现在的阴间,已经不一样了。” 我睁大了眼睛,这听起来是个很玄的事。 阴间主掌万物寂灭之后的一切,它应该是混沌剥离天地初开时就产生的产物,遵循道家阴阳生万物的规律。人活着就在阳间,死了就去阴间,多少年来循环不息。在阴间之门被封以前,没有任何人见过阴间是什么样子,但位于东北地区的阴间门被封以后,就出现了不死扳指这样的宝物,能够逆改天命,让已死或是将死的人再活下去。 这些事情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阴间的秩序,隐隐中已经被打乱。 “书上的东西,能查的我都查遍了,估计再查不出什么,只能到处去走走看看,碰下运气,看看能不能侥幸找到那道通往阴间的门。”黄三郎告诉我他离开东山四处行走的原因,这些事情关系重大,对每个人来说亦是至关重要的,谁不想多活一世 “老黄,如今你的志向远大,佩服,佩服。”老狐狸一听可能有好事,就插嘴跟黄三郎道:“要是你这老王八真走了狗屎运,找到阴间的入口,可别忘了咱们老兄弟” 黄三郎怕极了老狐狸那张嘴,不等对方说完,赶紧点头答应。我和黄三郎约定,如果他真能找到那扇传说中的阴间之门,到时候会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作为回报,我会把不死扳指借给他用用。 交谈之中,时间如水一样的流逝,天色黑透以后,黄三郎的儿子出去抓了两只野兔,烧火烤熟。金黄的兔子刚要离火,天骤然阴沉下来,远远的天边轰隆滚过一片雷声,可能是要下雨了。 雷声响起的同时,我的脸顿时变的惨白,反身钻进身后的小洞,拼了命朝角落里缩。雷声响在天边,距离这里不知道还有多远,但我就觉得心脏一阵狂跳,魂儿几乎都要被雷震的离体飞出。 “陆家小爷,你你这是怎么了”老狐狸看我怕的要死,不明就里,赶紧跟过来问。 我紧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从我出生开始,就对雷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天上下雨打雷,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只要雷声一响,我的魂魄就好像要被震的脱壳。这是我的秘密,也是致命的软肋和弱点,五叔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我,这个秘密,死都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老黄,你快瞧瞧,陆家小爷这是怎么回事”老狐狸把黄三郎叫过来看,黄三郎看过很多医书,对药理有一定造诣,又是炼丹用毒的高手,老狐狸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请黄三郎看病用药的。 我缩在洞角,浑身瑟瑟发抖,片刻间,天更阴沉,雷声更盛,一道一道的雷光在洞外亮起,我怕的不能自己,脸白的死人一样,手脚冰凉,忍不住把头深埋在怀里,一动不动。黄三郎细细的帮我瞧瞧,帮我把了把脉。 “雷雷”我听着轰隆的雷声,再看看洞外不时亮起的雷光,肝胆俱裂,失口大喊,恨不得一头钻到地下去。老狐狸和黄三郎的儿子看我怕的厉害,赶紧就搬了几块大石头,把洞口堵上。 “不用怕,那雷是雨雷,不打紧的。”黄三郎安慰我,他说天上的雷其实分很多种,有雨雷,旱雷,渡劫雷,惩戒雷,阴雷,阳雷,林林总总,此刻天上的雷霆,是下雨之前的雨雷。 “陆家小爷,老黄说不打紧,那肯定就是不打紧,你松口气,这雨下不久,很快就会过去。”老狐狸端来一碗水,道:“先喝口水。” 我的脸色惨白,浑身都是大汗,如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老狐狸把水端到我面前,看我不动手,就想慢慢喂我喝下去。 轰隆 一道雷光在洞外闪起,洞口被石头堵住了,但雷光无孔不入,从石头间的缝隙唰的透射进来。一缕雷光亮在头顶,那一瞬间,我看到眼前的水碗上光芒一闪,清清楚楚的照出我的脸。 铁青铁青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和活气,眼圈乌黑,肌肉僵硬如木头,像是死人。 “拿走”我一下子打翻脸前的碗,转身趴在地面,脸使劲贴着洞角,眼睛死死的闭上,一条缝都不敢睁开。 黄三郎他们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夏天里的雷雨时间都不长,下了一阵之后,雨停了,雷也消散。等到天完全放晴,老狐狸慢慢推开一块石头,洞外是一片清新的星光。我哆哆嗦嗦的站起身,雷已经彻底无影无踪,我还在胆战心惊。 “老黄,陆家小爷这是啥毛病” “瞧着好像是身子弱,阳火不盛,阴气失衡。” 黄三郎的诊断和以前五叔请的大夫的诊断几乎是一样的,我从小身子不好,而且按照陆家的规矩闻尸油,阴气愈发的重。我这样的体质就是阳弱,阳弱的人不能受惊吓,不管什么样的惊吓,只要超出承受的极限,魂魄很可能会脱体散掉。民间有些人受了惊吓,害一场大病,之后就疯疯癫癫,傻了一样,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出,这人不是真的傻了,而是魂魄缺失。我过去经常到外地去看病,就是为了医治阳弱。 “陆家小兄弟身虚,而且八字又是纯阴,惧怕阳雷,这很正常。”黄三郎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养将养,过几年身子壮了,百病全消。” 我心有余悸,不知道黄三郎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刻意安慰我,稳我的心。可是回想起雷光闪过,碗中映射的自己的脸庞时,又觉得事情好像不会那么简单。 我昏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黄三郎父子要告别。临行之前,黄三郎教我一篇太上忘心经,时常诵念,可以平心定神。 “昨天白天跟咱们斗法的那个道士,是五仙观的。”黄三郎临走的时候又提醒道:“五仙观当年被剿的不彻底,些许首脑漏网了,这些人不敢在城里露面,大多浪迹群山,咱们跟他们结了梁子,你们以后要小心。” 黄三郎说,五仙观的余孽势单力薄,很可能会依附山匪,传闻中,当年五仙观被剿灭时,他们的首领茅天师被打死后烧成一截焦炭,但事实上,人烧成焦炭,面目全非,辨认不出到底是不是茅天师本人。有人风传,茅天师没死,还暗中活跃在大山里。 “老黄你不用担心,咱们陆家小爷不是一般人。”老狐狸死心眼,铁了心的认为我和什么上仙有关系:“把他惹恼,请上仙显圣,两个茅天师也要死的灰都不剩。” 黄三郎父子走了,我和老狐狸要继续赶路,但经过雷雨中那件事,我一直心神恍惚,觉得身子乏力。勉强行走两天,才走出去五六十里路,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动都不想动,老狐狸倒是很用心的,结伴走了这些天,又一起出生入死,拿我当成了贴心伙伴,我不舒服,它就嘘寒问暖。 “哎呀”老狐狸摸摸我的额头,道:“烫的这么厉害” 我也觉得是发烧了,浑身滚热,脑袋昏沉。老狐狸急的火烧火燎,硬拖我又走了几里地,远远的看见一个村子。 “陆家小爷,挺一挺,咱们去村子借宿,你安心休息两天,再吃些药,头疼脑热的小病,歇歇就会好的。” 我昏的厉害,勉强睁眼看看远处的村子,此时此刻,我没有别的念头了,只想找个炕头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第五十四章病危 村子看着已经不远了,可真正走起来,还得好大一段路。我走的很吃力,老狐狸连拖带拽,好容易把我带到村子边儿。它本来也想露面的,但披上皮化出的小老头儿太丑,怕人注意,所以暗中隐藏起来,我一个人去找家户借宿。 山区里的村子普遍不大,因为地势和环境的限制,养活不了那么多人,这种小村子往往都是一个姓氏的大族住在一起,村里的人全部沾亲带故。我走到村子边儿的时候,几乎已经虚脱了,踉跄奔到一户家户门外,敲响了门。 一个差不多七十岁的老奶奶打开了门,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明了来意。我的年纪小,而且又是本地口音,老奶奶心善,二话不说,扶着我就进了屋。这个老奶奶姓田,老伴儿早亡,唯一一个儿子在山外,自己在村里独居。山里人淳朴,家里来了客,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客人。田奶奶把正屋拾掇干净让我住,又做了一碗酸辣汤,喝下去之后出了一身汗,病没好,却觉得舒坦了一些。 接着,田奶奶又把村里的先生请来给我看病,黄三郎那样的本事尚且看不出什么,村里的先生更不可能有更高的见地,只开了些清热的药,让田奶奶给我熬。条件艰苦又简陋,但对于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人来说,有张床,有碗热腾腾的饭,已经是天堂了。 药一吃下去,就开始发汗,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可能糊里糊涂睡了有一天一夜时间,田奶奶家隔壁骤然就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号声。我被这阵哭声给惊醒了,恰好田奶奶进来送药,我问她是怎么回事。 “隔壁的小狗子,怕是过去了。”田奶奶心眼很软,也很善良,说着就抹眼泪,她说的小狗子,是隔壁一户人家的独子,只有七岁,得急病已经几天,山里条件有限,救不活,熬了这几天,终于咽气了。这户人家老来得子,独子一死,父母都哭的死去活来。 哭声响起,村里的人都来安慰看望。生老病死本身是很常见的事,我没往心里去。但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听见那一连串哭声里,仿佛夹杂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嬉笑。 这阵嬉笑声一传过来,事情就又不正常了,从古至今,没有人会跑到刚死了人的家里去笑。我抹掉头上的汗,侧耳倾听,嬉笑声断断续续,听了一会儿,好像又听不到了。 田奶奶给我端来药,又跑到隔壁去看,傍晚时分才回来,她说果然是小狗子死了。按照山里的规矩,不成年的孩子死了以后,是不设灵堂的。但小狗子的父母在村里辈分高,所以小狗子的辈分也高,尽管只有七岁,一些三四十岁的人还要管他叫叔叔。因为这样,情况就有些特殊,隔壁搭了灵棚,尸体放过头七,晚辈们要来磕头守灵。 晚饭的时候,村里的木匠送来棺材,村民帮忙搭好灵棚,乱哄哄的忙了半夜。田奶奶上了岁数,熬不得夜,等我吃过晚饭就去睡了。我一个人躺在正屋,总是能听见那阵嬉笑声时不时的传到耳朵里,虽然身子还是滚热,烧没有退,可这阵古怪又刺耳的笑声,让我怎么睡都睡不踏实。 半夜,老狐狸偷偷溜了进来,我病的不轻,吃不进东西,老狐狸一个人在村外呆着,跑的很欢实,估计是入夜以后偷了村民家的鸡,吃的肚皮溜圆,跑过来的时候嘴角还沾着一根鸡毛。 “咋样陆家小爷,好点了没有”老狐狸蹲在床前,打着饱嗝,张嘴就是一股鸡粪味儿。 “你来的正好,扶我起来。”我被隔壁那阵笑声弄的很忐忑,非得亲眼看看。 老狐狸扶着我下床,然后悄悄绕到正屋后面,隔壁跟田奶奶家只隔着一堵墙,村里人老实,没人偷东西,所以院墙只是摆设,一人来高。我让老狐狸趴在地上,踩着它的背,老狐狸一用劲儿,慢慢直起身,我就能看到隔壁的情景。 办白事的家户,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灭灯,我扒着墙头看见了院子里的灵棚,灵棚里放着死者的棺材。 在看到那口棺材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那口棺材的棺盖已经盖上了,但没有钉死,我看见棺材隐隐约约透出一团红光。这种红光普通人肉眼难见,是阳气的光。说明死者生前阳气出奇的旺盛,八字纯阳。 “难怪”我暗中嘀咕了一句,像那样阳气过于旺盛的人,命数是两个极端,要么长不大,半途夭折,如果能熬到成年,就不会是普通人,必有一番作为。 “嘿嘿嘿,嘻嘻嘻” 就在我目视那口透出红光的棺材时,那阵隐约的嬉笑声又传到耳中。我能清楚的听到,笑声是从棺材里发出的。灵棚旁边守着几个晚辈,抽着旱烟熬夜守灵,棺材里的笑声那么清晰,但他们听不见。我意识到,只有我这种阳气弱,身子虚的人才能听闻这种“笑声”。这是阳气弱的人的一个通病,有时候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而且容易被脏东西上身。 我正在病中,不想惹太多麻烦,知道灵棚里有异样,就想先翻身下来。这边还没招呼老狐狸,我突然就看见,灵棚里的那口棺材,好像动了动。 死人没有入葬前,棺材盖子是不会上钉的,我看到棺材一动,立即打消了撤走的念头。对这样的死人,我肯定不会怕,只是好奇,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棺材盖子一点一点的挪动,悄无声息,灵棚外面的人都没察觉,还在抽烟喝水,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棺材盖子挪开了一条缝,我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从棺材里慢慢坐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刚刚死去的小狗子,长的眉清目秀,但脸色出奇的白,一边嘻嘻的笑,一边就冲我挥了挥手。我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看看他要做什么,不过小狗子就挥了一下手,然后重新躺进棺材里。 “放我下来”骤然间,我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心慌,几乎都喘不过气了,赶紧从老狐狸背上跳下来,匆忙回到正屋,一躺到床上,身子就软的像面条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一夜,我没怎么合眼,尽管脑袋沉沉的像是一万斤重,但一闭上眼睛,就会被隔壁那阵模模糊糊的嬉笑声给惊醒。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第二天,我的病突然又重了。从小到大,我生过很多次病,头疼脑热犯了多少次,连自己也数不清。然而这一次,好像是最重的一次,手脚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呼出来的气都带着滚滚的热意,人也开始陷入断断续续的昏迷中。田奶奶急的要死,赶紧又请先生来看。 先生实在看不出太多病情,那时候山里人得了疑难杂症,只能硬熬,命大的熬过去,命不好的就闭目等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先生叹了口气,我听见他在背后小声对田奶奶道:“能寻到他家人么要能寻到,赶紧让他家人过来,他家如果不远,说不定还能趁他咽气之前送回家” “怎么说这样的话”田奶奶急了,眼泪汪汪道:“这是个孩子啊,还好好的,你给他看看,再给他看看” 先生很无奈,重新开了一剂药,但药方里缺了两味药材,村里没有,得到山上去采。村子正办白事,都抽不开身去采药。田奶奶问清楚了药材的名称和样子,自己背着背篓,颠着小脚连夜出门去爬山给我采药。 “田田奶奶”我不想拖累田奶奶,窗外的已经夜幕降临,夜间爬山很危险,她这么大的岁数了,我怎么忍心她去冒这个险但我病的太重,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挣扎着举起手,想拦住田奶奶。 “孩子,莫怕,莫急。”田奶奶回身给我盖好被子,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小声道:“你的病,先生看了,不打紧,吃点药就会好,我这就去给你找药,你安心睡一会儿,片刻我就回来了,孩子,莫怕” 田奶奶说着话就出了门,我觉得自己快要病死了,想拦她却拦不住。煎熬了片刻,老狐狸贼一样的从门边溜了进来。我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跟它说,让它加快速度追上田奶奶,如果劝不回来,就暗地里好好护着她。 “不能不能有半点闪失” “陆家小爷,我一走,你要有什么事,谁招呼你”老狐狸知道我病的太重,所以不放心。 “去”我加重语气,仅仅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浑身上下的力气就好像耗光了,有气无力的张大了嘴巴。 老狐狸不敢违逆,犹豫再三,一咬牙,转身跑出门,去追田奶奶。田奶奶有老狐狸暗中保护,应该不会出事,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夜渐渐深了,整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寂静之极。我惦记老狐狸和田奶奶,可虚弱疲惫的身子却熬不住,眼皮子塌下来,昏昏沉沉的睡了。 吱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就是一顿饭的时间,又可能是整整半夜,我隐约听见屋门响了响,好像是被人推开了。 一个人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走到我床边,鬼一样无声无息。我没力气,微微歪着头,眼皮子睁开一条缝,望了望。 我看到站在床边的人,是村里的先生。 “你的病,没治了”先生的表情有点古怪,呲牙咧嘴,说不上是悲痛还是欢喜:“这一次,你铁定是要病死的,谁都救不了你” 第五十五章去阴间 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周围黑灯瞎火,只有先生的影子在床边木桩子一样矗着。在我们陆家赶尸的千百年中,陆家人是不怕死的,因为见惯了生死,所以也就看淡了生死,生或死,只不过是一个谁都要经历的轮回而已。我从小接受五叔的熏陶,对生死要比普通人看的更通透和豁达,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 但我忘记了,想象和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听着先生的话,我真的觉得自己这一次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在这种深山中的村落,没人可以医治好我的病。这一刻,我怕了,害怕死亡。因为我一死,就再没有人去救五叔。 “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浑身无力,只能轻轻的摇着头,梦呓一般的小声说道:“先生,你给我开药,我吃了就会好,我还要去救人,我不想死” “吃药有什么用,阎王叫你五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先生对我的请求嗤之以鼻,摇头晃脑道:“别想那么多啦,安安心心的,这么睡着睡着就死了,其实也不错,不疼不痒,不受罪。” 我感觉自己烧的发昏,却又觉得自己很清醒。先生这些话说的我很不是滋味,就算是村子里一个赤脚医生,那也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从来没有听说有医生劝病人早死的。 “你还不死,要等什么嘛。”先生看见我奄奄一息,还勉强要睁开眼睛,就继续说道:“赶紧死了吧,别错过了好时辰。” 说实话,他的话让我心里非常窝火,骨子里的倔强也被激发出来,我受不了别人轻视,也受不了谁这样在我跟前冷嘲热讽。我拼命把眼睛重新睁开一条缝,两只手用力撑着床,想支起身子,可此时此刻,我做不到,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是医生,为什么要盼我死” “这个”先生低着头想了想,估计是想不出什么好说辞,干脆就呲着牙道:“我不告诉你。” 骤然间,我觉得眼前这个先生,有些古怪,跟前两次来给我看病时好像不一样了。我没有精力思考那么多,但今天刚发生的事却不会忘记。他故意跟田奶奶说我病的很重,又说村里没药,是故意把田奶奶引走的先生和田奶奶一个村子,自然知道田奶奶心善,也料定了田奶奶肯定会连夜出门去给我采药 这个先生,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一下子茫然了,村子很小,我过去从未来过,也不认识村子里的人,先生应该没有必要害我。 “快死吧,死了好上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拖。”先生看我不说话,劝道:“拖来拖去,也活不了,何必呢早死了早托生啊” 呼 这时候,一阵穿堂风从后面的窗子吹了过来,我身上盖着被子,还能感觉到夜风的凉意。这阵风挺有劲,把先生的头发吹乱了。就在夜风呼啸而过的同时,我眯着的眼睛看见先生的裤脚随风飘荡,先生平时不做农活,夏天天气又热,他身上穿的裤子宽松肥大,风一吹,先生两条裤管好像空荡荡的。 我察觉到了异样,全力又把眼缝睁的大一些,这一次,在飘来飘去的裤管下,我看见先生的脚掌根本没有沾地,脚尖离地有两三寸高,整个人好像悬空似的,晃晃悠悠悬在床前。 先生肯定已经不是原来的先生了 我骤然一惊,如果身体健康正常的情况下,我不怕脏东西,但现在病的命悬一线,一阵风就能把我吹倒,我拿什么去跟对方斗 “你啊,到底死不死啊,别让我在这里白等嘛” “够了”我拼尽全身的力,低声喝道:“不要装神弄鬼,露真面目来看看” 先生的话音突然中止,脸上的表情也好像凝固了,他抬眼注视着我,眼神一瞬间就黯淡呆滞。紧跟着,先生悬空两三寸的身子一下落到地面,身子软绵绵的噗通倒了下来。 “嘻嘻嘻” 先生一倒地,我立即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小小的白影子,影子一出现,那阵不知道这几天听过多少次的嬉笑声就飘到了耳边。 我认得出,这个影子,就是隔壁刚死掉的小狗子。面前的小狗子肯定不是人了,只是一道魂。就是他上了先生的身,跑到这里来劝我死。 小狗子的影子是白的,但头顶和双肩,各有一团很淡很淡的红光,这个早夭的孩子天赋异禀,阳气出奇的盛,直到死去,阳气还没散尽,这种人命数很刚硬,可正因为刚,所以容易折断,熬不到成年。 我感觉有些可惜,小狗子死了,如果不死,等他长大,必然会是太行山里的奇人。他彻底变成了一缕魂,虽然还有阳火,但那三团阳火淡的几乎看不出,也即将要散尽了。 “你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安心死了吧。”小狗子笑嘻嘻的站在床边,抬头看着我,道:“死了也没什么不好,飘来飘去,别人还看不到你,好玩” 我哑口无言,小狗子上了先生的身来劝我死,他死的时候还很小,可能尚不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恶意,死了也是孩子心性。 “我该走了,路那么远,反正你迟早要死的,不如我们一路做个伴。”小狗子伸手就来拉我,我躺在床上挣脱不开,他的力气好像很大,拽着我的胳膊,一下就把我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被拽起来的那一瞬间,我陡然意识到很不对劲,匆忙睁开眼睛,顿时就看见我的身躯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小狗子勾走了我的魂 我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危险,我正在大病中,身虚魂也虚,小狗子把我的魂勾走,如果中间有什么闪失,我就很可能回不到现在的躯体里。我想挣扎,可小狗子把我勾的很紧,嘻嘻哈哈的转身就跑,顺着门缝嗖的钻了出去。 “路上做个伴儿,你怕什么呢,我叫小狗子,有我引着你,不会迷路的。”小狗子的魂魄很强,而且带着先天不灭的阳气,我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挣扎不开,他拖着我,从田奶奶家出来,又绕到隔壁。院子里的灵棚还在,小狗子的父母年老丧子,寝食难安,夜已经深了,他们却都还没睡,在棺材边坐着抹眼泪。 “爹,娘,我走了。”小狗子拖着我站在门边,没有进院,将要离开父母,他也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走了很远,步子才渐渐加快。 我急的不得了,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小狗子这样的魂儿不会故意害人,死的时候年纪很小,又没有城府,所以也不可能说谎。我的魂魄几乎没有离过体,在山风呼啸的夜里被小狗子拖着狂奔,就感觉魂儿快要被风吹散了。 “你慢一点这样跑,我受不了”我死命拽着小狗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咱们都死了,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小狗子一边跑,一边回头道:“你不知道人死了以后要去什么地方么” “你知道” “原本我是不知道的。”小狗子迷迷糊糊道:“我快要死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死了以后去哪儿。” “什么人告诉你的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他不怕别人听见看见”我想着小狗子临死之前,父母亲朋肯定都守在床前,有人说丧气话,肯定要被痛骂甚至挨揍。 “别人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话,只有我能。”小狗子果然生前死去都没有什么心机,把我的魂勾来跟他作伴,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毫无隐藏:“那人是坐着一辆马车来的,又瘦又高,长着长胡子” 听着听着,我就感觉魂儿真的要散了,并非山风太大,而是因为小狗子讲述的那个人,我熟悉。 这个人,不是第一次在讲述中出现,如果小狗子讲述的没错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当时在东北古墓里被挖出来的冰块里的那人冰块里那个人的长相,一撮毛形容过,我暗中对比,越听越惊,一撮毛为了保命不敢撒谎,小狗子天性淳朴不会撒谎,那么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告诉小狗子这些事情的人,就是冰块里的人 “他不会哭,不会笑,跟木头一样。”小狗子道:“他跟我说,我要死了,死了以后,魂儿会飞出来,然后他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方去,路怎么走,什么时候走。” “他告诉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小狗子撇撇嘴,有些难过,但依然死死的拽着我,丝毫都不松手,他指了指根本没有一丝光明的远处,道:“咱们死了,就要到阴间去。” 第五十六章黄泉路奈何桥 “去阴间” 小狗子告诉我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接受不了,也面对不了,我想要调转方向,飘回田奶奶家。我虽然病的很重,却不至于病死,我是个活人,我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躺在床榻上的躯壳而飘然远去。 “你放我回去行不行,小狗子”我挣脱不开小狗子的束缚,央求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去阴间的人,谁还能没个未了的心愿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还没死,只剩下一口气了,只不过早死一步,咱们在路上搭个伴,这有什么不好”小狗子突然停了下来,指着身后,道:“就算我放开你,你还能回去吗” 顺着小狗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眼全是一片沉沉的昏暗,身后的村子已经不见了,周围昏天暗地,陌生的要死。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地方,天地仿佛回归了混沌,我看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回去的路。 “没有人带着你,在这种地方,你飘来飘去迷了路,最后魂儿会散去。”小狗子警告道:“魂儿真的散了,那你就连去阴间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那些留在阳间的故人怎么办”我很难过,为自己,也为别人。我想象不出田奶奶那样善良的人回去之后看见我已经冰冷的尸体会如何,也想象不出一腔热忱想跟我得个道果的老狐狸会如何。请,谢谢 还有五叔,还有山杠爷,甚至还有银霜子 “你这个人啊,真是死心眼。”小狗子又开始带着我朝前飘,一边道:“如果不急着赶路,咱们死了以后,魂儿还能在阳间逗留,或者托梦,或者过阴,给阳间的亲人留句话,可是今儿是六月初六,是黄泉宫大开的日子,等我们过了奈何桥,马上就能轮到托生转世,我急着赶路,就是为了这个,也是为了你好啊。” 小狗子说的话可能不假,平时人说的“鬼”,其实就是滞留在阳间的阴魂,有些孤魂野鬼迷失了前往阴间的路,在阳间可以滞留好几十年甚至更久,但它们失去了托生的机会,阴魂一散,整个人就算彻底消失在世间。 “去托生,是不是要过奈何桥”我一听这些,再看看周围已经完全陌生的环境,渐渐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每个人都要过的,阴阳有隔,谁也不能例外,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汤一喝,忘了前生的事,好好的投胎重新做人。”小狗子道:“谁都舍不得离开爹娘,可这没法子。” 可能因为小狗子是天赋异禀的人,和三脚羊一样,都受天命,而且早夭,所以那个坐马车赶到他家的“人”,破例多说了一些,告诉他很多话。按照正常的规矩,亡魂里面,那种寿终正寝自然死亡的人,是首先托生的,我和小狗子这样暴卒的,得往后排。但六月初六黄泉宫大开,宫门大开时赶到的亡魂,都能立即托生。 小狗子肯定不会欺骗我,别人怎么告诉他,他就怎么转述给我,但我听着听着,不免有些怀疑,因为民间有一些关于阴间的传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六月六黄泉宫开门之类的传说。 但怀疑刚刚冒出来,我突然又想起黄三郎前几天告诉我的那些事:只因为阴间的大门被人移到了太行山,所以阴间的一些成规,很可能也随之更改。 “小哥,你别想那么多了。”小狗子道:“很多人死了都不甘,可咱们毕竟是死了啊,死了就要走死人的路。” 交谈之间,我们两个已经飘的远了,前面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漆黑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光亮,那是头顶一轮好像太阳,又好像月亮的东西,那东西斜斜挂在天际,散发着一种昏沉的暗光。脚下的大地一望无垠,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草,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没有,平坦的向前延伸。 这一切,都给我一种死寂的感觉。可能,这就是前往阴间的路。黄三郎说过,活人看到的阴间和死人看到的阴间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死,就永远不可能目睹真正的阴间是什么样子。 我感觉又苦又涩,或许这一次自己能够看到阴间是什么样子,可这是用多大代价才换来的结果。 我和小狗子一直在飘,飘的很快,那轮如同太阳一般的东西始终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淡光,四周本来非常寂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看到一条又一条白白的影子,从未知的角落中钻出来,急速朝前飘动。 “都是去阴间的亡魂。”小狗子道,他魂魄中那股淡淡的红光已经完全消失,阳气散尽。 世间太大了,每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死去。我猜测,不可能每一个刚死的亡魂都能和小狗子一样,知道六月六黄泉宫开门的消息,能了解这些的,只是一少部分亡魂。但仅仅这一少部分亡魂,已经数都数不请,我和小狗子又飘了一段,前后左右的白影子密密麻麻,和赶集一样朝前方涌动。 魂儿是飘着的,夜游的人魂魄一夜能游历四海,那种飘动的速度可想而知。身在此地,已经忘却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平坦的大地好像隐隐到了尽头,极尽的远处,有一片淡淡的白光。 “快要到了。”小狗子道:“我们再快一点。” 所有的白影子,全部都涌向大地尽头那一抹白光处,越飘越近。等距离缩短的时候,我看到那片白光,如同一道墙,阻隔了阴阳两界。 “穿过这片光,就到了真正的阴间。”小狗子一步都不停,这道墙一般的白光,是阴阳真正的分界,一旦跨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但这些白影子已经是死去的亡魂,除了阴间,再没有可去的地方,我们两个在白光附近稍稍慢了点,身后无数道影子从身边无声无息的飘过,一头扎进了白光中。 我还在犹豫,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被小狗子勾走魂魄时,还有一口气在,我不算是真正的死人。但此时此刻,已经身不由己,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小狗子用力拉着我,身后的影子一拥而上,轰隆就从淡淡的白光中冲了进去。 白光后面,是另一个世界。 头顶那轮太阳般的东西,还斜斜的散发着昏光,眼前出现了一条路,很窄的路,弯弯曲曲的延伸着,路两旁是漆黑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涌进白光后的影子都安静下来,一个接一个的跨上了那条狭窄又漫长的路。 “好啦,我把你带到了地方,也不用你谢我。”小狗子终于松开了手,嘻嘻笑道:“盼望你能投胎到个好人家,下辈子可以长命百岁。” 我很无奈,面对这个善意把我硬拖进阴间的小亡魂,我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怪他。 我明白,这时候已经进入了真正的阴间,即便我有再多不甘,有再多执念,都回不到从前的那个世界了。 我只能被迫朝前走。 数不清的影子一个一个走上了那条路,阴间没有一丝丝阳间的气息,我和小狗子一前一后挤到那条路上。这是深渊中唯一的一条路,错走一步就可能掉下去。我走的战战兢兢,却还是忍不住伸头朝一旁望不到底的深渊中看了看。昏黄的光照射不到深渊的深处,只能看见一团黑暗,我隐隐听见了有一缕水声。 “别看了,你看不到的。”小狗子在前面头也不回的道:“我们现在走的,是黄泉路,深渊下面,就是黄泉河。” 黄泉路漫无尽头,所有影子都安安静静在这条深渊中的路上走着,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深渊下的黄泉河,偶尔翻起浪花,传来一阵隐约的水声。 走了不知道多久,这条黄泉路终于走到了头,前面依然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上,架着一座桥。 “小哥,黄泉路之后,就是奈何桥。”小狗子回头道:“过了奈何桥,我们就要忘记前生的事,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有缘的话,来生还能再见。” “来生再见”我一阵说不出的恍惚,仿佛一辈子的感慨,全部在此时喷涌而出。 即便有来生,还能再见吗一次转生就是一个轮回,轮回之前的一切,在轮回后都化成了尘烟。无论前生多么亲密的人,就算来生相遇,可是,他们谁还能认出谁 走到这里,脚步已经无法停止,所有的影子跨过黄泉路,踏上了深渊上的那座桥。桥依然很窄,我突然想起来,传说中,孟婆就在奈何桥的另一端守着,给每个过去的亡魂喝一碗孟婆汤。 我突然有些后悔,阴灵玉打造的不死扳指,能避过孟婆汤的作用,让人记住前生的事,可是小狗子带我走的太急,不死扳指还在躯壳的怀里,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奈何桥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头。我看到桥那边,依稀真有一道佝偻的身影,佝偻的身影手里托着一只碗,碗里装着水,每个走过奈何桥的亡魂都在她身边停住脚步。佝偻的身影用手指蘸蘸碗里的水,在亡魂的额头轻轻一点。 那碗里,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了,孟婆汤一点,前生的一切,烟消云散,再无从前。 “小哥,我先走一步了。”小狗子回过头,冲我挥挥手,接着,他走到了那道佝偻的身影前。 那道佝偻的身影动了动,伸出指尖,点到小狗子的额头上。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佝偻的身影,好像有些眼熟。 “是是”我很震惊,事情的变化太快,也太突然,一时间让我彻底混乱。 田奶奶 那个站在奈何桥头,给亡魂孟婆汤的佝偻身影,竟然是田奶奶 第五十七章还阳 第五十七章 还阳 看到那道佝偻背影的真面目时,我极度震惊,初到田家的时候,尽管我已经病的昏昏沉沉,但仍然能感觉出,田奶奶是多善良的一个人,我对她充满了敬爱,所以不管自己病的多重,也让老狐狸连夜去追赶保护她。 她不是替我去采药了吗怎么可能这短短半夜时间,突然转换了身份,而且是如此不可思议的身份 我被眼前的一幕给弄的晕头转向,只能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人。 一定是看错了,否则的话,我真的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推测解释田奶奶的事。 小狗子屁颠屁颠跑到了桥头,田奶奶的手指蘸着一点水,在小狗子额头一点。我知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点,小狗子已经把前生的一切忘记的一干二净。 小狗子后面就是我,可是我完全呆了,望着田奶奶的背影,自己的魂儿定定的滞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六月六黄泉宫大开,得到消息的亡魂很多,都挣着要过奈何桥,然后转世投胎,我定着不动,后面那些白影子都急躁了,熙熙攘攘的朝前拥挤。 “不要吵,不要急,时辰还长,都轮得到的”田奶奶背对着这边,估计是察觉出亡魂的躁动,一边转头一边慢慢道:“地仙开恩,托生的机会很多”请,谢谢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眼望见了我。那一瞬间,田奶奶也惊呆了,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我。 她一惊,我更加惶恐疑惑,这说明我没有认错人,这果然是田奶奶,她分明还记得我。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田奶奶震惊之后就是惊惧,好像天塌了一样,手里的碗啪嗒摔到地上,迈步走到我跟前:“这地方你怎么敢来” “是小狗子把我带来的。”我下意识的朝桥头那边望了望,被点了孟婆汤的亡魂,都过桥朝远处走了,这里的光线太昏暗,远处模模糊糊的,我看不清楚。 “快回去你怎么敢来啊,你怎么敢来啊”田奶奶不住声的念叨。 “桥的那边,是什么”我伸长了脖子看,初开始被小狗子勾走魂魄,我很惊慌,也很害怕,但一路走到这里,又遇见田奶奶,我突然就镇定了,甚至冒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既然走到了这儿,干脆就跟田奶奶求个情,过桥去看看,看看阴间的全貌,再看看黄泉宫。我瞧的出,田奶奶依然慈眉善目,她心肠最好,我好好的央求,说不定能通融一下。想到这儿,我就跟田奶奶道:“田奶奶,我过去看看。” “不行”田奶奶还是那个田奶奶,但我一说这个,她断然拒绝了,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你别给我点孟婆汤,我看两眼就回来。”我不肯死心,还跟她求情。 “孩子,这里的秘密,现在不能让你知道,你走吧,快回去。” 她越是这么说,越让我感觉桥的对面,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从石嘴沟离开后,一路都在琢磨这些事,如今是难得的机会,愈发不愿罢手,死乞白赖的僵在桥头,后面那些亡魂急的火烧火燎。 “孩子啊,阴阳有别,过桥容易,回头难,现在不是时候,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过去的。”田奶奶道:“阳间的事,难道你都知晓通透了活在阳间,连阳间事都没有明白,又怎么来探阴间的秘” “阳间的事,我都知道”我只想说服田奶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了她这一关再说。 “口气不小。”田奶奶微微摇摇头,道:“我就问你一句,石嘴沟陆家世代赶尸,他们真的是在赶尸” “什么”我被田奶奶的话震了震,我到村子里时,压根就没有透露过真正的身份,田奶奶突然就提到陆家,说明她早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陆家赶尸赶了不止一代两代,不是赶尸,又是在做什么 “孩子,你朝这里看。”田奶奶不答我的话,伸手朝桥边指了指。 桥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黑乎乎的一片,连黄泉河的水声也听不到了。我凑到桥边,但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田奶奶伸手在我后面一推,我的魂魄受不住那么大的力,一头就朝深渊栽了下去。这变化太突然了,突然的不给我任何反应的余地。魂魄落入深渊,一下子就昏天暗地,眨眼的功夫仿佛就坠下去千百丈,周围黑的一塌糊涂,什么都瞧不见,紧接着,那种昏天暗地的感觉爆发到顶点,一个恍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啊” 我忍不住挣扎身子,唰的睁开眼睛,睁眼的一瞬间,我一下子看见自己好好的躺在田家的正屋里。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因为我看见老狐狸正躺在床边的地上哭天抹泪。 刹那间,我仿佛顿悟了,我在阳间还有一口气,本不该死的,只不过被顽皮的小狗子给勾走了魂,田奶奶不放我过奈何桥,从背后一推,把我的魂魄重新推回了身躯里。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我只觉得魂魄归体,说不出的舒爽,好像连纠缠自己好几天的大病也消了一半,转头冲着床边的老狐狸道:“赶紧起来。” “哎哟我了个亲娘”老狐狸正哭的有劲儿,冷不防被我一嗓子给吓到了,连滚带爬的退到墙根,但它毕竟精明的要死,打个滚的功夫,就察觉出我不是诈尸,而是真的活转过来,老货顿时精神一振,四爪腾空冲了过来,滴溜溜打转:“陆家小爷你活了刚才我回来,看到你没气了,心里这个苦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就知道,陆家小爷是跟上仙有交情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呢” “拉倒吧。”我试着活动活动腿脚,真比之前好了许多:“你知道我不会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什么” “这个”老狐狸答不上话,仗着脸皮厚,糊里糊涂就混过去了。 “我叫你跟着田奶奶采药,然后呢”我问老狐狸,事情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很明白,田奶奶不管是什么身份,总是有意帮我渡过难关的,我得问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帮我。 “别提了,那老太太,当真不简单。” 老狐狸跟着田奶奶出门,本想着一个老太婆,走也走不快,但田奶奶出了村子之后,脚下就和生风一样,老狐狸拼了老命才勉强跟上。一直跟到后山,田奶奶顿时没影了,老狐狸把人跟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山脚下徘徊了片刻,一只装着草药的竹篓从山顶落了下来,堪堪落在老狐狸面前。 田奶奶没了影子,老狐狸也束手无策,只能带着药赶回来,但赶回来的时候,我的魂魄已经被小狗子给勾走了。 听完老狐狸的话,我彻底相信了,田奶奶不一般,老狐狸修行这么多年,又很鸡贼,如果田奶奶是泛泛之辈,早会被老狐狸看穿。 但田奶奶到底算是什么是人是鬼按照我所知,守在奈何桥头的,本该是传说中的孟婆,可为什么会换成田奶奶 尽管田奶奶是在帮我,然而事情不弄清楚,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田奶奶帮我,必然有她的理由和原因。 “去把药熬了,先生呢你把先生弄到哪儿去了”我试探着下床,想吃了药把身子养好,然后在村里打听打听。小狗子顽皮,上了先生的身,我们一起离开屋子的时候,先生已经昏倒在床边了。 “什么先生”老狐狸一脸迷糊,表示不知道。我不信,在屋里屋外走了一圈,先生真的是不见了。 老狐狸熬好了药,我趁热喝了一大碗,又蒙着被子睡了一夜,这次的药很对症,而且药力厚重,第二天醒来,汗水把被子打湿了,病也好了七七八八。 田奶奶和先生都无影无踪,我这样跑到村里找人打听,很可能问的不清楚。所以我让老狐狸用黑炭画了两个人的像,随身带着,又换了身干净衣裳,从正屋走出来。 隔壁的小狗子家还在办白事,村里一群三四十的男男女女,都是小狗子的晚辈,聚集在灵堂边磕头守灵。人家办白事,不方便过去打听,所以我绕了个圈,隔过小狗子家。山里的地薄,种庄稼要下功夫,白天的时候,除了帮忙料理白事的人,剩下的村民大多在地里忙活,村子几乎是空的,我一直走到村口的时候,才看见一个**十岁的老汉,躺在院子的葡萄藤下打盹。 村里没别人,只能找这老汉打听,但我又怕他年纪太大,脑子糊涂,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门口犹豫间,那老汉倒是先瞧见我了。这种上了岁数的人其实是最健谈的,不管生人熟人,你敢坐下,他就敢一口气说到天黑。我这边啥都没顾上说,他那边就乱七八糟问了一大堆,听的我头晕。 “老爷子,你先停停,我找你打听个人。”我趁着老头喝水的功夫,赶紧插话问道:“村南头的田奶奶,你认得不还有村里帮人看病的先生,你认得不” “啥”老汉果然一脸茫然,迷迷糊糊的道:“什么田奶奶” “就是这俩人。”我一身冷汗,幸好让老狐狸画了像,否则凭我这样空口询问,累死也难跟老汉解释清楚。 老汉眼神不好,把画放到脸前仔细的看,连着看了好几遍,他的手突然一哆嗦,脸上的茫然一扫而空,带着疑惑,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这人” 第五十八章大人物 老汉的表情以及语气顿时让我觉得自己是问对人了,老狐狸画的像栩栩如生,老汉肯定认识田奶奶和先生。 “老爷子,我是小岭坡那边的人,族里的叔老爷年纪大了,走不动路,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差,叫我出门帮他寻两个以前的朋友。”我编了个谎话,对老汉道:“他也没说这俩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就让我出门找,找到以后带几句话。叔老爷没儿没女,现在也老的不中用了,我估摸着,是想念以前的故人。” “那是那是。”眼前的老汉也八十来岁了,一说起这个,很赞同我的意见,对我印象顿时好了起来:“你这个小娃子,倒是很孝顺,肯替家里头的老人东奔西走。” “老爷子,这画上的两个人,不能不能跟我讲讲”我就怕老汉一开口之后收不住嘴,赶紧趁热打铁:“我回去也能给叔老爷交代交代。” “这两个,都是我们村子的人,不过,死了很多年了,你现在要是去找村里的年轻人打听,那保管是打听不到的。”老汉指着先生的画像,道:“这个是小郎中,死的时候岁数还不算大,上山采药失足掉下来摔死的。” “那田奶奶呢” “这个老姐姐,那就很有说头了,她不是一般人啊。”老汉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忆很多年前的往事,他用一种很夸张的表情对我道:“小娃子你是不知道,这个老姐姐过世的时候,阎王爷都亲自派人来接她啊” 老汉不知道公元纪年,他只记得,田奶奶和小郎中都是民国十二年死掉的。就因为田奶奶不一般,所以老汉对她的印象才会很深刻。田奶奶显年轻,岁数其实比眼前这个老汉要大,所以老汉叫她老姐姐。 田奶奶是中途搬进这个村子的,这地方的村子大多是一个族的人,外来户比较少。她心肠非常好,手脚勤快,所以搬来时间不久,村里人就对她消除了成见和隔阂,把她当成村中的一员。日子长了,人们知道一些关于田奶奶的事,她男人早亡,就一个儿子,常年在外奔波。 在田奶奶死之前,村里人包括老汉在内,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就觉得田奶奶是个好人,也是个普通人。 那一年,田奶奶病了,最初的时候她不肯告诉别人,怕麻烦左邻右舍,但病情越来越重,后来就有人看到田奶奶咳血。 这应该是肺结核,俗称痨病,放到现在,不算大事,但在那年月里,痨病是致命的绝症,得了痨病,一只脚就等于跨进了鬼门关,肯定治不好,患者只是多多少少拖延些日子,迟早要死。 田奶奶心善,给村里不少人帮过忙,那个小郎中感恩,明知道田奶奶的病没救,还是三番五次到山里采药,民国十二年的夏天,小郎中连着在后山找了三天,筋疲力尽,结果失足摔落,直接摔死了。 这个事情没瞒住,被田奶奶知道了,本身就有病,又得知小郎中因为给自己采药摔死,急火攻心,当天夜里也跟着咽了气。 异状,就是发生在田奶奶死去的那一夜的。 田奶奶死了之后,村里人帮着搭灵堂,打棺材,一群人忙碌到深夜,突然就看见有两只很大的鸟,从半空呼啸而过,落到田奶奶家门外。 那两只鸟很像鹤,不过鸟毛是黑色的,足有半人高,一左一右守在门外,门神似的。村里人觉得好奇,就跑到门边看。 这边还没看清楚,从村子西边,轰隆隆翻起一片尘土,就好像一串炸雷贴着地面响起来。那阵势,仿佛是战场上千军万马一起冲杀,声势骇人。 在无边无际的尘土中,渐渐出现了一辆马车。 当老汉讲述到这里时,我的眼皮子一跳,忍不住追问他,是一辆什么样的马车。 “大马车。”老汉很肯定,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但那是一件让人难以忘怀的往事,老汉记得非常清楚:“四匹高头大马,大车又宽敞又气派” 最开始,村里人看见马车风尘仆仆赶来,都以为是田奶奶的儿子赶回家探望母亲了,然而那匹宽敞气派的马车跑到跟前的时候,一群人都傻了脸,不约而同的朝后退,吓的说不出话。 那辆马车缭绕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息,车上没有赶车的人,四匹拉车的马看似又高又壮,马身外面裹着黑色的皮革,但奔跑之间一声不响,四匹马,十六只蹄子,在尘土弥漫中好像足不沾地一样,贴着地面飞驰。 当时在场的有老人,他们事后揣摩,那四匹拉车的马,是阴马。 过去,一些大人物死去之后,会有活人和活的牲畜进墓葬活殉,还要陪葬相当数量的俑以及器,因为过去的人相信,阳间之下有阴间,那些达官贵人在阳间鲜衣玉食,到阴间以后同样需要人服侍伺候,那些陪葬的活殉以及俑器,都是给死人用的。 人死了,亡魂有可能化为传说中的鬼,但牛马猪羊这些牲畜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有经验的人或许可以一眼看出眼前的人究竟是人是鬼,可绝对看不出一头猪是猪是鬼。 分辨牲畜,要看它们的眼睛。阴阳是颠倒的,对立的,正常情况下,一匹活着的马,它的眼睛和人眼一样,眼眶里是眼白,眼白包裹着黑色的眼球。但阴马完全相反,眼眶里黑黑的一片,只有眼球是白的。 看到这四匹阴马,村里的老人隐约意识到,这辆看似宽敞又气派的马车,是从阴间来的。 马车轰隆隆跑到田奶奶家门口,一群村里人已经被吓呆了,躲在院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田奶奶的棺材还没打好,尸体在屋里放着,马车来到门口之后,正屋的门吱呀被推开了,一群人眼睁睁看着前半夜已经咽气的田奶奶,穿着寿衣,眼睛半睁半闭,从屋里木木的走出来,登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两只鹤一般的黑鸟跟在马车后面飞,灰尘遮天蔽日,等到尘土消散时,马车和大鸟都不见了。 当时村里人都说,那辆阴间的马车也不是一般的“鬼”有资格用的,必然是阴间一个大人物。传闻传来传去,最后就有人说,田奶奶生前积德行善,一辈子没有亏过心,所以阎王爷厚待,亲自派阴马过来接。 就因为这样,田奶奶死了那么多年,她生前住的房子始终没人动,也没人占,就空在那儿,几十年如一日。 我忍不住开始琢磨,田奶奶去世许久,阳间的一切,应该被忘怀,但她为什么突然就上来帮我 她和陆家有关系我算了算,田奶奶去世时,我还没出生,就连五叔的岁数也不大。阴阳相隔,阳间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田奶奶就算非凡,她怎么能算的准我恰好路过村子,又恰好得这场大病 一切,都成了谜。 我又和那老汉聊了一会儿,转身走回田奶奶家,院子不大,三间房,偏屋里堆着很多杂物,没人乱动,还保持着当年的原样。我看见一张吱吱呀呀的床,床上放着针线筐,叠着几十双做好的布鞋。这是田奶奶给她常年奔波的儿子做的鞋,她是个慈母,一年到头见不到儿子,把所有的关怀和心血都倾注在一双双布鞋上面。布鞋做的很厚实,很精细,几十双堆在一起,一个人半辈子都穿不完。 那一恍惚间,我似乎还能看见田奶奶的身影,盘坐在床榻上,一针一线做着布鞋,好像永远都做不到头 “陆家小爷,咱们下一步到哪儿去”老狐狸问我,这老东西目睹我还阳,愈发认定我不是俗人,语气更恭维,表情更虔诚,铁了心要跟随我,将来得到一份道果。 “朝东走吧。”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能随遇而安了。 我和老狐狸离开村子,七八里之后,又是茫茫无尽的野地和群山。我年轻,大病一场之后,恢复的还算快,行程也渐渐快了,我们连着走了好几天,因为暂时没有什么急事,所以白天赶路,入夜就会休息。 这天傍晚,眼见着天要黑了,本打算原地找地方凑合躺一宿,但脚步还没停,天就阴了。北方的山区雨水比南方少,可是如今正值夏末,今年的雨水和往年相比密集了一些,我一看见天阴要下雨,心就沉了。 “找避雨的地方”我拔脚就跑,必须得找个避雨的地方,哪怕是山洞也好。 周围到处都是荒地,无处落脚,天阴沉的像锅底,几乎要扣到头顶上了。我和老狐狸爬过一个小山头,天色昏昏,放眼一望,就看见对面的小山脚下,孤零零的立着一所大房子。 “那儿有房子,陆家小爷。”老狐狸也看到了山脚下的大房子,但眼睛里不免流露狐疑:“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房子” “那不是房子。”我想了想,道:“那是个喜庙。” 第五十九章喜庙 “喜庙”老狐狸听了我的话,伸长脖子去看。那座孤零零**在小山脚下的房子,微微有些阴森。 “恩,喜庙。”我点点头,道:“你看见没有。那房子,只有门,没有窗户。” 喜庙名字好听,但却是个很瘆人的地方。山区交通不便,走山的人或者过路的人中途遭遇意外,或者得急病突然死了,无法及时运回家乡,尸体不能处理。就会暂时放置在喜庙。这种地方,说白了,和义庄一样。中国人讲究吉利,所以这样的义庄就取个“喜”字来冲煞避讳。 赶尸人对喜庙是很熟悉的,只要遇见,就会进去看看。但大山里的喜庙很少,我跟五叔走了几年,只遇到过一个。 “陆家小爷。那种地方太晦气。”老狐狸道:“还是找个山洞吧。” 我跟老狐狸都不怕尸体,但大病初愈,凡事也想图个吉利。然而我抬头看看天色,浓重的铅云一层一层,乌黑的云层之间隐约有电光开始闪烁,随时都会打雷。情况迫在眉睫,已经顾不得挑三拣四。 “走吧,先避避再说。” 我两脚生风,从小山头冲下来,奔着喜庙就跑,老狐狸没办法,从后面颠颠跟上来。喜庙不是住人的地方,所以没有窗子,仅有的一扇门也是背阳的。我和老狐狸一前一后跑进喜庙,终于松了口气。注:П即可观看 天本来就阴,喜庙里一点光也没有。影影绰绰的能看到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薄皮棺材和草席。有些尸首运气好,遇见好心人,会搭一副棺材抬进来,有的条件不便利,只能马马虎虎裹一领草席。喜庙里的气味古怪而且难闻,和千年老墓里的气味差不多。 “这么多。”老狐狸嘟嘟囔囔,尽管过去它经常挖坟盗墓,但没有谁愿意跟一大堆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尸挤在一块,说实话,喜庙里的味道让我也接受不了。 “不要乱动,也不要面对那些尸体。”我背对着后面一叠老旧的破棺材坐下来,这是进喜庙的规矩,不能面对棺材。一个是不吉利,另一个,是怕尸体沾染活人口里喷出来的阳气。 “陆家小爷。”老狐狸挨着我趴在地上,道:“这都是多少年的尸体了会成精不”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留存世间的时间足够长,就有可能带出妖气。大山太大了,尸体被暂时放置在喜庙,但死者的亲人不一定就能找到这个喜庙,所以,有些尸体放了几十年。烂的没样子,都不会有人来认领。 “你说点别的吉利话可以吗”我从喜庙的门朝外望去,快要下雨了,心里很闷,也怕,没心跟老狐狸闲扯。 我们在喜庙里坐了至少半个时辰,天越来越阴,但雨时时都不下,就好像老天爷憋着一股气,要等气憋足了才会爆发。 “这场雨很怪啊。”老狐狸闲不住,趴了一会儿,爪子就痒痒,在喜庙里闻来闻去,道:“陆家小爷,回头你跟山杠老头儿说说情,把我的内丹还给我呗。” 老狐狸的内丹被山杠爷扣了,没有内丹,一身本事减了一半,真遇上麻烦也出不了大力,我点点头,答应了它。 这的确是一场奇怪的雨,我和老狐狸在喜庙里呆了很久,天阴着,看不见星星月亮,也就判断不出具体的时辰。过了好半天,屁股都坐麻了,喜庙外面骤然暴雨倾盆,大雨像倾泻般的直落下来。 我不由自主的就朝后面缩,想离门远一点。雨下的太大,天崩似的。老狐狸这样的山精,最怕怪异的天相,雨一下,它就老实了,趴在原地不敢动,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雨下了,所幸的是一直没有雷,我的心悬在嗓子眼,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走山的人常年疲惫,一天到晚不得闲,总在赶路,坐下来就想睡觉。可身在这个环境下,不可能睡熟,雨哗啦哗啦的,我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 “陆家小爷,咱们烧一堆火吧。”老狐狸觉得一片阴冷,四周又黑漆马虎的,所以跟我提议烧火,但外面下着雨,到处一片透湿,没有柴火。老狐狸就在喜庙里转悠,墙根的一溜棺材放了不知道多少年,腐朽不堪,老狐狸扒拉下来一个棺盖,劈碎了想点火。 “不要乱动喜庙的东西。”我皱皱眉头,对老狐狸道:“这些人客死异乡,最爱计较的,你拿了它的东西,说不定会被缠住。” “棺材里头都是死人,拿它的东西,它也不知道,咱们点火烤烤湿气” “谁说我不知道” 就在老狐狸想要点火的时候,身后的棺材里骤然传出一道幽幽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快要断气的人结结巴巴说出来的,声音飘到耳边的时候,我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谁”我和老狐狸一起回过头,喜庙里很暗,我依稀看见一道影子歪歪斜斜的从棺材里慢慢坐起来,双手扶着棺沿儿,腐朽的棺材不堪重负,吱呀乱响,仿佛随时都会碎成一滩木渣。 “诈尸”老狐狸一惊,两条后腿人立起来,挥着爪子叫道:“不要唬我们老子以前专剥死人皮话又说回来,别说我们俩人欺负你一个,现在给你个台阶下,把棺材盖子还你,你老老实实重新躺回去,井水不犯河水” 对尸体而言,老狐狸懂的不比赶尸人多,它吆五喝六的,我却感觉心里恶寒,因为这些放置了许久的老尸,一般不会起尸。 棺材里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依然在动,先从棺材坐起来,又支着身子想要站直。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一点面子也不给,这合适吗”老狐狸见唬不住对方,就开始朝后缩,悄悄拉着我的衣袖,伺机想要逃走。 “陆山宗你不认得我了”棺材里的身影不理会老狐狸,幽幽的道:“不认得我了” 我的头皮骤然一麻,这具棺材里的死尸在喜庙里躺了多长时间了,它怎么可能认得我,还叫出我的名字 与此同时,我突然又觉得那身影的声音有些熟悉,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却回想不起。 “陆山宗,告诉我,你这辈子最怕什么”棺材里的影子翻身从棺材里跳出来,动作一下子敏捷了:“告诉我,你这被子最怕什么” 这声音咄咄逼人,好像要把我内心深处的秘密彻底逼出来。我一下子慌了,在这个大雨瓢泼的夜里,身影突然又问出如此敏感的问题,让我万分不安。 “你是谁”我后退了一步,同时已经察觉出,这绝对不是诈尸,没有任何一具尸体能够清晰的说出如此完整的话。对面模糊的身影事先就藏在喜庙,等大雨倾盆时才出现。 “你说,我是谁” 咔擦 咆哮的大雨中陡然闪过一道电光,一个闷雷在哗啦的雨声里响了起来。我最惧怕雷,这道雷响起的同时,我就感觉心口被一把贴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脸色惨白,魂魄在躯体里晃动,如同要被雷给活活震出来。 电光闪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但银白的光从门外透入喜庙,我顿时看到了那团模糊的身影。 黄有良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仅仅是因为在这个远离小岭坡的地方见到黄有良,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的状态。 黄有良早已经死了,尸体还被五叔开膛破肚过,照现在这个季节的天气,黄有良早该腐烂成一滩烂肉。 但眼前的黄有良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甚至连腹部那道被开膛破肚的伤口,也隐隐愈合,他的目光阴沉,可我能明显感觉到,黄有良的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活气,那是活人才特有的气息。 一具差点被分尸的尸体,时隔多日,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活气,这本身已经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更可怕的是,这奇迹,发生在黄有良身上。 “说啊,陆山宗”黄有良的步履沉稳,从棺材那边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一边走,一边继续用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道:“你最怕什么” “你到底是谁”我看着黄有良好像活过来一样,心底的怀疑更深,黄有良被五叔开膛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五叔曾经隐隐约约告诉过我,黄有良不是普通人,但他具体不普通在哪儿,我不清楚。可是说一千道一万,他毕竟是个死人,他也许会被莫名的力量驱使操作,但他绝对不可能再活一次。 我怀疑,面前这个黄有良,已经不是我所知道的黄有良。 “你问我是谁”黄有良在黑暗中慢慢走着,越走越近,我实在受不了这种黑暗中一点点逼近自己的危机,一下子打开了铁皮壳的手电筒。 第六十章验证谎言 手电筒打开的同时,明亮的光线恰好照射在黄有良的脸庞上。 这的确是黄有良,他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黄有良的脸上没有血污,洗的干干净净。他生前是个庄稼人,皮肤粗糙黝黑,可这时候看上去,黄有良的脸庞细腻白嫩。和银霜子手下那个叫做容心的老道士一样,都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看到这张脸,我越发确定,他不是以前的黄有良了。 “贵人多忘事哟,这才几天。就不记得我了。”黄有良在我面前大概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他穿着一件崭新的土布断卦,从敞开的衣襟能够看见他肚皮上那道隐隐约约的刀口,那是五叔开膛时留下的,但此时此刻,伤口愈合了,只留下一道疤。 “用你真面目示人。”我盯着黄有良,不可否认。这个人有极大的机缘和造化,但我怀疑,他被人操纵了。在他背后,肯定有一个看不见的人,驱使着他。 “你还没告诉我,你这辈子,最怕什么” 黄有良咧开嘴巴,就和我在菜窖里看到的一幕一样,他的嘴巴慢慢张大,嘴角一直咧到耳朵根,嘴巴大的足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透过他大张的嘴巴,可以看见他一嘴惨白的牙,还有血红血红的舌头。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的嘴巴里下一刻就会突然钻出什么东西。 喵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或是黄有良嘴巴里发出的声响,在他的嘴巴张到极限的时候。一声隐隐约约的像猫一样的叫声,就从哗啦的雨声里冒了出来。 咔擦 漆黑的雨夜闪起第二道亮光,亮光之后,炸出轰隆的雷声。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脸惨白的如同死人,雷声几乎要把魂儿给震散。这种来自上天的威压远远超过任何人带给我的威胁,面对黄有良,我不想有任何示弱的表示,可我真的挺不住,雷声炸响之后,我一屁股就坐到地上。 “狗日的报个名号”老狐狸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赶紧跳到跟前,冲黄有良呲牙咧嘴。 “我知道了,你怕”黄有良根本不理会老狐狸,眼睛连瞟都不瞟它,那种神情。就仿佛老狐狸不够资格跟他对话,黄有良也慢慢蹲下身,脖子伸的老长,对着我一字一顿道:“你怕雷” 我被门外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头发,却顾不上伸手去擦,心里突突乱跳。五叔曾经不止一次的叮嘱我。我的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将是致命的。可现在,黄有良阴森森的说出了我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东西,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家小爷,我们谈谈吧。”黄有良收回脖子,在原地坐的端端正正。 “我就想知道,你和我们陆家有仇和我五叔有仇”我目视着黄有良,陆家的巨变,正是从五叔镇黄有良的尸首开始的,五叔诈死,黄有良夤夜就跑到石嘴沟,去闻五叔的尸体。这个人,即便不是这场巨变真正的罪魁祸首,肯定也知道很多事情。 “陆家小爷,我和陆毅夫能有什么仇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是他先要生事,你亲眼看到的,他划开我的肚子,拿走了那枚兽首扳指。”黄有良白嫩的脸上愈发显得妖异,他肯定还记得五叔诈死的那一夜,跟我说道:“我去石嘴沟,是想看看陆毅夫真死还是诈死。” “你会看不出”我一阵冷笑,我是五叔的亲人,他一死,我心就慌了,再加上见识浅薄,也分不清楚五叔是不是诈死,但黄有良是什么人他能看不出五叔是真死还是诈死 “我看不出,只要陆毅夫手里的东西不丢,我就看不出。”黄有良在这个阴森的地方以这种阴森的方式出现,但他好像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承你夸奖了。”我带着嘲讽回了一句。 “莫要客气。”黄有良摆摆手:“陆毅夫的心机,连我都是佩服的,如果单论谋划策略,整片太行山,他说第二,没人敢应第一。” 我不由自主的轻轻皱皱眉头,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类似的言语了,当时初遇山杠爷,他在醉酒的时候曾经说过,陆家五爷,好心机。在我的印象中,五叔一直是个沉默又豁达的人,不算粗枝大叶,却也绝对不是那种城府深沉的人。 “你不信了,你肯定不信我的话。”黄有良道:“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 “比如呢”我反问,黄有良没有动手的意思,这对我很有利,他要交谈,我也乐得跟他周旋,没准还真能问出什么事情。 “比如赶尸,你们陆家世代赶尸,你也算是个赶尸人,可是你知道不知道,赶尸,赶的真的是尸吗” “赶的不是尸,那又是什么”我只认为黄有良在故弄玄虚,说别的事情,我或许真不清楚,但陆家赶尸的事,是编也编不出来的。 “天下赶尸,大抵只有两派,一派在湘西,一派在太行。”黄有良不跟我争辩,自顾自的说道:“湘西赶尸人,受人钱财,驱赶尸体翻崇山峻岭,引其归家,陆家先祖,出自道门,却笃信因果报应,不忍人暴尸荒野,收敛尸首。陆家赶来的尸体,全都埋在石嘴沟西南面六十里的万人冢,是这样吗” 黄有良说的有板有眼,而我偏偏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陆家赶尸和湘西赶尸不一样,手法不一样,性质也不一样。湘西赶尸匠是为了收受死者家属的钱物,而陆家赶尸人,则单纯是在赶尸,赶的大多是无主的野尸。 早些年,陆家赶回来的尸体全部集中埋葬在石嘴沟西南的万人冢,好大的一片荒地,那地方埋了不知道多少人,阴气重的要死,活人经过都有可能被勾走魂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陆家人也轻易不去万人冢。我出生之后,家门破落,我的身体从小又不好,五叔大半的精力都用在照顾我,偶尔得了空闲,就带我走山,积累一些经验,所以约莫有十多年都没有去过万人冢了。 “陆毅夫肯定从小就告诉你,石嘴沟西南的万人冢阴气太重,是个险地,所以他嘱咐你不要去,对不对”黄有良咧嘴阴阴一笑,道:“他不许你去,不是怕阴气伤了你,是怕陆家的谎话被你看穿。” “什么意思” 黄有良总是那副神叨叨的样子,很让人反感,但我的确被他的话给吸引了,只能耐着性子听。 “什么意思”黄有良咧着嘴阴阴一笑,道:“万人冢,其实是空的,那片荒地下面,一具尸首也没有。” “胡扯八道”我终于找到反驳黄有良的机会,陆家赶尸赶了那么多代,论年头算,要追溯到几百上千年前,每一代陆家人赶的尸首,全埋在万人冢,那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我这一辈暂时还没开始正式赶尸,但万人冢又怎么可能会是空的 门外的大雨渐渐要停了,雨声变小,雷光也隐入残云中,可我依然心神不宁,黄有良现在说的话,已经不是寻常的交谈,他说的,简直是在颠覆我这么多年的认知。我本来不该相信他,因为从小所受的言传身教就是那样,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了这些,我的内心深处竟然真的开始动摇。 我竟然怀疑万人冢下面,是不是真的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在怀疑陆家的道统。 “如果不让你看个是非分明,你一辈子都会觉得我在骗你。”黄有良低头想了想,眼睛骤然一闭,粗壮的身子坐的笔直,突然触电一般的抖了抖,我看见他脸上妖异般的光泽骤然一淡,一团若有若无稀薄的像是烟一样的影子,从他头顶嗖的冲了出来。 他的魂魄出窍了,这个人和山杠爷一样,修有夜游的本事。 那团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一下冲到我跟前,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直接从我额头探进去,把我的魂魄唰的硬生生抓了出来。 “你既然不信,那就带你亲眼去看看。” 我的魂魄完全被那团稀薄的影子包裹起来,冲出喜庙的大门,风驰电掣一般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急速穿梭。出窍夜游,一夜踏遍四海,那种速度,语言已经无法形容,黑黝黝的山一座一座在下面掠过,快的看不清楚。 我的慌乱也在这时候达到了最高峰,黄有良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手段几乎通天了,竟然硬生生能把我的魂魄从躯壳里抓出来。我感觉说不出的怕,他有这样的手段,我还能有活路吗他抓出我的魂魄,可以带我穿行几百里,回石嘴沟的万人冢,同样可以施展邪术,让我的魂魄烟消云散,永不超生。 可是此时此刻,怕也没用,魂魄夜游的速度,超乎想象,我估摸着最多半个时辰的功夫,遥远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石嘴沟的影子。 稀薄的影子在半空猛然一转,调整方向,又朝石嘴沟西南方向飞掠了几十里。那片专门用来埋葬尸体的万人冢,已经近在眼前。 第六十一章指路 当黄有良带着我真正来到万人冢的时候,我突然又犹豫了。我一直在告诫自己,黄有良肯定撒谎,但同时,我又想到。如果,只是如果,万人冢下面真是空的,我该怎么办该怎么想 万人冢下如果真的没有尸体,那就证明五叔骗了我。一个家族的历史是由很多不同的环节组成的,然而,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如果被印证为谎言,那么其余的所有环节都会因为这个谎言遭到质疑。陆家的历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如果它突然坍塌,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个事实。 “万人冢就在下面,你要不要看”黄有良稀薄的魂魄显然知道我的顾虑,他竟然在征求我的意见。 “看。” 人总是这样,当他遇见一件死死困扰自己的事情时,所有的心思都是如何揭开谜题,至于事情的真相能否被自己坦然接受,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嗖 稀薄的影子猛然朝下一冲。影子变成一团若有若无的风,地面的草皮土屑随着影子的搅动而上下翻飞。地皮很快就被掀开了,那团影子的冲劲很大,把地表掀开了差不多一丈深。 这团影子就在万人冢上不停的卷来卷去,地面像是被巨大的铁犁划开一条条沟壑。我的魂儿漂浮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呆呆的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万人冢,是空的,就如黄有良说的一样,下面一具尸体都没有。 影子在十几丈方圆的地面掀的天翻地覆,他唯恐我看不清楚,又朝西边飘了十几丈远,把地面重新卷出几十条沟壑。 这一刻,我没有躯体,但仿佛心和脑子瞬间空旷了,不知所措。 五叔在撒谎,他欺骗了我。但追溯下去,可能是祖父撒谎,欺骗了五叔,曾祖撒谎,欺骗了祖父,高祖撒谎,欺骗了曾祖 我说不清楚自己想哭还是想笑,我们陆家的人,一代一代,都活在谎言中 “看清楚了”黄有良的魂魄终于从万人冢的土层飞了上来,卷住我的魂儿:“既然看清楚了,回去再说,你那小身板,魂魄离体久了,就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从石嘴沟到喜庙。约莫又是半个来时辰的时间。我和黄有良一起出窍,老狐狸那边就懵了,回到喜庙的时候,老狐狸拖着一根大木棍子,正在狂殴黄有良的身躯。 “回去”黄有良的影子裹着我的魂儿,在天灵盖上一按。离体的魂魄重新回到身躯里。 老狐狸吓了一跳,赶紧缩到我身后,黄有良慢慢睁开眼睛,他的身躯被老狐狸糟践的不成样子,短褂都烂了,但黄有良依然看都不看老狐狸一眼。 也就是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面前的黄有良,有一种孤傲,不被他看在眼里的人,他懒得还手。就好像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不可能因为路边的野狗咬他一口,他就回咬一口。 这是一种孤傲,同时也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陆家小爷。”黄有良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道:“你看到了,万人冢,是空的。” “自己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我头晕脑胀,心乱如麻,但我是陆家人,胳膊肘不能朝外拐:“陆家的祖先不会骗人,赶来的尸首都埋在万人冢了,或许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埋在下面的尸首被换了坟地” 说着话,我脸红了,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要给成千上万具尸体迁坟,那规模和声势该有多浩大仅凭我们陆家,肯定做不到。 “从古到今,陆家赶来的尸首,被屯在三个地方,莲花洞,鸭嘴坳,仙人岭,十八个小阴官,不分昼夜的赶,等到这三个地方的尸首堆满了,就该陆家出场。”黄有良根本就不理会我的解释,道:“每一代陆家人里,都有一个大阴官,十八个小阴官赶来的尸首,最后都被大阴官赶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你知道,是马牙山。” “马牙山”我再也没有余力去质疑黄有良的话了,马牙山是陆家的禁地,寻常陆家子弟严禁进入马牙山,这条毫无来由的铁律,如今好像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陆家的大阴官把尸体赶进马牙山,这个过程不允许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陆家人在内,如果陆家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万人冢的传说就会被拆穿。 “你信我的话吗” “为什么要把尸首全部赶进马牙山”我不回答黄有良的话,继续追问。 “我不想告诉你。”黄有良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贱,这是最让人可气的,说什么事情只说一半,把人急的要死,尤其对我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你知道我五叔在什么地方”我很生气,却不能发作,马牙山塌陷之前,我亲眼看见五叔走进了山底的那道门后,可是如今,我无法确定五叔还在不在马牙山。我很悲怆,从小到大都不肯对人服软,也不肯央求人,但是现在,我的语气竟然无形中变的卑微,因为我很想知道这些事:“你告诉我,我五叔还在不在马牙山我们陆家家门破败,只剩我和五叔相依为命,你告诉我” “看起来,陆毅夫把你瞒的很苦啊。”黄有良咂咂嘴巴,一脸同情,道:“他仗着自己手里有那件东西,就觉得什么也难不住他,不自量力,可笑”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对不对” 黄有良不说话了,任凭我怎么问,他都和入定了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慢慢站起身,门外的雨彻底停了,黄有良几步走到门边,头也不回的道:“陆山宗,你的命,是天下最奇的命,极贱,又极贵,最后的命数如何,要看你自己怎么做。” “你不告诉我五叔的下落,那就算了,我自己会找。”我追到门口,问道:“你说陆家赶尸,赶的不是尸,那赶的究竟是什么” “陆家赶的,的确不是尸。”黄有良迈步出门,一边走,一边喃喃的说话,那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我听:“陆家赶的,是轮回” “什么是轮回”我不死心,追出门外,紧紧跟在黄有良身后。 “陆山宗,说实话,我真有些可怜你。”黄有良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他那张妖异的脸庞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像一块木头:“你本该好好种田过日子的我给你指一条路,从这里向东一百二十里山路,有一条莫须河,过莫须河,有个村子,叫莫须村,到那儿去” 说完这句话,黄有良的脚步骤然快了起来,我拼命的跑,却越追越远,片刻功夫,黄有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陆家小爷。”老狐狸从后面跟过来,贼眉眼道:“那人不可靠,他指的路,你要三思啊。” “他就是在给我指路。”我望着黄有良消失的方向,久久沉思,别的都可以怀疑,但黄有良指路,我没有疑心,凭他的本事,想要杀我,只是动动手的事儿。 我想,他的确是在给我指路。但他只说了那个叫做莫须的村子,其余的一字未提,我到了莫须村,该做什么该找谁 我从来不知道在茫茫的大山里,有一个叫莫须的小村子,但黄有良说了之后,这个村子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极其强大的吸引力,我想了很久,想不出那村子究竟对我有什么吸引力。 但冥冥中,我觉得,那里肯定有什么。 我和老狐狸离开喜庙,在附近一个小树林里休息了半夜,天亮之后,马上就朝东继续走。黄有良指的路很明确,而且距离精确到极点,我们连着跋涉了大概一百多里地,就找到了那条小小的莫须河。河水只到膝盖,趟过河,在上游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 因为有一条河,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鲜活,村子建在山脚下,我和老狐狸赶到的时候是半上午,太阳正毒,但村子后面的山挡住了阳光,一片阴凉。 走着走着,老狐狸就犯嘀咕了,对我道:“陆家小爷,这个村子,像是空的” 莫须村很小,一个人影也不见,光天化日之下,空荡又阴凉的村子,猛然让人心里很不踏实。但这个时辰,村子里的人大多应该在地里干活,村里没人,说奇怪倒也不奇怪,我们立即放慢脚步,老狐狸躲到暗处,我进村找人打听。 我不敢贸然就朝村里走的太深,在村口一个小院停下来,朝里喊了两声。院门是虚掩的,我慢慢走进去。这是一个山里很常见的民居小院,一间正屋,两排偏厦。院子里有两个被打碎的碗,我走进来之后,就闻到一股纸灰味。 “有人不”我嗅着那股纸灰味,就开始打退堂鼓,这村子毕竟是黄有良给指的地方,情况未明之前,不敢太冒失,如果再喊两声,没人应的话,我就会退走。 沙沙沙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猛然听见正屋那边,传来一阵很轻又很奇怪的声音,我很疑心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窥探我,所以听到这声音时,脚步随即停下,朝正屋慢慢走了几步。 沙沙沙 走到正屋门前时,那轻轻的声音好像更清晰了一些,我凝神分辨,背后就冒凉气。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正慢慢从正屋朝门口这边爬。 第六十二章错杀 听着那阵沙沙声,我立即警觉起来,就觉得屋里的东西,可能不是人,没有人会好端端的在地上爬来爬去。 我把动作放的很慢也很轻。一点点的凑到正屋的门缝去看,另只手摸出了狗头灯,狗头灯上有陆家辟邪符箓,即便不点燃,直接砸过去,也能吓退阴邪。 正屋的门缝足有一指宽,但从光线充足的外面,朝黑咕隆咚的屋里望。什么都不可能看到。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可耳朵却更加敏锐,我能听到在屋里慢慢爬动的东西,沙沙沙的靠近了房门。 我很紧张,本打算没人回应就退走的,但听见这阵沙沙声后,又不打算走了。有的阴邪之物一旦撞上,就必须当场了断。如果心里害怕就此退走,它很可能会一直死缠着自己。我抬眼看看,老狐狸从院墙外面露出头,我定定神,要是形势不对,我这边一动手,它就会过来帮忙。 屋里的东西一直在爬,我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管是什么,只要出来,我就会给予迎头痛击。 然而,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屋里的沙沙声骤然消失了,屏住呼吸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整个院子里的活物仿佛死绝了一样,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了。老狐狸在院墙那边伸着爪子比划,但我不敢出声。 所有的声音都无影无踪。房门紧闭的正屋里死寂一片,我等了片刻,重新慢慢贴近门缝,想把耳朵贴上去听一听。 哐当 紧闭的房门突然洞开,一条影子哇的一声大叫,从屋里朝我猛扑过来。我很谨慎,而且有防备,尽管被这条突然跳出来的影子吓了一大跳,却还是很敏捷的躲开了。 噗通 从屋里跳出来的影子扑了个空,收不住脚,一下摔倒在地。我惊魂未定,躲开的同时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但手刚举起来,就看清了地上的影子。 那是个人,脏兮兮的,大概十**岁的年纪。一脸涕。他在地上打着滚,一条裤腿是空的,猛然看上去,像是断了一条腿,但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把两条腿全硬塞进一条裤腿里面。正因为这样,这个人无法行走,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 他一边哭一边打滚,弄的我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这个人坐起来,突然就不哭了,望着我嘿嘿的笑。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像是一个傻子。 我试探着说话,但傻子不理,就会嘿嘿的傻笑。我摇了摇头,虚惊一场,满身的冷汗,打算退出院子,找个正常人问一问。 就在这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吃力的提着一桶水,从院门走进来。她先是看见我,微微一惊,然后又看见傻子坐在地上。这个女人明显心疼了,放下水桶,一溜小跑把傻子扶了起来。 “乖儿子,你摔疼了没有摔疼了没有”这四十多岁的女人,应该是这傻子的母亲,替傻子把身上的灰尘拍掉,又拿手巾擦掉他一脸涕。 等这些忙活完,傻子妈才回头看看我,她是个白皙瘦弱的中年妇女,看着眉清目秀,但眉头之间有一抹说不出的淡淡的凄苦。这丝凄苦让我的心头一紧,有些怜悯她。 “你是”傻子妈不认得我,把傻子安抚好了,就轻声问我。 “山边儿来的,到山里收一些兽皮和药材。”我对莫须村一无所知,不可能来了就走,至少要住几天,所以编了套瞎话,为逗留打掩护。 “坐吧,坐下说话。”傻子妈说话声音不高,轻声慢语,但是很有礼貌,给我拿了小凳子。 我和她说了会儿话,这家只有傻子妈和傻子两个人,傻子的爹去世了,我很清楚,在山里面,一个孤寡母亲带着痴傻的儿子生活会有多么艰难,所以心里的那丝怜悯愈发浓重。 我们说话,傻子就在凳子上坐着数数,他年纪不大,又瘦又低,在板凳上一坐,低着脑袋一二三四的数,偶尔会抬头看看我。 当我看见他的眼睛时,一下子愣住了,傻子的眼睛很特别。一个人,就算傻了疯了,眼神总还是有的,或者呆滞,或者茫然,或者一团糊涂。但傻子的眼睛是空的,就算再仔细的看,也无法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 我和傻子妈聊了一会儿,她不怎么善谈,所以我也没有多说,跟她商量借宿几天。傻子妈是个很慈祥的母亲,我和傻子的岁数差不多,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把一件偏厦收拾的干干净净给我住。 住下之后,我打听了一些关于莫须村的事情。傻子妈说,这个村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村里人都靠种地为生,偶尔会进山打猎或者采药,贴补生活。不过村里有一个瞎子,姓王,已经七十来岁了,早年在山外闯荡,十年前才回村养老。王瞎子有一些本事,算卦算的特别准,很神,名声传出去之后,有人慕名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找他算卦。王瞎子一个月只开两卦,分别在初一和十五,算卦的人其他时候来,就算跪在门外,王瞎子也坚决不算。 我默然无语,黄有良不可能是让我来莫须村找王瞎子算卦的。但他既然指明了这条路,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耐着性子,打算住几天以后,慢慢把情况全部摸熟,再作打算。 傻子家里种了几亩地,地不多,但对于傻子妈来说,已经是很重的负担。我要帮她下地,她不肯,说我是客人,傻子妈出去干活,就求我照看傻子,我答应了。 傻子其实有时候很闹,有时候也很安静,一个人坐着能坐半天。我叫他在院子里数数,然后溜回屋子,老狐狸就从窗外探出头,跟我嘀咕。它在村子里偷偷跑了一遍,这的确是个普通的小山村,但只有王瞎子除外。 “那个老瞎子,你得小心。”老狐狸叮嘱我道:“瞎子很不一般,他住的院子,有小鬼守着,我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老狐狸这样一说,我自然而然就对王瞎子上了心,打算有机会的时候去接触接触。 我和老狐狸说完话,走出屋子时,发现傻子不见了,院里院外都找不到人。傻子妈临走的时候专门嘱咐我照看他,所以我马上跑出院子去找。 跑出村子,我远远的看见傻子举着一根木棍,颠颠的在河边跑来跑去。这家伙没跑丢,我悄悄松了口气,就打算去把他领回来。但是这边脚步刚一动,傻子就哇哇叫着,举着手里的木棍,跑到一个正在河边洗衣服的老太婆身后,一棍子敲了下去。 这一棍子,恰好就砸在老太婆的后脑壳上,我看见老太婆哼都没哼一声,噗通倒在地上不动了。我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赶忙飞奔过去,夺下傻子手里的木棍。 再看被傻子砸倒的老太婆,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伸手探了探,我头上的冷汗就冒了下来。傻子那一棍子砸的很重,又砸在要害,老太婆上了岁数,吃不住重重一击,竟然已经断气了。 我一时间慌了神,拽着傻子就跑,一口气跑回家。傻子不知道自己错手杀了人,还在院子里蹦来蹦去。遇见这种事,我完全没了主意,去找老狐狸商量,老狐狸说也没人看见,傻子杀了人,能拿他怎么样不要声张就是了。 我觉得很不妥,就算傻子失手打死了人,也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但山里的陋习我是知道的,杀人者不送官府,也要动私刑抵命,傻子妈拿傻子当命根子一样,傻子真有三长两短,她还怎么活 想想傻子妈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凄苦,我心里很不忍,她已经没了丈夫,再失去儿子,肯定要崩溃。所以我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把事情埋在心里。 后半晌,傻子妈回来了,准备做饭,这边刚刚点着火,村里就开始喧哗,一群人呼来喝去的闹,还有哐当哐当的锣声,傻子妈楞了楞,这种锣是召集全村人集会的时候才会响的,除了每年正月祭祖时候敲一次,别的时候一般不会敲锣。 锣声一响,村里男女老少都要去,这是铁律。傻子妈熄灭了灶台的火,领着傻子就出了门。我意识到事情肯定不对,悄悄跟了出去。 村里有一个打谷场,人都聚集在打谷场上,里里外外围了两层。人群中,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旁边摆着那个被傻子失手打死的老太婆的尸体。壮汉叫王老大,是老太婆的儿子。 王老大气的额头青筋乱蹦,怒气冲冲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老太婆死在河边,没人知道怎么死的,尸体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僵了。村里的郎中看了看,查到后脑的伤,说老太婆是被人打死的,王老大就恼了,把人召集起来,要找凶手。 傻子妈不知道这回事,傻子看见人多,吓的哭,傻子妈就替他擦眼泪,小声安慰他。我在暗处看的很揪心,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违心事,但这一次,只能违心了。 王老大在人群中间跳着脚的质问,但别人没有做这个事,自然不会承认,问来问去,王老大就急了,目光阴森森的一扫人群,道:“没人承认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我要扎死狗” 第六十三章扎死狗 王老大一说“扎死狗”,人群顿时沸腾了,七嘴八舌的嚷嚷。人群前面几个略微上了年纪的人看上去于心不忍,小声的劝。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乡里乡亲。扎死狗,怕是不妥啊。” “王老大,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愿意的,再说,你娘死在河边,不一定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干的嘛。” “不一定是村子里的人”王老大冷笑一声:“我们这个村子,一年到头也不见个外人。不是村里的人,还会是谁你们不要说了,扎死狗” 我在旁边暗中听着,觉得这个王老大有点心狠,但转念一想,他的母亲好端端被人打死了,发怒也在情理之中。 所谓的“扎死狗”,是山里一个沿袭了很多年的报复方式。很有点神叨叨的意思。 山里人一直认为,天下的动物,只有狗是最通人性的,狗很神奇,它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说。早些年,村里如果谁家丢了东西,或者谁家出了什么事,找不到窃贼和肇事者的时候,失主激愤,急红了眼,就会“扎死狗”。 他们觉得,狗只要在人群里闻一闻,就会知道谁是窃贼和肇事者,但狗不会说出来,所以就要用另类的方式“逼”它说。 “扎死狗”往往都用一把很锋利而且烧的通红的刀子。一刀捅在狗的后脊背上,因为脊背不是要害,所以狗不会马上就死,但锋利又通红的刀刺入身体,那种痛楚很难忍受。 当狗被刀子捅了之后,才是整个“扎死狗”过程中最关键也最神奇的一环。 狗挨刀子的同时,那个隐匿的窃贼或者肇事者,会奇迹般的感觉自己的后脊背和狗一样,正被一把锋利的刀子猛捅,痛不可当。猛然挨了一刀子,没有人能挺得住,当肇事者翻滚挣扎时,无疑等于承认自己的过错。 “扎死狗”这种事,据说很灵验,一些山里人觉得,狗好端端的受了那么大的罪。而且狗知道谁是肇事者,所以会把受伤之后的怨恨都发泄在真正的肇事者身上。这种说法明显带着善恶因果报应的色彩,我也说不上是不是真的,但从我长大记事之后,石嘴沟附近的村子就没有人扎过死狗,山民淳朴。没有人会残忍的把一条无辜的狗折磨至死。 但此时此刻,那个王老大显然被逼急了。 我的心七上八下,一动不动的望着傻子,傻子根本不知道扎死狗是什么意思,但他明显有一定的记忆力,他看见躺在地上的老太婆的尸体,害怕了。傻子妈抱着傻子,不停的安慰他,只想等事情结束后带傻子回家。 我不知道扎死狗会不会真的让傻子暴露,也不知道傻子暴露以后将要受到什么惩处,一颗心好像被挤成了一团儿,很难受。 “还是没人承认”王老大阴森森的又朝人群扫视了一眼,咬着牙道:“扎死狗逼出凶手,我要他抵命带狗上来” 几个王老大的亲戚七手八脚牵出一条黄狗,村里人养狗,大多是为了看门的,所以看门狗很机警。这条黄狗在老太婆的尸体上嗅了嗅,又被牵着在人群里慢慢绕了一圈。 当这条黄狗嗅到傻子身上时,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傻子妈赶紧挡在傻子跟前。我在暗处捏了一把汗,就怕黄狗当时把傻子给咬住。 但黄狗没有咬傻子,摇摇尾巴走开了,但黄狗转身的一瞬间,我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巧合,它回头朝我藏身的地方望了望,汪汪的叫了两声。 “我告诉你们”王老大把黄狗牵回来,恶狠狠的对人群道:“这狗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傻子在低低的抽泣,依然和之前一样,没人承认。王老大的忍耐到了极限,恼怒的摆了摆手,几个人在后面燃起了火炉,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在炭火中灼烧,不多久,刀子被烧的通红,热浪滚滚。 黄狗被两个人死死按在地上,黄老大一看就是那种面带凶相的人,握着滚热的刀柄,一步一步逼近黄狗。这条狗终于隐约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在地上死命的哀嚎挣扎,但被人死死按住,逃不掉。 这时候,我的脑子已经晕了,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去阻止,就好像一个人面对自己无法抗御的灾难,心里难过,却无力阻挡,只能呆呆的看。 王老大一点都不手软,噗的吐了口唾沫,一脚踩住黄狗的脖子,火红的刀一下子从黄狗的后背捅了进去。 顿时,黄狗凄厉的嘶吼连同一股皮肉被烧焦的气味迅速在四周扩散开来。尽管只是一条狗,但那场面相当残忍,人群里的女人还有老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我始终紧紧注视着傻子,看他有没有异样的反应。傻子很害怕,黄狗的叫声把他吓住了,哆哆嗦嗦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傻子妈心软,扭过头不看黄狗嚎叫挣扎的惨状,轻轻拍着傻子的后背。 我松了口气,傻子除了哭,就没有别的反应了。看起来,扎死狗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威胁,没有传说中那么诡异和灵验。 但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我突然觉得自己后背上一阵说不出的灼热,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紧跟着,一股锋锐又剧烈的力量嗖的钻进皮肉里,后背剧痛难忍,仿佛被一把刀子用力捅了进去。 那种突如其来的痛苦根本忍受不住,我叫了一声,一个踉跄,从藏身的大树后面噗通扑倒。这个时候,脑子完全乱了,因为在扑倒的同时,我能感觉得出,后背上遭受的创伤,就好像是被一把火红的刀子猛捅进去一样。 我趴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我勉强伸手摸了摸,后背什么都没有,但那种被刀子捅了的感觉却沉重无比,压的身子站都站不起来。我的视线透过人群密密麻麻的腿,依稀能够看见那条被人按住的黄狗,正死死的望着我。 “这人是谁”王老大的个子很高,当我一声惨叫发出的时候,他伸长脖子看到了我:“他是谁” “他是凶手”有人看见我翻滚挣扎的惨状,立即高声喊道:“他被扎死狗逼出来了” “狗日的好大的胆子杀了人竟然不逃,还躲在后面看” 一群人轰的跑过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后背上灼热的痛感一直在持续。我诧异之极,并非诧异扎死狗显现出了效用,而是诧异为什么这种效用,会落在我身上 人,分明是傻子失手打死的,但此时此刻,傻子躲在他母亲怀里,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杀人”王老大跑的最快,一口气冲到我跟前,抬手就抓。 我毕竟是练过功夫的,而且是名震四方的陆家五爷亲手教的功夫,尽管功夫还不到家,对付不了真正的好手,但招架王老大这样的村汉还是绰绰有余。我后背痛的厉害,动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好像牵动了伤口,可我不愿被他捉贼一样的提在手里,身子一缩,把他的手架开。 “还敢还手” 七八个王老大的亲戚朋友呼啦啦把我围在正中,这时候,老狐狸正在村子外面的野地里睡觉,不会想到我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怪事。我硬挺着剧痛,摇摇晃晃站起身。 “我没有杀人。” “放屁”有人怒喝道:“扎死狗把你扎出来了,你还要抵赖村里人都看着,都是人证” “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 我无话可说,尽管是冤枉的,但我该怎么辩解难道把今天的事说出来把傻子供出来我不会那么做,更何况,就算我说了,没人会信。 “他是个孩子,他不会杀人。”傻子妈拉着傻子,从人群中奔跑过来,挡在王老大身前,道:“他是我家的客人,进山收药材的,他这么小,怎么会杀人你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让开”王老大把傻子妈推到一旁,七八个人围的更紧,我一言不发,察觉出王老大的眼睛里,已经冒出了杀气。 他要杀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老大阴沉的看着我:“老实交代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杀人” “既然是他杀的人,就不要废话了,动私刑,让他抵命” “就是,让他抵命” “先等等”傻子妈把傻子安置在一边儿,又挤进来,跑到我跟前,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孩子,你说实话,你有没有杀人” “我没有。”我不想跟别人解释,但至少对傻子妈要说明白。这个事情不是我做的,我有底气明明白白告诉她,人不是我杀的。 “他说了,人不是他杀的。”傻子妈挡在我面前,转身对王老大他们道:“你们真的搞错了,不要冤枉人。” “你这个娘们啰嗦的很人是他杀的,跟你有甚的相干你处处回护这个外人,安的什么心”王老大很恼怒,直接拖着傻子妈,用力把她摔在一旁。 傻子妈是个女人,瘦弱苍白,但她性子却出奇的倔,马上翻身爬起来,又护在我身前。她不说话了,只是瞪着王老大他们,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谁要对我动私刑,就要先把傻子妈打倒。 王老大额头上的青筋蹦了蹦,喝道:“你们把这疯婆娘拖到一边去杀人不偿命,没天理了” “都罢手吧。”这时候,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后面,传来一道沉稳又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人,不是他杀的。” 第六十四章夤夜邀请 我本来已经打算要跟王老大动手了,不管事情怎么样,总不可能让他把我给抓起来动私刑,王老大和他的亲戚们气势汹汹,村里人知道出了人命。不好劝架,只有傻子妈全力维护我,却挡不住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眼看着一场争斗不可避免,但人群后面那道沙哑的声音一传过来,王老大他们就被迫停下了手。 很显然,这道声音对莫须村的人来说,非常有震慑力。 人群分开了,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旁边的村民就围着他七嘴八舌的叫。这个人大概七十岁左右的年纪,满脸皱纹,稀疏的白发整整齐齐的背在头顶,他穿着一身很干净的粗布对襟褂子,手里捏着一根花椒枝的拐棍,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时,好像不睁眼睛。手里的拐棍既支撑他的身体,也用来探路。看了一会儿,我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傻子妈还有老狐狸说过的王瞎子。 “大伯。”王老大他们丢下我,都奔瞎子去了,恭敬又亲热的叫着。 “你没事吧”傻子妈赶紧看看我有没有受伤,她小声对我说道:“做人不能心歹,但是你没做过的事,别人要冤枉你,我头一个不答应,孩子,我相信你,你不是那种为非作歹的人。” “恩。”我点点头,心里突然就感动的无以复加,傻子妈给予我的,是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信任。 “出了什么事。你们在这里扎死狗”王瞎子摸摸索索的走到前面,用棍子碰了碰地上那条奄奄一息的黄狗。黄狗被折磨了那么久,只剩下一口气了。 王老大就赶紧解释,不敢有半点懈怠。山里的信息太闭塞,有时候外面的世界改朝换代,深山里的人说不定就不知道,所以,像王瞎子这样通阴阳又会卜算的人,很让人敬畏,他说出的话,比族长的话都要管用。 王老大详细的说着,老瞎子不应声,慢慢蹲下来,从身上掏了药,给黄狗敷药。我觉得,那条黄狗应该是没救了。但王瞎子的药很有神效,一贴药敷上去,黄狗好像安稳了很多,挣扎着身子,竟然慢慢站起来了。 “大伯,我们扎死狗。逼出了真凶。”王老大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我,道:“杀人偿命,我娘总不能白死的。” “平日里,你们兄弟三个争地挣房子,谁管过你们老娘死活如今人真的死了,你们都倒成了孝子。”王瞎子冷哼了一声,不理王老大,用拐棍探着路,走到我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第一次看见王瞎子,我就觉得传言不虚。他看上去走路走的颤颤巍巍,拄着拐棍摸摸索索,但没有任何人的指引,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就准确的走到了我身前。其实,这也是道家阴阳学说里的一种体现,一个人瞎了,看不见东西,这是失去,但瞎子的其它感官,要远超常人,这是得到。 王瞎子静静站在我面前,说起来真的很奇怪,那条被扎的黄狗敷了王瞎子的药以后,我后背上剧痛的痛感,竟然也跟着减轻了许多。 瞎子不跟我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我心里突然有些发憷,因为瞎子几乎没有什么声息,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闭上眼睛的话,很可能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罢了。”王瞎子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对王老大道:“我说了,人不是他杀的,他是外乡人,是莫须村的客,不要再难为他。” “大伯”王老大明显不情愿了,争辩道:“我们扎死狗,分明就报应在他身上,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信”王瞎子停下脚,转头面对着王老大,瞎子的眼睛里全是眼白,但两只眼睛就好像能看穿人的心一样,直视王老大。 “信大伯的话,没人不信”王老大明显惧怕瞎子,结结巴巴道:“大伯,他不是凶手,我们该去哪儿找凶手” “总之,人不是他杀的,凶手,你自己慢慢的查,慢慢的找吧。” 王瞎子丢下这句话,颤巍巍走了,村里人赶紧又让开一条路,那条敷了药的黄狗跟在瞎子身后。狗是记恩的,给它东西吃,救它的命,它会认施救者当主人。 王瞎子的话,在莫须村就和圣旨一样,包括王老大在内,没人再敢为难我。人群慢慢散了,王老大他们憋着一口气,把地上老太婆的尸体抬走。傻子妈赶紧拉着傻子,招呼我回家。 自始至终,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傻子错手杀人的事,更没跟傻子妈提起这些。傻子妈活的已经够累了,我不想她再有负担。 经过这么一闹,傻子明显老实了很多,坐在院子里闷着头一声不响,吃过晚饭之后,傻子就钻回屋子睡觉了,傻子妈得照顾儿子,跟我说了两句,让我不要往心里去,清者自清,问心无愧就好,我点点头。 “去歇着吧。” 我进了自己的屋,山里除了逢年过节,平时是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天黑之后家家户户都上了门,早早睡觉。我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事情,越想越觉得里面透着一股形容不出的诡异。 人是傻子失手打死的,但扎死狗为什么会报应在我身上难道是那条黄狗弄错了找错了报应对象我想想,这估计不可能,扎死狗这种类似巫蛊的手段是不会出错的,就算真凶隐藏真面目,把脸给划花,一样会被逼出来。 尽管这个诡异的事情让我很迷惑,但我已经感觉到,黄有良告诉我莫须村,不是没有道理。 躺了一会儿,老狐狸来了,我告诉它扎死狗的事情,但老狐狸当时不在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跟它说,莫须这个村子,很有点意思,得多住上一段时间。 “陆家小爷,时候不早了,我到院子外头的草地里呆着,你有事情可以喊我。”老狐狸调头要走,但还没从窗子跳出去,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察觉到,有什么东**在门外。我怕惊动傻子妈,没有声张,轻轻从床上爬起来。 吱呀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狗在门外探进头。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后半晌被扎的那条黄狗,王瞎子给它上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黄狗在门外瞪着眼睛望我,我不可能知道它在想什么,只觉得狗的眼神怪怪的。老狐狸对付这些家畜是很有经验的,因为经常偷鸡,所以扬扬爪子,就准备把黄狗给收拾掉。 “别。”我拦住老狐狸,这条黄狗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跑到我的屋子里来,其实,我挺喜欢狗,觉得它们忠诚可靠,我拿了半块饼,想喂它吃。但这条黄狗对我有种隐隐的敌意,它呜呜的低声叫了一下,舌头一卷,从嘴里吐出一个团成一团的纸条,然后转身跑了。 老狐狸跑过去,闻了闻纸团,给我叼了回来。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清晰的字,陆家子弟都通文墨,纸条上的字写的方方正正,书法不算出色,但是很规矩。 纸条上的字是这样的。 “盼来一叙,村北第一栋院子。” 看着纸条,我终于明白黄狗是过来送信的。尽管纸条上只有那么两句话,而且没有署名,但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得出,是王瞎子写的信。 “陆家小爷,老瞎子住的院子真的鬼里鬼气,不要莽撞,他诱你过去,估计没安好心。”老狐狸劝我。 但我本来就想跟王瞎子聊聊的,他既然盯上了我,不管我去不去,都甩不脱他。反正要在莫须村住一段日子,迟早得打交道,所以对方送了信,不如大大方方的去,也免得被他小瞧。 我收拾一下东西,把衣服整整,和老狐狸悄悄出了院子。莫须村不大,而且老狐狸提前已经摸到王瞎子的住处,很快就走到了王瞎子家附近,我让老狐狸守在附近,如果进去之后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让人一锅把我们俩都端了。 王瞎子住的院子,和村里其它民居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他的院子在浓浓的夜色里仿佛被一大块黑布给蒙住了,站在外面,院子里的任何动静都观察不到。我小心翼翼的在门外看了看,院门旁边一丈远的墙根,开着一个不足一尺的小洞,猛然看上去,像是个狗洞,但只要懂行的人看一眼就知道,院子的主人肯定养着鬼,墙根的小洞是鬼洞,供鬼出入的。 我定定神,刚要伸手敲门,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了。院子里黑灯瞎火,只有头顶一轮惨惨的月光照射下来。王瞎子的院子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在正屋的两侧,各摆着一只脏兮兮的盘子,盘子里有半个浸满了血的馒头。 除了这两只盘子,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的感觉却告诉我,正屋两侧,各趴着一个东西,正死死的注视着我。 那肯定是两只鬼。 第六十五章没有五官的脸 屋门两侧的“东西”不是我看到的,是感觉出来的,一瞬间,这个本就阴云惨惨的小院,更加迫人。我停下脚步。用全力去感应屋门两侧的“东西”有没有恶意。我暂时不敢乱动了,根据我的经验,王瞎子养的鬼,是专门守门用的,如果我敢靠近屋门,它们就有可能不客气。 “夤夜来访,感激不尽。” 这时候,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了那道沙哑的声音,这是王瞎子的声音,后晌在打谷场听过,我能分辨出来。 随即,小屋的门打开了,我看见王瞎子站在门里,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屋。我想着。既然有他的允许,那么看门鬼就不会拿我怎么样,所以定定心,大步走了过去。王瞎子的听觉非常敏锐,当我走到门槛时,他微微一侧身,把我让了进去。 小屋里黑灯瞎火,外头的月光照不进来,一进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山里的老屋都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有些陈腐,这个小屋里还掺杂着一股淡淡的香烛和朱砂味儿。 “桌边有凳子,你自己坐吧。”王瞎子对小屋里的摆设了如指掌,自己坐到门边的一张藤椅上面,道:“我眼睛瞎了,不能招呼你,有些怠慢。多包涵。” “好。”我伸着手摸索,但对屋子里的摆设布局不熟,走了几步,不小心碰到了桌子。稀里哗啦一通乱响。 “我平时不用灯,倒真是疏忽了。”王瞎子划亮一根火柴,又去找灯,忙活了好一阵子,屋子里才多了一团如豆的油灯光。 我在桌边坐了,前后打量一下屋子,说实话,如果仅凭肉眼观察,王瞎子的家并看不出太多异样。屋门正对面是一张八仙桌,紧邻八仙桌的墙壁上,整整贴着几排黑白照片,这种习俗在山区里一直延续到八十年代,因为过去。照相机很少,山里人几乎接触不到,除非在山外的大城里,才有可能拍照洗照片,所以谁家的照片多,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家家户户都把家里所有照片全部贴出来,当成一种装饰和炫耀。 墙上的照片里,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呆板的站在照片上,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一般情况下,家户里贴照片,照片中的人都跟自己有直系的亲属关系。我慢慢看着贴了半墙的照片,就觉得,这应该都是王瞎子的亲人。 “我给你泡壶茶吧。”王瞎子站起身,用拐棍在地上笃笃点着,出门去厨房烧水。 就在他出门的一瞬间,我一下子在这些老照片里发现了点蹊跷。墙上的照片很多,但照片上的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可能是王瞎子叔伯辈的长辈,绝大部分照片拍摄在解放前,有点老旧。但我依然看得出,这些照片上的人,都是瞎子。 我顿时一头冷汗,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死气沉沉的照片,突然让我坐卧不安,心里有种极度惊悚的感觉。 “都是过去的照片,没甚看头。”王瞎子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外,他的眼睛瞎了,却知道我正在仔细的浏览那些照片,这个瞎子的感官,已经灵敏到无以复加。他根本就不需要眼睛,也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这些”我指着照片道:“都是你家里的人” “说起来,我们家,是很有些古怪的。”王瞎子站在门边,等着水开,一边对我道:“从很早以前,王家出生的男丁,自小就是瞎子”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王瞎子的话冷飕飕的,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幸好,王瞎子说了这两句,就不再解释,转身到厨房提回来一把小泥壶,泡了茶。我们这边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家户,一般都喝毛尖,王瞎子家的茶叶很香,但我不敢喝。 “小老弟。”王瞎子喝了口茶,道:“你今天,是该好好谢谢我的。” “恩”我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的确,后晌的时候,王老大他们要动手,是王瞎子替我解的围。就算我是替人受过,但总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小老弟,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比有些人看的还清亮一点儿,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王瞎子放下手里的茶杯,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翻白的瞎眼直盯盯的对着我,一字一顿道:“否则,我凭什么替你解围扎死狗是不会冤枉人的。” “人不是我杀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是你杀的又如何,不是你杀的又如何”王瞎子摇摇头,可能他觉得我死牙臭嘴,抵死不认账。 我就觉得冤枉的要死,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扎死狗的结果清清楚楚,连王瞎子都觉得人是我杀的。 这时候,我对王瞎子有了更深的警觉,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他既然认定了人是我杀的,还肯替我说话解围,那么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我更加小心,一句话也不敢说错。 “这个事情就不提了,小老弟,请你过来聊聊,没有别的意思。”王瞎子道:“我有十年没出山了,你是别处来的,我们随意聊一聊,不用拘谨。” 王瞎子开始跟我聊天,问我是哪儿的人,多大岁数,做什么营生。他的语气很淡,也很随意,然而在这看似风轻云淡般的家常话里,我却嗅出了别的味道,他在套我的家底。 我编了一套谎话应付过去,王瞎子的动机不明,我不可能对他实话实说。但我编瞎话只能蒙蔽傻子妈那样的实诚人,王瞎子这种人精,我没把握骗的过。不过王瞎子听完我的话,也没有太多的表示,没说信,更没说不信。 我隐隐觉得,这是我和王瞎子之间的第一次交锋,不分胜败。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时间多的是,得空就会过来跟你喝茶说话。”我站起身,打算要告辞,王瞎子太精明,我原本打算和他接触接触,了解一些情况,但老家伙说的话一丝破绽也找不到。我就不打算多呆,准备找到机会再跟他扯扯。 王瞎子在藤椅上坐着,不知道想什么,也不答我的话。我就自己朝外走,从藤椅边经过的时候,王瞎子突然伸出手,精准的抓住我的衣袖。 “小老弟,你我都是明白人。”王瞎子歪着头,那双泛白的眼睛依然直直的盯着我,慢慢道:“有些话,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回答我,我记着你的好,以后总会报答的。” “什么事”我打了个冷战,王瞎子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死人一样。 “你告诉我”王瞎子突然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你是怎么在阳间逗留这么多年的” “你在说什么”我心里一惊,浑身上下不自在,用力甩开王瞎子的手,朝旁边退了一步。听了他的问话,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溜着门边,飞快跨过门槛,一口气冲出院子。 我跑的很快,转眼就冲出去十几丈远,老狐狸迎上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没说。回头看看王瞎子的院子,那一点点有灯光也被黑暗吞噬了。 这个老瞎子,深不可测。 我和老狐狸回到傻子家,老狐狸到院子外的草地里打盹。我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王瞎子显然盯上了我,如果真是这样,我还能在莫须村呆下去吗 但同时,我又觉得,情况越是不正常,就越证明这个村子,隐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黄有良的指点是没错的,我不能走。 独自想了很久,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但这一夜,我的睡眠状态很奇怪,有时候好像在熟睡,连梦都不做,但一恍惚间,又好像睡的很浅,梦境里出现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在乱七八糟的嚷嚷,总之,睡的很不踏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很轻很轻的声音好像把我惊醒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然而身子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死死的压住了,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传说中的鬼上身。我的身体弱,阳气虚,本来是很容易被压的人,可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鬼上身。此时此刻,难受之极,意识似乎是清醒的,可是身子却动不了。 我在全力的挣扎,骤然间,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体上,还有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 这种感觉非常骇人,我憋着一口气,猛然一抖身子,被死死压住的身躯突然能动了,人也随之惊醒。 我的眼睛没有睁开,但却明显感觉到身上压着的“东西”消失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就这么短短的一刻,床榻就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 我吁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还黑着,整个莫须村的人仍在熟睡中。 但是当我睁眼望着窗子的同时,余光还有潜意识猛然间察觉到,床边,有什么东西。 我慢慢的转过头,那一刻,刚刚止住的汗又冒了出来。 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白白的影子,正一动不动的低头看着我,影子的脸是白的,没有鼻子眼睛,好像一块白布。 第六十六章报应 床边的影子好像一个索命的无常鬼,一动不动的在我身边矗立着。转过头的一刻,我真被吓住了,大脑足足停滞了半分钟。我确定我是清醒的,已经从睡梦中完全苏醒。然而当我反应过来,想要大喊,想要翻身跳起的时候,身子和嗓子同时一僵,整个人如同被一团泥巴结结实实的裹住,喊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眼睁睁望着这条鬼一般的影子在床边站立。望着它那张白布一样的脸。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像一块案板上的肉,彻底被影子覆盖,对方想怎么割就怎么割。 咯咯咯咯 影子突然发出了声音,就好像一个人暂时说不出话,只有声带被震动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连绵不断的咯咯声。 “咯咯告诉我”影子那咯咯震动的声音渐渐凝聚成了足以让人听清楚的音节,它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完全贴到我的脸上。我听见它幽魂一样的问道:“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说实话,现在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估计已经被吓傻也吓呆了,会结结巴巴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尽管我也很怕,而且局面相当被动,但影子说话的一瞬间,我仍然敏锐的察觉到了破绽。 鬼,是怎么说话的< 其实这是一个常识,赶尸人都知道的常识。鬼说话,和人不同,人的语言实实在在,是一种音波,有些人经历过一些灵异事件,或者模糊或者清晰的听到过鬼跟自己交谈。事实上,鬼所发出的,是魂音。那种魂音是无形的东西,直接反应在听者的大脑里。 但当我听到影子的声音时,就知道那根本不是魂音,那是真真正正的声音。 我的身体因为某种未知的因素无法动弹,但大脑却是正常的,我一听影子问出的话,立即就想到了王瞎子。我很清楚的记得,王瞎子曾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王瞎子没有得到我的回答,所以才会用这种手段套问我的话。 “说,你你什么时候死的”影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又飘渺恍惚,好像一道勾人魂魄的魔音,我的心神开始动荡,心境就如同突然被丢进来一块大石头,人也被震的摇移不定,我甚至开始随着影子的话努力的回想。 我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的潜意识还在反抗。我在心底全力默诵黄三郎传给我的那篇太上忘心经的经文。太上忘心,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都忘了,还能记起什么 “说”影子连着问了我两次,我都硬着头皮和它的声音对抗,没有作答,影子显得有些焦躁。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在我眼皮子上方不断的晃,晃来晃去,我的眼神停滞了,太上忘心经的经文瞬间忘的干干净净,忍不住就要张口回答它的问题。 但是,它问的问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已经快承受不住了,恨不得把脑子里所有的记忆全都搜集出来,把答案讲给对方听。我的心神晃动的很剧烈,咬着牙苦苦的坚持。 “孩子,你没有睡吗”就在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傻子妈的声音,傻子妈显然刚刚睡醒,在外面轻声问道:“房门怎么没有关严” 嗖 床边的影子听到傻子妈的声音,随即灵动的一闪身,轻轻拨开窗户,纵身从窗子钻了出去。它的动作相当灵敏,像一阵烟一样,几乎无声无息的就消失在眼前。 影子消失的同时,我僵硬的身体立即开始软化,如同被石头堵住的嗓子也活络了。我不想吓到傻子妈,挣扎着支起身子,道:“是我睡前忘了关门了,姨,你醒了” “夜里风大,记得关好门,莫着凉。”傻子妈听见我的声音,就放心了,道:“我要下地,先给你们做好饭。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傻子妈去厨房忙碌了,给我和傻子做好早饭,放在灶台边儿。我再也睡不着了,王瞎子这次对我下手没有得逞,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得加意提放这个人。 我睁着眼一直等到天亮,起来以后带傻子吃了早饭。傻子妈很惦记儿子,天不亮就忙着下地,半上午的时候急匆匆回来,就为看看儿子。傻子妈回来以后,我说出去转转,刚来莫须村,就接连遇见两件怪事,我至少得亲自把村子所有的情况逐步摸一摸。 我绕着莫须村慢慢走了一圈,从村子的老建筑来看,估计得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当初建这个村子的人,应该不是一般的山民,肯定懂一些阴阳风水,因为莫须村的位置,是风水中一个叫做“风门”的吉位。 但是时间过的太久,当初很多痕迹,都在流逝的岁月中被慢慢抹去。我绕了一圈,除了老房老屋,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 到了午饭后,下地的村民有一些跑回家来午睡,我毕竟是外人,而且昨天的事还没完全过去,不想跟他们碰面,所以叫老狐狸再悄悄的去看看,自己马上抽身朝回走。当我快要走回傻子家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傻子的哭声,还有傻子妈的叫嚷声。 我加快了脚步,一路猛跑过去,透过院门,我看见傻子家的院子被人掀的乱七八糟,傻子蹲在墙角捂着头哭,傻子妈披头散发,护在傻子身前。 “你家那个外人,到什么地方去了”王老大叉着腰,粗声粗气的正在逼问傻子妈:“你要嘴硬,就把房子给拆了” “你一个守寡的人,家里藏一个男人,是怎么个意思”旁边有人阴阳怪气的插嘴。 傻子妈顿时恼怒,她不会像王老大那样大喊大叫,只是死死的护着傻子,两只眼睛里憋的都是泪,却不肯哭出来。 “把他的傻儿子吊到外面的树上,看她说不说。”有人知道傻子是傻子妈的命根子,作势要去抓傻子,傻子吓的哇哇乱叫,捂着头动都不敢动。 “够了”我一步就冲进院子,这些人死缠烂打,如果不教训教训他们,只怕还会纠缠下去。 “找的就是你”王老大回身看见我,眼睛顿时一亮,领着一群人乱哄哄把我围起来,我本就不打算逃走,冷冷注视着周围的人,慢慢卷了卷袖子。 “大伯年岁大了,难免也会看走眼。”王老大的一个兄弟恶狠狠道:“你杀了人,还敢在这里悠哉悠哉的过日子,绑了动刑” 几个人摩拳擦掌的就冲过来,等他们快要冲到跟前时,我猫腰躲过去,顺势一肘子砸在一个人的后脑上。 场面顿时乱了,一群人举着锄头,连喊带叫。这帮山民没有功夫,但常年干活,身子很强壮,我的经验毕竟不足,如果一对一的打,眨眼就能把对手放倒,可这么多人打成一团,我顿时没了优势。 “狗日的,杀了人,还敢还手”王老大死死揪着我的衣领,我前后都是人,后背被砸了一锄头,我不回身,就抓着王老大一个人朝死里打。 “打够了么” 一群人打的乱哄哄的,陡然间,王瞎子的声音在院子外头飘了进来。王老大吃了亏,被我打的鼻血横流,很不情愿的停下手,一帮人知道王瞎子来了,都闷头不做声,退到了一旁。 王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静静站在院子外头,那条黄狗跟在他身后,吐着红舌头。王瞎子的威望一直都在,王老大他们背着王瞎子跑来惹事,看见瞎子来了,心里都发毛。王老大走到王瞎子面前,小心翼翼解释道:“大伯,昨天那个事情,我们兄弟几个心里都不服啊” “我的话,看起来也不作数了。”王瞎子冷哼了一声,也不说那么多,转身带着黄狗走了,他转身的时候,我依稀听见他说道:“你们几个,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瞎子慢吞吞的走了,王老大站在原地,脸上青红闪烁,他肯定不甘心,但王瞎子第二次出面,如果他再不听,那就意味着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王老大还没这个胆子,回头瞪了我一眼,抹掉脸上的血:“咱们走” 七八个人跟着王老大走了,我把傻子妈扶了起来,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跟我有关,我满是歉意,但傻子妈不怨我。 我暂时不会离开莫须村,但感觉自己没法再在傻子家住下去了。我和傻子妈说了要搬出去,傻子妈一直劝,可我不想再给她们添麻烦,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山的人住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和老狐狸在草窝里安身也是一样的。 我和老狐狸就在村外的草地中住下来,夏末野地里的蚊子很多,咬的人睡不着,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天凉了,蚊子才渐渐隐去。这一觉睡的就晚,第二天早饭时才醒来。 醒来的同一时间,我和老狐狸都听见村子里闹哄哄的,老狐狸跳到树上看了看,低头对我道:“陆家小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村里的人都他娘的围到傻子家了。” 一听这话,我撒腿就跑,跑进村子的时候,果然看见莫须村的人几乎全部集中在傻子家旁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院门给堵住了。我以为王老大他们又惹事,心里顿时火大,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等我挤进人群的时候,随即一呆,我看见傻子妈抱着傻子,木头一样的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响。昨天来傻子家找事的那七八个人,一个挨着一个,直挺挺跪在院子外头,王瞎子也在旁边站着,脸色有些阴沉。 看到这些,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了。 傻子妈呆在院子里,表情有些惊恐,我挪动了一下脚步,一下子看见院子外头跪着的那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脸色铁青,嘴角和眼睛里都淌着干涸后的血迹,身子僵直,仿佛是跪死在院子外面的。 第六十七章血河 我还怕是自己看错了,赶忙又仔细看了看,王老大那七八个人显然早已经死透。 我顿时感觉一阵刺骨的恶寒,忍不住偷偷瞥了王瞎子一眼,同时想起他昨天走的时候自己嘀咕的那句话。 你们这些人。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时,我只觉得这是王老大他们违抗王瞎子的话,王瞎子不满意,随口一句诅咒似的抱怨,没想到一夜之间,这句诅咒竟然变成真的了。王老大他们七八个人,莫名其妙就跪死在傻子家外面。 傻子妈被吓住了,面无人色。围观的村民显然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只敢窃窃私语。王老大他们应该是头天夜里就跪在这儿的,傻子妈早上准备出去干活,一下子被这七八个跪死的人堵在院子里,村里人陆续得到消息,都跑过来看。七八个人的家属在旁边小声的哭,有人问他们,但家属们说不出个所以然。都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大哥”莫须村的村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论辈分,要跟王瞎子喊哥哥,村子不大,一下子死了七八个人,而且死的很是蹊跷,村长顿时没了主意,找王瞎子问。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不要招惹这户人家,你们不听。”王瞎子的脸色很难看,拄着拐棍,冷言冷语的道:“都不拿我的话当话,现在出了事,后悔也来不及”好看的小說就在 “大哥,你看,这个事现在该怎么办”村长被王瞎子呵斥了也不敢还嘴。赔着小心,问道:“死了好几个人” “怎么办”王瞎子又冷哼了一声,道:“把尸首埋了” “那”村长很为难,七八条人命,说没就没了,他是村长,要跟死者家属交代,按照村长的意思,人是死在傻子家门口的,再加上昨天的事,傻子家脱不了干系,就算不要傻子家抵命,至少也要问个明白。 “怎么”王瞎子听到村长还在磨叽,突然就转过身,逼到村长面前,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难道,你想让这一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么” 王瞎子阴冷的语气吓住了村长,村长顿时不敢多嘴了,目送王瞎子离去。 “村长,咱们” “咱们什么咱们”村长在王瞎子面前受了数落,脾气显得很不好。喝道:“别啰嗦大哥的话你们没有听到把人抬走,埋掉” 人群里出来十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王老大他们的尸体搬走。七八个人在院子外面跪了不知道多久,身体完全僵了,腿打不过弯,被硬扛着给弄了回去。村里的木匠顿时忙碌起来,要打七八具棺材。剩下的村民也不敢逗留,嘀嘀咕咕的交谈着,很快就散的一干二净。 我是个外人,刚来村子没两天,很多情况都不熟。我本来以为傻子家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门小户,然而王瞎子刚才说的话,还在耳边盘旋。我就觉得,傻子家仿佛是有什么来历,王瞎子似乎曾经交代过村民,不要去招惹傻子家。 村民们散了,傻子妈被吓的不轻,失魂落魄般的带着傻子回到正屋,哐当关上屋门。我起了疑心,很想打听打听傻子家的事情,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肯定没人会告诉我。 “我去找人问问吧。”老狐狸贼头贼脑的从旁边的草里露出个头,道:“勾个人问问他。” “要找年纪大的人问,年轻人不定知道不知道这些。” 老狐狸应了一声,转身跑了。我回到夜里藏身的地方等它,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我感觉莫须这个小小的村子,隐藏着很多很多秘密。想要把这些秘密打听清楚,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王瞎子明显知道不少事情,不过我和他的关系其实已经僵了,无法从正常渠道跟他沟通。 老狐狸去了很久,但一直找不到机会,王瞎子挨家挨户的走,估计是叮嘱那些村民这几天要老实一点。老狐狸没有内丹,不敢跟王瞎子对抗,只能躲着对方。整整一个上午,王瞎子才把村里所有的家户走了一遍。下午,村民们下地干活,老狐狸才算抓住机会,用惑心法勾住一个老汉,问了很多事情。 “陆家小爷,问清楚了。”老狐狸跑回来跟我碰头,道:“傻子家,果然是有点门道的。” 莫须村里,王姓是大姓,十户人家九户姓王,只有傻子家是外姓。猛然看上去,傻子家像是外来户,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傻子家才是莫须村真正的原住民,倒是那些姓王的,才是外来户。 这个村子,最早是傻子家的老祖宗们建的,规模比现在要小。村里住的,都是傻子家的同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迁进来外人,在这里定居。来了外人之后,傻子家的同族就开始慢慢搬走,大概到清朝的道光年间,傻子的同族彻底抛弃了这个村子,只剩下傻子一家。 至此,傻子家在村里倒成了多余的外人。 过去的事情,有很多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从前清开始,村里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规矩是针对所有村民的,村子里的人不许占傻子家的地,也不许拆傻子家的房。 这条规矩明显是维护傻子家的利益,可能因为王姓占了这个村子,对仅存的一户原住民的关照。最早的时候,村里人严格的遵循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没人跟傻子家发生过任何矛盾。但是怎么说呢,傻子家的人丁始终单薄,而且他家的人好像从生下来开始就少言寡语,生性乖僻,不喜欢和人接触。久而久之,村里人也懒得跟他们打交道,到了这些年,有的年轻人忘记了村规,因为耕地和用水的问题,跟傻子家闹别扭,傻子家没声张,能忍就忍了,直到王瞎子回村,才重申了这个规矩。 “这个王瞎子,难道真是个好心人”我心里很迷糊,王瞎子如果真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就不可能用下三滥的手段逼问我。 “什么好心人。”老狐狸道:“他叫人遵守这个规矩,其实还是维护王家人。” 老狐狸勾来问话的老头儿,比王瞎子小几岁,算是同辈,从小一起长大的,还算有感情。十年前王瞎子回村时,专门把几个小时候的玩伴请去吃了顿饭,几个人喝了酒,闲扯的时候说起了傻子家。当时,傻子的爹还没有去世,他家的地只有几亩,却是整个莫须村最好的一块地,很多人对那块地垂涎。 但是王瞎子警告他们,叫他们不要打傻子家的主意。那老头儿不解,问王瞎子为什么。如果不是当天喝了不少酒,可能王瞎子也不会告诉他们实情。 王瞎子说,有一群鬼,暗中在保护傻子家。 “一群鬼”我听着就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回头看看傻子家的院子,院子没有一点动静,傻子妈和傻子一整天都未出门。 那老头儿还想再问,但王瞎子就不肯说了。第二天酒醒之后,王瞎子可能觉得头一天酒后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专门叮嘱几个人,不要随意乱传。 老狐狸打听来的事就这些,除了王瞎子,村里再没人能知道这么多情况。我跟老狐狸商量了一下,计划着再和王瞎子接触接触,可我们想的焦头烂额,也想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只能慢慢的等下去,等待合适的时机。 我们又在草地里睡了一宿,不住在家户里,什么都不方便,醒来之后,我跑到河边去洗脸。村子旁边的莫须河很浅,但水很清澈,也很干净,村里人总在河的中段打水饮用,在下游洗洗涮涮。我看见河边有几个女人在洗衣服,就刻意的躲的远一些,蹲下洗脸。 刚刚捧起水,从后山那边,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紧跟着,整座山仿佛都在颤动,好像地震了一样。后山连同莫须村,在闷响中不停的打晃,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大呼小叫,吓的乱跑。 我就觉得,肯定是地震了,大概几年前,石嘴沟那边也发生过类似的地震,我当时已经记事,记的很清楚。这种事情完全是人力无法阻止的,我赶紧撒开腿,但又觉得现在不能朝村里跑,如果真是地震,村里的房子会像纸扎的一样倒塌,进村等于自寻死路。 就在河边那几个洗衣服的女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震感突然消失,大地重新恢复了平稳。几个女人吓的不轻,都没心再干活,手忙脚乱的把散落在河边的衣服捡起来,打算要走。 哗啦啦 震感刚一消失,浅浅的莫须河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水势猛涨,从上游奔腾下来。 “那是啥那是啥啊” 几个刚刚受了惊吓的女人,此刻不约而同的捂住嘴巴,望着奔腾的莫须河,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呜呜的乱叫。 我站起身,目光顿时也直了。莫须河上游的水轰隆隆的涌动下来,那水一片血红,红的触目惊心,就好像一条河都被鲜血染透了。 第六十八章水生莲花 静静流淌了无数年头的莫须河,突然就像从后山那边倒灌进来一波鲜血一样,河边的几个女人被吓的面无人色,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丢下手里的盆子和衣服,跑回村子叫人。我望着鲜红的河水从上游一直奔涌到身边。河水翻滚之间,我能嗅到水中一股浓浓的腥气。 “来人快来人”赶回村子报信的女人一边跑一边大喊,小河离村子很近,女人跌跌撞撞的进了村。 一条河骤然变的猩红,虽然暂时还没感觉到危险,但心里已经波澜起伏。这肯定是一种征兆,而且是非常不好的征兆,估计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蹲在河边仔细的看。猩红的水大概有十多丈长,就如同一头巨大的蛰伏在水里的怪物。我朝莫须河的上游看了看,因为对这里地势还不熟悉,所以不知道上游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鲜血染红了十几丈长的河面,奔涌的血水流淌过去之后,河水又恢复了原状。那几个女人看见血水过去,都战战兢兢的站起身,窃窃私语。我离的太远。听不清楚她们在嘀咕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回去报信的女人领着几个壮汉子跑到河边,血水已经过去了,几个男人没有看到。但河边洗衣服的女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下,其中一个老成稳重的男人听完之后,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 “会不会是后山的祖坟出了什么岔子” 几个人一听,都七嘴八舌的附和,莫须河是从来没有出过异状的,王老大几个人跪死在傻子家门外,死的很蹊跷,所以没有按山里的规矩办白事,把棺材打出来之后就匆匆的收敛尸体,昨天傍晚时抬到后山的王家祖坟埋掉了。眼前这几个人找不出别的原因,只能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走去祖坟看看”老成稳重的男人拔脚就跑。那时候的人还都迷信,祖坟对一个家族来说至关重要。祖坟出了什么问题,会影响整个氏族的运势。 几个男人跟在后面跑,女人怕出事,赶忙又分头去把正在地里干活的人都喊过来。我远远的尾随众人,顺着莫须河一直朝北走。村子离后山大概四五里地,不多久就到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莫须村的后山,后山有一道六七丈高的瀑布,飞流直下,流水在瀑布下面积成一个水潭,这个水潭,其实就是莫须河的源头。 王家的祖坟就在水潭附近,这个地方其实是很不错的。当一群人陆陆续续跑到这里时,他们的猜测就得到印证。王家的祖坟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但祖坟旁边的水潭,却像是炸了锅,大股大股的水花在翻滚。好像水潭深处架起了一把大火,把水潭的水给烧沸了。 水潭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莫须村的村民跑来一大半。望着翻滚的水潭,一群人都呆了,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水潭下面有东西。 我躲在别的地方。过了一会儿,老狐狸听到风声,也鬼头鬼脑的跑来看。我们凑在一起,我把情况和它说了说,老狐狸在山里厮混了那么多年,但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是怎么搞的”有人忧心忡忡,水潭离祖坟很近,如果水潭这边有事,绝对会牵连王家祖坟。 “去请大伯”老成稳重的男人叫人去请王瞎子,这种场面也只有王瞎子能够应付,他又把水潭边的人朝后赶,怕出现意外。 老狐狸看见水潭翻滚,眼睛里就冒出贼光,跟我说,水潭下面会不会有什么宝物要出世了。 “陆家小爷,老瞎子一来,估计就没咱们什么事了,水潭下头真有啥好东西,还不是白白便宜了他”老狐狸道:“咱们先下手吧,看看能不能下去把东西给摸上来。” “我不会水啊。”我也很想赶在王瞎子前头先把情况搞清楚,但山里河流少,石嘴沟附近没有大河,我从小就没游过泳,实打实的旱鸭子。 “没事,我来。”老狐狸磨磨爪子,这老货很贪,如今虽然收敛了些,但本性没改,我怕水潭下面会有什么危险,但老狐狸被宝贝这俩字给迷住了,硬要下水。 我们两个躲过众人,绕到水潭另一边贴近瀑布的地方,我从身上取出一盘细绳子,让老狐狸绑在腰里,这样下水,如果真有意外,我还能帮它出把力。 “下去要小心,先看看情况,有危险的话马上回来,千万别动贪念。”我叮嘱老狐狸,又交给它一把血米和两道陆家的符箓,跟它走了这么多年,其实我还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伙伴。 老狐狸腰里绑着绳子,趁人不注意,从瀑布边偷偷摸摸下了水。它是山精,一口气能在水下憋很长时间,老狐狸下水之后,我就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看。 水潭还是水花翻滚,老狐狸下去大概有两分钟时间,翻滚的水面骤然一停,所有的水花波浪般的涌向水潭的正中心。白白的浪花全部凝聚到一起,在水潭正中突突的朝上冒,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股自然的气息,仙风道韵,如同有人在后山的角落里念经。诵经声飘飘荡荡,在水潭那边聚集的人都抬起头四处张望,这说明并非我一个人的幻觉,所有人都听到了那阵飘渺的诵经声。 骤然间,我感觉手里的绳子猛的一紧,就好像水下的老狐狸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绳子被抻的笔直,那股力道险些把我也给带下去。我赶紧站稳脚,什么都不管了,拽着绳子拼命朝上拉。水下的力量很柔,但又很韧,和橡皮筋一样,我唯恐老狐狸出事,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我像拉纤一样,身子后仰,脊背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了,僵持了大约有一分钟,水下的力量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收不住脚,连滚带爬的打了几个滚,但身子还没站直,就继续拉着绳子。 在我飞快的拖拉下,老狐狸从水面浮了上来,但它没知觉了,四只爪子软塌塌的耷拉着,我赶紧把它拉上岸。老狐狸的身体冰凉冰凉,只剩心窝还留着一丝热气。我急的要死,给它搓着身子,把皮毛擦干,最后实在不行了,干脆就把它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让它苏醒。 我很怕老狐狸就这么死过去,不过离开水潭之后,它心窝里那一丝热气开始蔓延,身子也软和了,渐渐升温。 老狐狸这边还没醒,王瞎子就在人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赶到水潭这里。他来的时候,整个后山都回荡着那阵飘渺的诵经声。王瞎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但听觉比任何人都灵敏,一听见诵经声,王瞎子的身子突然一抖,整个人都像是要晕了一样,站都站不住。 “要出来了要出来了”王瞎子激动的手舞足蹈,抓着旁边人的手,哆哆嗦嗦指向水潭:“下面有东西把它给我捞上来捞上来” “大伯,下面是什么东西” “不要问不要问赶紧捞”王瞎子已经说不成话了,言语颠三倒四,催促众人去水潭捞东西:“我找它大半辈子没想到它就在这里捞啊找到这个东西,咱们王家就发达了你们人人都能成仙得道” “咋成仙咋得道” “废什么话”王瞎子没心情跟这些甚也不懂的村民耍嘴皮子,指着水潭道:“下面有金子一百斤一坨至少七八坨” “大伯,水下有金子你怎么不早说”村民听不懂什么成仙得道,但一听有金子,脸都兴奋的涨红了,马上问道:“大伯怎么捞” “带绳子下去,把那东西绑紧,然后拖上来把它拖上来,金子也会跟着浮上来”王瞎子听着飘荡在山谷里的诵经声,已经急不可耐:“快点它一百年才现身一次错过这一次,我就再也等不到了快那东西就在水上开莲花的地方” 从王瞎子焦急的语气里,村子里的人都意识到,水潭下面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还有大坨大坨的黄金。几个人赶忙拿过绳子,两根搓在一起,又粗又结实。三个壮实的村民噗通噗通跳下水,想要靠近水潭中心,但那一股如同莲花般的水浪一直在喷涌,人刚游近就被冲开。 王瞎子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不断催促,下水的人在金子的刺激下,简直是在玩命了,直接抱着石头沉入潭底,然后从潭底再游到水中心。 我一直没敢露头,躲在暗处观望。他们的打捞还没有结果,怀里的老狐狸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悠悠的醒了过来。 “老胡,你没事吧”一看老狐狸醒来,我的心就放下去一大半。 “陆家小爷,咱们这次,可能真的撞到宝了。”老狐狸醒来之后,突然就严肃起来,正正经经跟我道:“我刚才下水,把水下的东西看的很清楚,绝对不会看错,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话。” “那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潭底有一大块冰,里面冻着一个人。”老狐狸道:“一个抱着一本书的人。” 第六十九章冰块 “你真的没有看错”听完老狐狸的话,我就吃惊了,尽管它已经郑重其事的说自己不会看错,可我还是忍不住产生了质疑。 这个情节,和当时一撮毛讲述的古墓冰块。何其相像,只不过一个是古墓,一个是水潭。一撮毛讲的很明白,那个冰块里的人最后尸解消失了,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太行山 “陆家小爷我刚才为了看的清楚些,靠的很近,差点就上不来了”老狐狸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觉得我不相信它的话:“我要是老老实实的看,绝对不会出事。” 老狐狸终归还是爪子贱,它初看到冰块的时候,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出现了幻觉,所以专门靠近冰块,用爪子去试探。爪子刚触碰到冰块,身子就好像被冻僵了。也就是在老狐狸碰到冰块的一瞬间,那阵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才弥漫在山谷内。 “我只是确认一下,你不要多想”我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有了巨大的发现,那个黄有良果然没有骗我,莫须村,秘密很多。 老狐狸这么一说,我们就更不可能离开了。从水潭边趴着慢慢朝前移动,整个村子的人加上王瞎子,心神全被水潭下的东西吸引,没人注意我们。 下水的人不可能像老狐狸那样一口气憋上一盏茶的功夫,时常都要出来换气,人一露出水面,就被涌动的水莲花给冲到一旁。人被冲走,就等于前功尽弃,但一村子人都让大金坨子迷的颠三倒四。接二连三的下水,看样子不把东西弄上来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终于,两个村民费尽心力,终于潜到了水潭中心的深处,老狐狸说,那一大块冰块儿就在潭底,只要下去,就看得到。两个村民上来的时候,手里的绳子不见了,这说明,他们把绳子绑在了冰块上。 “大伯,那是个啥东西”一个村民浑身**,冷的直打哆嗦,跟王瞎子道:“水下的东西冷的要命,结结实实一个大方疙瘩,怎么看都不像是金子啊。” “把它拖上来。金子就有了”王瞎子急不可耐,恨不得自己一头扎进水里去把冰块拖上来。 一群人就站在岸上使劲的拽,水里有浮力,这么多人一起用力,就算一块铁疙瘩也能拖离水面。但冰块上只绑了两根绳子,一用力就滑脱。村民只好再次下水,多绑了两道绳子。足足忙碌到正午时,沉在潭底的冰块,终于被拖了上来。 冰块上岸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和老狐狸也爬到了相对较近的距离,看的一清二楚。 冰块一出水,回荡在山谷里的那阵不知来自何处的诵经声,突然就停止了,竖着耳朵分辨,也分辨不出。 说实话,这块冰,很像一具水晶棺,它在水潭底不知道沉了多少年,丝毫未化,结实如同铁疙瘩一样。四四方方的冰块,晶莹剔透,站在外面,一眼就能把冰块里的一切都看穿。 老狐狸说的一点都没错,冰块里,有一个人,清瘦的人,穿着一袭白袍,颌下留着三寸长的胡子,他仰面闭目,好像睡着了一样,怀里抱着一本书。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很难相信会有这种事情,难怪当初满蒙铁路上那座古墓被挖开时,日本人会震惊。 我的眼皮子开始不由自主的跳,跳动的很剧烈。民间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但是两只眼睛的眼皮子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拽着,一起跳个不停,分辨不出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一撮毛的讲述和自己亲眼目睹,毕竟是两码事,我看着不远处的冰块,突然觉得,这个冰块,真的很像一具棺材,无论人死了多久,被冻在冰块里,只要冰块不化,里面的人就会一直完好的保存下去。 “大伯,这东西捞上来了。”有人眼巴巴的望着王瞎子,道:“金子呢” “你们都走,一个人也不要留。”王瞎子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冰块上,唯恐有人把冰块抢走:“没我的话,谁都不许到后山来。” “可是”一群村民都不服了,王瞎子唆使他们拼命,完全都是为了金子,如今东西捞上来,王瞎子马上翻脸,让人又急又气。 “可是什么都给我走”王瞎子骤然回过头,两只泛白的眼睛一翻,顿时,他的眼眶里翻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面前几个人大吃一惊,忍不住蹬蹬倒退了几步。 “他娘的”我和老狐狸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手心忍不住就捏了一把汗,同时小声骂了起来。 王瞎子,竟然没有瞎他那双眼睛比任何人都要明亮,而且此时此刻,瞎子的眼睛明显透射出一阵凶戾的光,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所有人都怕了,战战兢兢说不出话,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跟王瞎子很熟,更是诧异。 试想一下,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认识了多年的瞎子,有一天,他突然就翻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你会怎么想 “这个瞎子,藏的好深”我嘀咕了一句,王瞎子隐藏自己的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是装瞎。但这时候,他不再隐藏,就透露出一个信息。 谁挡他,谁违逆他,他一定会杀人。 “咱们咱们先走吧。”莫须村的村长最先反应过来,对众人道:“大哥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大伙儿先回去,大哥是最照顾我们族人的,有什么好处,不会忘记咱们,都走吧” 一群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都被迫朝来路上走。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水潭边的人走的一干二净,我和老狐狸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恐被王瞎子察觉。 人全都走了,王瞎子一下子趴在冰块上,双手死死的抱着冰块,动都不动,那种样子,贪婪的让人觉得可笑。我想,他可能真的找这东西找了很久很久,一旦到手,就再不肯松开。 “你是他还是他”王瞎子趴在冰块上,自言自语一般的小声嘟囔着:“我要尸解,我要飞仙” 冰块在阳光的照射下烁烁生辉,闪动着一片白金般的光泽。头顶的太阳那么毒,但冰块一丝都没有化,依然硬的像铁。趴了好一会儿,王瞎子也受不了了,那么低的温度,会把人冻僵。他万般不愿的从冰块上爬下来,还不肯走远,绕着冰块一圈一圈的转悠,观察。冰块毕竟不是棺椁,上面一丝花纹一个文字都没有,实在看不出什么。但王瞎子着了魔一样,还是一圈圈的转。 我猜测,这块冰块,唯一的作用就是保证冰块里的人能长久保存,无论什么人,只要一死,或者出现别的意外,时间长了,躯壳肯定要腐烂,但躯壳被冻在冰里就不一样了。 “这老东西,看样子是在这里耗上了,一时半会不会走的。” “他不走,我们也不走。”我小声对老狐狸道:“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离开。” 看了很久,我终于察觉到,王瞎子对这块冰块,暂时束手无策。当年日本人是费了很大的精力才逐步把冰块化开的,王瞎子单枪匹马,可能没那么大的能力。从正午到日落,王瞎子至少绕着冰块转了上千圈,最后实在是累了,才慢慢停下来,靠着冰块坐到地上。 这时候,莫须村的村长在山路上出现了,他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可能过来给王瞎子送饭。王瞎子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就不再伪装,靠着冰块,冷冷的盯着村长。 “大哥,你饿了吧。”村长走到王瞎子面前,弯腰把饭盒放在地上,一边说道:“给你带了些饭,快吃吧” 就在村长弯腰的一瞬间,王瞎子突然飞快的跳起来,举着手里的拐棍,一下子敲在村长的后脑壳上。这一下砸的很重,村长哼了一声,噗通栽倒在地上。王瞎子还不罢休,拿着拐棍,对准村长的头,一下一下的猛砸。 “我就知道,这东西一出来,你们都不安好心”王瞎子咬着牙,砰砰的砸,村长的脑袋已经被砸的稀烂,他还不罢手。 我一阵心惊肉跳,莫须村的村长只是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冰块的来历,但王瞎子显然有点不正常了,怕人跟他抢。 足足敲了几十下,王瞎子才慢慢停手。他重重喘了口气,把手里沾满鲜血的拐棍丢到一旁,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沾着血的馒头,掰成两半,顺手抛出去。 “去守着山口”王瞎子的眼睛里全都是阴冷的光:“无论谁赶过来,杀了” 两块带血的馒头骨碌碌顺着山路朝下滚,一会儿就不见了。我知道,王瞎子平时养着看门鬼,现在为了防止有人靠近,他让小鬼去把守山路。 王瞎子重新靠着冰块坐下来,他盯着冰块里那个仿佛正在沉睡的人,咬牙切的说道:“我不走,你也别想走,咱们就在这里耗着,看谁能耗的过谁” 第七十章他出来了 王瞎子明显是铁了心要在这块冰块上搞出什么名堂,隐隐间,我觉得我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一个人如果为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情苦苦追寻了半辈子,那么当他真正拥有这东西的时候,宁死都不会放手。 我想。换做是我,也一样的。 王瞎子靠着冰块一言不发,慢慢闭上眼睛,但是我和老狐狸还是不敢有半点大意,瞎子的感官无比敏锐,而且不是真瞎。莫须河附近只有一个村子,莫须村的人被挡着过不来,后山这里就变成一个无人区。我和老狐狸不能乱说乱动。只能趴着看,时间久了,眼睛看的生疼。 我一直在猜测一个问题,水潭冰块里的人,跟古墓冰块里的人,是同一个人吗根据一撮毛的讲述,两块冰块里的人的状态,几乎是一样的。都是清瘦的身躯,栩栩如生的面容,怀里都抱着一本书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望着冰块的目光一阵颤抖。一撮毛说,古墓冰块里的人,其实还活着,这样分析的话,眼前这块冰块里的人,是不是也还活着 我的脊背就开始冒冷气。 但就因为这样,反倒更让我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事情完完全全的从头看到尾。我和老狐狸贴着耳朵相互商量了一下,王瞎子跟冰块耗上,我们就和王瞎子耗上,躲在这儿一直观察下去。我身上带着一点干粮,省着吃。足够支撑几天,王瞎子还没成仙,我就不相信他能不吃不动的死守在这儿。 和老狐狸商量好了之后,我们就分了工,必须时刻保持有一个人清醒着,轮流监视王瞎子。 天色渐渐就黑了,有小鬼守着路口,莫须村的人过不来,水潭边万籁俱静。山里的空气很好,如果不是阴雨天气,星光月光都非常明亮。老狐狸负责前半夜监视,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可能睡的着,也在暗处观察王瞎子的举动。 整整半天,王瞎子在冰块旁坐着,好像一座石像。闭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我熬不住,就让老狐狸守夜,我稍稍睡一会儿。 我这边刚迷迷糊糊的闭上眼,老狐狸就偷偷拽了拽我,朝王瞎子那边指了指。我翻过身。看到王瞎子突然动了动,用手敲着冰块。 “我琢磨着,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吧”王瞎子面对着冰块,发神经一样,压着嗓子道:“咱们谈谈。” 冰块里的人不可能给王瞎子回应,但王瞎子好像真的能听见对方说话似的,继续小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心里一动,王瞎子隐藏的这么深,虽然不声不响,但我相信,他追寻这个事情肯定有年头了,知道很多情况。他不知道我和老狐狸藏在水潭边,所以也没有必要故弄玄虚的说谎。 他估计真的猜出了冰块里这个人的身份,这其实也是我很想知道的,只不过不敢出去问王瞎子。 “你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尸解,咱们两个,合力去对付他。”王瞎子对着冰块继续说道:“奋力一搏,总还有取胜的机会,像你这样一直躲躲闪闪的,永远都出不了头” 王瞎子嘀嘀咕咕的对着冰块啰嗦了一大堆,但冰块寂静无声,一丝反应都没有。王瞎子也不气馁,说了半天,口水干了,就依然转过身,在冰块旁坐下来。 后半夜,王瞎子没再说什么,我和老狐狸轮流熬了一晚,第二天天亮,王瞎子还是昨天的老样子。晚上还好一些,至少可以稍稍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到了白天就很难熬,我和老狐狸尸体一样的趴着,而且王瞎子很有耐性,可以不吃不喝的一坐一整天。这完全是没办法的事,只能硬挺着。 一天的时间,就在这种无声的僵持中流逝。第二天晚上,王瞎子终于又动了,和头天夜里一样,面朝着冰块,伸手敲了敲。 “你我合力,对付他,如何”王瞎子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很奇异的光,一字一顿道:“你让他压了那么多年,奴隶一般,难道你甘心” 冰块没有反应,王瞎子又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才重新坐回原位。这一夜,我还是睡不着,跟老狐狸大眼瞪小眼的熬到天亮。 我们在后山足足跟王瞎子熬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王瞎子撑不住了,他毕竟还没有成仙。王瞎子起身,到地上的饭盒里捡了点东西吃,那么热的天气,饭盒里的饭菜早已经发馊,更要命的是,村长的尸体也开始腐烂,隐隐的臭气加上满眼的血腥,很倒人胃口。但王瞎子吃东西只是为了活下去,不是满足口舌之欲,饭菜发馊也无所谓。 第四天晚上,王瞎子照例跟冰块商量,依然没有结果。他那样子,好像冰块一天不回应,他就要一直守下去。我和老狐狸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合眼,我让老狐狸先睡,我来守前半夜。老狐狸困极了,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这种监视其实是最熬人的,连着熬了三天,老狐狸刚睡着,我的眼皮子也开始发沉,又趴着不敢活动,片刻间,就迷迷糊糊的陷入了那种浅浅的睡眠中。 呼 一阵山风把我吹醒过来,我打了个冷战。睡着的时间肯定不算长,但睡了一会儿,精神就好了些。我悄悄揉揉眼睛,重新望向不远处的冰块,可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我呆了呆。 王瞎子不见了。 我疑心王瞎子是去方便或者去活动腿脚,但四周望了一圈,都没看见他的身影。我赶紧叫醒老狐狸,跟他说王瞎子没了踪影。我们两个就左右乱看,不断的找。 “陆家小爷”老狐狸看着看着,突然就一顿,伸爪子指着那块冰块,道:“你仔细看看” 老狐狸指的是那块冰块儿,我只顾着找王瞎子,倒真没注意冰块有什么变化。但经过老狐狸的提醒,我全神贯注的望过去,一下子就感觉全身发冷。 王瞎子,好像躺在冰块里。我打盹睡着的时间不会太长,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王瞎子竟然钻进了那块冰块中 “他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样”我觉得王瞎子可能察觉出附近有人,所以故意耍花枪,想诱我们现身。 “那不会。”老狐狸道:“我没有内丹,斗不过王瞎子,但他想弄什么障眼法来骗我,也不大可能。” 老狐狸确定我们看到的不是障眼法,也不是幻觉,可是他这样一说,我更加诧异,隐隐还有一种惊恐。因为王瞎子钻进了冰块,原本躺在冰块里的那个人,却无影无踪。 我们两个商量了半天,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瞎子虽然钻进了冰块,但并不代表他没了威胁,我们观察了许久,才慢慢从藏身地露出头。事情是怎么样的,至少得看清楚。 老狐狸在前,我在后,蹑手蹑脚就朝冰块那边走去。双方的距离本就不远,脚步一动,距离更近。我一直都在看,四周全然没有冰块里那人的影子,我就怀疑,王瞎子钻进冰块之后,把那人给埋了,或者丢到了水潭里。 又走了几步,距离更近,头顶的月光洒落下来,把晶莹剔透的冰块映照的分毫可现。这时候,我突然看到,冰块里的王瞎子,表情很不对劲。 冰块的温度很低,人钻进去,马上就会被冻僵。王瞎子的脚伸的直挺挺的,两只手僵尸一样的竖起来,好像在抓着什么。他的眼睛睁的很圆,表情有些狰狞,又有些惊恐。 “老胡”我一下拦住前面的老狐狸,低声对它道:“先不要动你看出来没有,王瞎子好像不是自己钻进冰块他是被硬拖进冰块里面的” “冰块里那人呢在哪儿”老狐狸看清楚冰块里王瞎子的表情,顿时也紧张起来:“陆家小爷现在怎么办咱们咱们先避一避” “不用。”我想了想,心就没那么慌乱了,冰块里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肯定是大有来历而且很强的人,我怀疑就是他把王瞎子给拖了进去。我和老狐狸藏的这么近,能瞒过王瞎子,却不一定能瞒过他,他想对我们不利,刚才我和老狐狸都睡着的时候,人家已经动手了。 我绕过老狐狸,走到前面,身上辟邪的法物肯定没用,我什么都没拿,一步一步靠近冰块。站到冰块跟前时,王瞎子那种垂死挣扎的表情更明显,他已经被冻的结结实实,显然没气了。 “那人呢”老狐狸咕咚咽了口唾沫,左右扫视一眼,山谷里寂静空旷,没有半个人影。 骤然间,我就感应到了什么,从冰块一侧慢慢的绕过去。 当我走到冰块另一端时,一眼就看到冰块里那个穿着白袍的人,盘坐在地上。他活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这人,从冰块里出来了 第七十一章交锋 当我看着这个从冰块里出来的人时,脑子木了,想不出说什么,也想不出做什么。这个穿着白袍的人很清瘦,他的眼睛不亮。好像玉一样,闪着温润的光泽。一块寒冰千年不化,被冻在冰里的人依然活着,这本身是一件相当妖异的事情,但从白袍人身上,看不出一丝的邪气。他的气息很平和,有一缕淡淡的仙风。 白袍人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冰块里的王瞎子。他一句话都不说。但我好像能理解他目光和举动中的含义。 他在告诉我,既然王瞎子守着冰块不肯离开,那就让他进去。 “陆家小爷”老狐狸两条后腿用力蹬着地面,随时都能猛扑向白袍人,它使劲弓起身子,道:“你先走,先走” 白袍人的目光瞥了瞥老狐狸,那种目光。满满都是强大的自信。他微微皱着眉头,那意思好像很不屑,觉得对老狐狸动手,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快啊”老狐狸感受到白袍人身上强大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人极度不安,它催促我马上逃走。 唰 白袍人信手甩了甩袖子,如同驱赶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一般。他的衣袖距离老狐狸至少有一丈远,但袖子一甩出来,老狐狸就像一个装着稻草的麻袋,凌空被甩了几个跟头,重重落在地上,哼都没哼一声,顿时昏死过去。 “你要干什么”白袍人这个举动也让我感觉到了危险,随后撤了一步。 白袍人重新转回眼神,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我,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敌意。很柔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股柔和的目光背后,是一片汹涌的狂涛骇浪。白袍人的眼睛深的如同一片海,连他的目光都看不穿,更不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白袍人好像一个哑巴,根本不理我的话。他慢慢站起身,腰身挺的笔直,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看了我一眼。 就这么一眼,我突然就看出他柔和的目光背后,包裹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股强烈的杀机无论是谁,只有在他极度愤怒,愤怒到失去理智想要杀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充满杀机的眼神 我想后退。可是双腿好像灌满了铅,沉重的抬不起来。面对白袍人,我就像一只蚂蚁,他要杀我,一指头就能夺走我的命。 但白袍人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眼睛里的杀机一闪即没。他双手扶着冰块,用力一推。这块水晶棺一样的冰块最少得有上千斤重,但白袍人一动手,冰块就贴着地面滑出去,打了几个滚,噗通的落入水潭,瞬间沉进水底。 “你到底是谁” 白袍人依然不理我,把冰块推进水潭之后,他走了几步,面朝山口的方向,负手而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想逃也逃不掉,反正命就在对方手里捏着,彻底豁出去了,我站在白袍人身后,不断的问他。白袍人充耳不闻,眼睛始终望着山口那边的山路,那样子,仿佛在静静的等待什么。 轰隆隆 很远的山路上,陡然像是炸雷般的闷响了一下,乍一听,这仿佛是一道雷,把我吓了一跳,我最怕这东西,顿时汗毛直立。闷响接二连三,一连串的从远处的黑暗中迸发,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不是雷声。 轰隆隆 闷响传的很快,几乎像一阵迅猛的风,在山路上滚滚而来。那种速度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几个眨眼的功夫,山路上荡起一大片灰尘,一道飞驰的影子,在灰尘中若隐若现。 这时候,白袍人回头看了看我,他始终不说话,但那种眼神,我却仿佛依然读得懂,他好像在跟我说:他等的东西,来了。 又是几个眨眼的功夫,灰尘中飞驰的影子已经冲到了后山的山口。我心口一紧,因为我看到尘土中的影子,隐隐就是那辆来无影去无踪的诡异小马车 果然是它 小马车一路狂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住它,马车疾驰,那匹狗一般大的拉车的小马呼声如雷,路口那边,有两只王瞎子养的小鬼在守路,但马车还没有跑到跟前,两只小鬼就被碾的粉碎。 白袍人开始动了,朝着小马车奔来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地面上一颗白色的流星,用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猛冲向小马车。 白袍人的身影和飞驰而来的小马车在山口猛然撞到了一起,我的眼睛无法看清楚他们相撞时的具体情景,山谷被震的微微发颤,巨大的撞击力荡起一片碎石飞尘,急冲上天。在漫天的尘土里,白袍人踉跄着后退,一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子。 他显然跟小马车较量了一招,但我看得出,白袍人落在下风,被马车顶回来十几步远。那辆小马车停在原地,双方撞击的力量卷起了一团劲风,弥漫的尘土被吹散了,这一瞬间,我看到小马车车厢上蒙的那块黑布被风掀动起一角。 尽管这只是短短的一瞬,可我却看的一清二楚,小马车上拉着的,是一只箱子,长方形的箱子。 这只箱子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曾经在那盘被称为太行山绝密001号的胶片上看到过。箱子,是日本人当年从方家峪附近的大山底下挖出来的,为了挖这只箱子,日本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还是没能把箱子弄到手。 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那口箱子被挖出来之后冲出了山洞,无影无踪。它被装到了小马车上,由马车拉着,在太行山区里神出鬼没。 看到小马车,我一下子激动了,甚至忘记了危险。山杠爷跟我说过,只有这辆小马车,才能找到五叔,救出五叔。我不顾一切的拔脚就跑,想冲向小马车,不管死活,都得死死的缠着它,否则,等到小马车离开,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找到它。 我跑到白袍人身后,他猛然伸手拦住我,这个人的力量超乎寻常,一根手指就把我挡的死死的。我寸步难行,转眼看了看他。白袍人跟小马车动过手,动手的具体过程我看不清楚,但他明显受伤了,左边的腹腔有些变形,估计是被撞断了几根肋骨,雪白的袍子上染着一小片血迹。 白袍人和小马车遥遥对峙,经过一次冲撞,白袍人可能知道自己斗不过小马车,所以不再莽撞。小马车占了上风,却也没有趁胜追击。 “你”小马车那边,传来一道声音,声音和一缕丝一样,阴不阴阳不阳:“你服软了么” 白袍人不答话,但是抬起右手,重重的一挥,那意思,仿佛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对方:没有 “嘿嘿嘿嘿”小马车那边的声音幽幽的笑了笑,飞扬的尘土还没有完全落地,拉车的马骤然转过身子,拖着马车上的箱子,绝尘而去。 “你等等等等”我看着小马车要离开,忍不住脱口大叫,但是被白袍人挡着,冲不过去,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冲着小马车喊道:“等等我五叔在什么地方” 小马车没有回应,瞬间就跑远了,片刻功夫,山里上只留下一条尾巴似的尘迹。等到小马车跑的无影无踪,白袍人才放开我,他伸手在自己腋下摁了摁,肋骨可能真的断了几根,但白袍人察觉不出痛楚,原地盘坐下来。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小马车跑了,我很懊恼,闷着头,走到老狐狸旁边,把它扶起来。老狐狸没死,但被白袍人甩袖子重击了一下,深度昏迷,短时间内苏醒不了。我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可是总是觉得气闷,把老狐狸安置好了,忍不住又跑到白袍人身前,想找他问个清楚。 “你是谁你干嘛拦着我” 白袍人伸出手,慢慢指了指我,我开始的时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又看了看,他指的,是我身上的干粮袋子。 他在找我要东西吃。 这一瞬间,我完全确定,这个白袍人,不是当年日本人从古墓里挖出的那个人,那个人被挖出来那么多天,滴水不沾,粒米未进,尽管他要过一次茶,但要茶不是为了生存,很可能是因为以前习惯了喝茶,想重温茶的香气。而眼前的白袍人,明显不如古墓人,他苏醒之后就得吃东西,来维持生命。 我想找他问事情,所以不愿把关系弄的太僵,掏出干粮给他。白袍人接了干粮,暂时没吃,身边就是水潭,但他不喝水潭的水,到旁边的树跟前,收集了一点树叶上的露水。他喝了露水,才慢慢开始吃东西。 就在他张口咀嚼食物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白袍人从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 他没有舌头。 第七十二章问尸经 白袍人的舌头根而断,看着就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我坐在旁边看着他慢慢的吃东西,心里思潮起伏。一个人没了舌头,是多么痛苦的事。 更重要的是,谁能割掉白袍人的舌头 过去在石嘴沟的时候。没见过世面,总以为五叔就是顶厉害的人了,当我走出石嘴沟,又认识了山杠爷,黄三郎,容心道士,那都不是泛泛之辈。我不清楚王瞎子是不是比黄三郎他们更强,但白袍人在我睡着之间就无声无息的把王瞎子硬拖进冰块里。这说明,王瞎子远不是白袍人的对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强大到让我胆颤心惊的人,竟然被割掉了舌头。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白袍人有些可怜。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又从袋子里取了两块干粮,递到他面前。 白袍人看看我,摇了摇头。他这样的人,修行到了相当境界,只需要少量的食物和水就能保证充沛的体力。 白袍人虽然不再吃东西,但我这个友善的举动明显得到了他的好感,他的脸色和目光都柔和了一些。我一直盯着他的嘴巴看,想问他些话,但白袍人不会说话,问了也是白问,所以我就忍住了心里的念头。 这个人是相当可怕的,不仅仅他的道行高深,更重要的是,他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我一个字都没说,可他竟然知道,我想问他的舌头为什么断了,是被谁割掉的。 他抬起手,慢慢指了指自己。 “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割掉的”我顿时诧异了。被别人割掉舌头,我还能够接受,但自己能下得去手 白袍人点点头,眼睛望向山谷外的茫茫太行。他的眼神好像空荡荡的,目光里有些许无奈。 白袍人对我的态度好转了一点儿,我就得陇望蜀,想问问他关于小马车的事。我想找到小马车,只有小马车,能把五叔救回来。 我从身上拿了一些伤药,这是走山人必备的东西,但白袍人的肋骨断了,这些外伤药恐怕不顶用。白袍人把面前的药推开,示意他不需要。 “刚才那辆那辆小马车,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它”我试探着问白袍人,从之前的一幕来看,他和小马车明显不是第一次碰面。也不是第一次交手。 这一次,白袍人的反应很快,也有些激烈,他马上收回了眼神,对我郑重其事的摇头。他不能说话,但手势打的很到位。让我能快速的理解他的意思。他告诉我,现在,不能找那辆小马车,就算我找到了,也无法驱使小马车去做什么事情。 我有些沮丧,难道真的要到一身本事超过白袍人,能把小马车制服的时候,才有希望去救五叔如果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要小马车帮狗屁的忙,自己就杀过去找五叔了。 一时间相对无言,白袍人看着我,目光闪烁,有好几次,他好像想跟我表达什么意思,但最后全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叹了口气,他不想讲出来的事,我就算再问也没有用。我就盼着白袍人受伤期间,我能多跟他接触接触,时间久了,该讲的东西,他必然会告诉我。所以我压住心里的躁动,把老狐狸抱了过来。白袍人下手太重,如果不是老狐狸修了那么多年的道,估计那一袖子就把它给甩死了。 白袍人打手势跟我说,老狐狸不会丢命,至多昏迷两天,自己就醒转过来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吗”我对白袍人道:“我路熟,你去哪儿,我可以给你引路。” 白袍人摇头,指了指旁边的树荫,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我心里一阵苦笑,他在冰块里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刚一脱困,又要睡觉。 其实我也困的不行了,熬了三天,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白袍人走到树荫下面,侧身躺下来,一只手肘支地托腮,像是一尊睡佛。我也合衣躺好,其实,睡在白袍人身边,反倒觉得很安心,他这么厉害,如果有风吹草动,不用我动手,他就会料理。 睡意很快袭来,我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但半睡半醒之间,总是觉得白袍人睁着眼睛,一直在注视我。 心绪一平稳,睡的就很踏实。不知道酣睡了多久,我开始做梦,梦境很简单,也很直白,那一刻,我几乎分辨不出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我梦见白袍人翻身爬起来,慢慢走到我跟前,他蹲下身,伸手把我头发上的几根杂草轻轻拿掉。 我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我走了。”白袍人在梦境里突然就会开口说话了,他凝望着我,道:“你的命极贵,也极贱,完全看你怎么去走这条路。你若半途死了,就是一条孤魂野鬼,连投胎转世都不可能,你若活下去,迟早会是太行的王” 白袍人的话,就好像响在耳边,我听的一清二楚,可我又仿佛是陷入了那种被鬼压身的被动局面里,什么都听得到,什么都感应的到,就是睁不开眼,动不了身。 “我本该杀了你,却又不能杀你。”白袍人温润的眼睛里,有一道很复杂的光,在不停的流动,不停的闪烁。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之前能感受到白袍人的目光背后,隐藏着浓重的杀机,原来他真的曾经有杀掉我的念头。 “那本书留给你,我走之后,你好好修行。”白袍人指了指自己的嘴,道:“你要记住,这个世间,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你不强,就会被人鱼肉。我这一走,至少几年时间,盼你能活过这几年,只不过只不过连我也不知道,你我再见之时,到底会是友,还是敌” 白袍人的语气,和当时的五叔一样,充满了不甘,无奈,寂寞,萧索,他说完这些话,慢慢的站起身,朝着远方走了。我知道他心里隐藏的秘密很多很多,甚至,我想知道的一切,可能都在他的心里藏着。眼看着他在梦境中走远了,我大急,心里一急,手脚用力一挣,顿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醒来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头顶的树荫,还有傍晚的夕阳,心里顿时一松,幸好只是个梦。 然而在我转头的时候,脑袋就晕了,身边的白袍人无影无踪。我赶紧翻身爬起来,难道梦境中的告别,是真的白袍人真的走了 白袍人真的不见了,但是他躺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件染着血迹的白袍,两根断裂的肋骨,还有一本书。 看到这些时,我心里立即蹦出一个念头,白袍人尸解了,就在我睡着后的一梦之间,他尸解而去。我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这个白袍人,可能真的不如当年从满蒙铁路挖出的那个古墓人。根据一撮毛的讲述,古墓人尸解之后,只留下了一件衣服,肉身无影无踪。但白袍人尸解的不彻底,留下两根断骨。尸解这种事情完全是跟道行有关的,境界越高,尸解的就越充分。 现场只有这些东西,我想多找点线索也不可能。白袍人既然尸解,那就不用再找他,根本找不到。我用染血的白袍卷起两根断骨,又拿起了地上的那本书。 拿起书的同时,我的心就不由自主的颤了颤。这本书年代久远的不可追溯,书页用一种极特殊的纸张编撰而成,所以才能这么多年不腐不坏。充满古香和时间气息的书,封面写着三个字。 问尸经。 这本书,我并不陌生。虽然没有看过书的内容,但书名却听人提起过很多次。我们陆家赶尸的手段,出自道门。而问尸经,是一本道门古典,陆家赶尸的根源,就源于赶尸经。据说,正因为陆家的先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本问尸经,才开始从事赶尸。 陆家的问尸经流传了很多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传了,问尸经的真本无存,只有经文上记载的法门被口口相传。 尸解的白袍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有问尸经我心里满是疑问,但白袍人已经尸解,所有答案随之尘封。 我翻开书,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字。赶尸经内容很多,大致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记载关于过话和赶尸的内容,第二部分,则是方外修行法门。过话和赶尸的部分,我还没有太多接触,需要细读。而方外修行的法门,我看了看,有很多境界。譬如灵魂出窍,然后夜游,然后日游,然后附体,然后分神,继而尸解,尸解之后还有地仙。 我看书看的出神,这本书跟我们赶尸世家是息息相关的。但只草草翻了一遍,山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微的人声,一群拿着扁担锄头的莫须村村民在山口探头探脑的观察了一会儿,他们发现水潭边的冰块和王瞎子都不见了,只剩下我还有昏迷中的老狐狸。 “大伯呢村长呢”几个村民拿着锄头就跑过来,莫须村的村长被王瞎子用拐棍活活打死了,脑袋稀烂,尸体还在水潭边躺着。几个村民看见村长的尸体,先是一惊,跟着群情激奋。 “你这外来人,心好毒”村民摩拳擦掌把我围起来,举着手里的家伙,义愤填膺:“上次扎死狗的事还没完,现在竟然把我们村长也打死了” 第七十三章鞋 直到村民把我围起来的时候,我的心神才完全从那本问尸经中收回。看看村长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我的头顿时晕了。王瞎子,白袍人都无影无踪,现场的人证全部消失。现在只剩下我和老狐狸还有这具尸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打死他”有年轻的村民气不过,在旁边大喊。 “先不要莽撞。”那个我曾经见过的老成稳重的村民觉得不妥,王老大他们几个人刚刚离奇的死去不久,阴云还在村子上方笼罩,这个村民顾虑比较多,不敢当时就把我怎么样,却又不想这样放过我。所以考虑了一会儿,让人把我先绑起来。 我肯定不会就范,可村民一拥而上,没有动手打人,只是要绑我。这样的情况下,我又不好拼死反击,你推我搡的纠缠了一会儿,就被人群压制了。那么多人七手八脚,一不留神,脖子上被人从后面勒了一道绳子。 “这个人恐怕有点小伎俩,把他捆的结实一点。” 我和昏迷中的老狐狸直接被绑的粽子一样,押下了山,他们还留了一部分人,在水潭附近来回寻找,想找王瞎子。 我们被押到村子,关在祠堂边一个小屋里,小屋平时用来存放祭祖时用的礼器,只有一个窗户。 “把他看好,不要让他跑了。”老成稳重的村民年纪比较大,懂的事情也多,看见老狐狸的时候,显得有些不踏实,道:“这个狐皮子看起来不是一般的野物。”跪求百独一下 “是是个仙家”有村民紧张了。在山里,山民称呼成了精的狐狸黄鼠狼为仙家,很是畏惧。这些村民只是普通人,没有王瞎子的本事,所以听到老狐狸不对劲,就慌了神。 “看它勾头拉磨的怂样子,会是个仙家”老成村民很不以为然,老狐狸被白袍人重击昏厥,暂时失去了意识,软塌塌的耷拉着脑袋,嘴巴微微张开,留着透明的口水,那村民挥挥手,道:“它最多就是会一些蛊惑人的歪门邪法,不用害怕,这些东西最怕秽物。去,茅厕里弄些大粪,泼到它身上,让它啥都施展不出来。” 山里人相信秽物能够以毒攻毒,克制妖邪,几个村民颠颠的就去了。回来的时候一个个捂着鼻子,提了半桶大粪。还没等我出声阻止,哗啦一声,半桶秽物直接就从门外泼了进来,浇了老狐狸一身。 “你们半夜不要打瞌睡,今天晚上我们去找大伯,到了明天,好好审审这小子。”这村民对守在门外的两个人道:“真要审出什么,是要拿这小子抵命的。” 房门被从外面上了锁,我心里很急,事情闹成这样,我是无论如何也辩解不清楚的,得连夜逃走。身上至少绑了七八道绳子,我靠墙坐着,开始全力控制身上的骨骼还有肌肉,打算用缩骨功先挣脱束缚。 我不敢弄出什么声响,怕惊动了看守,所以进度很慢,而且功夫又不到家,熬了最少两个时辰,等到午夜时分,才把绳子弄下来一大半。按照这个速度,天亮之前,我能够挣脱出来,只不过老狐狸还昏着,带它一起逃出去,还要等待时机。 簌簌簌簌 就在我全力摆脱身上的绳索时,上面的窗子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一缕灰尘掉落到头上。小屋在祠堂院子的墙角,背光,月亮当空也没有多少光线从窗子透射进来。我觉得窗子上可能有什么东西,抬头看了看,模模糊糊的一团。 我的心顿时一毛,因为在一团模糊中,我隐约能分辨出,窗子外面探进了一个人的脑袋,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那颗脑袋。 “谁”我小声的问了一句,声音不敢太大,怕惊动外面的人。 探头进来的人不说话,好像趴在窗子边低头看着我,深更半夜里,被一个不知来历的黑影子这样注视,感觉很不好。我暗中加快了挣脱绳索的速度,如果对方真的跳进来干什么,我被绳子绑着,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地。 “嘿嘿嘿” 就在我紧张的一头大汗时,一声让我感觉熟悉的笑声传到了耳边,听到这笑声,我心里一动,紧张感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惊喜。 我能听得出,那是傻子的笑声。我不知道傻子怎么会半夜跑过来,但整个莫须村里,现在估计只有傻子和傻子妈对我没恶意。 “傻娃你怎么来了”我小声跟傻子交谈。 但傻子毕竟就是傻子,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处在一个很被动的局面,急需帮助,趴在窗子外面只知道傻笑。我心急火燎的喊了他两声,傻子就不开口了,刺溜一下从窗子外滑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我很无奈,不能指望傻子,还得靠自己脱困,外面的两个看守没什么动静,估计是偷懒睡着了。我加快了速度,过了半个时辰,又把身上剩下的绳子给解掉。手脚得到自由,头顶的窗子虽然小,但用缩骨功还是可以勉强钻出去,我揪揪老狐狸的耳朵,它还是没反应,一身臭气,得拾掇半天。 我给老狐狸松了绳子,又把它身上的秽物简单擦了擦,正打算要拖它悄悄逃出去,窗子外边,突然无声无息的跳进来一个人。 这人来的非常突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下子就从窗子外翻进屋子里。我的第一反应,又是傻子,但还没有回过头,跳进屋子的人伸出手,紧紧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自然而然的反抗,就在这一瞬间,我察觉出,这次翻进窗子的人,不是傻子这人明显是成年人,比傻子高,而且力气很大。被卡着脖子的同时,我就喘不上气了,身子一缩,双手抓着对方的胳膊,想把对方背摔过去。 但对方的经验远比我想象的要丰富的多,我一动,他也跟着灵巧一动,双手始终掐着我的脖子。他不是开玩笑,手上的力度直接就要掐死我。我估计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拖着对方全力在屋子里挣扎,弄出一些动静,想把看守引进来。 然而,门外的看守仿佛睡死了,屋子里打的天翻地覆,他们丝毫没反应。我的心里一凉,这个想要掐死我的人,来之前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门外的看守肯定被他先控制了。 与此同时,我能感觉出,这个要杀我的人,绝对不是莫须村的村民。莫须村除了王瞎子以外,没人能够真正威胁到我。 人被死亡威胁的时候,往往都会因为强烈的求生**而产生巨大的潜能,我拼命扒着对方的手,当嗓子有一丝缝隙时,胸膛里憋着的气一下子顶了出来。 “你是谁”我断断续续的道:“为什么杀我” “你不该生在陆家。”这个人开口了,同时手上又加大了力气,我顿时被卡的说不出话,他沉着嗓子,继续道:“你不该生在陆家” 很奇怪,在生命即将被人夺走的时候,我竟然离奇般的没有那么多恐慌,一些细节在脑海里翻滚。 我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对我动手,其实心有犹豫。也就是说,他想杀我,但又不想杀我。因为他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如果一心杀我,眨眼的功夫就能拗断我的脖子。 我清醒,但同时又很茫然,我真的不知道在偏远的莫须村,会有一个熟知我底细的人一直在潜伏,伺机要我的命。 而且,我终于判断出,黄有良没安什么好心,他给我指了一条路,来到莫须村,看似是让我接触那些秘密,但同时又是把我引到了一个死亡的圈套里。我能肯定,在黄有良给我指路之前,他就知道,有人要杀我。 我又一次被掐的喘不上气,只能拼死反抗,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的身子拼命朝前拱,想把房门撞开,我知道没人会来救我,我只是想让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即便死,也得做个安心鬼。 我想看看,这个要杀我的人,究竟是谁。 我硬拖着对方,一点点的挣扎到了门边,猛的一转身子,双腿蹬着地面,腰身用力一挺,那人的后背撞在门上,小门不堪重负,顿时被撞开了。清亮的月光照射在门边,但这人在我背后,我看不到他的脸。 可是在光线洒过来的时候,我低着头,一眼看到了他的脚。那一刻,我的目光直视在他的脚上,心中像是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 我看不到他,但是却认识他脚上的这双鞋。 我的脑子里甚至浮现出自己曾经想象过的一幕:偏僻的村子,漆黑的深夜,一盏小小的油灯,田奶奶正坐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的给她远行的儿子缝制着布鞋。她见不到儿子,所有的关怀和牵挂,全部附着在针线上。她不停的做,做出的鞋子,足够一个人穿用一生。 我见过田奶奶做的鞋,也记住了这些鞋子。 这个想要掐死我的人,脚上就穿着田奶奶做出的布鞋。 毫无疑问,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田奶奶那个远行在外许久不曾回归故乡的儿子。 第七十四章生者与死者的对话 看到这双鞋的时候,我彻底迷茫。田奶奶那一家人的过往,我不甚了解,但田奶奶明显是善意的在帮我,如果不是她在奈何桥头推了我一把。我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她帮我,但她的儿子却要杀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脑子忍不住胡乱的开始猜测,行凶者的身份其实还不甚明了,只凭一双鞋,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 正因为这样,我就拼命的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全力的扭转身子。本来,行凶者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着。我这么拼命的挣扎,他迫不得已下了重手,用力一扭我的脖子,我甚至能听见脖颈间骨头咔咔的轻响。 “你死之后,去投胎吧,黄泉宫会给你开一次门。”行凶者扭着我的脖子,只要他再用半分力,我的颈骨就会被拗断:“来世。做个普通人” 我绝望了,完全无法从这种死局中脱困。 轰 就在濒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胸口不受控制般的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体而出。胸前的衣服噗的破了个洞,一股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唰的蔓延出来,从双肩延伸到行凶者的两只手上。 这股力量如同一汪泉水,绵绵不断,看似柔,却极韧,行凶者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不得已慢慢松开了手。我抓住这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转身看到他的真容。 嘭 行凶者明显不想暴露自己,他的双手被迫松开我的脖子,但猛然抬手在我后脑上重击了一下。我一下子朝前扑倒。等翻身爬起来的时候,行凶者已经背对着我,急速朝祠堂另一边的院墙跑去。他的速度奇快,伸手在院墙上一搭,就翻过一丈高的围墙。我想追,却已经来不及。 终于从死局中捡回一条命,我再也顾不上别的了,门口两个看守软塌塌的躺在地上,可能刚才就已经被行凶者弄晕,我马上扛着老狐狸离开祠堂,在夜色中一口气跑到村子的边缘。 莫须村一部分人连夜在后山周围寻找王瞎子,剩下的都熟睡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火光。当我抱着老狐狸跑到村边儿时,一眼就看见傻子家的正屋,亮着一点油灯光。 我皱起眉头。傻子妈平时睡的很早,尤其是看到这盏油灯时,我一下子想起了傻子。今天傻子出现在祠堂,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我扛着老狐狸,躲在傻子家外面的草地间,然后悄悄的攀上院墙。想要看看,看看这么晚了,傻子家为什么还亮着灯。但是刚刚一露头,正屋的门就推开一条缝,傻子妈从门里走出来,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她察觉出了什么,不过傻子妈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在门口站了站,提着一只小篮子,从院门走了出去。 她要去干什么 我心里冒出很多疑问,刚到莫须村时,我一直都觉得傻子家是普通的可怜人,但听了傻子家过去的事,又亲眼目睹王老大几个人的惨死,我对傻子家就有了新的看法。 傻子妈离开院子,就从村里唯一的一条路上拐了弯,直直的朝东边走去。我不放心老狐狸,可是又想尾随傻子妈,看看她去做什么。踌躇了一下,我把老狐狸安置在草窝,旁边放了两件镇邪的法物,接着就悄悄的跟上了傻子妈。 傻子妈低着头,一直在走,她没什么功夫,察觉不到我在后面尾随。走了可能有七八里地,傻子妈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块荒地,远离村子,很平坦。但走到这里时,我抽抽子,一下就分辨出来,这块看似很平坦的地,其实是一片老坟,那种味道能瞒得过普通人,却瞒不过我。老坟的坟头明显被人有意推平了,估计是不想让人知道,这里原本是块坟地。 深更半夜,无主老坟,如果是个普通女人,这会儿已经吓的腿软了,但傻子妈毫无惧色,走到老坟旁边,蹲在地上刨了刨,然后掀起一块挡板。紧跟着,傻子妈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那块挡板下面,是坟场地面上的一个洞,傻子妈肯定钻进去了。 我心头的疑云顿时浓重到了极点,傻子妈钻到坟地里去干什么 尽管我摸不清现在的形势,然而傻子妈的举动,对我来说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我抛开一切杂念,硬着头皮趴在地上,一点点的朝那边爬,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看看傻子妈到底要干什么。 我爬的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终于靠近了傻子妈消失的地方。我猜想的没错,地面的挡板下,就是一个洞,傻子妈钻下去之后,重新盖上挡板,我没法掀起挡板,否则会惊动傻子妈。 好在挡板下面的洞不深,斜着下去的,大概两丈深,我爬到跟前时,挡板的间隙露出一点火光,洞里很黑,傻子妈点了灯,就因为有了这盏灯,才让我把下面的情况看的很清楚。 那一瞬间,我的头皮就麻了。 下面的洞不大,洞正中摆着一口棺材,傻子妈就坐在棺材旁的一个凳子上,正对着棺材说话。 “当家的,你去的时候,告诉我,要我稍忍忍,只要忍忍,你就还会回来,照顾我们娘俩。”傻子妈背对着我,言语间流露着说不出的凄苦,她带着哭腔,对棺材道:“可这一等,就是这么长时间,我自己拉扯孩子,也就罢了,村里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谁帮我们说一句话了当家的,你的心这么狠,说话都不作数的” 我一阵心惊,不仅仅因为傻子妈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跟一具棺材说话,更重要的是,洞里这口棺材,很有说头。 中国人过去讲究土葬,人死之后,入葬的棺材其实就是死者身份的象征,普通老百姓,忙碌一辈子,到死能有口柏木棺就已经很不错了,帝王将相,死后用玉棺,崖木之类的稀缺材料做棺,正常情况下,顶级的造棺材料是金丝楠,明清两代的皇帝,都用金丝楠打造棺椁。从云贵的深山里开采一棵成材的金丝楠木,还要专为这棵木材开一条路,代价极大。 但洞里的这口棺材,所用的材料比金丝楠更珍惜罕见,这种棺材的料,叫做阴沉木。 阴沉木做出的棺材,能够防腐,尸体葬在阴沉木棺材里,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但阴沉木是天造的奇物,产量不多,而且体积大半都很小,充其量做一些小物件供人把玩,真正成株的阴沉木,太罕见了。中国有详实史料可查的历史,从殷商开始,直至最后清朝覆灭,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的棺椁是完整阴沉木所打造的,不是他们不想,是找不来做棺材的料。 然而就在这个位于太行山深处的无名野地之下,就安然摆放着一具全由阴沉木打造的棺材。 我不明情况,但从傻子妈的话里能够听出,这棺材葬的,是她去世的丈夫。傻子妈很无助,带着一个痴傻的儿子苦苦过活,压力非常大,她又不善言辞,不善倾诉,心里实在憋的受不了的时候,只能到这里,跟死去的丈夫说说话。 我就纳闷了,傻子妈的丈夫,会是什么身份能葬在一具完整的阴沉木棺里 “我苦,这没什么,只盼望傻娃能好好长大。”傻子妈从棺材里拉起死者的一只手,尸体放置阴沉木棺内,除了没呼吸没心跳,身体跟活人差不多,不腐也不僵,那只手明显还有弹性:“当家的,你去了有好久了,一个梦也不托,真是把我们娘俩都给忘了吗” 这一幕阴森却又感人,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傻子妈只是为了自己能活的轻松点。她的丈夫可能有来历,但傻子妈,还是个寻常的女人,会哭,会笑,会犹豫,会彷徨。 “当家的,我和你说。”傻子妈拉着棺材里尸体的手,就跟拉着一个活人的手一样,如诉家常:“那个人来了,我见到他了。” 我猛然一惊,傻子妈话锋突转,她说的“他”,让我非常敏感。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认的出他。”傻子妈另只手抹抹眼睛,道:“他看着,和咱们傻娃差不多大,当家的,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当年,你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我问你,你总是摇头不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又咽气说不出来” 我的震惊,立即爆发了,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傻子妈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第七十五章无尽的谜题 当傻子妈说出这些话之后,我难以自持。在我来莫须村之前,傻子妈就知道我她认出了我,却不点破,依旧装成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还有她去世的丈夫。曾经做过什么 傻子妈还是拉着棺材中尸体的手,轻轻说着话,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一切都说给死去的丈夫听。对于她而言,死去的丈夫还有活着的儿子,是她唯一的寄托,傻子痴痴的,听不懂母亲的话,这些。就只能跟棺材里的人倾诉倾诉了。 “当家的,我做了点你爱吃的东西,都放在这儿。”傻子妈说了许久,才松开手,道:“这几天,村子里总是出事,不怎么太平,我带着傻娃。抽不出时间,等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你不管你死了活了,都不要忘了我们娘俩” 傻子妈站起身准备离开,我赶紧挪动身体,然后一溜小跑,趴到远处的空地。傻子妈熄了灯,从洞里钻出来,重新盖好挡板,又在挡板上铺了一层土,提着篮子顺原路朝莫须村走。 一直到傻子妈走远,我才站起来。傻子家的蹊跷,可能王瞎子早就看出来了,他说傻子家有一群鬼护着,所以他才刻意叮嘱村里人,不要跟傻子家发生冲突,否则会有大祸。我就想着。王瞎子不是瞎说,傻子家有些不为人知的底细,但暗中护着傻子家的是不是一群鬼,就不得而知了。 我很想知道,洞里那具阴沉木棺材里葬的人是什么样子,但老狐狸还没醒,我是提心吊胆跑出来的,所以傻子妈一走,我也跟着顺原路朝回跑,回到安置老狐狸的地方。 我守了一夜,守到第二天,老狐狸终于醒了过来,估计是被白袍人打的太重,醒来之后还糊涂了一阵子。 “那个那个冰块里的人呢”老狐狸左右乱看,估计是被白袍人打怕了,心有余悸。 “他不在了。走了。”我没法跟老狐狸解释那么多,也不想给它增加心理负担,所以含糊的说白袍人离开了。 “走了走远了”老狐狸的神色顿时一阵轻松,嘴皮子也开始碎碎的,举着爪子道:“陆家小爷,不是我说。当时我是怕真跟白袍人斗起来会牵连到你,要不然,哼哼,谁把谁打趴下还说不一定哩” 老狐狸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一听白袍人不在了就开始猛吹,我也懒得理它。 莫须村彻底乱了,村民找王瞎子无果,而且我又连夜逃走,村子里的人不知所措,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拿不出稳妥的主意,只能又分头在附近来回的乱找。 我和老狐狸在这里守了一天,天黑之后,跑了一天的村民无可奈何的各回各家。眼瞅着天黑下来,我的心思活络了,想起傻子妈昨天晚上去的地方。我想去看看,看看那棺材里葬的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昨天的路很好认,我耐着性子等,等到整个村子的人都睡了以后,才带老狐狸趁黑朝那片被人平掉的老坟走。我们走的很快,七八里路,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过去。我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什么异样,慢慢靠近那个开在坟地下面的洞,抹去浮土,把挡板轻轻取掉。 “你在上面守着,要是真来了人,给我打个招呼。”我让老狐狸留在地面,一个人从地洞钻了进去。 我知道,这个地洞里只有一具棺材,没什么可怕的,傻子妈好端端的来去自如,但是等自己亲自下去的时候,心却一个劲儿的突突乱跳。 地洞里很黑,是那种绝对的黑暗,靠肉眼什么也看不见,我点亮了狗灯头,一来照明,二来辟邪。狗头灯的火苗很小,光照范围有限,我没敢冒失的靠近棺材,先在周围看了看。 当我看到洞角时,脑袋嗡的一大,本来就略略紧张的神经一下子像弓弦一样崩的紧紧的。傻子妈昨天留下了一些食物,那种东西其实和上坟的贡品一样,明知道死人不会吃,只代表自己的一份心意。 但是,我看见那些食物没了,盘子和碗都空空的,里面的东西明显被人吃的一干二净。 我的脑子很晕,全力在回想下洞时周围的环境。地洞上面的浮土完整,挡板没有任何被掀开过的迹象,也就是说,从昨晚傻子妈离开一直到现在,没有人来过这个地洞。 然而,洞里的食物为什么没有了是棺材里的尸体把东西吃掉了 死人绝对不会吃活人的食物,可地洞没人来过,想来想去,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不是解释的解释。 我心里没底,却更想把事情给搞清楚。目光一转,从洞角移动到了棺材上,这一眼,又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棺材里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挺挺的伸出一只手,这只手的五指张的很开,就好像棺材里的人伸手在索要东西。 是诈尸我不敢确定,一般来说,死了很久的尸体是不会起尸的,但阴沉木能保存尸首,死者如果当初刚一断气就放进阴沉木棺,几十年内打开棺材,尸首还和刚死时的状态一样,甚至手脚的关节还可以活动。所以遇见这种特殊情况,我就吃不准是不是发生了意外,导致尸首诈尸。 不过赶尸家的人,对付尸变的经验最丰富,我把手里的狗头灯举高,另一只手攥着砍梁刀,情况发生了,我得占据一些主动。 我慢慢靠近棺材,棺材里的手一动不动,还是直挺挺的伸着。我腾出手掏了一撮血米,想先洒进棺材里。但是米粒还没有落入棺材,那只直挺挺的手猛的一动,闪电般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情况来的非常突然,不过我有防备,手腕子被抓住的同时,我一拧胳膊,砍梁刀的刀尖顿时转动,刺到那只手的脉搏上。这只手皮粗肉厚,砍梁刀专门对付尸变,刀口不锋利,刺不进去。我不等那只手再动,手腕一缩,刀尖又上移了两分,卡在对方的指缝间,用力一扭,对方被迫松开了手。 我赶紧后退了两步,背贴洞壁,短短一瞬间的功夫,我让吓的不轻,胸口微微起伏,紧张的喘着气。 “小子,身手当真不赖。” 一条又高又壮的影子,从棺材里一跃而出,稳稳的站到我面前。我手里的狗头灯还在燃烧,火光映照之下,我看见从棺材里跳出来的,竟然是黄有良。 我知道,棺材里葬的肯定不是他,但黄有良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知道老坟下面的阴沉木棺,甚至知道我会忍不住跑到这里来一探究竟。他站在我面前,满脸都是那种装鬼吓人得逞之后的戏谑和得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 “逗你玩呢,何必当真”黄有良看我恼了,咧着嘴笑道:“试试你的胆子。” “我胆子大小,跟你有甚的关系”我望着黄有良,第一时间就把他和那个要掐死我的人联系到了一起,但转念想想,不是,黄有良不是那个要杀我的人,他身上那股妖邪的让人琢磨不透的气息挡都挡不住,而且他的身段跟行凶者完全不一样。 那个要杀我的人,绝对不是黄有良。 “胆子小,是做不成大事的。”黄有良收敛了笑容,眼神里带着深意,在棺材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道:“怎么样,这次到莫须村,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我冷笑了一声,黄有良吓了我一跳,但他没有和我动手的意思,所以我也放下手里的砍梁刀,道:“谢谢你给我指的路,有人差点杀了我” “我知道。”黄有良淡淡的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就知道,我给你指的路,你如果真的走了,就会有人杀你。” 一听这话,我更气了,恨不得一脚踹死黄有良。 “但是怎么说呢,如果你在这儿就被杀了,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黄有良似笑非笑,几天不见,他的脸庞白的像一块玉,隐隐已经透出了莹润的光,更加妖异:“路才刚开始,你就走不下去了,死了反倒省心。” “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我憋着一肚子火,问道:“我们陆家,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莫须村别的人,没什么说的,王瞎子知道一些事,完全是前些年他在外行走的时候,遇到狗屎运,意外得到点皮毛,就一门心思的想朝里面钻,蝼蚁一样的人,成不了气候。”黄有良不做解释,根本不搭我的话茬,自顾自的开始说。 听着黄有良的话,我突然就顾不上生气了,隐约间,像是摸到了他真实的用意。他故意引我来莫须村,等到局面真正收拾不住的时候,他再跑过来跟我做一些解释。 他让我自己去摸索情况,只有当我实在查找不出线索时,他才会出现。 “傻子家,另当别论。”黄有良接着说道:“他家放着别动,你暂时惹不起他们。如果你现在想对他家做什么,会有你应付不了的人出来收拾你。” “我本来就没想对他家怎么样。”我琢磨透了黄有良的意图,就趁机问他道:“从我来到莫须村,你大概就一直在暗中窥视我的行踪吧能无声无息的瞒过我,也真难为你了。” “过奖。”黄有良气定神闲,好像听不出我在埋汰他,坐的端端正正,微微一欠身子,真的谦虚起来。 “莫须村前两天的事,你大概知道,水潭下面捞上来一块冰,里面冻着一个人,穿白袍的人,那人,是谁” “他”黄有良又咧嘴笑了,笑的让人头皮发麻:“他是太行山第三高手。” 第七十六章重阴身 “太行山第三高手”我被黄有良的回答搞的很有兴趣,忘记自己正身在地下的墓穴里,接口追问道:“这个排名是怎么排的白袍人是第三高手,那么谁是第一高手,谁又是第二高手” “我随口胡说的。哪儿有什么排名。很多事情,已经乱了。”黄有良收敛了笑容,眯着眼睛,道:“他已经尸解,飞升洗礼,等蛰伏几年再露面,我对付他,就得吃点力了。” “你”我看着黄有良。满心怀疑,这个人可能是有些神秘的来历,但他吃人肉,而且还被五叔开膛破肚,就算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儿白袍人的实力我是亲眼目睹的,没有尸解之前,就能跟小马车撞一撞。尸解飞升之后,实力大增,但黄有良的意思很明白,就算白袍人尸解之后,他对付白袍人,也只不过是吃力而已,我有意激他,迫他说出更多的情况,所以带着嘲讽的语气,笑道:“这么说来,你就是太行山第一大高手了” “愧不敢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有必要争那个虚名。”黄有良总有些嬉皮笑脸的样子,刚刚收起笑容,嘴巴随即又咧到耳朵根。指了指自己的子,道:“陆小爷,你心里是不信的,不信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对么” “信不信,你得说出来我才知道啊。” “陆小爷,你那点心机,其实差得远,想套我的话,和白日做梦一样。不过我告诉你,有些事不对你讲,是为了你好。你先天阳弱,魂魄不稳,知道些自己受不了的事情,魂儿说不准就散了。”黄有良翘起二郎腿,砸吧着嘴。道:“话又说回来,有的事跟你聊聊也不打紧的,你,知道我的来历吗” 我一下子答不上来了,黄有良被五叔开膛之前,是小岭坡的人。但三番五次和他碰面,他的状态一次比一次诡异,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个黄有良,很可能不是原来的黄有良,可他具体是什么来历,我心里真没谱。 “你不就是小岭坡的么”我就想在言语上拖着黄有良,拖的越远越好,他要解释这个事,就必须用另外的事情做辅证。 “陆小爷,你听好了。”黄有良道:“我,是半个重阴身。” “重阴身” 重阴身这个词,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说实话,重阴身究竟是什么含义,其实我不懂,只知道这可能是很厉害的东西。三脚羊那样天生的奇物,修行成百上千年,机缘造化都要遇到,年岁大了以后才有机会勉强修成半个重阴身,成就阴神。 黄有良是半个重阴身,难怪当初五叔说过,黄有良不是一般人。 “陆小爷,不懂了吧”黄有良嘿嘿笑道:“你们陆家的人,大多研读道门典籍,跟道家有一些渊源,你应该知道,道家的阴阳论。天地万物,都是阴阳化成,有阴必有阳,阴阳失调,天地不存。” 黄有良说的话没错,中华道教文明,并不是一帮抓鬼的茅山道士就能完全代表的,道家文化博大精深,其中有很多至理。我从小读道门的书,对阴阳论很赞同。 “人,也是阴阳而融成,阴阳相济,龙虎交融,人的身体才会健康,阴阳失调,是要得大病的。”黄有良解释的很详细:“但是有一种人,从娘胎开始,身体里没有阳气。” 人体内有阴气,也有阳气,这样才符合生存的基本要求。然而传说中的重阴身,天生没有阳气,身体里原本应有的那一股阳气,也被一股阴气所代替,两股阴气融于一具躯体上,所以,这种人就被成为“重阴身”。 因为重阴身的人生在阳间,又没有一丝阳气,所以,这样的人不受阴阳之间的限制,据说能够自由出入阳间和阴间。 “重阴身就是这个意思”我道:“没有阳气,人能活吗” “问的好,没有阳气,是很难活的,重阴身本就罕见,一千年不见得能出一个,再加上身无元阳,所以命比纸都薄,落娘胎不死已经是万幸,想要长到成年,几乎不可能。”黄有良说到这儿,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妖异如玉的脸上,竟然荡起了一片怀旧之色:“我生在小岭坡,刚出生,身子就差的要死,险些活不下去,我爹四十岁才有的我,拿我当命一样。” 黄有良是半个重阴身,这边刚生下来,哭了几声,那边就直奔鬼门关而去。民间的人怎么可能懂得这些玄妙的东西,只不过接生的稳婆说这个孩子小手小脚冰凉冰凉的,得加火取暖。当时还是六月三伏的天儿,黄有良的父亲什么都不管,就要保住孩子的命,马上搬了两个大火盆,点起炭火。 “普通的火,是救不了我的,兴许是我命大,误打误撞,竟然真活了下来。” 太行山蜿蜒而去的几个省,譬如山西,河南,都有大型的煤田。山里偶尔因为地震或者山崩而露出煤,山民就捡煤取暖做饭。山里人不知道煤是远古的植物被覆盖之后演化而来,就觉得这东西比木柴耐烧。当时黄有良他爹生活用的煤炭中,有几块很玄的煤,就是这几块煤,才让黄有良捡了条命。 老天打雷下雨,这是常事,有时候平坦的野地里的树,会遭到雷击。雷,那是世间最刚阳的东西,被雷劈过的树,叫做雷击木,也叫雷阳木。因为被雷劈死的同时,树木也存储了天雷的盛阳。 黄有良他爹当时烧的煤块里,有几块恰好是雷阳木所化,几块煤烧了足足三天,热气逼人,屋子外面的人靠的太近,都会因为阳火太旺而流血。黄有良是半个重阴身,这股天赐的阳气帮着他熬过最难熬的时期。 黄有良虽然侥幸活下来,但身体一直不好,他从小骨架子大,可是扛不住阴气太重,夏天盖着被子睡觉还要打冷战。 “我爹只想让我平平安安活下去,从那以后,他只要得空,就会到小煤窑去翻找雷阳木化的煤。”黄有良默然道:“我还没满两岁,我爹把附近能请的大夫都请来给我看病。” 黄有良他爹在山区给儿子找雷阳木的时候,偶遇过一个采药的老郎中,老郎中为人很好,很为黄有良他爹的行为感动,专门跟着回到小岭坡,给黄有良看过病。这个老郎中不懂得什么叫重阴身,不过一眼就看出黄有良的阳气太弱,所以给黄有良的爹留了几个方子,都是固本提阳的药方。 “我从小就在药罐子里泡大,我爹为了让我不断药,粮食都不种了,把地里种满了药方里所用的药材。” 黄有良有这样一个父亲,很幸运。药力所衍生的阳气,维持了黄有良体内的至阴,熬到十多岁,身体渐渐好了,本来骨架就大,所以长的又高又壮。 “你,从小一直长在小岭坡没有离开过吗”我听黄有良讲到这里,猛的回想起一个很让我敏感的疑点,我感觉心口有点发凉:“米婆也是小岭坡的人,她不会不知道你是半个重阴身吧” “米婆是个巫婆,她怎么会不知道我是重阴身” 我的心彻底凉了,米婆知道黄有良是重阴身,那么五叔自然也知道黄有良是重阴身。他们两个什么都清楚,但陆家事发之前到小岭坡去镇尸,五叔却连任何关于重阴身的事儿都没有提过。 我暗暗的回忆镇尸时的一幕一幕,连一个小细节也没有放过。当时,五叔和米婆之间的对话,表情,举动,都非常自然,符合事发时的环境和状况。五叔米婆什么都知道,镇尸的时候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两个知情人,是合伙演戏他们演戏,只是为了蒙蔽我 我没说话,但想起这些,心情就随之激荡,脸上青红闪烁,阴晴不定。黄有良很可怕,仿佛能看出我的心事,我啥都没说,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道:“你,终于开始怀疑米婆和陆家五爷了” 我不肯回答,因为我接受不了一些事情。至少,在镇黄有良这件事上,米婆和五叔骗了我,骗的我很苦。我根本不愿意怀疑,一旦怀疑,我心里那个坦荡敞亮的五叔,就会变样。 “你怀疑了,这很好,说明你在用心想事。”黄有良仰着玉一般白皙的脸,悠然道:“米婆跟陆家老五之间的勾当,我很清楚。实话实说吧,在出事之前,陆家老五就闻出味儿了,心里明镜一样的。你知道不他该让你上阵了。只不过他不能对你言明实情,既要把你拖到这条路上,又不敢把话说透。他只能让米婆保守秘密,一起演一出戏了。” 按道理来说,我根本不该相信黄有良的话,他来历至今不明,而且明显是在诋毁五叔,挑拨我们叔侄之间的感情和关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来的话,我不想反驳。 归根结底,我内心最深处已经动摇,我真的开始怀疑五叔。 第七十七章残酷的爱 “陆小爷,这件事,我跟你讲清楚,至于是真是假,你自己分辨。”黄有良等我想明白了。才接着道:“陆家老五找到米婆说这件事,米婆受过陆家的恩,她是个好人,不愿推辞,就答应了。陆家老五交代的很清楚,这个事情,一个字也不能让你知道。陆家老五为了让米婆卖命,给她开了条件。米婆只要有个三长两短,陆家老五会把不死扳指借她用一次,你知道不死扳指的作用,死人戴着扳指去阴间,都能再活一世的。” “事发之前,五叔怎么会知道有这个不死扳指。”我脑子有些紊乱,下意识的就道:“扳指是从你的肚子里找到的。” “动动脑子吧”黄有良跟我比划了一下,道:“不死扳指是戴在手指上面的。一个那么大的扳指外加半根手指,谁能囫囵咽下去在我肚子里找到的,你很天真啊,不死扳指本来就是陆家的东西,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我背靠着墙,忍不住晃了晃。五叔从黄有良肚子里取扳指的时候,我恶心的要死,看的断断续续,现在回忆一下,五叔如果当时有心作假,非常容易,随便把扳指塞在黄有良的内脏里,再扒拉出来就行了,我压根也不会怀疑的。 “然后呢”我的脸色发白,地洞里很阴凉,我却一直在冒汗。 “米婆这个人。就是心软,她不忍看你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也不忍看你完全被蒙在里,稍稍跟你透漏了两句,没想到你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缠着她问,米婆不能告诉你实情,所以只能一死了之,反正有不死扳指,她还能活。”黄有良摇摇头,道:“只是你娃子太莽撞,米婆给你过话的时候,你毁了她的魂儿。”注:П即可观看 我彻底无语了,其实,米婆当时有很多破绽,只不过我看不出来。如今经过黄有良的解释。我感觉和那时候的情况是吻合的。 五叔在事发之前已经有了准备,先给老狐狸透露信息,然后和米婆一起瞒我,最后诈死一走了之,把我一个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一阵说不出的绞痛,好像整颗心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我可以承受来自任何人的打击。却唯独不能被自己最亲也最信任的人欺骗。 “陆小爷,你不要垂头丧气,跟天塌了似的,陆家老五,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坏。”黄有良想了想,道:“你见过雏鸟学飞吗” 雏鸟被老鸟抚育一段时间,等到身上的羽毛长齐,就要独自开始学习飞行,然后捕食生存。很多雏鸟学不会,或者不愿学,老鸟被逼的没有办法,就会把雏鸟叼到悬崖的边儿上,硬推它们下去。这个道理很简单,雏鸟如果学不会飞行,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天敌捕杀,总之是一条死路,如果把它们硬推到悬崖下面,雏鸟不愿飞也要飞,学会了飞行,就有了生存下去的资本。 这是一种残酷到不近人情的“爱”。 黄有良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个他是在寓意五叔吗我突然想起那时候从倒塌的马牙山回石嘴沟时,遇到了陆家的历代祖宗,那一群尸蚁聚出来的字。 陆家的事,全都要靠我。 五叔一走,陆家只剩我一个人,我要承担起陆家的一切。但我太单薄,没有那么结实的肩膀,五叔似乎有意把我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入困境则思变,人,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才能成熟,成长。 我想着五叔,目光又转到黄有良身上,五叔硬推我去飞,那么黄有良呢他每次都故意透露一点信息,却不肯说完整,要我自己去寻找答案,他又为的是什么 就在这一刻,我猛然意识到,我的人生,陷入了一团黑暗的沼泽里。处处是杀机,处处是险恶。 “陆小爷,这次,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黄有良站起身,道:“有缘的话,下次再见吧。” 说着话,黄有良就迈步朝洞外走,老狐狸虽然守在外面,但它肯定挡不住黄有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问,可心里惦记的,依然是五叔。 “你等等”我在后面喊住黄有良,问道:“我五叔在什么地方你一定知道的,你告诉我。” “你不用担心他,他还活着,估计活的比你要安全些。”黄有良走到洞口的挡板下,回头对我道:“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陆家的辈分乱了,你天天五叔五叔的喊,喊错了,其实,你该喊他五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倒又被黄有良一句毫无来由的话冲击的两眼发花,我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想拦住黄有良。 “站住”黄有良猛然一转身,眼睛里闪动着寒光,指着我,慢慢说道:“我已经说了,你没有那么强,就不要问那么多事,问了对你没好处,你的魂儿会受不住魂儿没了,难逃一死,既然都是死,我就先杀了你” 我一下子停下脚,双手顿在半途,黄有良眼睛里的寒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 “你再跟过来追问,我就杀你”黄有良回过头,掀掉挡板,老狐狸听到了动静,想要拦,但黄有良一出洞,强壮的身躯比老还要灵活,嗖的就走远了。 “我去跟着他。”老狐狸调头想尾随黄有良。 “不要去。”我示意老狐狸不要乱动,我根本不怀疑黄有良会杀人,老狐狸这样跟过去,和找死无异。 黄有良很快就无影无踪,我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一片摸不透的黑暗。我隐约知道了一些事,黄有良一直在说什么一条路,我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我有一种预感,从当时我孤身离开石嘴沟的时候,其实我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在了这条路上。 全都是没有答案的谜题,我想知道答案,就只能自己去寻找。 我重新走到老坟的地洞里,看了看那具阴沉木的棺材。棺材的料是一株极为罕见的阴沉木,里面躺着一个看上去比傻子妈大几岁的男人。这人已经死了好久,仅仅从外表来看,看不出有什么和常人不同的地方。我把这儿收拾了一下,然后翻身上来,盖好挡板。 “陆家小爷,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我们暂时还回莫须村。”我心里一直在想傻子妈昨天进地洞时,对着棺材所说的那句话,她说她丈夫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句话无头无尾,可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撩动的心里非常难受,她丈夫做了什么我知道可能无法直接找傻子妈问,就只能暗中潜伏,等待机会。 我叮嘱老狐狸,以后一定要更小心,白袍人,祠堂的行凶者,都对我流露过杀机,只不过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他们皆有犹豫。我猜不出还有多少人要对我下手,不可能每次都有好运,为了保命,只能小心。 我们两个又返回了莫须村,我不想总藏在同一个地方,时间久了难免会被人发现,所以和老狐狸收拾东西,挪动了一段,这个地方离傻子家远一些,不过正好能看见缺口的山墙。 第二天,村民还在忙碌,到处寻找王瞎子和我,不过他们找不到,有人急了,因为王瞎子说过会有一坨一坨的金子,眼见到嘴的鸭子又飞走,很多人不甘,看样子,他们还是不会停止寻找。 这一天,我们什么都没做,让老狐狸好好休息,恢复体力。连着几天的困顿,我也很累,草窝子里蚊子成群结队,嗡嗡乱飞,可我竟然还是沉沉的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锣声惊醒的,锣声来自村子里,这时候天还黑着,大概是深夜寅时,我看了看,就看到村里到处亮着火光。我感觉奇怪,放到平时这个时间,村民们都在熟睡中,如果没什么事,不可能点着灯乱跑。 老狐狸贴着墙根在前面探路,引着我到前面墙角处藏好,然后窥视着外面的情景。刚一露头,我就看到村中一个大木架上,吊着几个人。 这种木架是村里女人用来晒被子还有床单的东西,有一人多高,好几米宽。这时候,村民都举着灯围在木架附近,鸦雀无声。木架上一共吊着六个人,脖颈上勒着绳子,好像借用木架上了吊,六个人静静无声的耷拉着脑袋,上吊的人死相一般都非常难看,舌头吐出来老长,六个人排成一排,偶尔有微风吹过,六个吊死鬼就像挂在钩子上的死鱼一样轻轻摆动。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逐渐就辨认出来,这几个吊死在木架上的人,都是当时下水潭去打捞那块冰块儿的村民。这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诅咒,下水捞冰块的人此刻全都吊在木架上,死的透透的。 但我数了数木架上的吊死鬼,觉得人数不对,冰块即将出水时,水潭翻出莲花,还有隐隐的诵经声,那种怪异罕见的场景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我记得很清楚,一共有七个人先后下水,打捞过冰块儿。 可木架上,明明白白只吊着六个人。 第七十八章大仙来了 我躲在暗处,看着木架上吊着的六个人,心里很是纳闷,其实我之前就隐约知道,水潭下面的冰块。可能是一种禁忌,冰块沉在水潭深处,本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它的存在。整个莫须村,接触过冰块的,只有王瞎子和负责打捞的几个人,王瞎子已经死了,打捞冰块的人也终于得到报应,可是木架上人数不对。七个人里还有一个没死,我猜不出对方是怎么侥幸逃生的。 而且,我有些怀疑白袍人了,他尸解之后,需要几年才能露面,但是他刚刚尸解,这几个打捞冰块的村民就半夜惨死。冰块属于白袍人,除了他。还会有谁跑到村子里来杀人灭口 六个吊在木架上的人死的很难看,引起了村民的恐慌,恐慌达到极点时,就转化成了愤怒。死者的家人在木架旁边小声的哭,王瞎子还有村长都已经死掉,群龙无首,现在暂时是那个老成稳重的村民在主事。 “这样再搞下去,我们村的人还有活路吗” “大伯和村长都下落不明,咱们要是不想个法子,一村人就等死吧” 几个胆子大的人义愤填膺,接着就有人慢慢把木架上的尸体放下来,打算收殓。众人忙碌的时候,我看到木架子旁边的人群处,蹲着一个人,这个人呆呆的蹲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眼睛和表情呆滞无神。好看的小說就在 这人,是当时捞冰块的七个人之一我一下子明白了,七个捞冰块的人全部得到了报应,只不过蹲在地上的人被什么东西吓的失去神智,也就是吓疯了,才侥幸活下来。 “我觉得,咱们村子,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有一个年纪大的村民嘀咕道:“前几天,王老大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棺材刚下葬,这又死了几个人,邪祟不除的话,这村子就不能呆了啊。” 山里人有时候遇见解释不清的怪事,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什么脏东西,过去的人都信这个。 “大伯不见了,村子里究竟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谁也看不出来啊。”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大伯本来带着我们在后山捞金子的,好端端就翻了脸,把我们赶走,接着他就不见了,这个事情是不是也太巧了点大伯是不想跟我们分金子吧。” “人都找不到。说这个有屁用,还是先想想村里死人的事情怎么办吧” 众人七嘴八舌,乱哄哄说了一堆,最后,一个上年纪的村民就提议,请大仙来村里看看。他所说的大仙,其实是巫婆神汉,专门帮人家观风水测吉凶,驱妖捉鬼。这些大仙的素质参差不,有的纯属坑蒙拐骗,有的还有点真本事。 村民纷纷附和,都赞同请大仙来看看,他们当即就选了个人,准备了点行李和干粮,到别处去请大仙。剩下的人收殓尸体,村子一出事,人人觉得不安全,幸好天气也不冷,很多人干脆连家都不回了,拿了草席集体跑到打谷场去睡觉。 我和老狐狸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一夜之后,村里乱了套,该种地的也不种地了,都聚集在打谷场闲扯。到了午饭时,打谷场旁边架了两堆火,用祠堂的大锅做饭,一群人就地吃饭。我一直都在盯着那个疯子,他是七个人里唯一幸存下来的,想要知道谁杀人,只能从他身上找线索。 但是这人已经疯了,和傻子一样,不可能问出什么有用的话。 我们观察的时间久了,老狐狸又悄悄的靠近打谷场,前后费了些功夫,才把昨夜的事情大致搞清楚。六个人吊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死者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出去的。是疯子跑到几户人家门神叨叨的乱叫,把人惊醒以后才发现有人吊死了。 “找个机会,把那个疯子勾过来。” “陆家小爷,人都疯了,阎王爷都拿他没办法啊,勾他过来有什么用。” “好歹要试试,这事不问他,就不可能再有别人知道。” 老狐狸答应了,但打谷场人太多,白天实在没有机会。我们俩分头行事,它盯着打谷场,我就盯着傻子家。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傻子家却门户紧闭,傻子妈可能是怕吓到傻子,所以不许他出门,在家里看着儿子。我盯了大半天,傻子家里没有任何动静。 好容易熬到晚上,打谷场的人都睡了,却留着人在外面守夜,疯子钻在人堆中间,老狐狸说可以试试。但我拦住它,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和老狐狸也同样在未知的危险中,做什么事,至少得有八分把握才能动手。所以我们暂时忍耐,继续等待更好的机会。 山路遥远,出去请大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庄稼人靠种地为生,歇一两天不打紧,但歇的时间久了,耽误地里的农活,就会影响收成。所以熬了两天之后,村里人白天开始轮流到地里干活,晚上继续回打谷场睡觉,不过时间一长,又没有出事,人就松懈了,守夜的人熬不住的时候会偷偷打盹。 这天,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老狐狸打算下手了。这时辰,是人睡的最死的时候,老狐狸自小就偷鸡摸狗,经验丰富,贼一样溜到打谷场附近,然后慢慢把疯子给勾了过来。 疯子被勾过来的时候,还没苏醒,我们把他带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才弄醒他。疯子醒过来,张嘴要叫,被老狐狸压住了。 我有点泄气,疯子的眼睛是直的,不会转,一醒过来就目光呆滞,嘴巴像上了封条,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个样子,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但我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了他。 疯子没有任何反应,眼神始终发呆。然而当我问到那天夜里,六个人是被谁引出来吊死的时候,疯子的眼神,有了很轻微的变化。这种变化轻微到几乎察觉不出,如果不是我全神贯注的观察他,可能就会忽略。 在我问出问题的那一刻,疯子呆滞的眼神背后,闪过一道惊恐的光,那目光就闪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呆滞中。可这丝目光,引起了我极大的怀疑。 民间说法,人有三魂七魄,佛门和道家所称的三魂和七魄名称不同。当一个人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或者遭遇沉重的打击,自己无法承受时,魂魄会离体。三魂七魄缺一不可,失去一魂一魄,意识就要失常。比如有的人半夜撞鬼,被吓昏过去,等到苏醒以后,原本好好的人一下子神智失常,这样的情况,其实就是他体内的魂魄被吓散了。同理,有的人生大病,医药医治不好,昏昏沉沉,某天却突然病症消失,可病症消失的同时,人已疯了,因为人体生病,据说是七魄中的和魄发散,如果阻止不住,和魄完全散光的时候,病症烟消云散,但人体中的三魂七魄已不完整,人必要疯的。 疯子的神智失常,心里没有真正的喜或悲,没有苦和愁。 我没多说什么,让老狐狸死死看着疯子,然后取出那本问尸经。问尸经里有“过话”的传承记载,所谓的“过话”,就是跟尸体对话。其实,人死了,代表着躯壳的衰竭和死亡,跟尸体过话,就是跟死人的魂魄过话。要学过话,首先得学会“望魂”,过话者至少要了解这具尸体在死亡过程中失去了几魂几魄,留下了几魂几魄,然后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方式,进行过话。 问尸经里“望魂”的手段,叫做“阴目通”。阴目在额头偏上一寸半,接近毛发生长的地方,那是一只阴眼,也就是魂魄的眼睛。人的肉眼属于肉身,是阳眼,阴目属于魂魄,是阴眼,阳眼看阳间事,阴眼看阴间事。 说起来倒很有些奇怪,可能因为我是陆家人的缘故,别的人要修阴目通,至少得十年才能小成,但我阅读问尸经,很有心得,冥想之中,真的觉得自己额头上方,隐约有一只眼睛。 当然,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修成阴目通,只不过冥想中的那只阴眼,就模模糊糊看出人身体里的魂魄。我盯着疯子,一动不动,看的时间一长,我就觉得,他身体里的三魂七魄好像是完整的。 “说吧。”我静静望向疯子,道:“我只问事情,不会害你。” 疯子依然愣着眼神,好像听不懂我的话。我猜测,他可能是装疯,但这人跟我没仇,我无法像对付一撮毛那样严刑逼供。 不过,问不出话,我也暂时不能放他走。我让老狐狸留在这边,看住疯子,然后一个人回村,继续观察打谷场那边的情况。 天亮的时候,打谷场上的人陆续起身,一群人脸都没洗,从村东的路口,一前一后的出现了两个人。前头的人是村里派出去请大仙的村民,一路小跑,对着打谷场上的人吆喝道:“大仙来了大仙来了” 第七十九章拆房 “大仙来了” 来人一嗓子喊出来,打谷场的人顿时蜂拥迎去,普通的山民对这些大仙本身就很敬畏,而且放着好好的家不能回,天天睡在打谷场。谁都受不了,一帮人都盼望大仙早点把村里的脏东西给驱逐出去。 村民夹道欢迎,大仙很有气势,不紧不慢的迈着四方步就过来了。这个大仙约莫有五十岁上下,进村之前换上了一套麻灰道袍,精瘦精瘦的,但是五十来岁的年纪,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婴儿般的白净光滑,跟那些晒的黝黑的村民相比,果然透出一缕仙风道骨。 说起来,这个大仙不是第一次来到莫须村。大仙平时游历四方,遇见有人请,就顺手替人家做做法事,因为王瞎子卜卦很神,名声在外。所以几年前,大仙路过这儿的时候,曾经专门到莫须村来拜访王瞎子。村里派出去请大仙的人在半途巧遇了对方,一说村里的事,大仙义不容辞就来了。 但是大仙来了之后,先是表示怀疑。王瞎子那么大的名气,就在莫须村住着,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赶不走村里人不知道怎么回答,有老人就跟大仙说,王瞎子到外面办一件大事,已经走了有半年。 大仙了然,表示看在王瞎子的面上,肯定会尽力而为。 村里有人带着大仙到木架边看了看,还有几具收殓进棺材尚未入土的尸体。大仙看着尸体,一言不发,嘴里碎碎的念叨着什么。 接着。大仙就拿了一个罗盘,托在手里,慢慢的沿着村子走,莫须村几百年了,布局基本没有变过,只不过随着人口的增加,多盖了一些房子。大仙在做法,别的人帮不上忙,全跟在后面不敢说话。 当大仙托着罗盘,走到傻子家旁边时,一下停住脚步,盯着傻子家的房子,看了很久。 “这个房子不好。”大仙回头对人道:“这是谁家的房” “是一个寡妇家的。” “说起来,你们莫须村的老祖宗,倒很有眼光。”大仙捋着下巴上的胡子,道:“村子当时选址时。选了风门,这是块吉地。王老兄不在,我跟你们提风水上的事,你们也听不懂。就简单说吧,一块吉地,无论是住人。或是葬人,都要留一个活眼,这个也叫气眼。你们村子本来是有活眼的,但是活眼上面盖了房,就把气眼给堵死了。一年两年看不出什么,但村子的运势已经渐渐恶化,堵到一定程度,必然会爆发的。” “上仙说的有道理。”有人道:“咱们村子很多年都平安无事的,就这段日子,怪事接二连三,人也不明不白的死了十几个,人心惶惶,原来都是气眼被堵死的缘故。” “但是大哥说过,这户人家的房,不能拆。”有上岁数的老人想起王瞎子当年说的话,就在旁边复述了一遍。 “王老兄既然那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是他现在不在,村里又死了人,你们要怎么办”大仙面不改色,道:“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至于怎么做,你们村子自己去商量。不过别怪我没讲,气眼被堵死,噩运一旦发作,就收不住了。” “求大仙给我们指条明路啊。”一群人都被吓坏了,差点就原地跪下,苦苦的央求大仙。 “这个其实不难。”大仙捋着胡子道:“把房子拆了,如果不拆,所有人都会受牵连,村里的人迟早死绝” “大仙说的话,有理。”有人指着傻子家,道:“现在莫须村里,就剩这一户异姓,怪事最早就是从他们家开始的,为了保住咱们村子,也顾不得许多了,把房子拆了” 从王老大几个人跪死在傻子家门外开始,村民对傻子家其实是有忌讳的,但接二连三的死人,恐慌变成愤怒,就一发不可收拾。有人嚷嚷着,一拥而上,踢开傻子家的院门,傻子妈和傻子听到动静,从正屋出来,村民挤在院子里,摩拳擦掌,就要动手拆房。 “你们要做什么”傻子妈拼命的拦,他们孤儿寡母,就剩这房子安身,房子被拆,母子两个该住到什么地方去傻子妈很委屈,却不肯哭,死命的挡在众人面前。 “你们家的房子,堵了村子的气眼,大仙说了,不拆你家的房,村里人都要受你们连累。”有人大声叫道:“让开给我让开” 傻子妈毕竟是个女人,力气小,身体又单薄,根本挡不住这些气势汹汹的人。最前头的两个人一抬手,把傻子妈甩到一边儿。旁边的傻子顿时急了,他什么都不懂,但知道护自己的母亲,嗷的一声扑过去,揪住一个人的胳膊,使劲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兔崽子”那人的手掌被傻子咬的冒血,疼的直打哆嗦,伸手拽着傻子的头发,一巴掌把傻子给打出去两三步远,傻子那样的身板架不住,这一巴掌直接把傻子打晕了,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四肢乱抽。 “孩子”傻子妈终于忍不住了,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扑到傻子跟前,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傻子像犯了羊癫疯一样,抽个不停,嘴角吐着白沫。 “让开拆房” “这村子,本就是我们家的你们占了我们的村,我不言语,我们当家的死得早,现在就我们娘两个,你们拆了我家的房,我和孩子怎么活”傻子妈哭的气短,抱着傻子,坐在地上不住的流泪:“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还是人吗” “要不是你们村里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你让开不让开去,把她们给我拖走” 几个人拥上前,硬拽着傻子妈,把她们娘俩在地上拖出去一两丈远。我在暗处两眼冒火,村里人正在找我,但是眼见傻子母子俩被欺负的没法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却不管。当初刚来莫须村,是傻子妈收留我,扎死狗那件事,也是她一力的维护我,抛开别的事情不提,这些恩情,我得报答。外面那么多人,还有一个大仙,我这样出去,免不了要吃亏,但听着傻子妈肝肠寸断的哭诉声,我胸膛里的血一个劲儿的朝上涌,抖抖身子,就要走出去。 “傻子妈你到底让不让再不让,房子倒了,你们就埋到这儿吧” “你们要拆房,好,拆吧。”傻子妈突然停止了哭泣,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她慢慢站起身,扶着口吐白沫的傻子,一步一步从院门走出来,然后坐到院子外面,漠然望着那些要拆房的村民。 那一幕,让我心如刀绞。傻子妈愣愣的坐在地上,抱着傻子。傻子渐渐醒了,脸被打的红肿不堪,鼻子嘴角都渗着血。傻子妈难受的要死,却不再说半个字,小心的把傻子口鼻的血迹擦掉,又轻轻摸着傻子肿胀的脸庞。 “拆房” 院子里的人随即动手了,一起用力猛推院墙,院墙是土垒的,被推的摇摇晃晃,轰隆一声倒塌下来。村里人拿了工具,一个来时辰时间,就把三间房给平掉了。傻子妈什么都没有拿,家里的房子连同吃住的家具,全被捣了个稀烂。 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村民们拆了房,如释重负,都觉得这下子村里的气眼疏通了,运势会慢慢变好。一群人拥簇着大仙离去,临走的时候,大仙还在细细的嘱咐这些人,拆掉砖瓦要尽快运走,这块地不能让人占,种些草木。 “大仙的恩情,咱们都不会忘的。”村里人对大仙感恩戴德,一边簇拥着大仙朝前走,一边道:“把酒菜都备上,给大仙收拾一件干净房子,请他老人家住上几天。那些上好的山货,捡最好的收一袋子,给大仙带走” 众人走了,傻子妈抱着傻子依然坐在原地,她不是不想动,但唯一的家已经被拆掉,她和傻子实在无处可去了。我不敢离开,我怕这凄苦的母子两个一时想不开,会寻短见,所以一直在暗中看着她们。 傻子妈最少在原地坐了两三个时辰,等到天擦黑时,才茫然站起身。傻子挨了打,被吓住了,哆哆嗦嗦死死拉着母亲的手,不敢松开。 傻子妈拉着傻子,慢慢朝村外走,我在后面尾随了一会儿,根据她走的方向,就猜她可能要到那片被平掉的老坟去。家都没了,傻子妈只能到哪里去跟死去的丈夫哭诉。 母子两个走的很慢,傻子妈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小声安慰受惊的傻子。落日的黄昏中,母子两人孤独瘦弱的身影,看着那么的可怜,让人心里发酸。 果然,傻子妈走向了那片老坟,周围没有一个人,傻子妈带着傻子,走到那座葬着阴沉木棺材的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一直在忍,忍受心里的苦和怨,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总是有限,傻子妈可能真的承受不住了,隐忍了许久的凄楚,随着哭声爆发出来。 “当家的你这个杀千刀的”傻子妈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两把黄土,眼泪一滴滴的朝下落,一边哭,一边喊道:“你走的干干净净,把什么事都丢给我咱们的娃子让人打了,房子让人拆了我和孩子活不下去,你把我们也带走吧就算死了,也比留在这里活受罪的强当家的,你能听见我说话不,当家的” 我离的还远,但傻子妈一通嚎啕大哭之后,我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被平掉的老坟一下子刮起一阵狂风,狂风卷着漫天的尘土,风声呼啸,呜呜不停,风里似乎还夹杂着闷声的怒吼。 第八十章失魂夜 狂风大作,天地失色,风吹得人几乎站不稳脚,尘土裹着小石子,朝身上猛刮。视野变的狭窄。面前好像生起一场大雾,能见度降到最低,我被吹的睁不开眼睛,只能原地趴下来。风的声音很不正常,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但狂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发怒了。 轰隆,轰隆 骤然间。狂风里传来一阵如雷的声响,我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一听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头顶的天是晴朗的,不会有雷。那如雷一般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里由远至近,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被尘土遮挡着,我实在看不清楚风中的一幕。 当那阵轰隆声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一下子察觉出那好像是车轮在崎岖的山地上急速滚动发出的声音。我有些紧张,但又有些兴奋。前几天白袍人离开冰块,小马车曾经来过,我就怀疑,小马车一直没有走远,在莫须村的附近。 然而车轮声更近一步,我就觉得那不是小马车的声音。这时候,狂风里隐约的怒吼消失了,风速也随即减缓,急冲而来的车子驱散了一片尘烟。尘烟来回飞荡的一刻,我看到了一辆马车。 很古老的马车,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大气磅礴。车子由四匹高头大马拉扯,四匹拉车的马都裹着皮甲,皮甲里面的白骨若隐若现。 四匹阴马 我清楚的记得,田奶奶同村的老汉讲述田奶奶过世时的事情,有一辆宽敞又气派的大马车把她接走。拉车的就是四匹阴马。 这辆马车,此刻又出现在了莫须村外。 滚滚的尘烟一直在飞扬,我看见那辆马车稳稳停在老坟边儿,没有赶车的车夫,车里也没有一个人,看到这里,尘烟再一次遮挡了视线。 风没有停,只是变小了,风卷着尘土时高时低,等到马车再次进入视野的时候,傻子妈已经拉着傻子,登上了那辆马车。 母子两个上了车,马车随即调头,四匹阴马一起发力,马车流星赶月一般顺着来路狂奔而去。我犹豫了一下,本想跟过去。但马车奔跑的速度几乎和飞一样,我根本追不上。 马车离开了,呼啸的风终于慢慢中止,老坟恢复了原样。其实,看到这辆马车出现时,我并不感觉不可思议。傻子的父亲,肯定有来历,用的起阴沉木的棺材,还驱使阴马拉车。傻子妈和傻子被这辆车接走,就意味着他们母子终于有了着落。我不知道马车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但无论去哪儿,都比在莫须村受人欺凌好的多。 目送他们走的无影无踪,我站起身,朝村里走。那具阴沉木的棺材还在坟里,但我不敢再看了。这时候跑去多手,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跑回村子,找到老狐狸。疯子依然呆呆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我终于完全明白,对我来说,莫须村的价值,一个就是冰块,一个就是傻子家。如今白袍人尸解,傻子妈和傻子也远走他方,我心里很多谜题,可是已经找不到答案,没有必要继续逗留下去。 “不要再装了,我看的出来,你没有疯。”我跟疯子摊牌,反正事已至此,他说不说都无所谓,我打算再问他一次,如果还是不肯说,天亮以后,我离开莫须村,也会放了疯子。 疯子仿佛听不到我的话,低着头,开始嘟囔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疯了的人感官失常,面前这个人如果是装疯,那么可以说装的很像。我问了几句,见他不肯说话,就对老狐狸交代一下,准备明天动身。 村子里的人听大仙的话,拆了傻子家的房,这里面或许也有心理上的原因,总之所有人一下子安心了,大半村民离开打谷场,各自回家睡觉,剩下几个有身份的人陪着大仙吃饭喝酒,一直闹到夜深还没有散。 “这群没良心的,天打雷劈。”老狐狸脸皮虽然厚,但也很不村民的作为,吐着唾沫道:“盗亦有道,这些人,有时候还不如山匪哩那个大仙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明儿个要是有机会,悄悄跟上他,打他的闷棍” 老狐狸正说的起劲儿,我就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我对阴气比较敏感,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特有的气息,我来莫须村这么些天,已经熟悉了村子里的味道。但此时此刻,我感觉到阴气突然变的特别重,丝丝缕缕,像一挂从天穹垂下来的阴河,从村子那边渐渐的蔓延过来。 “不对头了”我赶忙拍了老狐狸一下,老狐狸失去内丹,废了一大半,但它过去在剥皮庙拜阴神,对阴气也很敏感,我一提醒,它就察觉到了。 我凝神感应,这股阴气浓的有些不正常,比那种埋了很多死人的老坟阴气还重。我和老狐狸趴着不敢动,把疯子也按倒在草地里。 很快,从村子那边的路口上,好像飘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夜深人静,距离还远,我看不清楚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却能感觉到,弥漫在莫须村的阴气,就是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陆家小爷”老狐狸拉着我,急促的道:“我心里很不踏实,咱们先走吧,那团东西好像很难对付” “现在起身离开,难保不会被它发现” 我示意老狐狸噤声,然后扭头看看疯子,疯子可能也感觉不对劲了,趴在草地里连动都不动。如此一来,我更加确定,这货绝对是在装疯,可这个节骨眼上,也没功夫搭理他。 那团黑黑的东西飘到刚被拆掉的傻子家时,顿了顿,头顶的云散了,月光洒落下来的同时,我猛然看到,那团黑黑的东西,是一口棺材,阴沉木的棺材。这口棺材,葬的是傻子的父亲,本来埋在老坟,然而此刻,阴沉木棺材竟然慢慢的飘到了莫须村。 这个村子的人要遭殃了我立即感到了不妙,莫须村的人把傻子娘俩欺负的无路可走,惹怒了棺材里的人它肯定是来报复 “这口棺材”老狐狸惊呆了,贴着我的耳朵道:“这口棺材是自己飘过来的” 棺材很沉重,但它悬空大概有一人来高,稳稳的飘在半空。正因为悬空,所以棺材行进时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声音。我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接触过这口阴沉木棺材,它并没有那么浓重的阴气。 “过来了过来了”老狐狸伸爪子捂住疯子的嘴,唯恐他的喘气声让棺材察觉。 “不对”我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口阴沉木棺材,它在房屋的废墟旁顿了一会儿,继续朝村子里飘动。我刚刚接触问尸经里面的阴目通法门,只掌握了一点点皮毛,然而当我全心望向阴沉木棺材的时候,隐约能看到,有东西在下面托着棺材。 那些托棺材的东西,几乎是透明的,老狐狸看不到,我也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些都是魂儿,也就是人常说的“鬼”。 浓重的阴气,是从这些“鬼”身上散发出来的。普通人死了,魂魄要进入阴间,然后等待转世,那样的魂魄不能称为鬼。只有滞留在阳间不肯去阴间的魂儿,才叫做“鬼”。托着棺材的影子大概有十几条,滚滚的阴寒还有凶戾随着棺材的靠近席卷而来。棺材离的越近,我就看的越清楚,在棺材前面引路的“鬼”,举着一面惨白的旗子。 看起来,王瞎子真的知道一些内幕,他告诫村里人的时候说过,不能招惹傻子家,因为有一群鬼,在护着傻子家。 事情果然如此,傻子娘俩受了欺凌,这群鬼就扛着阴沉木棺材,来给傻子母子报仇了 说实话,我并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莫须村男女老少一百多口,并非人人有罪,但看着眼前的架势,整个村子恐怕是不保了。我不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可阴气逼的人喘不过气,我自身都难保,又有什么能力去救莫须村的人 阴沉木棺材飘过傻子家的废墟,在紧邻的第一户家院外面停住。我看到那个举着白旗的魂儿,领着两团飘飘忽忽的影子飘进院子。这户人家正在熟睡,两条影子飘进去不久,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鬼手里拽着一根肉眼难见的绳子,把这户人家老老少少五口人从睡梦中拖了出来。 一直到走出院子,这五口人还没有清醒,举着白旗的鬼慢慢一晃手里的小旗,那五口人额头上阴眼所在的位置,就溜出几缕很难辨认的烟一般的气,几缕烟气都被那面小白旗收走了。 看到这里,我就知道,这五口人的魂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勾走。魂魄不全,人会变疯,等到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会糊里糊涂一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剩下一具没有意义的躯壳,每天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第八十一章彻底的报复 这户人家老少五口人被勾了魂,愣愣的站在院门口,阴沉木棺材没有再理会这几个人,举旗引路的鬼马上带着托棺的魂儿,绕到了第二户人家。这一家只有三口人。举旗鬼故技重施,把人引出来,用小旗收了他们的魂魄。 我在暗处看的胆战心惊,连气都不敢喘,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莫须村的人都要被勾走魂,变成疯疯癫癫的傻子疯子。 阴沉木棺材挨家挨户的飘动。路过一家,一家就遭殃。很快,它们就绕了半个村子,二十来户村民失去意识,有一些惊醒了,但已经说不出话,也没有正常的思维,在黑夜中茫然的乱走乱晃。这些人后半辈子都要这样度过。没人能治得好他们。 傻子家的报复无声无息,却非常残酷,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整个村子完全没了生气,村民在睡梦里丢了魂魄,尚且一无所知。阴沉木棺材飘远了,我和老狐狸才敢稍稍动一动,这个时候,村子里只剩下跟大仙陪酒的几个人,还聚在祠堂附近的一个院子里,闹的不可开交。 阴沉木棺材慢慢飘向祠堂,我估摸着,这群来替傻子家报仇的“鬼”应该知道谁是元凶,在那几个人交杯换盏的院子外,阴沉木棺材缓缓落地,十几团若隐若现的鬼影。在举旗鬼的带领下,把这院子围的水泄不通。我能看见十几团鬼影顺着亮灯那间屋子的门缝窗边钻了进去。 顿时,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惊恐的狂吼,屋门砰的被撞开了,几个喝酒的人连滚带爬的冲出屋子,想要夺路而逃。那只举旗鬼飘在院子上方,直勾勾的俯视着这几个人,轻轻挥动小白旗。 这几个人在群鬼入屋的时候,酒已经被吓醒了,但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头顶就漂浮着一只若有若无的影子。白旗上面收着全村人的魂魄,就那么一挥,这几个人的眼神顿时直了,一个挨着一个,绕着院子里那口井,开始转圈。 举旗鬼挥动旗子,那几个人绕圈的速度越来越快。短短一顿饭功夫,至少围着水井跑了百十圈。最后,其中一个人晃晃身子,一头栽到身边的井里。我们这里的水没有南方的多,水井一般都很深,那人栽进去。连哼都没哼,肯定是活不成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围着水井绕圈的几个人接二连三的栽进井里,隐约能听见他们落入井中时荡起的水声。 这几个人全部入井,那间摆酒的屋子里的灯光唰的灭了,大仙使劲挥动着手,像是要甩脱什么东西,从屋子里翻滚出来。普通人肯定看不见,但用阴眼就能察觉,十几团鬼影,正跗骨之蛆一般的死死缠着大仙。 此时此刻,大仙完全没了仙风道骨,狼狈不堪。举旗鬼飘在头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下方的情景,拆房的主意是大仙出的,他可能下场会更惨,举旗鬼不会让他死的那么轻松。 果然,十几团鬼影在周围缠着大仙,把大仙的头发眉毛胡子一根根朝下拔,片刻间,大仙头上的毛发都拔光了,苦不堪言。这人的本事,其实还没有王瞎子大,被纠缠到此时,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对付自己。 大仙满脸都是血,头发被拔光之后,周围的十几条鬼影松了松,大仙抓住这个机会,屁滚尿流的想冲出院子。但是转瞬间,一团鬼影飘到他面前,挡住去路,与此同时,鬼影淡淡的身躯骤然一浓,凭空现出一张没有眼睛的鬼脸。 鬼脸唰的出现在大仙脸前,大仙被吓了一大跳,哇的喊出声,转身就跑。身后另一团鬼影也在此刻现出脸庞,它的脸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布满脸颊,几十只眼睛一起眨动,大仙当时就晕菜了。 一时间,十几只鬼影在大仙前后左右不断的闪现,有的鬼脸惨白,吐着一条垂到胸口的红舌头,有的鬼脸足足一尺多长,子长在两只眼睛中间,有的鬼脸七窍流血,嘴巴一张,比普通人的脸都大。大仙左右转身,看到的都是足以吓死活人的鬼。 “啊” 大仙猛然一声惊恐的大喊,双眼翻着眼白,一头扑倒在地,显然是被吓昏过去。 漂浮在半空的举旗鬼引着一群鬼影,回到阴沉木棺材落地的地方,重新托起棺材,朝着它们来时的方向飘去。阴沉木棺看似飘的很慢,但一眨眼就已经在十丈开外,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潮水一般的阴气随着群鬼的离去而慢慢变淡,等到阴沉木棺材无影无踪的时候,我们才敢从附近露头。 “它们,走了”老狐狸看看院子里昏倒的大仙,大仙被吓昏了,却还没死。 “肯定走了。”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原本以为大仙是事情的挑唆者,会得到比其他人更残酷的惩罚,但那群鬼影把大仙吓昏之后竟然就走了。 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失魂落魄的人,在暗夜里慢慢的走来走去,我叹了口气,在这样的深山里,人失去正常的思维,熬到最后肯定得死,可是没有办法。 就在我们想要连夜离开村子的时候,一道身影轻飘飘的从院子附近的黑暗中闪了出来。月光下,这道身影的影子被倒影在地上,他肯定是个活人,有血有肉的活人。 这个人刚刚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身边的疯子突然就睁大了眼睛,眼神里的茫然和呆滞全都不见了,他犯病似的抽抽子,盯着那个从暗夜中出现的人,片刻间,疯子的脸色变的惨白,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他就是他”疯子控制不住自己,指着那道身影,急促又小声的说道:“是他带着两个鬼,把下水潭捞东西的六个人给勾走的” “你终于不装了”我看看疯子,这时候他的眼神明亮,语言有条有理,再没半点疯劲儿。 疯子在莫须村里,是和王瞎子血缘最近的人,他的父亲是王瞎子的亲弟弟,不过早已经去世了。王瞎子念着和疯子父亲一母同胞的情面,对疯子多有照顾,教了他一点保命的本事,但疯子不是那块材料,学了两手就学不下去了。 捞冰块的那六个人被吊死的夜晚,就是这条刚刚出现的身影,引着两只肉眼都能看见的鬼,把那六个人一个一个从睡梦中引出来,然后引到木架子旁,勾他们自己上吊。疯子很机灵,被勾出来之后惊醒,马上装着被吓疯的样子。估计那个人只是为了让接触过冰块的人杜绝消息外泄,所以看到疯子被吓疯,竟然真的放过了他。 疯子不敢对别人说,事情过去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安全了,只能继续装疯,直到被老狐狸抓回来。 “我不会认错,我嗅的出他身上的气味”疯子跟王瞎子学过两手,而且天生嗅觉无比的灵敏,那一夜他差点丢命,所以对带着鬼勾人上吊的身影记忆犹新。 “他是什么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疯子摇头,那个人明显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他的脸上蒙着一层皮,疯子看不见他的脸。 在我们小声交谈之间,那道人影慢慢走到了院门口。这时候借着月光,我看见他的脸木木的,没有一丝表情。疯子说的没错,这个人用一块皮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们三个当即又一动不动的隐伏下来,人影走进院子,在昏倒的大仙跟前站住,他左右看了看,又走了几步,从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搬起一个石碾子。这种石碾子是碾粮食用的,至少有四百斤,那人搬着四百斤的东西,行动自如,又一步一步走到大仙跟前,双手把石碾子举过头顶。 顿时,我像是反应过来,这道人影,跟举旗的那帮鬼,好像是一伙的,那帮鬼吓昏了大仙,并不是想放过他,而是派这道人影出来,让大仙死的更惨。 沉重的石碾子被人影高高的举起来,就在这时候,大仙从昏厥中醒来,一眼就看见这道人影,还有那个被举过头顶的石碾子。 “你你干什么”大仙不是完全吃素的,看见眼前的阵势,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一边打着哆嗦问,一边就想爬起来逃跑。 砰 人影骤然用力把石碾子砸下去,四五百斤的东西,以那种速度怒砸下来,整个院子仿佛都随之颤动了一下。石碾子正砸在大仙上半身,大仙一声惨叫只传出一半,脑袋连同半截身子,已经被石碾子砸进地里。 砸死了大仙,人影没有逗留,转身就走,在他转过身的一刻,我的眼神骤然一紧,因为我隐约看到了他脚上的鞋。 他穿着一双布鞋,田奶奶做的布鞋。 毫无疑问,这道砸死了大仙的人影,就是当时在祠堂里想要掐死我的人 我很想知道他是谁,心里紧张的盘算着,盘算我和老狐狸联手的情况下能不能斗的过这个人。但仅从他手举石碾子就能看得出,这人神力,很难对付。 第八十二章临别一言 我盘算了一下,感觉没有半分把握,随后就打消了对付这人的念头。目睹莫须村那些人各种各样的下场,我的胆子好像变小了,我怕自己如果真被人杀了。就永远没机会亲手揭开那些谜团。 我暂时放弃了对付他的打算,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预感自己以后跟这个人绝对还会碰面,急也不急在这一时,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继续悄悄的藏在原地,没有惊动那人。 人影走到院子外,停了停。微风吹过,院子里的血腥味就随着风飘到鼻间。那人扭过头,从左到右慢慢的扫视,当扫到我们三个藏身的地方时,目光一下子停住了。他二话不说,抬腿就朝这边走,我心里猛然一惊,这人难道发现我们了 人影越走越快。三两步走到我们藏身的草丛前面,他弯腰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脸盆大小,差不多百十斤重。人影举起石头,不由分说,对准草丛就丢过来。 石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从头顶呼啸而来,这么大的石块,落在谁身上都承受不住。我们万般无奈,从藏身的地方跳出去,躲过头顶落下的石头。如此一来,三个人就完全暴露在人影面前。 人影明显是认识我的,看到我从草地里跑出来的时候,他微微迟疑,因为脸上蒙着一块干皮,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拳头一下捏紧了,那好像是要攻击我的前兆。我和老狐狸一前一后,面对人影,疯子胆子小,在我们对峙之间,扭头就跑。 “陆家小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走,我在这里挡一挡。”老狐狸的后腿蹬着地面,小声道:“如果我能脱困,会去找你。” 我有些犹豫,老狐狸肯定不是人影的对手,但我还能怎么样留下来只不过是两个人一起送死。 “都这关口了,还婆婆妈妈什么,走啊”老狐狸一转身,对着人影。尾巴摆动间,甩出一颗黑色的小球。这东西是老狐狸找黄三郎要的,黑球在半空裂开了,黑烟夹杂着熏人的恶臭,在前方弥漫。 我咬了咬牙,调头就跑。身后的烟在飘散。我回了几次头,只能看见老狐狸的身影在烟里左右的闪躲,和人影周旋。 我一口气跑出去很远,想停下来等等老狐狸,但脚步刚一停,回身就看见那道人影正飞快的从后面赶来。没有老狐狸的影子,我不知道它到底怎么样了,心头一阵惶恐。 人影追赶过来,我只能继续跑。我从小就跟着五叔走山,脚力磨练出来了,但毕竟岁数小,体力有限。人影的速度非常快,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跑出村子大概有两里地的时候,我被人影追上了。 我身上的法物大多是用来辟邪的,然而人影是个活人,这些法物对他没用。我掏出身上的刀,真的逃不脱的话,只能跟对方拼一拼。 眼见着我无路可走,也逃不掉了,人影放慢脚步,一步一步的朝我走过来。他走的很慢,步履沉重,每走一步,那沉重的双脚就好像踩在我的心口上一样。人影的脸被干皮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我看见他的眼神在闪烁。 我突然觉得,他之所以走的很慢,是因为他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从他闪烁的眼神来看,他好像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杀我。 那是一种很复杂又很奇怪的眼神,人影的眼神里时而透出一股凌冽的杀气,时而又好像准备罢手,在这样举棋不定的环境下,人影一步步逼来,我一步步后退。 骤然间,人影的瞳孔猛然一缩,直挺挺的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我也能感觉的到,自己背后,仿佛一下子出现了什么东西。 人影显然是被我背后出现的东西给震慑了,他的眼神变的很敏感,就在原地踌躇了一秒钟,突然转身就跑。人影逃跑的速度比追赶我的速度更快,这一切都说明,在我背后出现的东西,是他绝对无法战胜的。 人影一溜烟的消失在面前,等他逃跑之后,我几乎就不敢转身了,身后那东西的气息更加明显。我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但背后的东西吓走了要杀我的人影,我总算是暂时捡回一条命。 我转过身,身后是一片野地,长着一尺来高的草,旁边有几颗不大的柿子树,我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从树后走出来。 黄有良。 看到是黄有良,我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因为能感觉的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每次都神出鬼没的出现,但他不会杀我。 “陆小爷,算你运气好,我已经马上要走了,没想到临走之前,还能再帮你一次。”黄有良依然像过去那样咧着嘴,一边走,一边道:“但是,这一次帮了你,以后恐怕再有什么,我就无能为力了。我要去办点事,估计得很长时间,不可能一直在暗处跟着你。” 黄有良深不可测,我来莫须村这些天,他可能一直在暗地里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不过也就因为这样,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吓跑了人影。 “既然帮人就帮到底。”我立即转身顺原路跑,去找老狐狸。黄有良摇了摇头,跟在我后面,他看似走的不快,不紧不慢的迈动脚步,但一点都不比我跑的慢,我们跑回刚才被人影发现的地方,草丛里一片狼藉,人影不见了,老狐狸也不见了。我扯开嗓子大喊老胡,喊了好几次,没有一点回应。 “别找了,你那个伴当狐皮子没有内丹,连你都不如,你带着它,不过是拖你的后腿。” “话不能这么说。”我找不到老狐狸,有点失落,也有些难过。 “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时间很长。”黄有良背着手,慢慢走到我面前,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但你也知道,有的话,我不能跟你说,让我想想,捡着能说的跟你说说,交代一下,算是替你送行了。” 的确,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一件比一件扑朔迷离。 “你来莫须村,多少都了解了一些情况,我跟你说过的,王瞎子还有傻子家的事,都算是过去了,莫须村建了几百年,如今终于要烟消云散。”黄有良望着眼前的村子,整个莫须村死气沉沉,好像没有活人了,只剩下一些在月光下蹒跚而行的无主躯壳:“有些人想杀你,又不想杀你,以后,你一定还会遇见这样的情况。”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现在都吃不准,你的潜力有多大,他们很顾虑,想让你以后站在他们一边,又怕你成长起来之后会跟他们为敌。” “包括你在内”我还不能完全听懂黄有良的话,然而我曾经见过黄有良对我露出犀利的杀机。 “算你娃子聪明。”黄有良露着白牙一笑,道:“他们吃不准的事,我也吃不准啊,我怎么知道以后你会帮着我,还是杀了我” “既然你吃不准,为什么不杀我” “我在赌,赌一把。”黄有良叹了口气,表情和眼神里都显得有些无奈:“我赌你以后至少不会跟我为敌,但是不可能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他们不想动手也得动手,趁你没得势之前把你做掉,永除后患。刚才要杀你的那个人,有点地位,但本事还不算大,你连他都对付不了,后头的路,估计要走的很吃力。” “那人是谁” “他他是现在黄泉宫守桥人的儿子,和阴沉木棺材里的人,还有今天勾走莫须村人魂魄的那些鬼,是一伙的。陆小爷,你以后肯定还会遇见这个人,不过你得对自己有点信心,等你真正成长起来,这个人不值一提,你一指头就能碾死他。”黄有良笑了笑,呲着牙,道:“你得提放的,是这个人的主子。” “他主子是谁” “你现在没必要问这个,也没有资格问这个。”黄有良道:“离开莫须村,你就继续朝东走吧,米婆告诉过你,你得朝东走,这些话,是你五哥托米婆转告你的,这件事上,他们倒没有骗你。你的机缘,在东边。” “机缘什么机缘” “我不知道,如果一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机缘造化在何时何地出现,他早就得道成仙了。”黄有良道:“机缘是你的,所以得你自己去找。你记住,如果你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想好好活下去,你就必须一直朝东走,如果你变了方向,你会死,或者会生不如死。” “有个事情,我能问问吗”我还记得上次黄有良想要翻脸的事,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都在折磨我,别的事,我可以忍,自己慢慢的去寻找答案,然而这件事,我急于想知道:“你上次临走的时候说,我五叔,其实我该叫他五哥这是为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别的事,我都不问了,只问这一件。” “这有甚的为什么”黄有良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原本就是你五哥啊。” 第八十三章东李沟 “这件事对我来说,关系重大。”我听了黄有良的回答,还是一头雾水。凡事总要有个原因,我不是觉得黄有良在刻意的欺骗我,只是这件事太难让我接受。五叔今年多大我才多大黄有良一席话。我们陆家的辈分顿时就乱套了,我父亲是五叔的二哥,要是按黄有良的说法,我该跟五叔叫五哥,跟父亲叫二哥 “陆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没多少。”我想了想,陆家中落的时候,我还很小。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只是从以后五叔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当时估计是一件大事,陆家承受不住,死了好几个人。五叔对这件事很忌讳,我也不想触动他的伤心事,所以很少会问。 “我只能告诉你。十五年前,陆家出了件事,就因为那件事,很多情况都被无形中打乱了,具体的,你不要再问,我没法和你说的。” 十五年前,我还不记事,陆家发生的一切,我没有丝毫印象,就因为没有印象,所以我判断不出黄有良说的是不是真事。 “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现在提起来,于事无补,谁都没有办法挽回的。”黄有良道:“真的不要再问了。我说的太多,其实是害你,既然挽不回过去,就只看前方吧。” 我的确不能再问下去了,黄有良跟我非亲非故,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有他自己的目的,真逼问的急了,他会翻脸不认人。请,谢谢 “一个人,无论本事是否通天,总有他过不去的难关。”黄有良转移了话题,可能不想再说这件事,跟我道:“比如我,我能做到的事情有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同样有很多。” 我只是心急,心急自己无法把已经发生的事追寻个明白。一个人心里积压着那么多的谜题。时间长了,会压的人受不住。 “你不用着急,如果有一天,你足以把这片大山完全踩在脚下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朝东走吧。去寻找你的机缘,别再幻想现在就能去救你五哥,那不可能。”黄有良道:“你要活着,就要去拼,这条路上,可能有你的敌人,也有你的朋友,陆家本来有十八个小阴官,陆家失势以后,特别是陆家五爷下落不明,就控不住这些人了。这些小阴官了解陆家的底细,里面万一有人起了贰心,对你来说就很危险,你可能不认得他们,他们却都认得你,你要提放。” “东边,有我的机缘”我暗暗想了想向东的那条路,那是条什么路朝东而去,一路都是深山,几股大的山刺盘踞在各处,还有成了精的仙家,每走一步,前方就可能会有自己看不见的危险。 “朝东走,不要回头。”黄有良转身,慢慢朝着远方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希望下次再见你,不要让我失望” 黄有良走的无影无踪,我在莫须村来回走了几趟,真的找不到老狐狸。猛然失去了这个伙伴,以后的路,我得自己走,更觉得无助和孤独。 我没有等到天亮,在村里找了点东西,带上之后就出发了。茫茫的山,没有尽头,我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浮萍一样,走到哪儿算哪儿。 距离莫须村东面最近的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叫做东李沟。东李沟的地理环境比较特殊,有路直通山西河南河北三省,算是一个交通要道。很久以前,这里是一个供走山人交换货物的地方,因为需要,渐渐出现定居的人,时间一长,走山的,山刺,僧道,各色人等你来我往,还有在山外犯了罪无路可走的人,都聚集到东李沟,东李沟附近七八个村子,是深山里顶繁华的一个所在。东李沟三教九流,一直比较乱,那时候全国刚解放,国民党残部以及南方山区的土匪还未肃清,东李沟没人管,依然保持着原貌。 将要靠近东李沟的时候,我就放慢了脚程,每天走半天路,然后看半天书。黄有良的话是没错的,孤身一人行走在太行山,没有点本事,就无法立足也无法自保。我阅读问尸经,看其中关于观魂过话赶尸上路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看里面详解修行的内容。 问尸经的修行内容,源自道家,起步的法门,是入定出窍。出窍顾名思义,是修行者自主控制魂魄离体归体。放到普通人身上,可能一辈子都琢磨不透,魂魄是如何出窍的。 道门中的出窍法门,大多属于观想。问尸经中的出窍一篇,名为洪炉出窍法。修行者要先学会入定,灵台宁静,心如止水,等到可以控制心境的时候,用意念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个烈焰燃烧的洪炉。魂魄承受不了洪炉的烘烤,意念中的洪炉出现的一瞬间,魂魄就会脱体而出。 可以想象,一个人被火灼烧的时候,反应都很迅速,触电一般的躲开烈火。所以,洪炉出窍法是所有观想中魂魄脱体最快的一种,修行到位,魂魄出体,只是一瞬间的事。人的魂魄一旦能够自由离体,就能做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而且阴魂单独出体受到磨练,和躯壳的融合度愈来愈高,体魄强大,比如山杠爷那种能够出窍夜游的人,筋骨强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信手抓举几百斤的东西,可以挥洒自如。 这是让自己强大起来的第一步,我边看边学,没有任何人指导,好在问尸经里记载的法门相当详细,只要用心,总能够成功。 学着洪炉出窍法,我还没忘记温习观魂术,观魂术其实就是修阴眼,阴眼真的修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阴间阳间,一切都会尽收眼底。 一路走,一路学,行程慢了很多,本来五六天就能走完的路,足足走了半个月。身上的干粮吃的差不多了,我才加快脚步,打算到东李沟附近去弄些干粮和水。 东李沟的规模,大致和一个小镇差不多,一共分两块,西边这块地方用来住人,满街都是供走山人和商人落脚的小客店小饭馆,东李沟东边,是交易货物的地方,走山人打了野物,采了药,都拿到这里跟人换,山外的一些商铺常年往东李沟派人收货。 到东李沟之后,我找了个干净又不起眼的小客店,一直在山里走山的人,有张床睡,就是很幸福的事。我住下来就不想走了,呆了三天,在屋子里看了三天书,那感觉说不出的轻松。可是休息了三天,才猛然意识到,这样呆下去,会把人呆懒。我就全力说服自己,再休息两天,一定起程。 看书看的眼睛生疼,恰好肚子也饿了,我就到小客店对面的馆子去吃饭。山里没有什么精细的佳肴,基本都是野味,我要了点东西慢慢的吃。馆子里人不多,旁边桌上坐着一个人,喝的醉醺醺的,我看了一眼,这人大概四十来岁,天还很热,他已经套了一件敞怀的薄夹袄,一口一口的喝酒,桌上放了十三四个空酒壶。 “来”醉汉喝的眼睛都直了,摇头晃脑,嘴角挂着一滴口水,头都抬不起来,举着手里的酒壶,道:“再来再来两壶” “酒是真没了。”店里的掌柜看着醉汉,眼神里有些鄙夷,走过来夺走醉汉手里的酒壶,道:“我说你这个人,每天来这里喝酒,一个菜都不要,我们店里的酒是从山外买回来的,本身不挣什么钱,都靠卖个饭菜来贴补,东李沟的人要全像你一样,我们也不用做生意了。” “咋觉得觉得爷给不起钱”醉汉抬起头,喝的口歪眼斜,还在那里啰嗦个不停,伸手到怀里摸,但是摸了半天,一个大子儿也没摸出来。 “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掌柜的顿时来气,招呼厨房里一个厨子,俩人架起醉汉,二话不说,直接拉到门口给推了出去。 醉汉一屁股坐到小店门外,话都说不利索了,还骂骂咧咧,但是骂了几句,酒劲儿上涌,流着口水,头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我没在意,接着吃饭,脑子里全是这些天从问尸经上看来的那些东西。一顿饭还没吃完,对面小客店就一阵喧哗,有人在哭。 我伸头看了看,客店门外躺着一个人,年轻人,最多二十来岁,一个老头儿坐在旁边嚎啕大哭,渐渐有人围观,小客店的伙计跟人解释,我也听明白了。 老头儿是个老走山人,已经老的快走不动了,还硬着头皮带着那个年轻人出来走山,为的是把经验传授给对方。走到东李沟附近,年轻人染了病,只能暂住到这儿。病很急,在客店住了几天,上午突然暴毙,客店觉得晦气,把尸体硬抬出来,老头儿无依无靠,想带着尸体回家,却没人帮他。围观的人虽然很多,但各有各的事情,而且东李沟的人背景很杂乱,没有几个善人。 我看得出,老头儿真是个普通的走山人,哭着哭着就没力气了,跟周围的人跪下磕头,恳求他们帮衬一具棺材,没人搭理他。 “老头儿,你是老糊涂了。”围观的人里,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山里的路,大车进不去,给你具棺材,你还能扛着走拉到外头埋了算了,当街摆个死人,多晦气,吃饭都没胃口。” “我把孩子带出来,我就要把他带回家啊”老头儿跪在地上,哭不出声了,只剩下滚滚而下的老泪:“求求各位,帮衬口棺材,再找辆大车” 周围的人依然很冷淡,我看了这么久,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风头,所以默默的等。 围观的人看了会儿热闹,都觉得无趣,纷纷散了。这时候,我付了饭钱,走到小店外,把跪在地上的老头儿扶起来,道:“我来帮你。” 第八十四章赶尸的秘密 老头儿哭的老眼昏花,不敢相信似的抬头看看我,双腿跟着就又要朝下跪,饱尝了人情冷暖,受尽众人的白眼。当有人肯出来帮他的时候,老头儿就忍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流泪,要给我磕头。 “我不敢受的,快起来吧。”我用力架着老头,把他重新扶起来。 “小兄弟,是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名字”老头儿抹着眼泪道:“如今落了难,不敢多求。就求借钱买一口棺材,找辆大车,把孩子送回家去求你的大名,买棺材雇大车的钱,我回家攒够,就算我走不动了,也要托人加倍奉还” “老爷子,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说的其实没错。”我跟他解释道:“山里的路太难走。大车走不过去,那么重的棺材,靠人抬,要抬到什么时候” “那要怎么办要怎么办”老头儿急的没法子。 “跟我来吧,我有办法。”我想了想,和老头儿一起把地上的尸体抬过街,一直抬到东李沟外面。 镇外人少,老头儿心里可能不是那么踏实,把尸体暂时放下之后,他就结结巴巴的问我,有什么办法。 “我是个赶尸的。” 传说中的赶尸最早出现的初衷,其实没有人想象的那么神秘。过去交通不便,尤其是在地势险恶的山区,有的路连人都走不过去,更不要说骡马大车。如果在山里有赶路人突然暴毙,尸体就无法通过正常手段运回故乡。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很重。活人年老了,要落叶归根,死人死在外面,同样得魂归故里。在这种情况下,赶尸这个古老的职业才渐渐衍生。跪求百独一下 比如湘西的赶尸匠,都是收受了死者家属的财物,然后驱赶尸体,翻越崇山峻岭,把尸体赶回家。 我是太行山的赶尸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湘西,所以对湘西那边的赶尸不甚了解。我不知道太行山赶尸和湘西赶尸有没有区别,不过在石嘴沟,陆家赶尸人的初衷和湘西赶尸匠不同,陆家赶尸不收钱。 “赶尸的”这个老走山人岁数那么大了,早年间行走大山中,知道不少事情。我一说,他就吃惊的长大了嘴巴,道:“小兄弟,是是石嘴沟的人”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我只是看你可怜。所以帮你,不要对人说起我,也不要说这件事。” 我和老头儿攀谈了一会儿,老走山人叫刘老闹,一辈子没有成家,快六十岁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小孩儿当儿子。山里的居民,大多子承父业,老子干什么,儿子就学着干什么。刘老闹的养子吃不了苦,刘老闹宠着他,一直养他到二十来岁。眼见着自己快要走不动了,刘老闹才狠狠心,硬带着养子出门,教他走山。这是一片良苦用心,刘老闹怕百年之后,自己的养子一无是处,会活活饿死。 但是他的养子不理解刘老闹的心,一路上抱怨不断,半路就得了病,最后直至丧命。尽管不是亲生儿子,可是养了那么多年,早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凄苦的,莫过于此,刘老闹伤心不已。 然而人已经死了,刘老闹没有别的办法,只求能把养子带回家乡,已经很知足。 “小兄弟,咱们该怎么办”刘老闹问道:“我要帮点什么忙” “你不用帮忙,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要间隔十里左右,你沿途做些标记,给我指明路线就好。” 刘老闹连连答应,他是有经验的人,过去听人说过石嘴沟陆家赶尸时的一些禁忌。赶尸绝对不能让外人窥视,也不能让人同行,不该问的话,一句都不能问。 “小兄弟,真是要谢谢你” 我让刘老闹在原地守着尸体,自己折回东李沟,去打听了一下。等到傍晚,我带了一些东西,重新跟刘老闹汇合。 “小兄弟,咱们现在去哪儿” “坟地。” “坟地”刘老闹一脸不解,道:“不是说了,要把孩子送回家的吗” “是要送他,但是先要去坟地一趟,你不要多问了总归是没错的。” 我在东李沟打听的,主要是坟地的具体位置。东李沟存在很多年了,镇子里的人死之后,也要土葬,附近大大小小五处坟场,我选了一个距离最近的。 我有那么一点点紧张,因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手赶尸。 现在,我就要讲一讲石嘴沟陆家赶尸的秘密了。 关于赶尸,有很多传闻。人最感兴趣的,就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为什么会在赶尸匠的驱赶下抬腿走路,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五花八门,林林总总,有的说,湘西赶尸来源祝由巫术,有的说,赶尸的尸体被串在一块儿,袖筒里穿着一根很长的竹竿,队伍前面和后面的两个赶尸匠抬着竹竿,在山路行走,人远远的看过去,看不到竹竿,只能看见一串尸体蹦蹦跳跳一般在山间走着,还有的说,赶尸人所驱赶的尸体,提前被分解成尸块,然后背着走。 我只想说,这样的解释,你信吗 如果赶尸只像上面说的那样简单直白,那么这个古老又神秘的职业早已经失去了对人的吸引力和探索**。 我不是湘西赶尸匠,不懂湘西赶尸的门道,所以我不能乱说,我只讲自己了解的,太行山赶尸。五叔没有教我如何具体的赶尸,这些东西,是我从问尸经上学来的。 石嘴沟陆家的赶尸人在确定所要驱赶的尸体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抓鬼。前面已经讲过,所谓的鬼,其实就是那些死后没有到阴间投胎的阴魂,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阴魂滞留在阳间,普通人看不到,被称为鬼。 赶尸人所抓的鬼,通常是那种游荡在阴气聚集地的残魂,这种鬼好抓,也好控制。陆家抓鬼的法物,是一个八孔青铜球,球是镂空的,一共八个孔,外面刻着一种叫做“刑”的神兽图案。这种“刑”,是专门以鬼为食的神兽。 抓到的鬼被拘在八孔青铜球里,然后到将被驱赶的尸首跟前,赶尸人抓到鬼之后,已经有把握能够驱使控制鬼,他们把八孔青铜球里的鬼,也就是那缕很多年不散的游荡残魂硬逼进尸体中。 鬼被迫附身在尸体上,赶尸人就通过驱使附身的鬼,让尸体可以站立,可以行走。陆家赶尸和湘西赶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赶尸人在尸体前面引路的时候,会晃动手里的铃铛。陆家的铃铛,叫做定魂铃,那其实是驱使附身鬼的一个信号,铃铛一响,附身在尸体里的鬼就会带动尸体开始活动。引尸体行走时,队伍最前面燃着的狗头灯,是在镇尸,同时也是在镇鬼。 陆家赶尸期间,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是燃香。赶尸人一直要手持一把香,晚上午时一束,丑时一束。这种香,不是普通的香,香里有一种叫“香积”的东西,这种香积,其实是一种鸟的鸟粪,香积是过去巫婆神汉做法事时的法物,主要用于受惊吓或者刺激而神智不清的人,香积燃烧产生的烟气,可以安魂。 也就是说,鬼喜欢香积的味道,赶尸人驱使鬼替他们做事,就要给点好处。有香积的味道引着,一般的残魂野鬼在赶尸期间不会造反。 但赶尸并不是绝对的安全,中间或许会因为很多原因,导致附身在尸体上的鬼逃走或者威胁到赶尸人,那样的情况无法预料,只能靠经验去解决。 问尸经里的东西,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只有先学会观魂,才能看见鬼,看见鬼,才能用法物抓它。我身上没有那么齐全的法物,在东李沟临时找了一些来代替。我有一只八孔青铜球,不过没有定魂铃,就找了一串普通铃铛,又用血浸了浸。 准备齐全,我跟刘老闹抬着他养子的尸体,来到东李沟附近的一块坟地。刘老闹害怕了,我让他在远处等着,自己跑到坟地里面。我的阴目通只是些许皮毛,但坟地里的阴气很重,一靠近,就能看到一团一团好像泛着白光的影子,在坟地里晃来晃去。 我跟上一团不怎么显眼的影子,这是一只老鬼,在阳间滞留已经很久,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散掉。这只老鬼在坟地的边缘晃动,它明显发现了我,但是我手里捏着一小块香积,这只鬼不由自主的就朝我这边晃来。 嗡 这只鬼靠近我的时候,我猛然举起了八孔青铜球,鬼影顿时像一道流逝的光,被青铜球吸了进去。我凑近青铜球上一个孔,朝里面看。中空的球里,这只鬼缩成了一点很小很小的光团,它在球里撞来撞去,但是我一贴近铜球,这只鬼仿佛看到我额头上已经开始睁开的阴眼,顿时就不动了。 我一下子放了心,这是只很寻常的鬼,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可以借用法物驱使它,用它把刘老闹的养子“赶”回家。 第八十五章忙中生乱 我带着八孔青铜球从坟地离开,刘老闹还在远处焦躁不安的等待,看见我从坟地出来,他远远的迎上去,急切的问道:“小兄弟。怎么样” “行了,没什么麻烦。”我递给刘老闹一个包袱,里面是从东李沟买回来的食物,对他道:“平时赶尸,是要择日的,但是你心里也急,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你先走,走出去十里等我。等到远远看见我的时候,你就再走十里。” “好好”刘老闹拿我当主心骨,我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接过包袱,转身就朝远处走。他的岁数很大了,不过长年累月的走山,身板还是挺扎实的,刻意加快脚步,一会儿就没影了。 等到刘老闹走远之后,我着手开始做下一步的准备。我看了看年轻人的尸体,没有异常,接着就把八孔青铜球拿出来,找准其中一个孔,按到年轻人额头上方隐藏阴眼的部位。 八孔青铜球铸造的很巧妙。球体上有八个孔,赶尸人拿着球,无论从那个孔都可以望到球体内部,而且没有死角。所以,鬼被收进青铜球里,一切都在赶尸人的观察之中。球身八孔,但对于鬼来说,只有一个孔是活孔,能让它们钻出去,平时只要把这个活孔封了就行。 我把球按在年轻人的额头上,伸出手指,在球上一弹,中空的青铜球嗡的轻响了一声,球身快速的颤动,里面的鬼呆不住,被迫从活孔钻进年轻人的躯体中。等它钻入对方身躯的同一时间,我拿了张符纸。飞快的贴到尸体的额头上。 很多人都知道,赶尸的时候。被赶的尸体头上要贴黄纸符,通常的说法,这是怕尸体走在半途会诈尸。但实际上,符纸是贴在尸体阴眼上的,为的是防止被迫附身的鬼会逃走。 唰 鬼一附身,躺在地上的尸体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我一手拿着点燃的香,食指上挂着燃烧的狗头灯,另一只手举起铃铛,配合青铜球的声音,当啷一晃铃铛,直挺挺的尸体朝前跳了约莫有三尺远。 这里还要补充一下,赶尸人驱赶尸体,尸体是不会像正常人那样迈动双腿行走的,因为人一死,血液停止流动,肌肉关节也逐渐僵硬,双腿的膝盖转不过弯,自然无法走路,全要靠僵尸那样蹦着朝前跳。 我拿着点燃的香,引尸体朝前走,每一刻钟要晃动一次定魂铃。我没有五叔那么高深的道行,经验也相当欠缺,引着尸体走了最多有几十步远,感觉不对劲,一回头,一下子看见尸体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蹦一蹦的跳,已经跳出去十多丈远了。 “你给我回来”我又急又气,还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尽管周围没有人,可脸庞唰的就红了,摇着铃铛追过去。 我拿着燃烧的香在尸体面前晃,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没有彻底控制小鬼的把握,想让它帮着做事,就要给好处。 费了一番力气,终于重新把尸体引上正路,尸体在身后蹦着走,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身后除了尸体,还跟着东西。我有意不理会,等走了几丈远,猛的回过头。 这一回头,顿时就看到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人。 身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也吃不准身后跟着的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东西。因为有的游魂或许机缘巧合,得到一点造化,能够化出足以乱真的身体,很难分辨出来。 我晃了下铃铛,让尸体停在原地,然后拔腿朝身后的那个人跑过去。那人站着不动,可能觉得已经被发现,再跑也没什么意思。等快要接近对方的时候,我看清楚这人穿着一件敞怀的破夹袄,手里提着两壶酒,得空就朝嘴里灌,分明就是今天刚在小饭馆里遇见的那个醉汉。 “你在干什么”我心里顿生怀疑,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醉汉,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于坟地附近,就由不得我不怀疑。 “爷爷睡不着出来走走咋碍着你的事了”醉汉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舌头都喝硬了。 我本来很怀疑,但是看着他的脸和他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醉汉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只有喝醉的人才会有的醉意,那种醉意伪装不来。我就觉得,这人可能真的是喝多了,从东李沟晃悠到了这儿。 “你走吧,东李沟本来就乱,这又是野地,早点回去睡你的觉。”我打发醉汉走,醉汉不肯,赖在那里不动。 看着他身上的破衣服,还有一脸的醉相,我感觉这是个落魄的人,流落四方,靠喝酒来麻醉自己。瞧他的样子,身无分文,夜里也没有地方可去。我也是独自漂泊在外的人,知道流浪的滋味,于是就有些可怜他,从身上掏了一点钱。 “拿去,找个客店安身吧。”我把钱递到醉汉脸前,这货真的喝懵了,见了钱都不拿。我只好把钱放在他怀里,推着他调转方向,送了几步,道:“朝前一直走,就能回镇子。” 醉汉摇摇晃晃,嘴里不知道嘀咕什么,慢慢的走了,等他走远,我才重新引着尸体上路。 自己走路,跟带着一具尸体走路,完全就是两码事,被驱使的鬼不是活人,非常闹心,走走停停。我一阵苦笑,从这里到刘老闹的家,少说也得二十天时间。 路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刘老闹留的标记,给我指明方向。赶尸只能晚上赶,天亮之前得找地方安身,休息一白天,晚上继续赶路,我想节省点时间,所以脚步不停,走出去十里左右,刘老闹在前头远远看见我,马上又接着抢先带路。 离开东李沟十几里,地就完全荒了,山里有人烟聚集的地方,一般都有水,否则种不活庄稼。东李沟附近有条河,所以植被比较茂盛,野草长的半人高,平坦的地带隔一段就有一片树林子。我引着尸体走了十几里,尸体越蹦越慢,我心里急,又不能拿鞭子抽它。 “我求求你,不要磨洋工了,又不是给日本人干活,你何必这样闹来闹去。”我走的满头大汗,靠着一棵树坐下来,喝了口水,道:“早点带他回家,你也早点解放,大家都省点事不好么” 我捉来的这只鬼在阳间滞留的时间长,又快要散了,是鬼里的老油条,仿佛成心跟我作对一样,我赶它上路,它磨磨唧唧不肯走,现在一停下来,就绕着树不停的蹦,一蹦两尺高,别提有多欢实了。 尸体啪嗒啪嗒踩着树下的落叶和草皮,蹦了一圈又一圈,我说的嘴皮子发干,也懒得理他,打算休息个半刻钟就继续上路。 啪嗒啪嗒 我闭上眼睛,耳边全是尸体踩着地面蹦跶的声音,在面前晃来晃去,很让人心烦。我皱起眉头不理会它,但是休息了一小会儿,声音突然就断了,那种感觉,如同地上有一个陷阱,尸体蹦到陷阱上,一下子跌落进去,再没有半点声响。 我唰的睁开眼,在左右看了看,尸体不见了,我疑心它藏到了树后,但绕过去看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又在周围的地面观察一下,地面很平坦,也很扎实,不会有什么陷坑之类的东西。 但是,尸体到哪儿去了 我用铃铛敲了敲八孔青铜球,声音嗡嗡的扩散开来,这是专门控制鬼的法物,如果鬼就在附近,不可能没有回应。 窸窸窣窣 铃铛的声音还没有消失,我就听见头顶有一阵很轻的窸窣声,好像微风拂动树叶发出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朝上望了望,树荫很茂密,月光照在树冠上,光线就透不进来,入眼一片模糊。 窸窸窣窣 我不知道尸体在小鬼附体之后有没有直接蹦到树上的能力,但头顶的树荫里,一直有那种轻微的窸窣声,我后退了一步,全神贯注在茂密的树荫中搜索。叼叨司圾。 一阵轻风从头上吹过,枝叶摇摆,骤然间,我看到一丛一丛的绿叶里,开着一朵朵拳头大小的花,正随风轻轻摆动。我在山里长大,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花,花很鲜艳,五颜六色,在绿叶中若隐若现,风一吹,一股淡淡的花香四处弥漫,花香的气味很好闻,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我只看见了这些花,却始终看不见消失的尸体。心里越来越急躁,而且感觉很丢脸,第一次赶尸,只走了这么点路,竟然把尸体给赶丢了,我该怎么跟刘老闹交代 我绕着树慢慢的走,力求看的更透彻一些,随手又拿出一把洋铁皮壳的手电筒,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手电筒的光刚刚一亮,啪嗒又灭掉了,我使劲甩甩手电,又试了几次,始终不亮。 啪嗒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面,掉下来的东西肯定不大,也不重,所以声响并不高。我刚要低头去看看究竟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就听见从头顶的树荫里,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好心人,帮个忙行么” 第八十六章一只鞋的故事 “什么人”我猛一紧张,黑乎乎的树荫里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鬼音,那感觉真的让人汗毛直立,我死死的注视着上方,已经做好了搏斗的准备。 树荫里的声音暂时停顿了。但是我看见从花朵和绿叶间,慢慢的垂下来一双脚。这是一双女人的脚,一只脚是光着的,另一只脚上穿着一只绣花的红鞋子。 这双脚一点一点从绿叶中垂下来,紧接着,两条腿也跟着现出,我不明情况,一时也不敢贸然动手,只能静观事态的变化。 片刻间。女人的下半截身躯已经完全从绿叶中垂下来,下垂的趋势依然没有停止,逐渐,她的上半身也慢慢的一起下落。 当她整个人都从树荫里垂下来的时候,我看到这个女人披头散发,脖子上吊着一根绳子,脑袋低垂,又长又乱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她吊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一只脚光溜溜的,一只脚套着血红的绣花鞋,风一吹,女人的两只脚就左右摆动,像两只钟摆,动的很有节奏。 “好心人。帮我把鞋捡起来我的脖子被吊着挨不到地”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树上的一个吊死鬼,想用阴眼看看她,但一眼望过去,女人模模糊糊的一团。我抽空低头看看。地上真有一只绣花鞋。叼叨司亡。 “好心人帮帮忙吧” 我肯定不敢乱动她的东西,死人的东西碰不得。 几十年前,在黄有良家的小岭坡,曾经发生过一件真事。村里有个叫黄老贵的光棍,属于那种游手好闲的懒汉,望四十的人了,还没有娶老婆,每天蔫蔫的,在家门口晒太阳,一晒就是一天。 有一次,黄老贵的侄女出嫁,嫁到一百多里外的一个村子,黄老贵是新娘子嫡亲的叔叔,所以跟着新娘家里人一起去送亲。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到了新郎家里头,没有礼貌。光顾着吃喝,被新娘子的父亲暗中呵斥了两句,黄老贵受不了这个气,一赌气就提前走了。 一百多里的山路,要走好久,回去的路上,黄老贵捡到了一只鞋。那个年头还在前清,女人裹小脚,他捡的鞋小巧玲珑,做工很精细,仿佛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黄老贵当了四十年的光棍,一闻到脂粉气就激动的不得了,鬼使神差的把这只鞋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过了一段日子,黄老贵突然就变的很精神,平日里脏兮兮的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辫子梳的整整齐齐,村里人好奇,就问他,黄老贵很得意,跟人说,自己找了个婆娘,过段日子就要过门的。 村里人听了就笑,黄老贵家里穷的,只剩下一条裤子了,这样的家境,女人只要不傻,就不会跟他。 “我那个婆娘模样很标识,家里三进三出的大瓦房。”黄老贵不服气,跟人辩解道:“对我喜欢的不得了。” 村里人压根不相信,但是看着黄老贵也的确有点变化,所以就激黄老贵,让他把婆娘领来看看。 “看就看”黄老贵答应了,说去跟他婆娘商量一下。 转天,黄老贵跟村里人说,他婆娘家里有点事,等料理完了,傍晚就来。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男女老少眼巴巴的等,想看看黄老贵找了个什么样的老婆。 半晌的时候,黄老贵就跑出去接他老婆,那时候正好是夏末,天气还热,村里吃过晚饭,聚在柿子树下面乘凉闲聊。天刚刚擦黑,黄老贵喜气洋洋的回村了。 “老贵,说话不作数”有人打趣道:“你婆娘哩” “这不是吗”黄老贵朝自己身边指了指,皱着眉头对村里人道:“你们眼睛有毛病了这么大个人,都看不见” 黄老贵只当是村里人嫉妒他了,更加得意,挨个到那些长辈面前问候,一边问候,一边就冲着自己身边的空地介绍道:“这个是老舅,这个是二叔,这个是大姑” 村里人目瞪口呆,黄老贵身边明明就是空的,他却吐着唾沫星子介绍的津津有味。遇见这样的情况,村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个老太太看出黄老贵不怎么对劲,就想跟他说,他身边其实没有人。 但话没出口,那个老太太一声惊叫,仰面就昏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的救,黄老贵跟着招呼了一会儿就走了。 那老太太醒过来之后,还是哆哆嗦嗦,看样子是被吓住了。她悄悄告诉家里人,当时,她想告诉黄老贵身边并没有人时,黄老贵身旁突然就现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七窍流着血,冲老太呲牙。老太太受不了这个惊吓,所以才一下昏了过去。 事情明显就不对劲儿了,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有人曾经含蓄的提醒过黄老贵,但黄老贵鬼迷心窍,全然听不出对方言语里的告诫,村里人就没办法了,谁都不愿意因为这个惹祸上身。 大概持续了有一个多月,黄老贵的精神就萎靡了,一天天的瘦,身子骨单薄的风都能吹倒。村里人经常见他天黑的时候急匆匆的朝村外赶,有人问他,黄老贵就说,他婆娘家刚宰了猪,喊他去吃饭,要么就是他婆娘给他做了新衣裳,叫他去试。 有一次,黄老贵夜里离开村子,两天之后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眼圈都黑了,穿着一身崭新的寿衣,还美滋滋的,见人就说,这是他婆娘亲手给他缝的新褂子。有个娃娃不懂事,跟黄老贵说,那是死人穿的衣服,黄老贵恼了,打了娃子一巴掌。 恰好这个时候,米婆从山外带着一个老神婆回到小岭坡,当时,米婆只有二十多岁,跟着老神婆学术法。村里人跟她说了这件事,老神婆一听,就说黄老贵是被鬼给缠上了。 当天夜里,黄老贵又朝村外走,这时候,他已经有些神叨叨的了,见人就跟人说,要去婆娘家住几天。米婆和老神婆带着一帮人在后面悄悄跟着,离开小岭坡大概有二十里左右,黄老贵一下子不见了。老神婆在附近看了看,叫人朝地下挖。 挖了不到三尺深,一下子挖出一个洞,黄老贵抱着一具骨头架子在睡。那具骨架白森森的,一只脚光着,一只脚套着一只鞋。这具骨架不知道死了有多长时间,但骨骼之间,仿佛开始萌生一丝一丝鲜红的肉。 老神婆把这个鬼给镇了,她说这个女鬼错过了投胎,就留在阳间,吸活人的元阳修阴神。她缠上黄老贵,完全是因为黄老贵拿了她的鞋。黄老贵侥幸捡了条命,不过被女鬼给祸害的不轻,没到五十就死了。 看着眼前这双从树荫里垂下来的脚,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传说,心里丝丝缕缕的发冷。但是刘老闹的养子无影无踪,我不可能一走了之。 “好心人你不肯帮我捡鞋,那就把我送回家吧”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动不动,只有两只脚随着风在来回的摆:“我家在榆树林,赵窑村” 我一听这个话,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因为榆树林赵窑村,是刘老闹的家,也正是我要这次赶尸要去的地方。 事情不可能那么巧,我摸过刘老闹的底子,那就是个普通的走山人,然而吊在树上的女人竟然知道我要去的地方,这说明什么如果刘老闹不是和她串通一气,只能说明,我和刘老闹当初开始交谈时,这个吊死鬼就在附近偷听。 “要我送你回家,好说,你先下来。”我定定神,这个吊死鬼有点不简单,我用阴目通的皮毛,能够看到寻常的鬼魂的轮廓,但是看她,始终是稀里糊涂的一团,看不出所以然。我就想让她先下来,等她真下来了以后再说。 “人家被吊着,怎么下去怎么下去”吊死鬼的一头长发乌黑油亮,几乎快要垂到腰际了,它幽幽的道:“你来,把我抱下去,把我抱下去” 哗啦啦 头顶的风突然大了一些,把满树的树叶吹的刷刷作响,绿叶间的那些花全都露了出来,五颜六色的花,绚烂夺目,花香更浓,闻的我如痴如醉。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花香飘来的时候,我的双腿就有点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朝着那女人走过去。 “对,来,来”那女人的声音悠悠荡荡:“来把我抱下去” 我的眼神有些直了,目光也开始涣散,慢慢的走到树跟前,吊在女人脖子上的绳子松了松,女人落到离地只有三寸的地方。我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缓缓的伸出手,想解掉她脖子上的绳子。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就抬起头,披散的黑发间露出了她的脸。她的脸很白,不过不是那种惨白,而是年轻女人细嫩的白。 “小男人。”女人望着我涣散的眼神,轻轻一挣,脖子上的绳子立刻松了,她双脚着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笑道:“不用这个法子,还真的抓不到你呢。” “银霜子。”我涣散的眼神突然就清醒了,握着手里的刀,顶住对方的小腹,咧嘴笑道:“用了这个法子,你还是抓不到我。” 第八十七章动真格 情拜读医下 银霜子显然没有想到我并未被幻术迷住,她的反应能力还有本身的功夫都比我强很多,只是未曾预料,所以被我用刀逼到身前。银霜子微微怔了怔,但随即。嘴角又露出了笑容。 她很白净,五官瘦且秀美,一笑起来,模样就愈发的好看,像是一朵山花绽放了。 “小男人,你舍得刺我”银霜子没有一点点惧色,道:“我就站着不动,你刺。刺啊” 我也愣住了,没想到银霜子被刀逼到跟前,丝毫不怕,反而激将似的激我捅她。但我下不去手,从头到尾,和银霜子之间也没有什么非报不可的仇。而且,我不能不承认,我喜欢看银霜子的笑容。 “你以为我不敢”我不会动手伤了她。但面子上又挂不住,所以装着恶狠狠的呵斥她道:“真想试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话,我成全你” “我瞧的出。”银霜子对我摇摇头,道:“你舍不得” 就在银霜子说话的同时,她猛然抓住我握刀的手腕,一条胳膊灵巧的一收一送,我的手腕一麻,跟着一松,刀子已经被银霜子夺了去。 “小男人,你的功夫不到家,这辈子注定要听我的话。”银霜子重新占据主动,笑的说不出的灿烂,对着头顶的树荫喊道:“容心,下来吧。” 浓密的树荫里顿时重重落下一个人,是我见过的五仙观余孽容心老道,他手里抱着刘老闹养子的尸体。这个人当初在五仙观的地位就比较高。被人奉承惯了的,什么时候抱过脏兮兮的尸体一落地,容心道士赶紧把尸首丢在地上,抚了抚身上的灰。银霜子和容心老道先后露面,随后又从附近的树荫里跳下来四个彪形大汉。 “你好歹也是山把子,这么做是不是太下作了。”我满心不服,本来已经制住银霜子了,却让她临危翻盘:“摆了圈套让我钻,几个人欺负我一个。” “羞不羞,你还好意思说欺负你”银霜子把刀子收起来,又轻轻拍拍我的脸,道:“你倒是好心肠,替人家赶尸,我本想在坟地里吓你一吓,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只能跑到这儿藏起来逗你玩玩。小男人,你的定力满不错。” 我最怕的就是银霜子这种做派,抓了人也不打也不骂,慢条斯理的闲扯拉家常,一拉就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而且我真怕她记着上次的事情。扣住我不放,所以就想跟她好好的商量。 “你也瞧见了,那走山的老头儿很可怜,我帮他赶尸回家,有什么事情,等我把人赶回去了以后再说成不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留个好印象,也方便下次见面的,你说呢” “你瞧不起我”银霜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 “我绝对瞧得起你。” “那怎么一见我就要走,难道跟我多说两句话也不行”银霜子扭头看看身后几个人,小声道:“前一次的事,你难道全都忘了” 银霜子说起这个,脸就忍不住微微一红。那一瞬间,我也随即想起当时和她一起滚落山谷时的一幕。我看了看她,她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种淡淡的表情里却流露出一丝本性的羞涩,我的心随着她的表情,微微一荡。 “我没有那个意思,前次的事,我记着的,绝不会忘。” “你记着就好。”银霜子低了低头,轻轻咬着嘴唇,不经意的看看我,小声道:“你既然记得那事,我说的话,你想必也记得” “这个,我的确是没有忘,不过” “我的话,你只要记得,那就好。”银霜子开心了,不等我说完,就抢着道:“我来东李沟,是办事的,谁知道一来就遇见你,光顾着招呼你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办,小男人,你在这里等等吧,我去一趟,回来给你带些好吃的。” 东李沟这边,南来北往的人很多,有不少都是从北边的山西河北过来的,消息比其它地方灵通,山里大大小小的山把子,时常都会派人或者亲自到东李沟走一走,尤其是现在,山外的世界不同了,做山刺的更要掌握最新的事态。 银霜子把我交给那几个大汉,然后带着容心就朝东李沟走。我一肚子苦水,去东李沟来回三十多里,至少这一夜我是走不了了。我想把刘老闹样子的尸体拾掇一下,但是脚步刚一动,身边的大汉就伸手把我按了下来,让我不要乱动。 “你们几个都听着。”银霜子已经走出去好远,突然又回过头,道:“他要是老老实实,你们谁都不许慢待他,记住,以后,他说不定就是你们的山把子。” 几个大汉都愣了愣,我一听见这个,脸就绿了。我一直都觉得前一次银霜子说我占她便宜,要杀我,又要带我回大蛮山,纯属她的气话。但这时候听她的语气,我感觉她不是在说笑。像她这种身份的人,不会随口放空话,因为要统领那么多人,就得言出必行。而且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家,当着别人的面把这种话都说出来,那绝对不可能是逗我玩。 “以后的山把子,你老人家先坐这儿养养神吧。”一个山刺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硬我把拉到树下,从身上取了两块油纸包着的牛肉,递给我道:“吃吧,吃饱了想睡就睡一会儿,银姑娘既然发话了,咱们兄弟肯定要照办,你老人家也委屈委屈,别跟咱们唱反调,大家和和气气的最好了。” 这几个大汉就知道按银霜子的吩咐办事,我想脱身离开,根本就不可能,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但怎么坐都坐不安稳。这几个山刺嘻嘻哈哈,但警惕性很高,我起身解个手,俩人一左一右跟着,眼睛死盯着我,转都不转,看的我硬是尿不出来。 本来,我以为银霜子到东李沟至少要呆一夜,但没想到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她和容心老道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银霜子带了一个饭馆子里送饭用的食盒,打开食盒,里面四个热菜,还微微冒着热气。 “我赶着把事办了,还给你带了东西,你将就吃一点。”银霜子用自己的手帕把筷子仔细擦了擦,递给我,道:“饭馆都关门了,是我硬把厨子喊起来做的。” 接过筷子,我心里有点感动。银霜子是个山刺的头领,但她的心很细腻,大半夜弄饭菜很不容易,不知道她费了多少口舌。我夹了一筷子吃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菜出奇的好吃。 “合你的胃口,就多吃一点,小地方没有什么好的,山八珍都做不出,等咱们回了大蛮山,我让伙房给你备一桌正经的山珍席,都是外面吃不到的好东西。”银霜子笑意盈盈,看我吃的香,她也很开心。 “这个”我嘴里的菜差点就噎在嗓子里,赶忙放下筷子,道:“能不去吗” “你什么意思”银霜子顿时不高兴了,也可能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比较敏感,翻脸比翻书都快,前一秒还笑颜如花,后一秒就冷着脸要发飙:“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也瞧见了,我还赶着尸呢” “这个好说。”银霜子回头对一个大汉道:“你现在就扛着尸首回东李沟,不管找车拉,还是雇人扛,把这尸体送回家去。” 银霜子服众很有一套,那大汉听到命令,二话不说,站起身扛起地上的尸体就走。 “银姑娘,咱俩好好说说吧。”我再没心情吃东西,眼见扛着尸首的人走远了,拦也拦不住,就察言观色,道:“上次的事,纯属是意外,为了脱身,我也没法子,你是明白人,又懂事理,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对不对我实在有些事情脱不了身,以后有空,一定专程到大蛮山看你” 银霜子不说话,但表情越来越冷,板着脸,低头无语。 “事已经出了,我再说什么,也是多余。”我看见她的表情不善,赶紧继续说道:“反正这个事算是我没理,给你道歉,都应该。但是银姑娘,你要把我的手剁了,那肯定不成啊,你要真觉得心里憋屈,觉得特别吃亏,我现在就躺下,你随便摸个十下八下的,就算我连本带利的还清了,这个事情以后咱们不提了,行么” “我不听”银霜子猛的抬起头,但她那样子,不是恼羞成怒,倒像是在耍蛮:“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就赖上你了,怎么了吧” “这个”我一阵干笑,却说不出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女人一撒泼耍蛮,比一群拿着枪的兵爷更难缠。 “你们三个不要在那里挺尸了”银霜子回头吆喝几个手下,道:“带他回大蛮山,现在就回” 三个大汉看见银霜子发火,一句话也不敢回,灰溜溜的就跑过来,要拉我起身。我心里很纠结,我一点不讨厌银霜子,可是我还有那么重要的事,还要到东边去寻找机缘,真被带回大蛮山,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由。所以我挣扎着不起来,一边还跟银霜子解释。 容心老道不理会这些事情,我们说着,他在一旁闭目养神,不过三个大汉还没有把我拉起来,容心老道突然唰的睁开眼睛,朝不远处瞥了瞥。 “谁”容心老道挺身而立,冲着眼睛所望的方向低喝道:“给我出来” 随着容心老道一声低喝,不远处一块大山石后面,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月光很亮,我看到那人竟然是之前就被我打发走的醉汉。 第八十八章路见不平 我全然没想到醉汉去而复返,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容心老道察觉出醉汉的存在,这些人估计还一无所知。 醉汉还是摇摇晃晃。走路都不稳,他一出来,三个大汉暂时丢下我,都跑到银霜子前面,去保护他们的山把子。我开始自问,从看到这个醉汉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他只是个落魄的人,醉生梦死。但他藏在不远处。只有容心老道发觉他的存在,这样无声无息的隐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难道,这个醉汉,深藏不露,是我看走眼了 “止步”容心老道望着醉汉,道:“这么晚了,你到这里做什么” “你又到这里做什么”醉汉说起话来。还是那副舌头发直的样子,眼睛迷迷糊糊,一边走一边道:“爷晚上吃撑了,出来出来走走,消消食咋这是你家的地盘你能来爷不能来” 醉汉一口一个爷,说的容心满脸发青。当山刺的都不是善茬,从来不肯吃亏,哪怕就是一言一语,也得找回场面。两个大汉在后面厉声呵斥,连指带骂,一瞬间,就把醉汉十八代祖宗都给绕进去了。 醉汉不以为意,本就是喝多了的人,也不管这么多,他估计脾气比较倔,明知道这边人多。容心老道不许他靠近,醉汉还是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 他一边走,我就一边暗中仔细的看,看的心里稀里糊涂,这个醉汉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这样看上去,就算他有功夫,也只是稀呼松。 如此一来,我就觉得这个醉汉也是那种披着虎皮吓人的角色,有一点皮毛功夫,自认天下无敌,尤其加上喝了酒,胆子比天都大。 “算了吧。”我只怕容心一怒之下,会对这个醉汉不利,在后面对银霜子道:“银姑娘,一个喝多酒的人。不用和他计较的。” “你这个称呼听起来真的很别扭,别人这么喊我就罢了,你也这么喊我”银霜子已经不高兴,所以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能鸡蛋里挑骨头。 “我就是那么一说,我该怎么喊你不喊名字。天天喂来喂去的” “少贫嘴了。”银霜子显然也被醉汉吸引了注意力,她不动声色,但眼睛闪着光,一直盯着醉汉看,一边看一边像是努力在回忆什么。 这时候,醉汉摇摇晃晃的走到了离我们只有三丈远的地方。容心老道眯着眼睛,眯缝的眼皮子里,露出一点精光。他猛然一抬手,一颗只有花生那么大的珠子无声无息的飞到醉汉面前,砰的一声爆散了。 醉汉面前陡然显出一张巨大又漆黑的鬼脸,鬼脸足有一人高,张开了嘴,风声呼啸,想把醉汉一口给吞下去。 “唬爷呢”醉汉手里拎着酒壶不舍得丢,手忙脚乱的招架,看样子很狼狈,但说来也巧,他这么乱七八糟的胡划拉,面前黑乎乎的鬼脸竟然真的就散了,化成一缕淡淡的黑烟,消失在空气中。 容心这一下纯属是试探,但醉汉这样胡打胡撞的化解危机,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深浅。 “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段”容心老道一下子精神抖擞,身子一挺,急冲向摇摇晃晃的醉汉:“我来会会你” 容心老道一动,后面的壮汉子也想搭手去帮忙,但银霜子看了这么久,似乎隐约看出了一点门道,她拦住手下,道:“你们不要去了,去了也帮不上忙。” 容心老道很快,银霜子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冲到了醉汉面前。容心老道是五仙观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身术法,功夫也很了得,在这种强势的威胁下,我估计谁都要抵挡的很吃力,心里不禁替醉汉捏了把汗。 砰 容心老道冲到身前的同时,醉汉的一条后腿牢牢的踩住地面,拳头如龙出海,一拳就轰了过去,容心老道被迫停下身,招架住这一拳。拳头力道大的无法想象,双方身上的骨节都受到冲击,噼里啪啦鞭炮一般的轻响。 那一瞬间,醉汉完全变了,脸上的醉意仍在,但那双眼睛,突然明亮的如同星辰,看不出一丝酒意。 “好功夫”容心老道冷笑了一声,可能是在嘲笑醉汉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交手一招,容心这样的高手就能看得出,醉汉不是道门方外的修行人,他身上是纯粹的外功。 方外术法和中国传统的功夫,有本质上的区别,本来是两码事,但当术法和功夫修炼到一定程度,都能杀人,相互抗衡,说不上谁比谁高明一些,就看谁的道行深。 我终于看出来,醉汉的功夫很扎手,不是一般的强,仅凭功夫,容心不是醉汉的对手。 “功夫好不好,顶什么鸟用”醉汉的眼睛亮了,舌头也不再发直,他的神情中有一股豪放和不羁,好像天塌下来也能坦然面对,无所畏惧,他站在原地,身上的骨节时不时还轻响几下,冲着我们这边道:“这个兄弟古道热肠,我瞧着顺眼,很对我的胃口,何况,他看我一脸落魄,给我钱让我住店,爷这一辈子没受过谁的恩惠,既然受了,那就要回报,你们不要难为他,好好放他走,什么都好说,爷拍拍屁股就走,绝没二话,但要是扣住他,爷只能拿你们练练手脚了。” “好他娘大的口气”银霜子一个手下喝道:“知道我们是谁不知道在这里大言不惭咱们是从大蛮山来的” 大蛮山是银霜子的山头,一说大蛮山,其实说的就是银霜子那帮山刺。太行山五大山把头,银霜子的名声早已在外,她出名的护短,而且势力大,大蛮山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能吓退不少人。 “不要拿谁的势出来吓人。”醉汉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浑然就没把名声赫赫的大蛮山放在眼里,不甜不咸的说道:“就算你们是从玉皇大帝那儿来的,也得讲个理字。”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瞎捣什么乱”银霜子道:“这是我还没成亲的男人,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自己商量,你多嘴多手,算什么” 我一听这个,脸忍不住又绿了,银霜子来真的,上次跟我说的话,已经变成了实事。 “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我只听这兄弟的,他说是,那才真的是。”醉汉望向我,道:“兄弟,你自己说吧,你们要真是没过门的两口子,那今天算我多事了,我一定赔礼,如果不是,你不用怕,这个事,我管定了” “这个这个”我左右为难,有醉汉帮我出头,而且手段强硬,我求之不得,但现在毕竟还落在银霜子手里,我要是矢口否认,她一急之下,说不定真会剁了我的手,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一个大男人,无论什么事情,敞亮点,利索点,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醉汉微微皱起眉头,道:“你直说就是了” “我和这个银姑娘,彼此是认识的。”我看看银霜子,又看看醉汉,道:“但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总是解释不清楚,所以,这个这个成亲的事,暂时是没有的” “那就得了”醉汉一拍大腿,指着银霜子和容心喝道:“要带走他,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我硬着头皮说出这些话,唯恐会惹恼银霜子,但是转头偷偷看看她,她没有雷霆大怒,只不过眼神黯淡了一下,道:“小男人,你还没到大蛮山,现在就伙着外人欺负我,胳膊肘朝外拐,以后,我指不定还要受你多少气。” “我先给你赔不是,但真的有要紧事,等各自忙完了,再说别的成不成” 银霜子不说话,微微叹了口气,我以为她动摇了,心里暗自一喜。但银霜子叹完气,对我道:“我这个人,是最倔的,好好说,怎么都好商量,来硬的,我不会妥协。” “这又是何苦” 我的话还没说完,银霜子就朝前走了两步,站在容心身边,她统领一方草莽,脾气肯定是有的,心里生我的气,又不好拿我当场发作,所以铁心跟醉汉死磕上了。 “今天无论谁拦着,我都要带他走。”银霜子指指醉汉,道:“不管你什么来历,挡不住我。” “那就试试。” 醉汉话音一落,蓄势待发的容心老道重新折身扑上来,他知道自己凭外功不是醉汉的对手,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拳来脚去的斗了几招,容心老道抓住机会,身子猛然一退,一道常人根本无法目视的淡光,从他额头阴眼的位置上无声无息的钻了出来。 容心老道魂魄出窍了 我心里大急,容心老道在夜游这个境界里已经修的炉火纯青,人不修阴眼,就看不到魂魄,自然无从防备。那团淡光急速的飘到醉汉的头顶,醉汉没有任何察觉。我和醉汉只有一面之缘,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他路见不平替我出头,无形之中,我跟他就站在一条线上。 “小心头顶”情急之下,我一声大喊,给醉汉示警。 唰 容心老道的魂魄快如闪电,从头顶直落下来,化成一缕飘渺的气,顺着醉汉的耳朵就钻了进去。 第八十九章一个山匪 魂魄比躯体的速度要快得多,我提醒醉汉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容心老道魂魄出窍,身体没有魂魄控制,和一截木头一样。醉汉一拳把容心的躯壳打出去很远,随即,他的身躯一晃,捂了捂脑袋,显然是被容心的魂魄影响了。 我很紧张,也不知道怎么帮醉汉一把,普通人是无法抵御魂魄的袭击的,就如同常人怕鬼一样。 “去”银霜子一挥手。两个彪形大汉快步上前,想借这个机会制服醉汉。 醉汉的经验显然无比丰富,形势极为不利,他却毫不慌乱,蹬蹬倒退了几步,猛然一振胳膊,大喊了一声。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醉汉一声大喊。直接把钻入耳朵的魂魄生生给震了出来,他晃了晃头,眼神依然冷冽明亮,二话不说,举着拳头直奔容心而去。容心老道的魂魄被震出来,不敢逗留,唰的没回体内,这边刚睁开眼,醉汉的拳头已经到了跟前。容心被逼的没办法,连连倒退,十分狼狈。两个彪形大汉抢上前,缠住醉汉,容心老道才勉强退走。 我心里又惊又喜,这个初看上去貌不惊人的醉汉,竟然如此强劲。原本没指望从银霜子手下逃走,可醉汉所向披靡。我顿时又有了希望。 “停步”银霜子看见连容心老道都吃了亏,终于彻底被惹怒了,伸手掏出一把枪,砰的放了一枪。 清脆的枪声响起,子弹正打在醉汉面前不到两尺的地上。醉汉停了停脚,抬头看看银霜子手里的枪,竟然不惧威胁,脚步反而更快了。 “别逼我”银霜子明显跟对方较上了劲儿,看见醉汉依然在冲,食指不由自主的就重新扣住扳机,枪口微微调转方向,对准醉汉。 我满头都是汗,醉汉功夫很强,但总不可能强到刀枪不入,我帮不上他的忙,心里着急。一看银霜子又举起枪,我就不顾一切的抓住她的胳膊。 “别伤人命”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醉汉冲到了容心跟前。容心老道的手段其实还有很多,一旦跟对方死耗,实力就真正展现出来。我就看见他们的身影激烈的卷成一团,斗的天昏地暗。这样一揪斗,银霜的枪就用不上了。 动手过招和拼死相搏是不一样的,容心老道不想拼命,但醉汉斗的兴起,把什么都忘了,不要命似的。容心被逼无奈,只能全力应付。 不出片刻功夫,争斗已经白热化,银霜子的手下插不上手,在旁边助阵。容心老道的发簪被打掉了,一头白发披散下来,微微喘着粗气,脸上被醉汉扫了一巴掌,肿的老高,醉汉也吃了亏,左眼的眼眶受伤,眼角的皮肉撕裂,鲜血横流,糊住了眼睛。 如果换成一般人,在这样局面不利的情况下,肯定要考虑脱身。但是醉汉显然也是倔驴一样的脾气,跟银霜子他们死缠烂打,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受了伤反而更勇猛。 哒哒哒 这时候,从东李沟那边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来的很快,声音刚传来,几个骑马飞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骑马而来的,都是好手,动作飞快,驱赶着胯下的马,一路风驰电掣。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其实很偏僻,一般不会有人来,但刚才银霜子一枪打出去,枪声传遍四方,可能就是这一枪,把骑马的人给引过来了。 醉汉对战团之外的事充耳不闻,一门心思跟容心死斗。容心老道修道,无论心性好坏,涵养总还是有的,可是醉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容心老道也怒了,一把甩掉身上被撕的破破烂烂的道袍,怒发冲冠。 “好痛快”醉汉一脸鲜血,很是吓人,把自己身上那件破夹袄也脱下来:“今天咱们两个,好好斗一场” 哒哒哒 骑马的几个人这时已经飞奔到跟前,马上的人不等马匹站稳,纷纷翻身跳下来,一个比一个猛,冲到战团旁边,看见醉汉一脸鲜血,几个人都急了。 “九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是醉汉的伙伴,醉汉单枪匹马,虽然不惧容心老道,但双方都是强手,真的斗个你死我活,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眼前这几个人来的正好,双方的力量马上平衡了,醉汉那边还隐隐更强一些。 “我没事你们不要管”醉汉死盯着容心老道,道:“我跟他斗,谁也不要插手” “九爷”几个人苦苦的劝,差点就跪下了,但醉汉咬着死角打滴溜,说什么都不肯退后,非要跟容心拼个死活。 “花九你够了没有”银霜子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醉汉道:“非要跟我结梁子是不是” “原来你早认出我,却不做声安的什么心”醉汉一听银霜子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才慢慢回过身,眯着眼睛道:“你故意装着认不出我,就算今天打出个好歹,以后也能推说自己不知我的身份,把事情推的干干净净” “花九”我听到银霜子喊出醉汉的名字,当时就说不出的惊喜,也说不出的兴奋。 太行山五大山把子,各有各的名头,各有各的传闻,银霜子最神秘,而野狼山的花九爷,最传奇。 这是个很有性格的土匪,甚至已经不像土匪,山里的人说起山刺,人人都恨,因为大部分山刺靠偷抢为生,把山民祸害的不轻,但唯独说起花九,人不但不恨,反而个个都翘大拇指。 花九原名花海山,小名花老幺,据说是当年梁山一百零八将里小李广花荣的后代,因为在家族大排行里行九,所以人都喊他花九。 花家当初在盘营镇是一方土豪,做布匹生意,家大业大,民国初年,花九家里得罪了境内一个小军阀,家里头被栽赃陷害,抓去十几个人,花家倾家荡产疏通关系,最后只救出几个。出了这种事,花家的老太爷气不过,半个月就活活气死。家破人亡,花家剩下的几个兄弟被逼的无路可走,最终上山当了山匪。 家里做生意的时候,显不出花九,因为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上山当了山匪,花九一下子彰显出了过人的胆识和血性。那个年头,落草为寇也是有讲究的,山把子义气,顾兄弟,人就愿意投奔他。没过几年,花九的山头势力就逐渐壮大。 花九的山头做买卖很讲规矩,不侵扰老百姓,专门找地主和富户下手,因此,花九的名声是很不错的,在山里人中间口碑甚好。 那时候军阀混战,连着打了很多年的仗,乱世出英雄,花九的山头不断的壮大势力,等到抗战爆发前夕,他手下已经有六七百人,是远近三百里最大的一股山刺。 抗战的时候,山里的游击队很多,日本人很头疼游击队,所以他们想收编几股势力大的山刺,以华制华。 花九是收编名单上第一个目标,日本人开的条件很优厚,花九接受收编的话,手下的人马不动,编入伪军战斗序列,还给花九一个上校团长的军衔。 对这些,花九啥都没说,噗的吐了口唾沫,拒不接受收编,日本人和他交涉了几次,每次派出去的伪军都被花九连打带骂的赶回来,次数一多,日本人就恼羞成怒,觉得不给花九一些颜色看看,他是不会轻易就范的。 过了不久,驻扎在盘营镇的日军出动了二百多鬼子,还有千余名伪军,在对盘营镇附近的山区游击队进行扫荡后,专程攻打了花九的山头。花九当时不在,山头毕竟是一群山匪,对付人数众多而且装备精良的正规部队,就显得力拙,那一仗把花九的人打的很惨,死了差不多百十个,花九的三个哥哥也被打死了。 过去,无论走山,还是落草,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同样必报。但是这一次的对手不同,所有人都以为,花九会衡量局势,忍下这口气。 果然,这个事情之后差不多半个月,花九没有任何动静。就在众人觉得花九终于平生第一次服软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悄然来到了盘营镇。 盘营镇常驻的日军,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人,还有二百左右的伪军,花九不是潜伏进城的,大摇大摆从城门进去,而且进城之后,指名道姓要找大岗进三郎。这个大岗进三郎,就是盘营镇日军最高指挥官,策划收编花九以及调动部队攻打花九山头的人。 听到花九来了,大岗进三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山匪怕了,过来讲和。大岗进三郎的主要目的是笼络山里的大股山刺势力,所以他不能拿花九怎么样,要是把花九杀了,山里其它的山刺肯定不会再接受任何形势的收编,而且花九一个人进城,已经说明他服软了,害怕了。所以大岗进三郎对花九很和善,专门请他吃了顿饭。 就是这一顿饭,吃出了花九爷响震太行的赫赫威名。 第九十章结交 吃饭的时候,也是大岗进三郎第一次见到花九,花九不亢不卑,给茶就喝,给饭就吃。说句不该说的话。当时的老百姓,看小日本比看见虎狼都要怕,只要听说日本人来了,有人会吓的发抖。但花九孤身入龙潭,面无惧色,这让大岗进三郎对花九爷刮目相看。 这桌饭一共五个人,大岗进三郎,翻译。还有两个伪军连长。花九的酒量很好,酒到杯干,一个人喝他们四个。双方开始的时候只是说一些闲话,他们说,花九就笑着听。酒过三巡,交谈转入正题,说到了关于收编的事。大岗进三郎说,之前给花九开出的条件不变。 花九不作答。歪着头想了想,跟他们说道:“外头的人都说,我这次犯怂了,连着十天半个月都没露面,其实吧,我也不是怕了,是给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料理后事。他们跟了我,我没保住他们的命,再不亲手给他们收尸,那还算个人吗我手下的兄弟们,大半都是苦命人,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的,他们跟着我花九,只为了吃口饱饭,有好些兄弟还没娶亲就过去了。实话,我对不住他们。我给他们一人打了一具棺材,有家户的,送了血钱类似抚恤金,把我那些兄弟都好好送走了,我才得空过来的。” 几个人听花九这么一说,都以为他在诉苦,在暗示上次死了不少人,要加价。所以大岗进三郎告诉花九,可以酌情给山头补充一些军械,另外,以前发生的事情是花九顽抗皇军,才导致发生战斗,不过念在花九事后积极前来联络,那些事就既往不咎了。 “你可以不咎,爷倒要跟你清算清算。”花九一仰脖子。喝下最后一杯酒,道:“我那些兄弟,不能白死。” 花九进城之后被搜了身,身上的刀枪全都被收走了,他身上连根铁丝都没有。这句话一说出来,桌上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花九不等他们有过多的反应,抓着一根筷子,嗖的起身,按住大岗进三郎的头,直接用筷子把大岗的脖子捅穿了。 紧接着,花九拿了大岗的枪,用大岗的尸体做掩护,三下五除二,打死桌上的其余三个人。响动一传出,军营里的日本人和伪军闻声而来,花九拿着枪,仗着扎实的功夫,硬生生用盘营镇逃了出来。 这应该算是那年月里让人无法相信的奇迹,但花九不是铁人,他逃出盘营镇以后,拖着一身重伤在小路爬了三天三夜,等他被救下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事后,花九身上一共挖出了十六颗子弹的弹头,就因为这些枪伤,花九的功夫打了折扣,而且留下后遗症,不能受凉,一年四季都穿着厚实衣服。 后来,花九跟人说,他当时进盘营镇的时候,只为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他根本没想活着出来,能捡一条命,实属侥幸。 但无论侥幸不侥幸,花九的名声立刻如日中天,只要说起花九,没人不佩服,事情越传越神,到了最后,花九简直就成了大山里义气和血性的象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花九这样的山把子,手下多是血性汉子,不骚扰穷人,打家劫舍之后,时常还会给附近的山民分些东西,别的山刺的山头附近几十里都不住人,只有花九的山头,前前后后都是村子,山头附近的山民遭外人欺负了,花九会派人去讨公道。据说还有人给花九立了生祠,后来,政府开始清缴太行山区的山匪,当地的老百姓暗地里都帮着花九逃,这是后话,这里就不讲了。 花九的人一来,局面立即发生了逆转,花九这些兄弟是敢拼命的,银霜子顿时失去了优势和主动。这不是什么杀父之仇,谁也不想为了小事就拼的你死我活,所以容心老道开始退缩,跟银霜子耳语了几句,大概是想让银霜子暂时放了我,免得被花九再纠缠。 “这年头,稀奇事真多,我的男人,竟然让另一个男人给抢了。”银霜子似笑非笑,看看花九,又看看我,道:“小男人,你不跟我走” “银姑娘,我真的有要紧事,刚才都说了几遍了,等我事情办完,时间宽裕了,一定会去大蛮山看你的。”我一脸诚恳,跟她商量道:“银姑娘,我说话绝对算数,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银姑娘我听着真的很烦” “知道了,银姑娘。” 银霜子没有花九那样的血性,她懂得衡量利弊,今晚这形势,就算把命拼了,也斗不过花九,带不走我。所以毫无来由的对我发了一通脾气,就带着容心老道和其他三个人,慢慢的退了出去。 “花九,今天的事,你做的欠妥了。”银霜子冷冷的对花九道:“我是最护短,也最记仇的。” “你要报这一箭之仇,随时来。”花九笑了笑,一口白牙:“我不怕事。” “走”银霜子恨恨的咬咬牙,临走的时候,她看了看我,我瞧得出,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幽怨。 我很贱,银霜子要带我走,我不肯,但等她离去的时候,我心底,仿佛有一些不舍,看着她越走越远,我觉得心里空空的。 “走,先回东李沟。”花九一点不见生,对我摆摆手,道:“兄弟,回镇子一起喝碗酒。” “不行。”我对花九的印象出奇的好,很愿意跟他结交结交,但又一想,刘老闹还在十里之外的地方等我赶尸,我总得给他个交代。 我一说,花九毫不介意,直接就带人陪我去找刘老闹。 我出手帮刘老闹的事,花九一直都看在眼里,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冒着得罪银霜子的危险一力救我。我们都是直人,聊的很投机,走出去四五里路,已经很熟络。我在外行走,对人是有戒心的,可是面对花九这样的血性人,我觉得骗他就是看不起他,所以没有隐瞒自己的家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石嘴沟陆家五爷的名头,我听过,却没有见过。”花九笑笑道:“不过我交朋友,可不管他家里做什么的,就算是个乞丐,只要对了我的脾气,那也一定要认识认识。” 花九豪迈洒脱,行事又天马行空,跟他一接触,越来越让人心折。 “兄弟,我打听个事情。”花九跟我聊了一会儿,刻意跟手下几个人拉开距离,然后小声问道:“你是赶尸世家出身,年纪虽然比我小点,对这些个事情,估计比我熟。我想问问,人死了,到底还能不能活过来” “恩”如果不是我知道花九的为人,凭这一句话,心里就得怀疑他,好端端的问这样一个问题:“这话怎么说” 花九不瞒我,接着就跟我解释了一番。 花九的山头叫野狼山,距离盘营镇大概八十里,周围有不少村子。在这些村落之间的荒山上,有一个早已经破败的小庙,叫灵云庙。这个小庙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成祖时期,据说是朱棣靖难夺取皇位之后,几个建文帝时期做官的人不愿承认朱棣的皇位,又无法反抗,所以结伴入山出家。 灵云庙的香火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因为战乱天灾以及其它一些原因,小庙破败了,香火断绝。 但是前段时间,破败的灵云庙突然来了几个僧人,传闻里面有一位大德高僧。几个僧人简单修缮了一下灵云庙,住下来,然后跟附近的山民四处传播,说佛法神通,善因善果,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死后会有善果,那些生前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如果死了,还有转生的机会。 这个事闹的很大,也很玄乎,在周围的山民间广为流传,越传越像真事。灵云庙的僧人说,附近的山民都可以来,给自己死去的亲人旧故求一个转生的机会,只要心诚,就会灵验。 事情沸沸扬扬,声势浩大,当地人都知道了,花九也听到了传闻,他不怎么信,但架不住下面的人一个劲儿的说,说到最后,说的花九心动,谁家都有去世的至亲,真能去灵云庙求个善果,给死者求来转生的机会,也是好事。 但花九毕竟是混迹太行那么多年的山把子,不像山民那么好糊弄,他就打算亲自到灵云庙去看一看再说。 等花九跑到灵云庙,几个僧人都出门了,只留下一个平时看门打杂的小沙弥。小沙弥说,大师们出去办事,三五天之内回不来。花九问和尚们去什么地方办事,小沙弥对这里的地势不熟,只能说个大概,花九一分析,就觉得和尚们来的地方,应该是东李沟。 正因为这个,花九才一路跑到东李沟,在这儿呆了两天,一个和尚的影子都没看见。 “九哥,这些话你不要信。”我不想让花九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对他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我们家里赶尸那么多年,见过的死人成千上万,从来没听说过人死还能复生。” “你说的话,那肯定是经验之谈。”花九冷哼了一声,道:“灵云庙的和尚,估计也就是走江湖的骗子,来骗几个钱,不理他了。” 话虽然这么说,却引起了我对这个灵云庙的怀疑,破败了许久的小庙,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死人可以复生的传闻 第九十一章借宿风波 我和花九一边朝前继续走,一边交谈,但从听了灵云庙的事,我暗中一直在想。山里那么多年都没有流传过这样的传闻,可我刚接触到这些事。相关的传言就开始扩散。 是偶然是巧合 我吃不准,不过自己也没有凭据,只能先把这事放下。 我和花九谈的投机,不知不觉就走出去十几里地。刘老闹也太实诚了,我之前交代他每十里等我一次,因为和银霜子纠缠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刘老闹竟然老老实实在前面等了差不多一夜。 我们前脚刚到。银霜子派回东李沟雇人找大车的大汉也跟着赶过来了,他花钱在东李沟找了几个闲汉,又弄了辆大车,真准备死拉硬扛的把尸体给运回去。等他一过来,看不见银霜子他们,呆了呆,不等反应过来,花九手下几个人已经把他给按住了。大汉不服,使劲反抗。 “你们山把子都让打跑了,你还在这里倔个什么”旁边人用了力,才把大汉制住。 大汉一听银霜子被打跑,又看到花九脸上残留的血迹,就猜测出刚才的打斗相当激烈。 “放你娘的屁”大汉瞪着眼睛骂道:“我们银姑娘是什么身份,会被你这几个毛贼打走” 大汉骂骂咧咧,骂的很难听,几个人忍不住了,要教训他。花九摆了摆手,道:“算了,这是个粗人,只知道维护自己山头的把子,我喜欢这样的人,不要为难他,放他走。” “少跟我来这套”大汉不认识花九。还觉得花九要耍什么诡计,所以站着不走。 “瞎了你的狗眼”花九的手下连推带搡,呵斥道:“不认识别人就罢了,连野狼山九爷也不认识,你怎么混的” “野狼山九爷”大汉顿时吃了一惊:“花九爷” “我是花九,跟你们山把子有了点误会,现下都说开了,各走各的路。”花九让人给那大汉一些干粮,道:“你们山把子走的不会太远,你这就走吧。” 大汉顿时不开口了,花九的名头,本身就是一种威慑,那年头在山里走山混生活的人,谁不知道花九的威名。大汉吭吭哧哧,最后道了谢,匆匆追赶银霜子去了。 “兄弟。我们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你说自己有急事,我就替你把眼下这个事给办了吧。” 我一听,如释重负,我本来赶尸就赶的不熟。完全因为没人帮刘老闹,才不得不勉强出手,这么远的路,赶尸期间难免不会出什么差错,有花九帮忙,再好不过。 我看了看,尸体额头上的符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揭掉了,附身的小鬼也早已逃的无影无踪,花九吩咐手下的人,无论如何,要把尸体帮着刘老闹送回家。 刘老闹千恩万谢的去了,我和花九在这里呆到天亮,江湖人没有儿女情长,情是记在心里的,该走的时候,花九并不挽留,给了我不少东西。 “你一个人在外,少不了用钱,这些钱你带上,不用推辞。”花九说着,就在怀里摸,但摸了半天,脸微微一红,他天性不羁,对钱财这些身外物看的很轻,夹袄里面空空如也,一个大子儿都没有:“这个这个我记得身上还有些钱,怎么突然就没有了” “九爷。”旁边的人赶紧递过来一些钱,花九哈哈一笑,抓着钱就塞到我手里。 我和花九就在这里分开,他这两年不常下山,好容易出来一次,不肯马上回去,要在山里转转,我继续向东走。 过了东李沟,会有很长一段荒山,我连着走了好几天,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过。花九给了我一张地图,是他手下的人画的,比较粗糙,只记录了沿途几个比较大的村镇。我看了看,走到最近的大村,至少还得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又走了几天,才断断续续出现了人烟,这里的山地稍平一些,沟壑少,地也比较肥,靠种庄稼能够活下来。走到这里,我有些受不住了,天天都是干粮,连口热水也没有。 这天下午,我看到了一片地,被人开垦过,但种的不是粮食,都是些花花绿绿的花草,里面有一些我认得,入药的药材。看上去,这就是一片药田。药田不大,只有三四亩的样子,在药田对面,有几间房。药田的主人找了个好地方,附近是一条很小很小的河,在山里,这种临水的田非常少。 我想着已经下午了,如果主人允许,我在这里休息到明天再走,好好的睡一觉。 我踩着田垄走到药田对面,院子不大,篱笆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收拾的干净整,让人耳目一新。 我喊了一声,没人应,院子里静悄悄的,主人像是不在家。家里没人,我就不敢乱进,坐在外面等。 约莫有两刻钟,一个人远远的从那边走过来。这地方孤零零一座院子,这人肯定就是房主了。我抬眼看了看,那是个女人。 房主看见我坐在院子外头,也有些奇怪,加快了脚步,走的近了,我看清楚,这个女人大概就是三十岁刚出头,拾掇的很干净,她不妖艳,却很清秀。 当这个女人走近的时候,她一下就停住脚,眼神有些发呆,直直的望着我。 “你” “我是过路的。”我赶紧站起来解释道:“想在这里歇歇脚,明天就走,用你的柴米做顿饭,我会折钱给你。” 女人在原地站着不动,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老半天都没有反应。我看看她,再看看身边的院子,突然就觉得,她好像是个独居的女人,家里没有男人。 “要是不方便,就不打搅了,我这就走。”我想着人家一个人独住,我再跑来借宿,的确不怎么合适,所以站起身就要走。 “没什么不方便。”女人摇了摇头,道:“恰好也该做饭了,朝前走很远都没有家户,你现在走了,路上肯定要露宿的。” “谢谢,谢谢。”我忙不迭的道谢,把旁边的东西拿起来提在手里。 那女人打开院门,让我进去,满院子都是花香,还掺杂着一些药材的药味,这户人家一定是通药理的,院子一角摆着几个箩筐,晒着半干的药材。女人拿了一个小炉子,在院子里烧水泡茶。 “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女人低头摆弄茶壶和茶叶,头也不抬。 “从西边的小岭坡来的,想到河北去。”我觉得有点点奇怪,女人的问话有些突兀,不过我想着一个女人,对生人防备是正常现象,不过我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我不说,女人也不再问,把水烧开了泡茶。山里人平时填饱肚子已经不易了,除了大村大镇里那些家资富足的人,谁会有闲心烧水弄茶所以我也很少喝茶,只觉得茶很香,却喝不出好坏。 我这边喝茶,女人就去做饭。以前,我和五叔两个大老爷们一起过日子,做饭只求吃饱,也不管味道好坏,女人却不一样,做饭的手艺很不错,不大一会儿,厨房里的饭菜香味就飘到院子。 天还没黑,饭菜就做好了,女人把饭拿出来,让我自己吃,她到院子角去摆弄那些药。饭菜滋味很好,我吃了两大碗。一边吃一边跟那女人攀谈,我问她是不是懂药理,她点点头,道:“家里人懂一些,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粗通点皮毛。” “懂药理的人,一般都懂医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城里药店里抓药的伙计,都是半个医生。”女人回头看看我,道:“我就看得出,你先天阳气不足。” 我一听,这女人果然是懂医的,我从小到处看病,接触的郎中比较多,跟女人交流了一会儿。饭菜吃完,天也黑了,连着走了那么多天的路,身子其实很乏,天一黑就犯困,女人帮我弄了些水,热水一泡脚,更觉的疲惫不堪,在厨房旁边的小屋里,躺下没多久就睡了。 这一觉睡的死沉死沉的,一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一口气睡到后半夜,醒来的时候就跟喝多了一样,眼睛还没睁开,就觉得脑壳有点晕,还有点疼。 醒来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床边好像有人,唰的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女人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望着我。 深更半夜,一个女人无声无息的坐在自己床边,这感觉很不好,微微有些瘆人。 “你干什么”我心里一惊,就想翻身坐起来,但直到这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手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结结实实的绑在床上。 “你醒了”女人又靠近了我一些,眼睛闪着亮光,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叫陆山宗” “你怎么知道”我更觉得诧异,脱口就回了一句,然而话一出口,心里就开始后悔,这么一回话,无疑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姓名。 “就是陆山宗,我没有认错,真的没有认错。”女人的表情开始像水面一样波动,眼神来回的流转,她伸出手,轻轻在我脸上摸了摸,道:“这么多年,你的样子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变” 第九十二章陌生的熟人 “你在说什么”我惊讶的望着这个女人,她怎么认识我的而且说的话那么奇怪。如果是一个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喊出我的名字。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黄有良对我说过的话,在东去的路上。有些人,我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能认得我。 “有十四年了吧,你终于来了。”女人摸着我的脸,嘴角绽放出一丝微笑,道:“你还和那时候一样,鬼头鬼脑的,看着糊涂。其实心里比谁都精明。你装的好像,好像真的认不出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是路过的” “无论你是路过的,还是专程来的,总之你还记得我,这就很好了。”女人的嗓音很柔。水一样的,说着说着,恨不得就趴在我怀里:“我怕你这次又耍什么花样,又怕你半路突然跑了,在你饭菜里加了一点点**香,你睡的很香,我就守在这儿一直看着你,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点都没有变,我却是变老了是不是” “大姐,咱们先把话说清楚好不好”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神经,说话说的那么轻柔,却好似不正常一样,听的人心里不由自主的发毛:“我第一次从这里路过,不认识你,只是来你家借宿” “你真这么无情既然不想认我。又跑来找我做什么”女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嗖的抬起头,道:“你又来找我做什么”请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谢谢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头一次路过。”我心里诧异,可这个女人说话说的如此真切,说她是神经病,可她的眼神那么灵动,和痴傻的人完全不同。 “十四年前的事,你忘了是真忘,还是假忘”女人一听我什么都不肯承认,语气就有点冷淡:“那时候,你说我模样水灵,让人看一眼就一辈子不会忘记,你说你喜欢我,要回家跟你爹说,把我带回家。这些话,你说的那么真,我全都信了。” “大姐,你这个话真的没头没脑,十四年前,我只有四岁吧。我熟的能有那么早吗”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然而这个十四年前,一下子让我觉得敏感,我开始静下心跟她谈,想把话慢慢套问出来。 “我问你,你还认得木大鹏吗”女人不仅不高兴,而且明显动了气:“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我爹都不认得了” “我我真的不认得。”我全力在脑海里回想,但是无论怎么想,都回忆不起这样一个名字,我的岁数不大,阅历也有限,所以我认识的人,绝对不可能忘。 “你忘了那我就讲给你听。”女人忍着气,想了想,道:“那一年,你独自出来赶尸,年轻气盛,又心高气傲,粗心大意,被一具邪尸抓伤了,尸毒上身,毒气攻心,你半死不活的时候,被我爹带回来,我那时候只有十六岁,不认得你是谁,看见你浑身乌青,命悬一线,觉得你可怜,一宿没有睡觉,才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我救了你,是我自愿,从没想过要你报答,可是你,竟然装着不记得了” “十四年前,你只有十六岁,可我只有四岁啊。”我顿时糊涂了,这辈子,我只中过一次尸毒,还是遇见一撮毛和村上的时候,被血河车给抓伤的,那尸毒是银霜子给药解掉的。 “陆山宗”女人终于气不过,唰的站起身,道:“那具邪尸抓在你的后腰尸毒虽然解了但你身上的伤疤还在你现在去摸摸,要是后腰没有伤疤就当我木槿是在胡说八道” 说着话,这个自称木槿的女人抬手把我左手上的绳子割断,左手一动,就知道木槿真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我的力气还没有平时一半大。 “你弄错了。”我真的很糊涂,她肯定是认错人了,然而她一口一个陆山宗,又分明是我的名字。这个事情,一定有什么蹊跷,我一边想,一边跟她道:“我没有什么邪尸留下的疤,你自己看,如果真有疤,就算我胡说八道的好不好” 说这个话,我是有绝对把握的,我跟五叔生活的那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记得一清二楚,自己身上有没有伤疤,心里很明白。 “陆山宗”木槿火冒三丈,用力扭过我的身体,把我身上的褂子朝上撩起来,她用力按着我后腰上的一块肉,喝道:“这是什么你的伤是我治好的,这块疤,我忘不掉” 我赶忙伸出手,在木槿所按的地方摸去,心里顿时一凉。 我后腰上,有一道大概两寸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很久很久,不仔细摸,可能就摸不出来。这道伤斜着从上面划下,很像是尖锐的东西划破皮肉留下的。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油然而生。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我自己身上的伤疤都不清楚,她却了如指掌。 更重要的是,我后腰上这个伤疤,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事情一下就显得非常复杂。 “你,还不承认” 我回过神,大概想了想,虽然莫名其妙,但木槿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她想说的是,在十四年前,我已经独自开始赶尸,赶尸受了伤,被她救了,她那一年十六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花一般灿烂的季节,她现在看上去都很清秀,年轻的时候自然更引人。在治伤过程中,我就看上她了,还要带她回陆家。 事情就是这样的,但对我来说,狗屁一样。我一点不记得有这回事,就算摸到了那道莫名其妙的伤疤,也不可能承认。 “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亲了我一下,我就觉得,那是永远。”木槿的目光里,隐约有一点点泪,她道:“过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山盟海誓,可是你当年说了,要我等着你,那我就等着,我知道石嘴沟在什么地方,可我不去找你,你要来,你自然会来,你不来,我去了也没有用。陆山宗,我什么都不要,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十四年前,你对我说的话,是你的心里话,还是一时冲动,说出来哄我的” “你让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能说什么”我被问的也很上火,事有蹊跷,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毫无来由的就惹到了木槿。 “你好好想想吧。”木槿重新把我的手绑到床上:“你什么时候松口了,我什么时候放你,我知道你学了陆家的缩骨功,但这绳子,你是解不开的。” 说完这句话,木槿慢慢的站起身,朝外面走。当年我还小,但是从银霜子身上就能看得出,一件事情,女人如果当了真,那是很可怕的,会一直缠下去。我急了,挣扎着喊她。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要你心里一句真话。”木槿在门口顿了顿,道:“当年,你对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哄我开心的。” 木槿推开门走了,天还没亮,她在院子里收拾那些花草和药材。我不死心,暗中试了试,她说的没错,绑在我身上的绳子有门道,我的骨头和肌肉一缩,绳子也会跟着收紧一圈,试了几次,我就不敢动了,绳子越收越紧,时间长了,阻住血液流通,会让胳膊腿都废掉。 我一直躺到中午,木槿进来送了一次饭,喂我吃,我不肯吃,她也不勉强,起身走了。她不搭理我,但是下午的时候,我发现她静静站在窗外,透过窗子的缝隙,默默的注视我。十几年孤苦的等待,已经让她学会了忍耐,把什么事情全都藏在心里。 晚饭的时候,木槿又一次拿了饭,在桌上点了盏灯,要让我吃饭。我不吃,她依然不勉强。 “你自己好好想吧,我要出去一趟,可能后夜才回来,你现在不吃,就要饿肚子。” “你要去哪儿”我被绑的非常难受,对她道:“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也没有说过,有什么事,好好的说不行吗” “我还能去哪儿”木槿道:“去替你们陆家做事。” “去替我们陆家做事做什么事” “陆山宗,你当年还有几分血性,我替你拔毒的时候,你痛的要死,却强忍着不出声,现在,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什么都装着不知道”木槿不再理我,转身走了。 我侧耳倾听,木槿出去之后,一会儿就离开了院子。虽然她是走了,但我的缩骨功派不上用场,干着急却没办法。 我一个人躺着,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木槿说的事情,对我来说子虚乌有,一点点印象都没有,然而她说的那些往事有凭有据,让我忍不住默默咀嚼着黄有良的话。 五叔,其实是五哥。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又害怕这样硬挺着,挺的时间长了,把木槿惹的失去理智,没准就会把我捅死在这儿,所以想来想去,就觉得先脱身才是正理。然而绳子绑的很紧,缩骨功又没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脱身。 骤然间,我看到桌上的那盏油灯,心里就有了打算。 第九十三章小阴官 屋子里很安静,我闭目凝神,用问尸经上所学的洪炉出窍法,意念中的躯体变成了一座烈焰燃烧的火炉,魂魄承受不住烘烤。瞬间就从阴眼钻出了身躯。 魂魄是无形的,在屋子里微微转了个圈,慢慢靠近油灯,快要接近那一点火光时,魂儿猛然加快速度,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卷着灯芯,飞快的绕到躯体上。灯芯燃着火苗。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右手的绳子上。火苗很小,但慢慢把绳子烧断,我也受了老罪,手腕上被燎起好大一个泡。 右手的绳子快断的时候,我用力把绳结崩断,一只手脱困,接下来就容易多了。分别把左手和双脚上的绳子慢慢解开。 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可是心里的疑问却难以揭开,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先走了再说。我找回自己的东西,出了门,左右观察了一下,这附近只有木槿这一户家院,我沿着药田的田垄朝东走,这里的地势完全是陌生的。在这种地方,如果不熟悉道路,就只能踩着脚下的路走,顺路迟早可以走出去,如果自己走的急躁,来回乱跑,就会迷失方向。 我一边观察一边向前小跑,脚下的路一直在延伸。渐渐的,前面出现了山,路是通向山脚的。我绕过这座山,山背后的阴气突然一浓,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 山背一般都避阳,太阳晒不到,木槿家附近有条小河,周围的土有些潮,尤其是山背这里,一脚踩下去就黏糊糊的。我本想换条路,但是眼睛一望,就在前面的泥地里看见两排乱糟糟的脚印。这些脚印都很普通,踩下脚印的人的鞋,还没我脚上的鞋大,看到这个,我就觉得这好像是女人的脚印。而且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是木槿的脚印 我想起她晚上离开的时候没好气的跟我说,是替我们陆家干活去了,看到这些脚印,我马上打消了绕路的念头,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 脚印是在一个不到半丈深的土坑前消失的,土坑旁边的石头都被磨的光滑。说明经常有人从这里出入,我跳下去看了看,土坑贴着山脚的一面,有一个一人来高的洞口,这个洞被人堵了一大半,而且深在土坑里,如果平行望过来,是看不到洞的。 一凑近洞口,那股浓重的阴气就扑面而来,伸头朝里望望,洞非常深,很远的地方亮着火光,是挂在头顶上方的火盆,用来照明的。看到火光,就知道里面可能有人。我动动心思,附近只有木槿的家,她说替我们陆家做事,就是在这里做的 我慢慢走了进去,洞里湿气很重,而且道路弯曲,十丈远的路就横七竖八拐了好几个弯,当我不知道从第几个拐角处露出头的时候,瞳孔就猛的一缩。 洞里的路大概只有一丈宽,两旁的洞壁上,直挺挺的靠着两排尸体,一个挨着一个。这些尸体的嘴巴子耳朵上,都抹着一些泥,阴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尸体脸上这些泥,我很熟悉,这是陆家赶尸的时候采用的一种防腐手段,泥里面掺的有药,封住尸体的七窍,可以保证尸体在一定时间内完好。这种防腐方法很简单,所以不能持久,只能短时间内起到防腐的作用。 就我所知,只有陆家采用这样的防腐方法,而眼前这些经过简单处理的尸体,和陆家或许是有些关系的。 我定定神,继续慢慢往前走,不敢照明,怕人发现,只能借着洞里面很微弱的火盆的光摸索。这个洞其实很大,隔一段,就会有一整排一整排被封了七窍的尸首,数量多的吓人,好像附近十里八乡坟地里的死尸全都被赶到这里来了。 朝前走了最多二十丈远,地势猛然开阔,这里的地明显被人为的铺垫过,地很平,平地上埋着很多十字型的木架,僵硬的尸体靠着木架,就不会倾倒。这种手法,依然是陆家常用的,看到这里,我就很怀疑,那个木槿,跟我们陆家是不是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关系。 十几排尸体直挺挺竖立在这块空地上,触目惊心。周围的火盆多了几个,光线也相对来说明亮了一些,我全力的听,全力的看,不过看不见活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就借着平底上一排排尸体做掩护,在中间一点点的挪动。 骤然间,我看到前面一个洞壁上的小洞里,有火光忽闪了几下,好像还有人影在晃动。我赶紧就朝那边挪,想看的更清楚一些。我一直挪到这排尸首的最左侧,然后注目望去。但是我一挪过来,小洞里就没有动静了,只剩下一只燃烧的火盆在劈啪作响。我不敢动,屏气凝神的等待。 等了一会儿,小洞还是悄无声息。说实话,站在一群直立的尸首中间,就算胆子再大的人,心里也是毛的,因为不能保证这些僵直的尸体会否突然在你背后举起手臂。我一边观察小洞,一边就注意身旁的尸体。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很不对,那种意识完全来自于感觉,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但感觉却相当强烈。 目光一晃,我立即找到了让我感觉不对的源头,头皮一麻,差点就要动手。 我面前的这具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望着我 其实当我产生那种强烈的不妙预感时,已经迟了,在我和这具尸体的眼睛直视的一瞬间,对方突然抬手架住我的膀子,顺手一扭,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拧了个圈,被他从背后拽着胳膊。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被对方扣的死死的,但和他的手一接触,就知道这是个活人。 “六爷,真是你”架住我的人一听我的声音,手立刻松了,我趁势挣脱出来,赶紧朝旁边退了几步。 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人。他可能有五十四五岁,和很多常年东奔西走为生活奔波的山里人一样,很瘦。他的皮肤黑黑的,但是脸盘上的五官长的很端正,甚至可以说很英俊,如果年轻二三十岁,肯定有不少女人能看上他。 “你是谁” “六爷,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这个人有些吃惊:“这么多年,你的样子都没变,是老太爷给了你什么东西吧光看你的样子,我还不敢认,你说话的时候,我才确定是你,六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这儿来,是不是五爷发话了” 我听的很糊涂,同样也很吃惊,因为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对方的话,然而有几个词却让我分外敏感。 这么多年,样子没变,五爷,六爷 “我听不懂你的话。” “六爷,不要捉弄我。”这个人苦笑了一声,道:“我一直是在替石嘴沟做事的,六爷,你亲眼看见的,整整一个洞里,都是赶回来的尸首。” 我没说话,因为我实在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现出了一缕迷茫,面前这个人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反应相当敏捷,我眼里那一丝迷茫,被他察觉了。他能察觉出,我的迷茫,不是伪装出来的。 “六爷,我是木大鹏。”这个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个地方,是莲花洞,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木槿在刚刚把我绑了的时候,就问我记不记得木大鹏,这时候我明白了,按两个人的岁数来看,木大鹏不是木槿的父亲,就是她的叔伯。 “莲花洞”我想起来黄有良跟我透露信息的时候,说过我们陆家有十八个小阴官,平时一年四季赶尸不停,赶来的尸首暂时都存放在几个地方,这几个地方里,有一个就叫莲花洞。 “六爷,来这边说话吧。”木大鹏朝小洞指了指,道:“我家的小槿,也在那边。” 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说,我能猜测的出来。木大鹏一直在莲花洞这边,木槿有时会过来帮忙,但很明显,我这次误打误撞的跑到这里,木槿没有把扣留我的事情告诉木大鹏。 木槿还记得十四年前那件事的,她想自己解决。 黄有良专门提醒过我,陆家的十八个阴官,不一定都是忠心耿耿的,有些变了心,或许会对我不利。我察觉不出木大鹏有什么恶意,但不能不防,我不肯到洞里去,坚持要在原地说话。 我和木大鹏说着话,木槿就从洞里出来了,端了一盆火。她一句话都不说,看了看我,转身就走。倒是木大鹏觉得有点奇怪,木槿说的十四年前那件事,木大鹏肯定也知道的,十四年没见,木槿一直在等着那个陆山宗,如今终于见了面,木槿反倒像个陌生人,木大鹏望望木槿的背影,当着我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六爷,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好,陆家下面的阴官,有一些会反水,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木大鹏推心置腹道:“石嘴沟就剩你和五爷了,如果没什么事,你不可能跑这么远来莲花洞,六爷,你不用试探我,有什么话,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 我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吩咐之类的话,突然就问他道:“我今年多大岁数” 第九十四章家门往事 木大鹏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又很奇怪的问题给问懵了,他楞了一下,望着我,眼神里都是疑惑。 “我问什么,你照直说就是了。” “我在陆家经历过的事。是不会忘记的。”木大鹏回忆了一下,道:“老太爷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收我当徒弟,我到石嘴沟时,六爷你两岁,我如果算的不错的话,六爷今年应该是三十三岁。” “那你看我,像是三十三岁的人吗”我继续追问木大鹏。 “不像,但我知道。你肯定是六爷,石嘴沟陆家的陆山宗。”木大鹏很肯定的说道:“老太爷的本事那么大,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最疼你,为你多花点心思,这正常。” 我盯着木大鹏,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他的眼神很干净。不像那种狡诈奸佞的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无疑之间,黄有良的话也隐隐得到了印证。 我真的该跟五叔叫五哥 假如木大鹏没有撒谎,那我就无法否认这件事,不管我自己承认不承认,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这样。这个世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石嘴沟只有一个,陆山宗也只有一个。 “六爷,说真的,你不要犯疑,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木大鹏还是原来的木大鹏。”木大鹏看见我的目光闪烁不定,就知道我还在怀疑,他道:“我的命是老太爷给的,从我踏进石嘴沟的时候。这条命就卖给陆家了。你不信我,现在就把我的命拿走,我没二话,只当还给老太爷了。” “我还是六爷是不是” “是。” “那我说的话,还作数不管用不” “自然作数,也管用的。” “那好。”我喘了口气,道:“你跟我说说陆家的事,从你到石嘴沟开始,不要遗漏什么,知道多少说多少。” 木大鹏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按我的吩咐,把石嘴沟的事情讲述了出来。 木大鹏的身份,是一个小阴官。石嘴沟陆家一共收了十八个小阴官,小阴官的数量,从很多年以前就没有变过。一直都是十八个,不会随意增减,除非是这十八个人里面,有人意外死了,或者实在老的走不动了,才会重新物色人选进行替换。木大鹏说。小阴官之所以固定在十八个人,是因为人少了,赶尸忙不过来,人多了,难以控制,说不定会把陆家的家底给泄露出去。 “现如今,还有什么泄露不泄露的。”我也忍不住苦笑,陆家失势,那些小阴官要泄露什么都不可能有人管。 陆家每一代都有个主事者,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家门内部的人,称他家主,那些小阴官称他为大阴官。一般来说,小阴官全部都是陆家主事者的徒弟。我的祖父其实我现在已经晕了,不知道到底该称呼祖父什么是大阴官,祖父之后,把这个位置传给了五叔。 木大鹏是祖父外出的时候救下来的,木大鹏年轻的时候走山打猎,有一次打猎进山进的太深了,在山里受了伤,被两只狼跟了三天,眼看要走出那片深山了,木大鹏却伤重难支,如果不是祖父恰好遇到,木大鹏可能要被狼吃的只剩骨架子。 就这样,木大鹏拜到祖父门下做了徒弟。 我心里很郁闷,在离开石嘴沟之前,我压根就不知道小阴官是啥东西,五叔一直跟我说,我们陆家的赶尸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穿外,我当时还隐隐有种自豪感,觉得不是陆家人,肯定学不到赶尸的本事。但木大鹏的一席话立即摧毁我的认知,不仅外人能学,而且十几个外人都学过。 “老太爷收你当徒弟,叫你赶尸,没告诉过你,为什么赶尸吗” “说过的。”木大鹏道:“老太爷跟我们讲,世间的因果报应,生生不息,灵验的很,人在世间做好事,积阴德,总会有好报。我们赶尸,把没人收敛的尸体,还有没主孤坟里的尸体赶起来,好好的下葬,这就是积阴德。” 积阴德在有些人看来,只是一句空话,但陆家的小阴官都很信。因为他们亲眼目睹过一件事,当时陆家太爷还在的时候,十八个小阴官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叫做金存山,已经五十岁了。金存山的老父亲病危的时候八十整,金存山收到口信,跟老太爷说,回家看父亲一眼,老太爷同意,叫大伯跟着金存山一起回家。 金存山赶回家的时候,老父亲刚刚咽气,金存山大哭。大伯就劝他,说我们赶尸的,积有阴德,老人去世到了阴间,也不会受罪。 那时候办白事,还是过头七下葬的老规矩,金存山在家里准备给父亲送葬。但是老头儿咽气之后的第四天晚上,突然就在棺材里咳嗽起来,把家里人吓了一大跳,以为要诈尸。金存山就是做赶尸的,而且死的人是自己亲爹,他一点不怕,过去把棺材盖子打开,看到死了几天的父亲正在棺材里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把人扶出来,精心伺候了两天,老头儿一下子活的结结实实的。 老头儿自己说,他死了以后,魂儿就朝阴间去了,临近黄泉宫的时候,有人跟他说,他儿子在阳间积德,所以给老头儿再续一世的阳寿。 这个一世阳寿,其实也是有说法的,因人而异,有的人死的时候年轻,才十几岁,该享的阳寿没有活够,所以如果真续了一世寿,至少还能再活四五十年。像金存山他父亲这样的,八十才死,属于喜丧,续一世寿纯属格外的恩典,所以,老头儿又活了十五年,无疾而终。 这个事情在金存山他们家附近以及十八个小阴官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另外十七个小阴官,人人羡慕,陆家太爷就跟他们说,这就是积阴德的善报。所以,小阴官们平时替陆家赶尸都非常卖力。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肯定是陆家做的手脚。陆家有不死扳指,替人续十几年的寿,并非难事,为的是让小阴官们好好做事。 这些小阴官常年散布在各地,赶了尸首,先集中到几个地方,然后每三个月,由大阴官出面,把所有的尸首集中驱赶到别的地方。大阴官赶尸非常神秘,没有人可以目睹,木大鹏赶了半辈子尸,始终不清楚大阴官把尸体赶到哪儿了。 但是我却知道,黄有良说过,陆家的大阴官把尸体全部赶进了马牙山。 后来,陆家出了事,太爷死了,下头几个儿子也先后亡故,五叔做了大阴官。五叔没有太爷那么高的威望,跟小阴官们算是同辈的师兄弟,而且这世间的人情世故,有时候淡的和水一样,太爷一死,小阴官们就不怎么听五叔的话了。五叔也不恼,不追究,凭小阴官们的本心,任由他们去留。木大鹏算是有良心的,一直记得太爷的救命之恩,所以没有脱离陆家的管辖。 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五叔没有发话,他不发话,木大鹏赶回来的尸体就无法处理,在莲花洞堆了很多。 听完这些,我就感觉到,木大鹏的确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老实可靠,而且忠心。不过我没有明显流露出来对他的看法,依然不动声色的让他讲。 “现在,讲讲我的事吧。”我对他道:“你知道的,全都讲出来。” “六爷” “我没有捉弄你的意思,也不是在这里没事了说闲话,我想知道这些,你就说吧。” “好。”木大鹏看看我,又思考了一下,估计是在考虑从何说起,最后,他就道:“六爷,你这个人,在我看来,是陆家几个兄弟里,最特殊的一个。” “怎么说” 木大鹏说我比较特殊,有他的道理。我的祖父如果按木大鹏的讲述,其实我所称的祖父,就是我的父亲,一共有三个老婆,陆家兄弟几个里面,老大老二老三,是一个娘生的,老四老五,是一个娘生的,而我,是太爷最小的一个老婆生的。木大鹏拜师前两年,太爷六十六岁的时候有的我,老来得子,而且又是最小的一个老婆所生,所以他对我很疼爱,从出生开始,一直都捧在手心里的。 “这个,也算特殊吗”我问道,自古以来,就有句老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老百姓家里头,往往都是最小的那个孩子最受宠。小家小户如此,豪门大家也是如此。 “不不不,不是这个说法。”木大鹏摇头,开口想说话,可能又觉得难以开口,吭哧着说不出来。 “有什么,你就直说,是我要问你的,你只要说实话,说了什么也不会怪你。” “六爷,那我就说了,说了,你不要怪我失礼。”木大鹏道:“我没到石嘴沟的时候,你已经出生了,有的事情,是我听其他师哥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说起来的。” “他们说什么” “他们都说都说”木大鹏壮壮胆子,道:“他们都说,六爷你是死人生出来的。” 第九十五章我的由来 死人所生的孩子 这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在陆家,的确很特殊。我还没有成过家,对妇女分娩生产那些事情。一无所知,我急切想知道来龙去脉,把心底的困惑都压住,让木大鹏详细的讲。 木大鹏说,当时的陆家还是很有势力的,人丁多,下面赶尸的十八个小阴官,大小都是个人物。家里的大院七进七出,非常气派。但是对于这些,我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从我记事开始,跟五叔住的就是几间破房,压根就没看见过陆家大院的影子。但木大鹏是老太爷的徒弟,在石嘴沟呆了那么多年,他总不会记错的。 老太爷当时六十多岁的人了。老来得子,虽然已经有了几个儿子,但是依然兴奋的不得了。我的母亲,也就是老太爷第三个妻子,在大院里被陆家的兄弟还有徒弟们叫姨娘。 “姨娘的身子骨一向不好,每天病怏怏的。”木大鹏回忆道,姨娘很较弱,看上去就是个连饭碗都举不起来的人,每天什么都做不了,斜靠在床榻上,睡觉的时候都微微皱着眉头。 说句难听的话,山里人过日子,男女老少都要干活,男人下地打猎,女人要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像姨娘那样的人。说白了,和废人一样。但就因为她病怏怏的,所以格外让老太爷心疼,姨娘开口想要什么东西,包括吃的穿的用的,老太爷马上就让人到山外成车的朝陆家拉。注:П即可观看 这里还得说一点,陆家挺有钱,小阴官们常年赶尸,而且赶尸又不收钱,时间久了难以维持家里的生活,所以陆家每两个月就会贴补每个小阴官一笔钱,数目不菲,就算到山外的城里,这笔钱也能过上滋润的日子。从清末到民国再到抗战解放,每个时期流通的货币都不一样,但陆家贴补小阴官的不是现金。都是以当时货币折价出来的黄金。木大鹏年轻的时候也纳闷过,因为陆家看上去并不做生意,也不像别的乡间土豪一样暗地里发邪财,但家里的黄金好像用都用不完。山里有时候会发现金脉,但是很少,所以小阴官们私下说闲话。都猜测陆家可能挖出过一条金脉。 话归正题,当年,姨娘有了身孕的时候,老太爷就不怎么出门了,天天在家守着,豪门大户里,姨娘那样浑身是病的人有身孕,那就不得了了,成天闹不舒服,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大院里有一群老妈子,专门伺候姨娘,就这,老太爷还不放心,一天至少往姨娘那里跑三次,每次都要陪半个时辰。 “六爷,别的师哥说过,你出生的时间,是六月初六。”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情况很特殊,所以让人记忆深刻,甚至连我出生的日期都被人记着。木大鹏说,姨娘临盆之前,身子愈发不好,中间昏死过好几次,陆家从山外请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就在家养着,随时准备应对姨娘突发的病症。 那一年的六月初六,是个阴天,大早上,姨娘的情况就很不妙,老太爷心情烦躁,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沉的,陆家几个没出门的儿子还有回来交差的小阴官全都在外院守着。 到半下午的时候,守在外院的人突然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老妈子的哭声,紧跟着,消息传出,姨娘咽气了,挺着大肚子咽气的。 老太爷的涵养一直很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姨娘咽气,他暴跳如雷,把几个大夫打了出去。下面的人看老太爷发火,都不敢多说半个字。出了这事,家里人以为马上就要办白事的,有人就暗中提前张罗棺材寿衣,但老太爷赶走了大夫,没有吩咐准备白事物件,留了一个稳婆,把后院所有的老妈子全都驱逐出来。 也就是说,我出生的时候,出了老太爷和那个稳婆,没有任何人在场目睹。 “然后呢” 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姨娘的确是咽气了,但老太爷不甘心,他不发话,下面的人就什么也不敢做。等到当天黄昏的时候,后院那边,突然又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外面等候的人一阵惊讶,都觉得姨娘已经死了,怎么又生出了孩子 有人猜测,之前姨娘是不是假死因为赶尸的人接触的尸体多,对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了解的也多,有些情况之下,人体会进入一种假死状态,看着是没气了,其实生命特征还在,只要条件合适,仍旧会活过来。 只不过他们的推测没有验证,后院婴儿啼哭的声音传出没多久,老太爷就出来吩咐,给姨娘准备后事。 一直到这时,外头的人才看到了姨娘的尸体,一家子都是做赶尸的,对尸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们发现,姨娘的尸体已经僵了,绝对不是刚死的,死了至少得有两个时辰。这样算算时间,姨娘真正咽气的时间,恰好就是老太爷暴怒赶走那些大夫的时候。 木大鹏的讲述,再详细不过了,他想表达的,其实就是半下午的时候,姨娘其实已经死了,但是过了两个来时辰,黄昏时候,死去的姨娘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 “六爷,你明白了吧,就因为这些事,那些师哥,才说你是死人生下来的。”木大鹏道:“老太爷在的时候,这些话没人敢明着说,都是背地里简单说一下,听过就算了。” 我陷入了沉思,就我现在所知,陆家肯定是有些过人的本事的,陆家有一枚不死扳指,就能创造出一些奇迹。我开始在幻想着,姨娘咽气之后,老太爷是不是借用不死扳指,去给姨娘续了寿。但是木大鹏说,从姨娘咽气到孩子出生,老太爷一直在家,没有外出过。 而且,这个想法里面还有个很明显的漏洞,如果姨娘用不死扳指续了寿,她不可能刚生下孩子就死掉。 这样说起来,我真的是死人生的这些事情,过去五叔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如果不是木大鹏讲述,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里。 “当时,接生的稳婆还在吗”我想问问木大鹏,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那个接生的稳婆是条明显的线索了。 “姨娘去世的第二天,稳婆疯了。”木大鹏道:“什么都不知道,痴痴傻傻的,老太爷吩咐过,给她家里赔了一大笔钱。” 那时候的人,都比较迷信,对这个事情怕的很,但是我出生之后,一切都很平静,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时间一久,这个事情就渐渐被淡忘了。 “然后呢”我继续问,既然已经问起过去的事,我就想把所有情况都了解一遍,木大鹏说,他在我两岁的时候去的石嘴沟,陆家后来的事情,他估计都知道。 “六爷,你是明白人,打小就很聪明的,你应该知道,像我这种身份,知道的事情不可能太多,因为因为毕竟是外姓,不是陆家的嫡系。” “你捡着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木大鹏说,我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他去石嘴沟时,我两岁,又小又瘦,所有人都看得出,老太爷对我是很爱护的,看着我身子弱,急的不得了,但那么小的人儿,又不能随意进补,那几年,为了给我调理身体,老太爷花了很大精力,一直到我七八岁的时候,才算好了一些。 我一边听着,心里就一边很无奈的在叹息,木大鹏说的这些事情,都和真的一样,但是我却没有丝毫的印象。 木大鹏说,我小的时候因为有老太爷,还有上面几个哥哥护着,所以胆子非常大,百无禁忌,陆家大院经常被我闹的鸡飞狗跳。老太爷可能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别人教我赶尸的手艺,他不放心,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手把手的开始传我家门的赶尸手段。 木槿说的十四年前的事,可能也是真的。那时候我刚刚成年,学手艺学了有好几年,自认为已经很了不起,要独自出去赶尸,老太爷不肯,说我太嫩,还得历练。我不服气,瞒着家里人跑出来,一路走一路玩,断断续续好多天,一直跑到莲花洞所在的区域。在山里,遇见一个不知道修于何年何月的古墓,因为山崩,古墓从山体里面裂开了口,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想把古墓里葬的人给赶出来。山里面上了年头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野物,都沾着一股妖气,古墓里的尸体很邪,当时我太大意,被抓了一下,尸毒上身,幸好木大鹏遇到,把我救了下来。 说到这里,我的脸就忍不住一红,可以想象到当年的情景。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场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梦,无论对方讲述的多么详细,可是在我的脑海里,却找不到一丝丝往事留下的痕迹。 关于我的事,木大鹏也就知道这么多了,毕竟很多隐情,陆家人不会告诉他,他也看不到。 “陆家,是怎么破败的”我接着继续问木大鹏,反正遇见了就不能放过,他心里藏着的有关陆家的所有事情,今天全得挖出来。 “六爷,这个事情,你知道的恐怕比我清楚吧。” “你就不要推让了,我既然让你说,肯定有我的道理,你说就是了。” “好吧。”木大鹏摇了摇头,看着我,道:“陆家破败,一直到现在都是个谜。” 第九十七章草丛里的危机 人的影子,其实有一些寓意,譬如说用影子来分辨人或鬼。另外,还有一些阴阳先生能通过人的影子,来推算其一生的运势和吉凶。 婴儿的影子。一般都比较淡,因为在投胎转世之前,前生的事情已经被抹去了,降生不久,在世间没有任何经历,所以影子很纯净,很简单。 但是面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影子很重。照射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我看出异样,但毕竟不是神汉,暂时猜不透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孩子的父母都是普通山民,自然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就觉得孩子白胖可爱,爱惜之极。 我不懂的事情。就没办法乱说,否则会给这一家造成恐慌,明明看着不对头,却只能忍下来。年轻人很热情,出门在外,一说起来反正都是山里的人,所以跟我天南海北的扯。我们吃过饭,年轻人就让老婆把孩子抱回车里,免得着凉。 “这样赶夜路,其实挺危险的。” “咱们这附近,没有狼,孩子他娘想家想的厉害,再熬下去就要得心病了,好在我老丈人家不算太远,今天休息一晚,明儿个中午准能到的。”年轻人从车上拿下来一把枪。是山里猎户用的老枪,装火药和铁子儿的,很落后,射程近而且精度不高,不过有一把枪在手,心里总是踏实一些。年轻人擦了擦枪,道:“我姥爷家里头,过去就是打猎的,咱有枪,怕啥,老弟,你放宽心,这大半夜里真有什么事,我这一枪轰过去,什么东西都给它轰出一身窟窿。”注:П即可观看 “你那张乌鸦嘴能不能闭上,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呸呸呸”年轻人的老婆在车里听见丈夫的话,马上开始啰嗦,骂年轻人口无遮拦。 “随口一说,又当不了真。”年轻人看上去很怕老婆,被骂了也不恼,嘿嘿一笑。跟我转移了话题。 我总觉得他那个孩子的影子不对劲,但暂时又推测不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所以有意跟年轻人扯开孩子的事情。 “老弟,瞧你这年纪,娶媳妇了没有要是没娶媳妇,问孩子的事情做什么。” “没娶”我结结巴巴撒了个慌,道:“可是也快了,娶了媳妇,就得养孩子,老哥你是有经验的,我提前问问,以后真有了孩子,我心里也知道怎么照顾的不是。” “你算是问对人了。”年轻人爱自己的儿子,说起这个,立即眉飞色舞:“兄弟我别的事情不知道,但是从我的大胖小子出生到现在,我伺候月子外带洗尿布,什么事情都清楚,你听我的话,将来伺候老婆带孩子,那绝对是没有错的。” 年轻人叽里呱啦就开始讲,啰嗦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怎么照顾媳妇,怎么照顾初生的孩子。但是从他讲的来听,他家的孩子从出生开始,一直都很正常,什么怪事也没有。 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外面遇到的事情太多,杯弓蛇影,看什么都不正常。 我们扯了好一会儿,年轻人就犯困,从牛车上拉下来一个棉垫,给我留了一半。可是到底是睡在外面,而且老婆孩子都在,年轻人不敢睡的太死,怀里抱着枪,微微的打盹。 像我们这样半夜露宿在外的人,旁边的篝火是彻夜不灭的,一来防止野兽袭击,二来驱逐山间的凉气。我习惯了晚睡,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拿出书借着火光看。 看了半个来时辰,眼皮子有些沉,我就收起书,打算休息。但是眼睛还没有闭上,就听见周围的草地里,叽叽喳喳响个不停,那声音猛然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小声的吵架,但再听听,又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叫。 我的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赶紧把年轻人拍醒,年轻人醒来的同时,也听到这阵让人牙根发痒的声音,睡意全无,马上举起手里的枪。 “是什么东西” 我不作答,因为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看,草丛里黑乎乎的,看不见东西。那阵叽叽喳喳的声响一会儿在东边,一会儿在西边,一会儿又好像漫天遍野,草丛里时常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我总算是见过一点市面,所以危险还没有真正来临之前,我能保持镇定。那年轻人就不行了,是庄稼汉,心里慌的不行,举着枪左看右看,一紧张,手指头哆嗦,轰的开了一枪。 这一枪轰到旁边的草丛里,枪管中填的都是小铁子,轰出去就是一片。枪声一落,草丛里随即有东西叽喳乱叫。 “到底是什么玩意啊”年轻人被吓坏了,哭丧着脸,道:“不会是什么仙家吧” 山里人把狐狸黄鼠狼之类的东西都称仙家,这些东西是野物里面灵气和妖气最重的,据说报复心很强,真有人伤了它们,就会死缠到底。年轻人怕误伤了狐狸和黄鼠狼,吓的连火药都顾不上装了。 “不是。”我紧紧盯着草丛,年轻人这一枪肯定打中了什么东西,草丛里有东西在钻,根据草尖摆动的幅度来看,草里的东西体型没有狐狸那么大。 我就怀疑草里是不是有黄鼠狼在活动,心里倒不是那么怕,我认识它们的祖宗黄三郎,说起来,黄鼠狼肯定要给个脸面的。 外面一闹腾,就把车里的女人吵醒了,慌慌张张掀开帘子看,年轻人赶紧挥手叫她回去。女人家没主意,平时对丈夫呼来喝去,真出了事情,立即拿男人当主心骨,缩在车里不敢动,眼睛透过帘子的缝隙朝外瞟。 年轻人放过一枪之后,还是没有东西露面,一来二去,让人心里又急又怕。年轻人飞快的装好火药和枪子儿,回头看看车里的老婆孩子,心一横,呼的站起来,冲着草丛里喊道:“出来我的牛和车都能留下,别吓我老婆孩子就行要是东西不够,我回家再取” “嘿嘿嘿嘿” 年轻人话音一落,草丛里就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奸笑声,笑声很轻,听着就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我暗中准备了法物,还拿着一把刀,草丛里真有东西突然袭击,为了保命,我也只能把黄三郎的面子给丢到一边了。 “出来”年轻人始终不知道对方究竟藏在哪儿,又很惦记家人的安慰,愈发急躁,举着枪又要扣动扳机。我赶忙拦住他,草丛里的东西,肯定打不死,真放枪把它们惹怒了,后果会更严重。 就在我和年轻人左右环视,搜索敌人的时候,从面前的那丛草里,慢慢走出一个不到一尺高的东西。那东西明显是个野物,和小獾大小差不多,身上的毛是黑的,拖着一条黄尾巴。 这个小东西的一条腿好像是瘸的,和人一样,靠两条后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朝我们走过来。年轻人嗖的调转枪口,一下子对准面前的东西。 小东西根本就不怕枪,仍然瘸着腿朝我们走,我的眼睛一愣,看见这东西的一只前爪紧紧握着一把很小很小的生锈的刀。 “当家的,那那是啥啊”车里的女人觉得面前的一幕有些诡异,吓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问:“那么小一点儿,爪子里,爪子里还拿着刀” “问什么回去看好孩子”年轻人咬咬牙,这人倒很有几分血性,为了保住老婆孩子,看上去是要拼命了。 “先不要急”我全力劝阻年轻人,遇到危险,如果只凭一脑门热血去硬拼,有时候反而会把事情弄糟,搞到无法收拾的局面。我多少有些功夫,而且身上带着法物,眼前这小东西不到一尺高,真要动手,不见得就会怕它。只不过我暂时摸不清周围的草丛里到底还有多少它的同伙,所以静观其变是最好的。 我压着年轻人,不让他冒然开枪,面前的小东西走到离我们只有一丈远的时候停下脚,抬起头,冲我唧唧叫了两声,当它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它长着一张酷似人的脸。鲜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举着爪子里的刀,冲我们比划了一下,嘴里叽喳的叫。 这个小东西一叫,周围的草丛里又传出一阵怪异的窸窣声。 “这个东西”我看着面前瘸着腿又长着一张人脸的小玩意儿,心里一转,立即想起了这是什么。 这种东西,是一种貂。这种貂非常罕见,一窝能有几十只,集体活动,昼伏夜出。它是所有动物里面,跟人五官比例最接近的东西,如果把这种貂的面部放大若干倍,那活脱脱就是一张人脸。 所以,这样的貂被称作人面貂,山里的老百姓给它起了个土名“三更闹”。 人面貂很少露面,但它们一旦露面,就会出现一种流传在山区很多年的诡异现象:小赚大。 第九十六章异样的影子 石嘴沟陆家的兴盛,是多少代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相比发迹,陆家的破败来的太快,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当年。我在莲花洞被木大鹏救了以后,心里也有点害怕,所以伤一养好,马上就回了家。回家之后,老太爷就开始把上面几个哥哥朝外分派,至于派他们干什么,没人知道。陆家的兄弟,从老大到老四。全部被派出去,只留下老五和我两个人。 “我当时就猜,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木大鹏道:“老太爷几乎是把自己的家底都给派出去了,就留下你和五爷。因为你年纪小,老太爷留下五爷,可能是要他护着你的。”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一个当家主事的人。开始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安排后路和保护者,本身就相当不祥。 接下来一段日子,谣言四起,有人说老太爷派出去的那些陆家兄弟,可能凶多吉少,人一走就音讯全无。又过了半个月,老太爷把十八个小阴官全部召集到一起,郑重其事的通知他们,说自己年龄大了,家主的位置,从此传给五叔。 陆家的家主,其实同时也是大阴官,以后要负责指挥这些小阴官。木大鹏可能不清楚某些内情,我却经过黄有良的指点,了解部分情况,除了指挥小阴官。大阴官最大的责任,是把小阴官赶回来的尸首,集中起来全部送到马牙山里。跪求百独一下 如此说来,五叔早就去过马牙山。 老太爷让位,小阴官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地头,继续替陆家做事。可是这一次,最多有个把月的光景,木大鹏突然收到消息,说老太爷死了。 小阴官们都是老太爷的徒弟,过去的各行各业里,师徒关系如同父子,师傅一死,徒弟必须奔丧戴孝。木大鹏受过老太爷的恩,收到这个消息,马上丢下手里的活,赶回石嘴沟。 当他赶回石嘴沟的时候。一下子发现原本耸立在石嘴沟的陆家大院,没有了。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家什,消失的无影无踪,大院好像被人平掉了一样,完全化成一块荒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木大鹏那一次赶回去,只看到了五叔,没有看到我,老太爷的棺材,就在附近几间刚搭起来的小屋摆着,按照山里的惯例,这些小阴官守了七天灵,然后把老太爷葬进族坟。 老太爷的死,其实也是充满玄机的,他的身子骨相当扎实,无病无灾,说起来,去世的那么突然,算是暴毙。老太爷去世时,兄弟们都出去了,只剩下五叔和我在家,另外还有两个恰好赶回来交差的小阴官。 其实有一个叫火遥的小阴官说,老太爷死的那一晚,他们都在外面守着,半夜的时候,一直卧床的老太爷突然就开始大叫,像是跟谁发火了一样。两个小阴官想进去伺候,但被五叔拦住了。 老太爷喊了些什么,火遥听的不怎么清楚。屋子里点着灯,灯光透过窗户,外面的人看见老太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扒着后窗,喊道:陆家不再卖命了。 火遥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五叔当时就淡淡的跟他们说,家里的事情,不要乱传,传来传去就会传成谣言。 天亮的时候,火遥他们才被允许进屋,老太爷已经死了。 对于老太爷的死,小阴官们充满了猜测,但五叔都不发话,这些小阴官也不能多嘴。丧事办完之后,五叔又专门把奔丧的小阴官叫来,一人发了一些黄金。 五叔当时说,老太爷不在了,但陆家的规矩都还在,小阴官们要继续赶尸。 可是人走茶凉,老太爷在世,小阴官们不敢造次,五叔没有老太爷那么高的威望,初开始两年,小阴官们还勉强遵守着过去的规矩,时间一久,有人就不以为然了,懈怠职责,甚至直接撩挑子不干。木大鹏是个老实人,一直记得陆家的恩,尽职尽责。十多年前,他最后一次去石嘴沟,五叔告诉他,反正陆家大院没有了,以后就不用亲自往石嘴沟跑,有什么事情的话,五叔会通知他。 这些年,木大鹏一直都在赶尸,但从前段时间开始,五叔突然没了音讯,木大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赶回来的尸首越来越多,没有五叔的话,也送不出去,只能全部放在莲花洞。 “六爷,说起来,我十多年没有去石嘴沟了,也十多年没有见你,所以,刚才看见你,一时间我还不敢认。” 我左思右想,木大鹏是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但事情背后,更出现了一连串的疑问。一个人一无所知的时候,遇见某些事情,可能不会多想,但随着认知的深入,回首想想,很多问题都变的扑朔迷离。 我甚至回想起马牙山塌陷,我回石嘴沟的路上遇见了老祖宗们从族坟里爬出来,朝马牙山走。当时老太爷就站在最前面,我当时害怕而且好奇,顾不得想那么多,然而现在静下心,回忆那时的一幕,我甚至开始迷惑,开始怀疑,开始怀疑老太爷注视我的目光。 那种目光,好像不是一个尸体所有的,那目光里充满了期望。 木大鹏讲完了这些,我隐然觉得,陆家当年发生的事情,好像都跟我有很密切的关联。当时的当事人都不在了,想搞清楚这些事,难如登天。 我和木大鹏说着话,木槿就在那边的小洞里默默的朝这里看,看的我浑身上下不自在。自然,木大鹏说的事情,包括我中了尸毒被救活的往事,可能都是真的,但我完全就不记得这些事,对我来说,这段记忆让我无法彻底承认。 我实在受不了木槿的那种目光,我想脱身。 我和木大鹏来到莲花洞外,当着木大鹏的面,木槿没法说什么。我简单跟木大鹏交代了几句,五叔已经不在了,木大鹏天天赶尸,没有必要,辛苦了这么多年,成天跟死人为伍,他该好好休息,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让他封了莲花洞,到洞外去过日子。 “六爷,五爷他,当真没传什么话”木大鹏有些伤感,赶尸这种事情见不得光,可是一件事做了一辈子,突然要完全离开它的时候,总会有感慨。 “没有,你安心过日子,如果有事,会来找你。” 我一刻都不想留了,跟木大鹏交代完,当即就离开了这儿。我匆匆忙忙的走,时不时都回过头,看看木大鹏和木槿。木大鹏不会有什么,只是木槿,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执念,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走出去大概有几里地,我找到路边一棵枝叶茂密的树,爬上去藏在树冠间。过了最多两刻钟,我就看到木槿从后面一路奔跑着跟来了。她一边走,一边找,显然是在找我。 我藏在树上,看着她一路向前跑去,默然无声。等到有一天,我真能解开当年的谜团,确定十四年前的事情时,我会亲自跟她道歉。 等到木槿走出去很远,我才从树上爬下来,顺着一条不算是路的小道离去,小道很难走,崎岖险峻,但是能跟木槿岔开。我一直走到天亮,木槿肯定是找不到我了,才渐渐松了口气,找个地方落脚,睡了一会儿。 没有明确的目标,我也只能盲目的走。在茫茫的大山里去寻找所谓的机缘,比在人海里寻找一个人更加艰难。 风餐露宿了好几天,有了木槿的事,我也不敢随便就找家户去借宿了。这时候,我快要走到野狼山的地界,那是花九的山头,不过花九还在外面,我跟他手下的人不熟,没有必要去拜山拉关系,所以就打算直接绕过去。 这天黄昏,我远远的看见了一辆车。山里面因为路难走,所以很少有人赶着牛车马车赶路,除非是路途较近,而且都是车马能通行的好路。 对面的车走的很慢,走的近一些,我看到那是一辆牛车。看起来,赶车的人在山里算是家境很不错的,有耕地的牛。 牛车上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刚半岁的孩子。跟牛车相遇的时候,天快黑了,牛车停下来,可能要在这里落脚,夜路难走,万一途中翻车,麻烦就大了。赶车的年轻男人照顾老婆孩子,不肯冒险,所以才专门赶了车出来,方便中途休息。 这一看就是很普通的山里人,每天在荒山里赶路,说话的人都没有,闷的要死,有个人作伴聊聊天也很不错。我和对方攀谈了一下,年轻人非常憨厚,他老婆生了孩子,足有半年没回娘家,想的厉害,所以专门拉着老婆孩子,去岳丈家住几天。 年轻人家里条件比较好,牛车上搭着篷子,老婆孩子睡在里面可以挡风,另外还带着不少东西。年轻人生起火,煮了几块腊肉。吃饭的时候,他把老婆扶下车,让母子两个出来透透气。 他们带的,是个男孩,半岁左右,又白又胖,非常可爱。年轻人对儿子爱的不得了,轻轻抱着,又哄又亲。 我吃着腊肉,慢慢就看出一些异常。这对夫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他们怀里抱着的孩子,让我微感诧异,这个孩子只有半岁,火光照影,我发现小孩的影子,特别的重。 虽然只是一道影子,但里面却大有说头。 第九十八章诡异的小赚大 人面貂这种东西,和人一样,很喜欢金银珠宝之类的宝贝,一旦知道什么地方有,就千方百计的要弄走。但金银或者珠宝。一般都藏在人家里,而且保管严密,人面貂就会想办法抢。 在山里面,生存条件比较恶劣,很多野物生了崽,如果一窝幼崽里面有先天残疾的,譬如瘸腿的,瞎眼的。为了保证把精力和食物都用在健康的幼崽身上,这些残疾幼崽一般都会被丢弃。但人面貂是个例外,貂群里如果有残疾的幼崽,会被重点保护,妥善喂养。 因为这些残疾的幼崽,将来是要有大用的。 有的家户里藏着金银珠宝,被人面貂探知了,它们不会直接去偷去抢。山里的野物活的久了。会有妖气,人面貂也不例外,貂群里有一只老貂,是首领,也是智囊。老貂和有些人一样,挺讲道理,貂群发现家户里藏着金银之后,老貂就会派出一只被喂养存活下来的残疾幼崽。 这些幼崽到了家户中,当着人家的面自尽。这个意思,就是已经有命送在你们家里了,这条命是用来换金银的,如果不主动交出金银珠宝,接下来貂群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硬抢。 这种事听起来很稀奇,但茫茫大山里,稀奇的事情多了去了。山里有个地方叫东乡,解放前。东乡最大的财主姓孙,叫孙老财。日本鬼子投降的第二年,孙老财家里遇见了小赚大,闹的鸡犬不宁,有人就劝,劝他拿出点私财,破财消灾。孙老财那人,吝啬的一毛不拔,花他一个大子儿就和要他的命一样,白白把私财拿出来,绝对不可能。 当时,一只小貂死在他家院子里,孙老财连夜转移私财,他家里有个地洞,专门用来藏东西的,孙老财把值钱的红货全部装进一口箱子。上了几道锁,然后把箱子放进铁笼,铁笼搬进地洞,又专门在笼子外面砌起砖头石块。 这样严丝合缝的把东**起来,貂群也没有办法,偷不走。孙老财很是得意。 然而小貂死后的第三天早上。众人就发现孙老财死在卧房里了,手里捏着一把刀,自己把自己的肚子划开一道大口子,五脏六腑全都露了出来。孙家的人吓的魂不附体,找神婆来看,神婆说,这是遭人面貂缠上了,如果不破财,貂群肯定不会让小貂白死,一直会缠着孙家。 孙家最后拿了一部分私财出来,事情才算了结。 在人眼里,一只野物不值钱,跟金银珠宝不是等价的,所以,这样的情况被人称为小赚大。 小貂拿着刀子出现,已经是貂群要动手的前兆,我只听过小赚大的传闻,现下倒是头一次亲身经历。 但是我心里也很发毛,因为身上带着一只不死扳指,那是无价的宝物。我一时间也吃不准这群人面貂究竟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牛车上的一家三口而来的。 “不要乱动。”我对年轻人道:“咱们这是遇见小赚大了,你的枪不管用。” “什么什么小赚大”年轻人一头雾水,可能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事。 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时间跟他多解释,一边看着眼前的小貂,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人面貂一出来就是一整窝,虽然我们只看见一只小貂,但貂群肯定就埋伏在周围的草丛里。 小貂站着不动了,随后,草丛里传出一阵急促的唧唧声,小貂像是受到了信号,爪子紧紧握着那把还没有人指头长的生锈小刀,瘸着腿,又朝前走了一步。 这一次,它的目标很明确,明显是冲着年轻人和牛车的。 “你们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值钱的首饰,或者珠宝”我问年轻人。 “我们家里头,不过比别人多了几亩地,多了一头牛,哪儿有什么珠宝啊。”年轻人满头都是汗,道:“我老婆就手上一个镯子,是成亲时给的聘礼,可那镯子是铜芯的,外面镀着一层金,不值钱啊” “好你个杀千刀的”年轻女人忍不住就从牛车里探出头,骂道:“你哄我是金手镯害我回家见人就说,说我家男人是真心疼我,给我打了这么大一个金手镯你这杀千刀的” “都这时候了,你就不要再闹了”年轻人紧张的擦擦头上的汗,道:“老弟,看起来你是知道这种事情的,现下该怎么办嘛,我实在没有值钱东西,要是有,拿出来破财消灾也是情愿的啊” “这关系到身家性命你不要说谎” “要是我说谎,就让老天打雷劈死我”年轻人是个老实人,捂着心口发誓,他这么一说,就不会是撒谎。 但我还是疑心,人面貂轻易不露面,露面就不会扑空,它们既然盯上年轻人,就说明肯定有什么宝贝。 “当家的,要不,咱们丢了牛车跑吧。”年轻女人越发觉得周围的气氛阴森,在车里呆不住了,抱着孩子要下车:“咱们家里,也就这头牛值几个钱了” 就在这时候,草丛里骤然又传出那阵刺耳的唧唧声,这是老貂在发话。面前的小貂紧握着刀子,一下子转身,对着牛车上的女人。 如此一来,貂群的目标更明确了,它们是冲着女人来的。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就戴着一只镀金的镯子,完全不值得貂群倾巢而出。我的眼睛一动,顿时就看到了女人怀里的孩子。 这孩子已经醒了,但是不哭也不闹。他被母亲抱着,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小貂。 婴儿的目光是最单纯也最纯净的,白纸一样,一尘不染。但是我却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神里,有一丝隐藏着的恐惧。 貂群,难道是冲着这个还不足一岁的小孩儿来的我心里很是疑惑,再想想这个孩子浓重的影子,就觉得事情或许根本没那么简单。 噗 一迟疑间,面前的小貂一下子用爪子里的刀子捅进自己的肚皮,刀子一划拉,小貂的腹部就豁开一个口子,肠肚流了一地,叽喳乱叫了几声,噗通倒在地上,四爪乱抽,没多久就蹬腿不动了。 坏了我额头直冒冷汗,如今小貂已经送了命,不给貂群拿出点东西,它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要死缠烂打。 “先走”我赶紧招呼年轻人离开。 他七手八脚的套好车,赶着牛朝前跑。但牛跑不快,慢吞吞的,跑了不到半里路,头顶的月亮突然被一片乌云遮挡的严严实实,光线一下子黯淡,拉车的牛仿佛受惊了,叫了两声就停下来,任凭怎么驱赶,都不肯再朝前走半步。 “走啊老牛你走啊”年轻人急的嗓子冒烟,但是牛不肯走,他也推不动。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从两边的草丛里,慢慢的冒出几团很淡的影子,全部朝牛车这边来了。我懂得观魂,一看这些影子,就知道这是几只小鬼。 我皱起眉头,貂群里的老貂,估计有些道行,已经能够运转“五鬼搬山”。几只小鬼无声无息的靠近,普通人绝对看不出来,小鬼能毫无痕迹的把车里的孩子给弄走。 果然,不等我开口,几团影子嗖嗖的钻进牛车,随即,车里传出了女人的哭喊声,年轻人赶紧掀开帘子,看见女人两手空空的,怀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孩子呢孩子呢”年轻人急的肝胆俱裂,发了疯一样在车前车后乱找。 我没时间对他解释,放眼一望,就看见几团淡淡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附近的草丛里,正托着一声不响的孩子,飞快的跑着。 我拔脚就追了过去,随手掏出了八孔青铜球,这是专门收鬼的法器,我不想收了这几只小鬼,但青铜球却能震慑它们。 嗡 我一弹手里的青铜球,中空的球就发出一声嗡响,正在飞奔的几只小鬼被声音震住了,速度明显一慢,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握着手里的球,用力一晃,几只小鬼迫于青铜球上的符箓,开始后退,而且这个东西收了不知道多少鬼,就跟一柄染血的刀一样,带着无声的震慑力。 借着小鬼开始后退的机会,我一步冲上前,又把青铜球弹响,随后伸手抓住被小鬼托起的孩子。 叽叽叽叽 草丛里顿时像炸窝了一样,乱哄哄的一团,无数只人面貂贴着地面来回的乱跑。面前的草一下子分开了,一只足足有两尺来高的人面貂,立着双腿从草里走了出来。 老貂一出现,所有的人面貂全部跑到它身后,人面貂体型不大,然而暗夜中能看到好几十双不住眨动的眼睛,这只老貂带着妖气,必须小心应对。 老貂死死盯着我,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这是人面貂发怒的象征,后面几十只人面貂蓄势待发。这种貂灵巧无比,那么多一拥而上,片刻间就会被咬的遍体鳞伤,而且老貂通了灵性,如果真教这些子孙在牙上做些手脚,比如牙带毒,那就更要命了。 呼噜呼噜 老貂嗓子里的呼噜声越来越大,眼看着貂群就要四面八方的扑来。我情急之下没有办法,突然就喊了一声:“等等” 老貂化不出人形,也说不了人话,但是通灵了,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它立着身子,小眼睛里凶光乍现,冲着我猛的呲了呲牙。 “等下”我赶紧对它道:“认识东山的黄三郎吗” 第九十九章有惊无险 我误打误撞的这么一喊,老貂竟然真的就有了反应。山里的野物活个百十多年甚至几百年,成精了,其实也只不过是学会了人言,这已经很了不得。化出人形,那需要的不仅仅是苦工,还有造化。黄三郎在成精的野物里面算是顶厉害的,这只人面老貂显然知道东山黄三郎的名头。 “黄三郎,是我朋友。”我看见老貂有所反应,赶紧接口朝下说,同时也不敢放松警惕,牢牢抓着八孔青铜球。防止小鬼作祟:“你想必也认识黄三哥吧前不久,我们还碰过面,跟麒麟峡的老狐狸一起。” 说白了,这些成精的野物之间,也是互有所闻的,黄三郎的名头着实不小,老貂知道黄三郎的本事,本来已经要对我群起攻之了。我一说认识黄三郎,老貂明显犹豫,小眼睛转来转去,一边听我的话,一边不住的打量我。 我小心翼翼,跟老貂协商,正说着,手里的孩子哭了起来,那对年轻夫妇一直提心吊胆,在草丛那边紧张的观望,听见孩子哭,算是要了他们的命了,一前一后就猛跑过来。 “别”我马上回头阻止他们,可是已经迟了。 貂群本来就躁动不安,老貂也疑神疑鬼,等这对夫妻冲过来。老貂顿时叽喳一声叫。身后几十只蓄势待发的人面貂像是一小片乌云,唰的就扑了过来。 轰 年轻人被眼前的阵势吓坏了,不由自主的就放枪,他的枪装填火药太慢,一枪放出去,还没来得及重新装药,已经被脚下的人面貂给缠住。这个年轻人常年劳作,有力气,为了护家人,也敢拼命,可是貂群贼精贼精的,开始在周围绕圈子,把我们三个围在中间。 沙沙沙 荒山野岭,孤魂游荡,我听见周围的草地里不断传来很奇怪的响动,一团一团模糊的影子。就和做贼一样,在暗中窥视我们。看着这些影子,我就知道是老貂搬来的鬼,那么多的影子,我真的没有把握能够对付。 老貂坐镇指挥,人模人样的。举爪晃头之间,已经有了几分人的气息。我看见年轻夫妇抵挡的很吃力,被群貂绕的晕头转向,肯定吃撑不了多久,而且草丛里的鬼影子还没有动,在伺机进攻。十万火急中,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拼一拼了。 以前听人说过,人是万物之灵,世间所有的野物,再聪明也聪明不过人,山精野怪修炼千百年,一切也只不过是以人为模本,照着人的样子的修行,所以一般的山精除了靠驱使阴邪帮它们做事,剩下的本事,基本和老狐狸一样,以诱惑心神为主,想要直接杀人,也没那么容易。我退后两步,把手里的孩子交给年轻女人,然后紧握手里的八孔青铜球,骤然双腿一蹬,冲着老貂蹿了过去。 老貂没想到我被围了,还敢主动攻击,尖声叫起来,草丛里那些鬼影子三五成群的朝它身前围拢,我举着八孔青铜球,鬼影子团团乱转,都被球上的气息给逼退了。眼见就要冲到老貂跟前,老貂终于无法淡定,趴下前爪,四爪着地想要跑。 我一脚踩住老貂的尾巴,手里的刀子直接就顶住它的脖子,老貂一叫,那些正在纠缠年轻夫妇的人面貂全都应声而来,我转手提起老貂,对着它们一声大喝。 貂群顿时不动了,手里的老貂在胡乱的挣扎嘶喊,那些鬼影子畏惧八孔球,也不敢靠近,局面似乎一下子被控制住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不想惹事。”我喘了口气,对老貂道:“我不伤你,你现在退走” 老貂停止了挣扎,被我提着尾巴慢慢的打转,然而,当它的身子从后转到前的时候,我一下看见了它的眼睛。老貂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狡黠的光,根本就不想被俘虏之后的样子。 这双小小的眼睛,好像一个无底洞,我的眼前骤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脚下踉跄着倒退,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身子后仰,仿佛摔进了一片没有底的深渊里。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时候已经完全迷失了心智,但是黄三郎传给我的那篇经文很有用,时常默念,心境会得到一种无声的升华。我的脑子也一团糊涂,目不能视物,只不过仍然紧紧抓着老貂的尾巴。 这一次,老貂才真的急了,它不知道我年纪不大,定力却这么深,已经晕头转向了还死死的抓着它。老貂一弓身子,在我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貂牙尖利,而且这一口是朝死里咬的,一阵剧痛。 但是这阵剧痛仿佛一颗清心药,剧痛的同时,眼前唰的现出了星光和草地。老貂嘴上都是血,我怕它再给我一口,赶紧把它丢在地上,伸脚踩住它的尾巴。 貂群一下子放开了年轻夫妇,把我密密麻麻围了起来,叽喳乱叫,那意思好像是威胁我马上放了老貂。 脚下的老貂嘴角蘸着血,骤然打了个哆嗦,身子猛然一挺,像是昏死过去一样。貂群一下子乱了套,想要靠近,却又畏惧我,在身边转个不停,叽叽喳喳吵的人心烦。我怕老貂又耍诈,可是看了两眼,我发现它好像是真的昏死过去了,四条爪子直挺挺的,身体和僵了一样。 “孩儿他娘,你带孩子,快走”年轻人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手忙脚乱的装填火药,这个人倒很有几分义气,能脱身了也不跑,赶着老婆带孩子离开,自己留下来准备帮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老貂究竟在搞什么鬼,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貂又打了个哆嗦,好像是被冻僵的人回暖苏醒了一样,慢慢的开始扭动身子。 这一次,老貂突然老实了,小眼睛依然在转动,但眼睛里没有狡黠,只剩下一抹藏在眼神深处的畏惧。它的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冲着我一个劲儿的作揖。 “崩了它算了”年轻人看见老貂就范,就跑了过来,这一场波折把他着实吓的不轻,抬枪就要对准老貂。 “不要打死它。”我拦住年轻人,貂群没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现在老貂服软,就有调解的可能,如果真把它打死了,我和这年轻夫妇以后保准要被貂群缠上。我对老貂道:“现在打也打过了,还要怎么样我说了我是黄三哥的朋友,你还死揪着不放,真要见血了才肯罢手” 老貂说不出人话,两只前爪不停的作揖,满是乞求。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我也不会对黄三哥说,你带着你的子孙走吧。”我心里很不舍,但是为了求个平安,也没有办法,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块花九给的银元:“我知道你们出窝从来不扑空,我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几块银元是真家伙,给你们当个彩头吧。” 解放前的几十年间,世道太乱,清末,袁世凯称帝,民国,北伐,货币没有真正统一过,老百姓对纸票子不怎么信任,只有黄金和银元是不过时的硬通货,一直到这几年,还有人在用。花九送了几块,如今只能忍痛割爱。 我慢慢松开脚,老貂一骨碌爬起来,趴在地上冲我拜了拜,带着貂群转身跑了,它一走,周围那些鬼影也无影无踪。 “好险”年轻人一看貂群退走,如释重负,赶紧拉着我从草地走出来,对我道:“老弟,我真是看不出你是有本事的,我老丈人家不远了,跟我去盘桓两天,容我好好谢谢你。” 我推辞,但年轻人死都不放手,一定要感谢,其实他也是想让我一路护送,把他们安全送到家。盛情难却,我想着他丈人家不远,而且我一路走的都是荒山,是得找个地方补充一下吃用的物品,最后就答应下来。 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奇怪的,他家的孩子,只有半岁,那些人面貂,为什么会冲着他家的孩子专门跑一趟我跟他回家,也是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有什么蹊跷。 出了这档子事,也没心睡觉了,我们当即动身,第二天早上,就赶到了他丈人家里。 他丈人家也是小康之资,日子很好过,姑娘和姑爷带着外孙回门子,丈人家高兴的不得了。小两口添油加醋把昨晚的事情说了说,他丈人顿时对我恭敬起来,山里人迷信,对那些有阴阳数术的人都很尊重。家里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托他们拾掇一些干粮,暗中又细细的观察那孩子。说实话,这孩子看着是没有任何异样的,能吃能睡,身上也没有半分妖邪气。 看了许久,我就怀疑是不是那些人面貂弄错了人家误找上了这个孩子 我没打算久留,住两天就准备走。这户人家很热情,每顿都有酒肉,我晚上喝了点酒,回房以后觉得浑身燥热,怎么都睡不着,一下竟然熬到了丑时末。 一过丑时,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我终于有了点困意,刚想闭眼睡觉,就觉得虚掩的门,被人扒开了一条缝。 我翻身就轻轻跳下来,顺着门缝一看,心里吃了一惊。 门外没有其他人,只有那个半岁大的孩子,正孤零零坐在门外,也顺着门缝朝屋里看。 第一百章十五年前的杀机 看见门外的孩子的时候,我惊了惊,大半夜人睡的正熟的时候,他怎么一个人出现在我房门外 但是我心里又隐隐觉得这好像很正常,从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眼下真出现了些异样,反倒合情合理了。 我从这个孩子身上,真的察觉不出有什么邪异,他端端正正坐在门外,睁着大眼睛,从门缝和我对视。我慢慢蹲下来,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孩子在地上爬了爬。一直爬到门槛处,他的脸贴在门上,透过门缝,突然就奶声奶气的开口说道:“我见过你。” 这一幕真是有些诡异了,半岁大的孩子,除非神童,否则不可能说话这么早,而且说的那么清晰。我有点茫然。但他已经开口说话,那就证明必然能听懂我的话。 “什么时候在哪儿见过我” “你是石嘴沟陆家的人。”那孩子接着就道:“我不仅见过你,还见过你们家的老太爷。” 我真的相当吃惊,倒不是惊讶这孩子会开口说话,惊讶的是,他刚出生半年,竟然见过我,还见过我们老太爷,听着这话,我肯定要产生怀疑,顿时一眨不眨的望着这孩子。 “你可能想不起来了吧。”这孩子身上的奶味还没消,坐在门外,藕节般的胳膊抓着自己的衣襟。 “我的确想不起来了。”我满心疑惑,望向对方,我的屋子里没有点灯,门口只有一缕月光。月光撒播,照出孩子的影子,影子黑沉沉的,比我的影子都要重,都要深。 眼望着这一幕,我的脑子突然像是开窍了一般,猛然想起些事情,眼前顿时一亮,对那孩子道:“我知道了你你还记得前世的事,对不对” 人的影子重,是因为在世间经历的太多,记住的事情太多,魂魄和身躯一起活了那么久,慢慢变沉,所以映出的影子会浓重。这个出生仅仅半年的婴儿影子那么重,而且开口就说见过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去黄泉宫转世的时候,没有被抹去前生的记忆。 “进来再说。”我赶紧打开门,把孩子抱了进来,免得家里有起夜的人看到孩子坐在门口。我关好房门,点了一盏灯。难怪我当时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神比一般孩子蕴含着更多的东西,他没有忘记前生的事,现在虽然只有半岁,但心智却和一个活了几十年的成年人一样。 我心里其实很意外,也很高兴,他没有忘记前生的事,就说明他在上辈子死后进入阴间的过程,也都记得很清楚。这绝对是第一手信息,非常珍贵。 “我听人说,阴间的奈何桥,有人把守,会给游魂孟婆汤,把前世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才能投胎转世的,你为什么还记得前生的事” “我死了有十三年了。”小孩儿道:“死后的魂儿去阴间,都要等,等每年的六月初六,黄泉宫开了门,然后才有投胎的机会。” 这个事情,我有印象,小狗子当时把我勾入阴间的时候,我见过奈何桥,但没有过桥就被田奶奶给推回来了,所以未看到真正的黄泉宫。 小孩儿前辈子是农历二月里死掉的,所以进阴间以后等了很久,那一年天气不好,南方涝,北方旱,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光闹饥荒,死了不少人,所以聚在奈何桥这边等着进黄泉宫的游魂很多,小孩儿一等就是十多年,好容易等到去年六月初六,黄泉宫开门放魂儿转世。每年转世的游魂数量有限,都想挣着投胎,那么多游魂拥到奈何桥,还要等田奶奶给每个人额头上点一点,结果小孩儿在桥上等待的时候,桥突然塌了。 当时的情况乱七八糟,从桥上掉下来的魂儿争先恐后往上爬,结果误打误撞,在这次混乱里,小孩儿没有被点额头,稀里糊涂就混了过去。他生前是个苦命人,一辈子没有造孽,所以进了黄泉宫,直接就投胎转世,一直到第二世为人,前生的事情,依然留在脑海里。 “奈何桥也会塌。”我一阵苦笑,心说难不成阴间的那些监工也收受贿赂,监管不力,造好的奈何桥不怎么结实,正用着突然就塌了。 “那倒不是。”小孩儿摇摇头,他在阴间等了几个月,期间认识一个老游魂,那货死了很多年了,但命势很差,祖宗几代为非作歹,在阳间造孽,最后孽果全都扛到他一个人身上,在阴间徘徊等待了许多年,都没有轮的上投胎转世。这个老魂儿跟小孩儿说过,奈何桥结实的很,从有了阴间之后,桥一直在用,但是有人在桥上打架,打的天崩地裂,撼动了桥的根基,又用了那么多年,桥才会突然塌的。 “黄泉宫是什么样子的”我问小孩儿,其实在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关于黄泉宫的事情,在我的印象里,阴曹地府,有十八层地狱,却没有什么黄泉宫。 “以前的阴间,没有黄泉宫,那个老魂儿说,现在的阴间,和以前不一样的。”小孩眨巴着眼睛,老魂儿在阴间逗留的久了,知道一些事儿,不过知道的也不详细,等待投胎的时候聚在一起没事做,讲给小孩儿听了。 “真是这样”我若有所思,其实,我听过类似的事情,山杠爷就说过,他说阴间的大门本来是在天寒地冻的东北,最后被人硬开在太行山,门户都变了,阴间肯定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你这个人啊,其实是很怪的。”小孩儿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在思考该不该跟我说下面的话,他道:“我不知道跟你有缘还是怎么地,我在前世的阳间见过你一次,在阴间,也见过你一次。” “什么”我正想着阴间的事情,冷不防小孩儿这么一说,就把我说晕了。我就是今年的六月初六被小狗子勾入过阴间一回,小孩是去年六月初六过的奈何桥,时间整整差了一年,不可能遇到的。 “我没有忘记前生的事,这次投胎为人,本来不想惹任何麻烦,但是一看见你,就觉得这是冥冥中的缘分。”小孩儿道:“生前死后都遇见你,这次还托你救了一命,要不是你,我就要被那些人面貂给抓去了,所以,这个恩情,我不能不报。我来找你,主要是告诉你一件事,你得提放一个人。” “谁” “你们陆家的老太爷。”小孩儿道:“他想杀你。”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对于过去的事,我实在没有印象,但木大鹏已经跟我讲了很多。据木大鹏讲,老太爷对我,视之如命,他怎么可能会杀我我差点就要脱口反驳,然而转念一想,这小孩儿冒着被察觉的危险专门来告诉我这个事情,他不会毫无来由的乱说,所以我忍下来,听他说完。 “我前世,是个挖矿的。”小孩儿道:“金矿。” 山里的金矿其实很稀少,他挖的这条金脉,就是陆家的矿。陆家如果没有这个矿,就养不起那么多小阴官。这条金脉很保密,除了陆家老太爷每年过去看一看,别的陆家人几乎都不知道。金脉是家族的经济支柱,没了这个,陆家会垮掉,所以,金脉要牢牢掌握在家主手里。 陆家有这条金脉,但是从来不过度开采,每年只需要挖出足够应付开支的矿就够了,所以,矿里的矿工不多。 听到这儿,我就知道,陆家主要是为了做事,采金纯属是副业,那条金脉虽然不大,但把矿全都采了,也是一笔足以富甲一方的巨财。 “难怪啊,那些人面貂要找你。”我恍然大悟,人面貂精灵古怪,不知道怎么闻到味了,知道小孩儿的前世来生,小孩儿开矿的,自然清楚金脉的具体位置,抓了小孩儿,就等于找到一条金脉。 小孩前生死去的头两年,也就是大约十五年前,陆家老太爷照例来巡视金矿,但是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去的,顺便带上了我。 我对这件事依然没有印象,小孩儿却说的很确凿,因为是他过去亲眼目睹。当时几个开矿的人还奇怪,因为陆家上面还有几个儿子,都成年了,心智本事都超强的,老太爷把金脉的事情告诉谁,其实也就等于打算把家主的位置传给谁。这是老太爷第一次带陆家人来金矿,没带别的儿子,却把我带去了。 “我们都想着,难不成老太爷要把位置传给你”小孩儿道:“可这是陆家的大事,我们也不敢问。” 老太爷带着我在金脉里走了走,到处看了看,这个矿开了有很多年了,走到中间的时候,有一段矿坑突然就有塌陷的迹象,碗口大小的石头从上面直滚下来。 这时候,老太爷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的阴沉,又有些踌躇,他浑然不顾头顶的石块,悄悄拿起一把锤子,在我背后把锤子高举过头顶,用力砸了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拉磨的人 那一锤子下去,绝对是会要人命的,当时我正全神贯注的躲避头顶掉落的石头,根本不可能想到,老太爷会突然在背后下手。所以毫无察觉。矿工也傻了,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个事情老太爷绝对不想让人看到,所以马上闪身躲了起来。 锤子已经砸下来,但是老太爷中途却好像改变了主意,收了收力道,这一锤子依然落在我头上,不过却不致命,只是把我给砸昏了过去。 即便这样。我还是闷哼了一声,一头倒在地上,脑袋血流如注。老太爷叹了口气,把我抱起来,转身离开矿洞。 “有这回事”我很难相信,我是陆家的人,老太爷耗尽心血把我养大,好容易成年了。却要在幽深的矿洞里把我砸死这没有理由。 “我知道你会不信,可我只是照实叙述,陆家老太爷为什么要那么做,没人知道的。”小孩儿解释:“我已经重新为人了,前生的一切,说起来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念着你救我一次,把这个事情告诉你,孰是孰非,你自己掂量。” 这件事,我同样没有任何的印象,当时矿坑里石块如雨落,老太爷那一锤子毫无声息的砸下来,我没反应就昏倒了,等到苏醒,也绝不会怀疑是老太爷下的手。只会认为,自己无意中被掉落的石头给砸昏过去。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头上摸着,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当我摸到正头顶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头发下面的头皮上,好像真有一个不易觉察的伤口,伤口早已经愈合,头皮的愈合能力很强,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的外伤,伤好之后,只留一个不起眼的疤,又被头发盖着,轻易察觉不出。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很诧异,同样也很疑惑,别的人要杀我,不论出自什么原因。我都能接受,毕竟那是外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生出杀机也很正常。然而陆家老太爷,可能会对我下手好容易把我养大了再亲手打死,失心疯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我闭上眼睛。虽然脑子里没有任何印象,但随着小孩儿的讲述,我甚至能联想到那一幕:漆黑的矿坑里,只有零星一盏灯,我在全力躲避头顶的石块,老太爷站在我身后,面色阴沉,举起了手里的铁锤 我心里生出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然而现在想想,依然让人感觉彻骨的恶寒。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再对人说了。” “我明白。”我没有多说,小孩儿估计不清楚,在他前世死去的头一年,陆家老太爷已经入土了。 “后来,我就死在矿坑里,一直到投胎转世。”小孩儿看我不说话,就继续道:“投胎的时候,我混过奈何桥,进了黄泉宫。” 所谓的黄泉宫,其实不是一个宫殿,而是被围墙围起来的很大一块区域,围墙和城墙一样厚重,墙上有一道黑色的大门,六月初六才会打开。能进入黄泉宫的游魂,就有了转世的资格。 据说,黄泉宫所在的位置,本来是阴间十八层地狱的入口,但是被人封掉了,建了黄泉宫。 进黄泉宫的游魂,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因为要投胎,就要先确定投胎到什么地方,什么人家,还要确定转世之后是什么模样。这些事情都敲定了,才会真正的去投胎。 黄泉宫后面,有一座轮转台,那是偌大的黄泉宫内最高的建筑,台子用大块大块黑色的石头垒起来。轮转台后方,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渊,投胎的游魂从轮转台跃入深渊,就能冲回阳间,化胎为人。 “我当时登上轮转台的时候,看到台子旁边有一个人,那人是你。” 轮转台旁,有一个磨,小孩儿看到我正在拉磨,磨是空的,什么五谷都没有放,我就拉着磨,一圈一圈的转。磨是圆的,尽管方圆不过几丈,但推着磨走,脚下就是一条永远都走不完的路。 小孩儿当时急着投胎,也没人会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拉磨的人,肯定不是我。” “跟你很像。”小孩儿道:“我初开始一直觉得是你,但是这次又看见你,就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真的跟你很像” 我想了很久,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世间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我就是我,只有一个。但小孩儿在轮转台上看到的那个拉磨的,又会是谁 “这些事,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了。” “不会。”小孩儿笑了笑,嘴里还没牙,但笑的却很深沉:“既然重生为人了,前世的一切,都和今生的我没有关系,今天对你说了这些事,明天我就会忘掉。时间不早了,再过一会儿,我爹娘会醒,我要走了。” 小孩儿在地上爬,爬出屋子,悄悄的爬回自己的卧房。没过一会儿,那边传来了他的哭声,屋子里的灯随即就亮了,我听见年轻男人埋怨老婆,说她没看好孩子,让孩子半夜掉到床下去了。 “好啊,你这个杀千刀的现在倒数落我了”年轻女人毫不示弱,道:“今天既然要数落,那咱们就说个明白,你先跟我交代,那个金镯子的事情” 我满脑子乱糟糟,睡意全无,就在床上睁着眼睛想到天亮。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我跟年轻人告辞了,他苦苦挽留,倒是他老丈人很明事理,知道我可能真的有事,不再强求,拿了不少东西,送我出门。 野狼山附近,有不少村子,算是人烟稠密的一个地方。我上路之后,就不那么着急赶路了。从地图上看,一条直线好像没有多远,但真正走起来就困难的多,遇见小山要翻山,遇见大山要绕路,七拧八拐,平地上两天的路,这里至少要走五六天。黄有良所说的机缘,我真的不清楚会在哪儿,所以这么多天走下来,心情没有当初那么急躁,渐渐坦然了。 期间,我路过了野狼山,时常都能看到上山下山的山刺,但花九的人从来不侵扰老百姓,所以看到山刺,老百姓也不躲,有些相熟的还会打招呼,把地里种的老南瓜什么的土产给山刺送几个。 野狼山之后,接连就是几个村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再借宿,就在村子旁边休息一晚。我一直在看书,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反复研习洪炉出窍法,魂魄出窍的次数多了,就轻车熟路,魂儿越练越强,将来就可以夜游,体魄同时也会强大。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赶路,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夏末秋初,天气开始转凉,我就打算找个村子,跟人买一件秋衣。但是山里的村子相隔很远,走过这一村,下一村至少得翻好几座山。这边的地势不怎么好,到处都是山,没个平地,我就想着,如果实在不行,只能熬到盘营镇那边再说。 这天上午,我走到了一座不怎么高的小山脚下,小山下面有一条路,直通山上,抬眼望过去,半山腰有一片院子。山路是青石铺出来的,来回被人走了很多年。我看到有山民风尘仆仆的赶到这座小山,沿山路上山,在山脚下坐了片刻,至少六七个山民从身边上了山。 这时候,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估计是走累了,暂时没有力气再上山,就坐下来抽烟。山里人一般都是自来熟,遇见人会搭话。老汉跟我聊了聊,举着烟袋朝山上指了指,道:“小后生,你也是来听大和尚传道的” “什么传道” “都走到灵云山了,你难道不知道灵云庙”老汉儿呵呵笑着,砸巴着烟袋,道:“有大和尚重修了灵云庙,在这里给人念经传道。” 听到这个,我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和花九相遇时,我们交谈间他说起过的事情。他说灵云庙本来破败了很多年,但最近突然来了几个僧人,把庙简单修葺了一下,然后跟山民们说,积德行善,死后可以续寿延命的事。人这一辈子,无非是巴望着多活几年,所以消息一传出,远近山民络绎不绝,这个事情惊动了花九,本来想看看,但他来的时候,灵云庙的和尚出门办事,所以花九才一路尾随到了东李沟。 我对这个事不怎么在意,差点就忘记了。不过已经走到了灵云山下,顺便去看看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我跟老汉着意多聊了几句,不过他也是头一次来灵云庙,说不出更多的情况。说了一会儿话,老汉也喘匀了气,收起烟袋,两个人结伴踏上山路,朝灵云庙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第二枚扳指 据说,灵云庙当初是明朝几个不愿在朝为官的人修起来的,历史悠久,不过香火已经断了很多年。我和老汉一路走一路看,远远的望过去。山腰上的灵云庙升腾着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是最近来拜佛的山民供的香火。 “我倒是听人说过,这几个大和尚,不会是走江湖行骗的吧” “那是不会的。”老汉道:“灵云庙的大和尚,不要功德钱,不要香火钱,不管身份,都能来听经。拜佛嘛,主要是个心诚,大和尚说,心里有佛,处处都是佛堂。” 灵云山不高,我们走到灵云庙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帮山民,庙宇只是院子大。里面的精舍有限。院子里一左一右有两棵老松,老松中间搭着法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和尚坐在法台正中,跟众人说法讲经,旁边垂首伺立着几个中年僧人。 听经的老百姓很多,有不少专门丢了手里的农活跑过来的,但是老百姓能听的懂什么,只不过心里是向佛的,所以尽管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下头的人还是坐的端端正正,听的全神贯注。 我不想凑的太近,远远看看就是了,所以站在人群最后。那几个和尚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们头上都有香焚的戒疤,而且讲经的大和尚地阁方圆,没有一丝匪气和邪气。颇具威严。这些灵云庙的僧人跟山民们讲,积德行善,可以延寿,山民其实都是冲这个来的,然而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他们提起任何关于续命复生的事。 “借光,借光” 我正想着,身后有人就硬挤了过来,回头一看,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这汉子四十来岁,一脸雄赳赳的络腮胡,眉毛又粗又浓,本来是挺威武的,但是眼睛长的太难看,不仅小。而且是斗鸡眼,这一下就破了相,大胡子配上斗鸡眼,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络腮胡子估计是来晚了,硬从人群后面朝前挤,也不怕惹人嫌。一直挤到最前面,坐下来听。来这儿的人估计都是冲着多活几年而来的,可是坐下来听了一大晌,上面的大和尚依然讲着谁都听不懂的佛经,络腮胡子就有些烦了,脱下鞋子,搓脚上的泥。他那双脚,约莫半个月都没洗过,鞋子一脱,臭味飘散出来,旁边的人一阵皱眉,法台旁边的和尚显然也闻到了气味,只不过碍着大和尚正在讲经,所以忍着没出声。 搓着泥,络腮胡子另只手抓耳挠腮,屁股扭来扭去,砰的放了个屁。旁边的人一起扭头看他,络腮胡子不肯承认,一脸茫然,嘀咕道:“谁放的屁谁放的屁” 经文讲的非常枯燥,听的我直犯困,原地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不一会儿,人群前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噜声,络腮胡子估计也听的没意思,竟然不知不觉在前面睡着了。 搓脚放屁打呼噜,络腮胡子一来,本身很庄重的事情,立即被他搅合的变了味,法台旁边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僧人看上去脾气暴躁,实在忍不住了,过来就把络腮胡子给揪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有意来这里捣乱是不是”中年僧人身强力壮,像个武僧,揪着络腮胡子一百多斤的身体,毫不费力,怒目望着对方,低声呵斥。 络腮胡子被人拎鸡仔一样的揪起来,睡意顿消,众目睽睽之下,这么让人提溜着相当丢脸,络腮胡子要挣扎,却没有对方力气大,只能放弃反击,拿出一副故作从容的表情。 “你管我是哪儿来的,我来听经的。”络腮胡子的脖子被衣领子勒着,黑脸涨的通红:“你只要记住,我叫李良辰。” “你在作死”中年僧人的脾气果然很不好,看见络腮胡子的样子,立刻就举起另一只拳头,那拳头大的碗口一样,骨节咯嘣作响。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你若是感觉你有实力和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络腮胡子被中年僧人一只手提的几乎双脚离地,两条腿转轮儿似的来回乱蹬,气都喘不匀了,还在那里强装淡定,挤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微笑:“顺便说一句,良辰最喜欢对那些自认能力出众的人出手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络腮胡子就大呼小叫起来,中年僧人大怒,硬提着他,穿过人群,直接把络腮胡子重重丢出院子。我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就在络腮胡子倒地翻滚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扳指。 黑色的扳指,虽然看不清上面的纹饰,但仅凭外观,我就觉得,那是一枚和我怀里的扳指一模一样的不死扳指 “从今天起,不准你再踏进灵云庙半步”中年僧人瞪了络腮胡子一眼,转身穿过人群,重新站到法台边。 我只觉得这个络腮胡子猥琐不堪,但他手上那枚不死扳指,却吸引了我。我不知道不死扳指一共有几枚,可既然看到了,就得想办法问清楚。抱着这个念头,我走到络腮胡子身边,把他给扶了起来。 “死和尚,好他娘的心狠啊。”络腮胡子被摔的很惨,腰都直不起来了,被我搀着,才勉强站起身,重重嘘了口气,抬眼看看我:“老弟,承蒙照顾了,留个字号,来日,良辰必有重谢。”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是无奈,已经被人揍成这样,还不肯嘴软。但是我想要看看他手上的扳指,所以只能有意跟他套近乎,把他拉到一边儿,坐在树下面说话。我一边说,一边无意的用眼神去瞟,看他手上的扳指。 但是这个络腮胡子看上去粗鲁莽撞,其实心很细,我一眼没留神,他在背后悄悄就把手上的扳指给取了下来。 “老弟,你是来听经的”络腮胡子恬着大脸,身上的痛还没消,就大模大样的翘着二郎腿,跟我扯起来。 “听不懂,我只是听人家说,灵云庙的这几个和尚,说积德行善了,人死可以再活一世,说实话,我是不信佛的,只不过为了这个而来。”我知道络腮胡子有一枚扳指,所以就尽力拿话引他。 “对啊”络腮胡子一拍大腿:“英雄所见略同,那大和尚讲的经,一句也听他娘的不懂,听的人打瞌睡。老弟,咱们一见如故,我不瞒你,这个灵云庙,我倒不是头一次来了。” “嗯怎么说” “这几个大和尚来历不明,灵云庙荒废那么多年,他们好端端就突然跑过来了,老弟,你看没看出来,这灵云庙,其实有些不对路的” 我第一次来灵云庙,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络腮胡子一指点,我不由自主的又回头看了看,他怕我看不出来,专门又拉着我走了一段,离灵云庙远了,才让我继续看。 这么一看,我就真觉得这个庙有些异样,灵云庙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可是现在看上去,整个庙宇就好像被人硬塞在山腰上的一样,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怪异感。 “实话跟你说吧老弟,据我看,这个庙四边院墙就很可疑,估计被人做过手脚,下了法咒。”络腮胡子翻着斗鸡眼,抠着下巴道:“越是这样,良辰倒越想跟他们玩一玩。” 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却想摸摸络腮胡子的底,所以他怎么说,我就顺着他的话,不出片刻,络腮胡子觉得跟我很投机,引为知己。 络腮胡子跟我嘀咕了半天,这家伙其实很油滑,话语间丝毫不漏自己的家底。他说这帮大和尚很可疑,要把他们的来历打探清楚。 “白天来这里听经的人太多,人多眼杂,不方便,咱们权且忍忍,到了天黑,听经的人散了,我们就潜到庙里,一看究竟。”络腮胡子两眼放光。 我和他说话间,一直在刻意关注那枚扳指,但络腮胡子把扳指取下来之后,就一直随身藏着,再没有拿出来。 不过,他说来说去,倒真让我对这个灵云庙产生了兴趣,山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说过人死之后可以续寿还阳的事,灵云庙的这几个和尚,本就来历不明,又抛出这样的话柄,很值得追究一番。 我和络腮胡子暂时就跑到灵云山下面躲起来,这货身无分文,连干粮都不带,却很能吃,一顿饭把我两天的口粮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就在树下剔牙打盹,样子惬意的很。 傍晚的时候,听经的山民络绎下山,不出片刻,人都走光了。络腮胡子跑去打听了一下,整整一下午,大和尚也没讲出什么要紧的事。我们两个耐住性子,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才顺着山路偷偷摸摸的上山。 庙门已经关闭了,我们在墙角窥视了片刻,然后贼一样的翻墙跳进院子,蹑手蹑脚的跑到一棵老松树下,前后爬了上去,老松枝繁叶茂,藏进去不容易被人发现。 “老弟,我们先安排一下,等会儿若真的有事,也好应对。”络腮胡子一边望向那些和尚晚上休息的禅房,一边小声对我道:“一旦出事,良辰先走,你断后。” “为什么”我感觉这货说话太不厚道了,让我去给他挡刀挡枪,还说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良辰逃出去,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救你,你逃出去,自己跑了,良辰只能等死。” 哗啦啦 就在这时候,对面禅房的房顶突然冒出一团影子,那团影子蜻蜓点水一样从房上翻身跳下,动作灵敏的像是一溜烟,三下五除二,就爬上我们旁边的另一棵老松树上。 第一百零三章三人为伍 那道影子快速敏捷,估计是潜伏到灵云庙里准备做什么。尽管他的动作很快,如同一只鸟一样钻入了老松树冠里,但禅房内骤然亮起了灯,几间房子房门顿开。大和尚们抢步出来,在院内扫视。 “既然来了还想走吗”那个白天把络腮胡子丢出院子的僧人声若洪钟,尽管在暗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怎么这么晦气”络腮胡子很不自在,小声跟我嘀咕道:“旁边那树上的人,比咱们先到一步,他被发现了,把大和尚都引了出来。老弟,我们小心一些,千万别露了马脚。” 那棵老松上的人,显然能听到中年僧人的这番话,但是松树的枝叶巍然不动,他藏在里面默不作声。 “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轰隆隆 整个灵云庙突然颤动了一下,四周的院墙处。发出轰隆的响声,山摇地动一般。借着天空的月光,我看见四面院墙外,好像凭空多了几座高低起伏的山,把灵云庙夹在正中。 “他娘的真让良辰说中了”络腮胡子一阵惊慌:“大和尚果然在外面做了手脚,这是大搬山术哎哟喂” 震动牵引着老松树一阵摇晃,络腮胡子一番话还没有说完,藏身的树枝突然咔擦一声断裂,络腮胡子站不稳,两手抓着一把松针,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抬头看看四周,灵云庙被山堵住了。 我一阵头大,我第一次来到灵云庙,跟那些大和尚无冤无仇,他们在庙里做手脚,显然是为了围堵另一棵老松上的人。只不过我跟络腮胡子倒霉,误打误撞的也钻进这个包围圈。大搬山术,那是五鬼搬运被运用到极致的术法,说是障眼,也不完全是,一施展起来好像能够搬山填海,灵云庙四周被山围的严严实实,想要逃出去,恐怕很难。 另一棵老松里的人显然知道被发现了,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络腮胡子从树上掉下来,那人也跟着从藏身的老松间一跃而下。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是一身精悍之气,他脸上横竖有五六条刀疤。让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显得略微狰狞。 “我该叫你慧空,还是叫你章豹”那个中年僧人冷冷一笑:“你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牵连了咱们的宝刹,现在已经入瓮,还想反抗吗” 我一听中年僧人的话,心里随即一震。他说的章豹,我知道。山里消息闭塞,有些地方的老百姓可能不知道外面改朝换代,不知道是谁在当家作主,但他们绝对不会不知道章豹。 前几年,盘营镇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一户乡绅家里上下二十三口人,一夜间被杀的干干净净,背着二十三条人命的杀人狂徒,就是章豹。说实话,太行山从抗战起就是游击队活动频繁的区域,抗战结束,山里的山匪做事都不敢张扬,非要动刀杀人,也是偷偷摸摸的,敢于明目张胆一口气连杀二十多个人的,唯独章豹。 从前几年开始,国民党县政府的人就开始抓捕章豹,但没有结果,刚一解放,章豹就被人民政府列为头号通缉犯。然而自从盘营镇的灭门惨案之后,章豹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其实已经被击毙,有人说他在潜逃途中不深落崖而死,众说纷纭,却从来没人说亲眼见过章豹的尸体。 “慧空,随我们回去吧。”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和尚没有粗暴狂飙之气,略带着几分惋惜,合十道:“你出自我门,犯了大罪,随我们回去,该有什么后果,也是你应得的” “你先走。”章豹不理会那些和尚的话,对着刚刚掉下老松的络腮胡子道:“不用管我,咱们两个逃得一个算一个” “什么”络腮胡子当时就懵了,脸色发绿,茫然的摊着手,道:“良辰良辰和你认识么这么大一个屎盆子,不由分说就朝我头上扣,良辰和你有什么仇,什么冤几位大师,我跟这个人素昧平生,没有一丝关系,你们抓他,良辰绝不插手” 我在树上看的很清楚,这个章豹肯定不认识络腮胡子,只不过这么一说,那些和尚立即就把他们两个当成一伙儿,分头围捕,章豹的压力自然会小一些。 “白天我瞧你贼眉鼠眼,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中年僧人看着络腮胡子,卷起衣袖,喝道:“果然跟杀人狂徒是一伙儿的别跑” 几个僧人分作两股,飞快的朝章豹和络腮胡子扑来。我估摸着,除了那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剩下几个全是武僧,功夫相当扎实,奔跑如雷。章豹气势沉稳,但络腮胡子就不行了,和尚还没扑过来,他就大喊大叫,亏得这货腿脚麻利,绕着老松不断的跑,跟大和尚兜圈子。如此一来,和尚们就分出轻重了,只留下两个对付络腮胡子,剩下四个全部缠住了章豹。 章豹的功夫很强,面对四个人的夹击,游刃有余。这几年,他可能一直隐藏在深山里面,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生存,会把人磨砺的更加生猛,同时,章豹不断的躲避追捕,打斗的经验也极其丰富,四个孔武有力的僧人团团围住章豹,他一时间脱不开身,但也没有落在下风。 砰 章豹灵活如兔,凶如虎狼,一闪身躲过一击,顺势一拳把面前一个僧人打的口喷鲜血。 “慧空,他们曾经都是你的同门,你真的步入魔障了吗”那个老和尚慢慢道:“你忍心伤了他们” “你们抓我回去,只有一条死路,你们又何尝心软过”章豹沉声回了一句。 “你若不是杀了那么多人,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到太行来抓你” 章豹咬了咬牙,忍着不再说话,全力应付面前的几个强敌。那老和尚看见章豹没有一点束手就擒的意思,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褪掉身上的袈裟。 嗖 那一瞬间,老和尚整个人的气息陡然一变,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我暗地里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老和尚,才是最扎手的强敌。 老和尚一动手,章豹顿时招架不住了,边打边退,从老松下面慢慢的退到我藏身的松树前。别的和尚还好说,尽管强,但章豹还能对付,可这个老和尚却是强手中的强手,章豹顾前就顾不了后,眼见着要被打倒。 我藏在树上,脑子里顿时一空,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觉得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很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觉,我总觉得章豹身上所流露出的一切,都不像一个滥杀无辜的杀人恶魔。现在我们三个都被围在灵云庙,真被抓了,把身上的东西一搜,又要平添很多麻烦,想到这儿,我一咬牙,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抱住那个老和尚的脖子。 就这么一呼一吸之间的短暂空隙,却给了章豹反击的机会,他连着两下把身后的敌人逼开,与此同时,我也被老和尚伸手从背后给抓了下来。 “跑啊还等什么”络腮胡子被人撵的鸡飞狗跳,看见我也从树上跳下来,赶紧就猫着腰,不顾一切的朝灵云庙的西南角跑去。这个时候,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络腮胡子一跑,我也跟着跑,章豹甩脱了身后的敌人,拔脚跟来。三个人前前后后的冲向灵云庙一角,后面的僧人不肯罢休,拼死追赶。 其实就这么三拳两脚,我就看出一些细节。那个厉害的老和尚心是软的,嘴里说着要抓章豹,但下手没那么重,剩下的和尚都比较年轻,追的风风火火,中年僧人跑在最前面,我眼看着又要被他们追上,心里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章豹的胳膊,低喝道:“拽着我走” 与此同时,我用洪炉法出窍,魂魄化成一道烟气,迎着中间僧人扑过去。一靠近中年僧人,魂魄就感觉一阵颤抖,隐隐要飞散了一样。这个中年僧人血气很旺,阳气非常足,魂魄是阴的,阳气太旺,魂魄会被压制。这也就是平时阳气很强的人不会遇见脏东西的原因。 但是三个人的安危悬于一线,我足了劲儿,不顾一切的从中年僧人额头阴眼的位置硬挤进去。 中年僧人练的是纯正的外功,也没有花九的本事大,对这些出窍之类的术法不懂,正在一路猛跑,被这么一扰,冷不防大喊了一声,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后面的人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放弃追击,把中年僧人给抱了起来。借着这个机会,我从他额头钻出来,飞快的追上前面拖着我的章豹,魂魄归体。 魂魄归体之后,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厉害的老和尚跟在人后面,如果真是他奋力冲击,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得手。 “快从这里跑”络腮胡子翻过围墙,外面一眼望过去,是一片黑乎乎的山,但络腮胡子东一钻西一钻,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竟然从里面钻出一条路,带着我和章豹就从大搬山术的围攻里逃出生天。 第一百零四章杀人狂徒 从重围中一逃出来,三个人就像没命一样的狂奔,跑下灵云山也不停脚,又足足跑了七八里地,才在一个隐蔽的小山窝里驻足。一停下来。络腮胡子没命的喘,咳嗽带流涕。 在灵云庙里面没时间细想,现在一脱困,我就感觉身边的章豹,有一股凌厉的杀气。不管是谁,连着杀二十多个人,双手染满了鲜血,身上想不带杀气都不行。对于这个传说里的杀人狂魔。我和络腮胡子心底都有一点畏惧。 “今天,多谢你了。”章豹看看我,在旁边坐了。 我心里有点怕他,但还是跟他谈了谈。谈的时间一久,我就发现他身上虽然杀气很重,可是说话做事都不像那种莽撞人,看上去生性也很爽快耿直,和花九的脾气差不多。我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耍什么心眼,聊了一会儿,问起他今天被诱捕的事。 “那些和尚,都是华严寺的。”章豹道:“我是华严寺的记名弟子,在山里杀了人,他们要抓我回去。” “你你真的杀过那么多人” 章豹没有作答,转身对一旁躺着恢复体力的络腮胡子道:“你去远处捡些柴,我们烧一堆火。” 络腮胡子显然也能感觉到章豹身上隐隐的杀气,面对一个曾经一口气杀了二十三个人的杀人狂,络腮胡子再也不说什么爱对自认有能力的人动手之类的话了,屁颠屁颠的跑去捡柴火。跪求百独一下 等到络腮胡子走远了,章豹朝盘营镇的方向望去,道:“杀过,二十三个。” 我知道他可能有点看不顺络腮胡子,不愿当着对方的面说那么多。听了他的话,心里就打了个哆嗦。我虽然见过很多尸体,但见过尸体,跟亲手杀人是两码事,章豹的话,说的我脊背一凉。 “我从小,就长在盘营镇的,那镇子不远,就在前面。”章豹从身上摸出一个酒壶,慢慢喝了一口,递给我道:“喝一口吧,夜里风凉了,喝点暖和暖和身子。” “你为什么杀那么多人”我接过酒壶,里面是顶烈的烧刀子,一口下去就上头了。 “我爹死的早,是我娘辛苦把我和妹妹拉扯大的。”章豹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章豹的爹。是一个采药的,有一次采了药,卖给药铺,到了第二天,药铺的人找上门来,说昨天送去的药材太次。药力不够,不值那么多钱。山里人挣钱不容易,章豹的爹明知道药铺是在找碴讹人,却不能不忍,当天又带着工具重新上山采药,结果一去就没回来,从山崖失手掉下来摔死了。 这个事,给章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就暗暗发誓,以后要学本事,要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章家。 十四岁的时候,章豹离开家,到千里之外的华严寺,当了个俗家弟子。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因为路途太远,只能偶尔回家一次。 四年前,盘营镇光复,赶走了日本人,换来了国民党。章豹一走,家里没有男人,生活艰难,他妹子手巧,平时做些针线浆洗之类的活,勉强糊口。有一次,盘营镇的刘士绅家里喊章豹的妹子去做女红,刘士绅家里有钱,做工的报酬也不薄,章豹妹子欢欢喜喜就去了。 但是这一去,就酿了大祸。刘士绅家里的二儿子,看章豹妹子出落的俊俏,在家里把他妹子欺负了。章豹妹子跑回家,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吊死在屋子里。章豹的老娘气不过,去告状,可是无凭无据,被赶出来,老太婆又去刘士绅家里讨公道,士绅家里不理睬她,她没办法,坐在外面嚎啕大哭,引了一群人看热闹。刘士绅家里觉得太丢面子,把章豹的老娘硬拖走,在镇子西边一棍子打断了老太的腿。 老太婆是爬回家的,抱着女儿的尸体,一直掉眼泪,哭了整整四五天,眼睛哭瞎了,邻居都劝,劝她把闺女先埋了,章豹他老娘不肯,死抱着女儿不松手。到了第八天,邻居发现章豹他娘也死了。 邻居都是穷人,凑钱给买了两具棺材,把母女俩葬了。这个事情人神共愤,有个邻居性子耿直,咽不下这口气,偷偷的跑到千里之外的华严寺,把事情告诉章豹。章豹还没有听完,眼前一黑,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我出来学艺,就是为了艺满有成,以后能护着自己老娘,护着自己的妹子,不让人任意欺凌。”章豹一直低着头,他没有哭,但那嗓音却沉闷的想让人落泪:“家里人都死了,我十几年的苦功,有什么用” 章豹闷不做声的下山了,一路赶回盘营镇。他没有大呼小叫,回家给母亲上了坟,给帮过自己家的邻居道了谢。 当天夜里,章豹持刀闯进刘士绅家,不分男女老少,屠了个干干净净。这事轰动一时,县里派人缉拿凶手,消息传到华严寺,庙里也闹翻天了,当即就派人到这边来押解章豹回去。章豹学了那么多年功夫,对这边的地形也熟,几次围捕都落了空,把华严寺的人也打伤了两个。 我听完,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那一刻,我也分辨不清楚,章豹所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他老娘死了,妹子死了,这个仇是该报,但一口气滥杀二十三个人,里面自然有无辜的冤魂。 但是,他老娘,他妹子,何尝又不是无辜的 “或许,你心里瞧不起我。”章豹抬起头,拿了酒壶,咕咚喝了一口,道:“瞧我只逞匹夫之勇。” “不。”我摇摇头,看着章豹:“要是我也在场,我跟你一起闯到那狗屁士绅家里,把害你妹子的凶手替你杀了但是,你要杀其它人,我会拦你。” 我们正说着,络腮胡子抱着一大堆柴火跑回来,在那边点火。看见他回来,章豹就放低了声音。 “我杀了人,从不避讳,一人做事一人当,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抵赖。”章豹对我道:“我从寺里回家给老娘妹子报仇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逃,要躲。我死了没什么,只是苦了我老娘,我妹子,她们一辈子没享过福,就那么走了” 章豹当初刚杀了人,逃到盘营镇附近,县里保安团派了百十号人进山抓他。章豹逃过那次追捕,但是左臂上中了一枪。深山里没有合用的药,肉里的子弹没取出来,就慢慢的感染发炎,章豹没办法,用过了火的刀子把伤口附近的脓血烂肉都刮掉,然后硬生生把弹头给挖出来。 没有麻药,这一通弄下来,章豹痛的险些昏死。 恰好,这时候有一个人路过,看了章豹的举动,很喜欢他的血性。这个人给章豹上了药,留下来照顾了他几天。章豹当时心里很无助,很凄苦,忍不住把所有事情跟这人讲了。 章豹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命,只是外出十几年,回家的时候,却连老娘和妹子最后一眼也没有见到。 那个人很感慨,跟章豹说,人死了,不一定就不能复生。 “嗯”我听着就有些奇怪,不死扳指,阴间,人死续阳寿,这本来应该是很隐秘的事情,怎么一下子传的到处都是,我问章豹道:“那人是谁” 章豹想了想,回头看看正在烧火的络腮胡子,小声跟我道:“老驴爷,你知道这个人吗” “你遇见老驴爷了” 老驴爷,那正经是我们山里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一个人,传说,老驴爷已经一百多岁了,从前清开始,就有人在山里见到过他。老驴爷生性脾气火爆,但心底很善,最擅长驱妖抓鬼,整治山精野怪,寻常的邪祟听见老驴爷的名字就会浑身发抖。在我们这边的传说里,阴间有一个冥幽殿,冥幽殿的冥幽大王,就是一头黑驴。老驴爷姓什么叫什么,没人知道,因为能驱赶妖邪,所以人都说他是冥幽大王转世的,所以称呼他老驴爷。很多家户遇见有人杀驴,或者驴拉车不幸身亡的,都会把驴蹄子讨回来,晒干了供在家里,可以辟邪。 老驴爷告诉章豹,阴间,就在太行山,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做不死扳指,找到不死扳指,能让死人续一世阳寿。章豹知道老驴爷的名头,相信老驴爷不会信口胡说,他心里一下子燃起希望,希望能找到不死扳指,找到阴间的门,让自己的老娘和妹子能再活一世。 章豹对自己的生死已经看的很淡,这件事完全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这几年,他一直在山里暗暗的流转,寻找。人一旦痴迷上了一件事,就有些无法自拔。华严寺的和尚就是抓着章豹这个软肋,才进行诱捕的。章豹明知道是个陷阱,可是一提起死人能够复生延寿,就把持不住了,非要亲自跑来看个究竟。 “老驴爷跟你说了这些,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赶紧问章豹道:“他有没有告诉你阴间的门究竟在哪儿” 第一百零五章一场意外 “没有。”章豹摇摇头,老驴爷只和他说了不死扳指的事情,那纯属是看在他孝心上的一种指点。估计老驴爷也不清楚阴间的门具体在什么地方,否则不会跟章豹说半截子话。 从遇见老驴爷之后,章豹一心就扑在了这件事上。但是不死扳指那种东西,是来自阴间的至宝,陆家的扳指是怎么来的,我还不清楚,不过章豹想要找到一枚扳指,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有时候,我就想着,这无边无际的山。何时才能找到一只扳指,想想都觉得累,我杀了那么多人,当官的要抓我,老百姓视我如恶鬼,里外都不是人,有时候真的倦了,就想从崖边跳下去。”章豹的情绪有些低沉。慢慢道:“可是每当这时候,我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见我那哭瞎了眼的娘,我又觉得,自己不能死” 我想安慰章豹,告诉他人死之后,就算没有不死扳指,也有机会转世投胎,但转世投胎也需要机缘,不是说死了以后铁铁的就能转世。很多游魂徘徊了几十年甚至更久,都没能得到一个投胎的机会。这样的瞎话,我不想拿来骗章豹。 “我还要找,找那枚扳指。”章豹喝掉酒壶里最后一口酒,道:“能不能找到,就看自己的命吧。” 我没敢完全说实话,说起来真的很凑巧。章豹一直在找不死扳指,他或许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每人身上都有一枚。说实话,我很想帮章豹,他完全没有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他是滥杀无辜,但我无论怎么琢磨,始终对他生不出一丝反感和恨意,反而只觉得他可怜。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相识的时间太短,我这枚扳指如果真的露面,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潜在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只有扳指,却不知道阴间的大门在什么地方,那也没用。亲手动輸入字母網址:П。即可新章 所以。我权且压下心里的念头,反正我在寻找机缘,章豹其实也在寻找机缘,我有意邀他一路同行,如果沿途真的走运,知道阴间大门的所在。那么我把扳指借他用一用,给瞎眼老娘还有苦命的妹子续一世阳寿也无妨。 与此同时,我又偷偷看看正在烧火的络腮胡子,这个人猥琐的紧,又胆小又自私,但他身上的那枚扳指,却是个极大的诱惑。为了一探究竟,也只能忍忍了。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过来烤烤火。”络腮胡子对我们道:“有什么话,让我也听听。” 章豹对络腮胡子印象不好,他心直口快,就想让络腮胡子走,络腮胡子倒很沉得住气,不恼不翻脸,装着什么也听不出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暗中拦住章豹,这个时候还不能让络腮胡子走,至少得等我把情况摸一摸再说。章豹又去探络腮胡子的家底,但那货活脱脱一根老油条,嘴上抹了油一样的,满嘴真真假假的让人分辨不清楚是实话还是假话。 我们三个人暂时就走到一路了,在这里休息了半个多时辰,章豹说最好不要久留。华严寺这次派出来的几个人里,别的都好说,可以硬扛硬招架,但那个老和尚相当难缠。老和尚法号叫做空尘,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混江湖,中年才半路出家,懂得方外术法,而且功夫很强。 其实,章豹当年刚去华严寺的时候,心性很淳朴,人也厚道,空尘一直很喜欢他,后来出了灭门的事,让人意想不到。今天在灵云庙,空尘老和尚肯定暗中留手了,否则凭我和络腮胡子那把式,绝对逃不出去的。章豹怕对方再四处搜索我们,所以休息完,马上动身,朝着东边走了大半夜。 三个人赶路,就没那么寂寞,我们走的很小心,一边赶,一边还要时刻提放空尘带着人追上来。走了两天,开始下雨,这应该是今年夏末最后一场雨了。雨一直下了两天,我们在洞里躲了两天。不过这场雨来的倒是很妙,把沿途我们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冲刷的干干净净,空尘老和尚本事再大,估计也找不出蛛丝马迹了。 我对这里的地势不熟,不过章豹在盘营镇长大,那些山山水水都还没忘。他说再朝前走,就是架子山了。 “架子山有点邪门,走山人一般会绕着走的,我们也不要贴的太近。” 架子山也叫吊脖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早些年,有外地的走山人途经这里,不明情况,就在架子山附近休息落脚。据说架子山上有吊死鬼,天一黑就四处作祟。吊死鬼不能投胎,必须要引一个活人上吊,把它替下来,才有投胎的资格。所以山上的吊死鬼总是幻化出一些幻象,诱惑路过的人上吊。人一吊死,吊死鬼算是解脱了,拍拍屁股走人,但被它们诱惑上吊的人,又得给自己找替身,因此来来回回,架子山那边始终不消停,站在山脚下,时常都能隐约望见半山上的老树里,悬着吊死的人。久而久之,本地人避之不及,没人敢往架子山多走半步的。 我们也不是怕这些传闻,只不过是想少惹麻烦而已,所以避开架子山,从一个叫鼓梁的地方绕行。鼓梁其实就是一条很狭长的小山脉,在山地里高耸而起,崎岖蜿蜒,从远处看,和一道房梁差不多,因此得名。鼓梁这边有水,植被很茂盛,连着下了两天雨,气候潮湿,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丛一丛的菌菇。没毒的菌菇都是美味,我们采了一大堆,这时候天还没黑,络腮胡子道:“这些菇子味道是很好的,就是太素,清汤寡水,我去弄俩兔子,烧火烤了,打打牙祭。” 络腮胡子懒得要死,除非弄吃的,精神头儿就足,自己跑到山沟那边,头上顶个草圈,蹲在草地里等兔子。这边的草肥,而且到了初秋,野兔要吃肥了过冬,所以三五成群的在草里钻。但野兔跑的快,只有猎犬才追的上,络腮胡子那两条短腿,兔子尾巴也抓不住,忙活了一会儿,他就恼了,拿着石头扔,扔十块落空九块,最后瞎猫逮个死老,真打趴了一只兔子,络腮胡子那个高兴,屁颠屁颠跑过去捡。 我和章豹在这边说话,突然就听见络腮胡子在那边喊,过去一看,因为下雨的原因,地皮很湿,他捡兔子的时候一不留神,踩到泥窝子里,半条腿陷进去拔不出来。 我和章豹过去拉他,脚底下是一滩软软的泥地,跟拔萝卜似的,用力把络腮胡子朝外拽,三个人一阵捣腾,泥地让踩的稀里哗啦。腿陷进泥里很麻烦,不能用蛮力,得使巧劲儿,闹了一会儿,我们才学会配合,慢慢把络腮胡子给拉出一半。 就在这个时候,络腮胡子的脸突然一变,整个人都僵住了,面庞上青红闪烁,腮帮子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珠朝下翻了翻,说话声音都打颤了。 “泥里泥里有什么在拽我的脚”络腮胡子咕咚咽了口唾沫。 “什么东西拽你的脚” “好像好像是一只手揪我的脚脖子”络腮胡子都快哭了,一下子死死抓住我和章豹的胳膊,拼了命一样的朝上爬。 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络腮胡子的身躯好像无形中重了很多,泥里的确像是有什么在拽他。这一惊就非同小可,我和章豹也加了力,本来配合的挺好,出了乱子,络腮胡子又在拼命的乱抓乱爬,地面一下被踩塌了,露出一个泥坑,三个人一下全都摔了下去。 泥坑只有一人多深,全都是半干不湿的泥巴,络腮胡子吓的狼嚎,在里面乱打滚,但是无形中,泥里拽着他的那股力道,突然就没有了,络腮胡子两条腿恢复自由,自己还察觉不出,把泥巴蹬的到处乱溅。我和章豹一起按住他,他才反应过来,坐在泥里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娘的就是逮只兔子,要不要这么晦气”络腮胡子有气无力的一耷拉膀子,手一触地,像是摸到什么东西,随手那么一划拉,嗓音又变了,连眼神都凝固到了一起,带着哭腔,小声道:“两位,不要嫌我烦,我我好像摸到了一张脸” 第一百零六章阳间没有的门 我和章豹一起皱眉头,都觉得络腮胡子的屁事为什么这么多,但三个人都掉在泥坑里,距离很近,看的也很清楚。络腮胡子的手在泥里慢慢的扒来扒去。把一滩泥扒开之后,泥里赫然就露出一个光亮又漆黑的头盖骨。 “我没胡说”络腮胡子赶紧缩回手,无辜的望着我们,道:“真的是是颗头” 我小心的趴在泥里,爬到络腮胡子旁边,那颗漆黑的头骨只露出一半,把身子压低,就能看到头骨的眼睛。 一看到这双眼睛。我的心又放回肚子里,因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颗头骨,是石雕的。我拿着刀子,把头骨周围的泥都刮到一旁,整颗头颅渐渐的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颗鬼头,青面獠牙的鬼头,鬼头的獠牙至少有两寸长。上面还挂着络腮胡子裤脚上的一缕布条。 “这就是你说的,在泥里拽你的手”我指指鬼牙上的布条,络腮胡子就很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心太慌了。 我观察着这颗鬼头,在我们山里,做石雕的匠人不多,大半是帮人刻墓碑,或者给镇子上的有钱人雕镇宅的石狮子,没有人会雕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 “豹子,你家附近,有这样的风俗么”我问章豹道:“以邪压邪用鬼头去镇不干净的东西” “这东西看着就瘆人,谁会把它供在家里。” 鬼头的石料很硬,触手冰凉冰凉的,好像浑身上下的热气都会被它吸走。我收回手,把鬼头上面的泥全部抹干净,看着看着。我的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下。 我突然觉得,雕刻这颗鬼头用的石料,跟不死扳指的料,好像同属一种。但鬼头的石料远没有扳指的料那么纯,那么精,黑里面夹杂着一圈一圈的灰,看着有些浑浊。然而我的感觉很强烈,这种料,绝对跟不死扳指的料有关系。如果把不死扳指比作一块纯金,那么雕刻这颗鬼头的料,就是含有很多很多杂质的金矿石。 我知道不死扳指的料来自阴间,叫做阴灵玉,阳间肯定没有,但这颗鬼头的料,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心里随即冒出了很多疑问,谁雕刻的这颗鬼头为什么要丢在这个地方这样的鬼头有什么用 我拿着刀子继续朝下挖。想把整颗鬼头给挖出来,但是挖的深了,我就发现这不是一颗单独的头颅,头颅下面还有身子。看上去,这应该是一尊完整的石像,全都埋在泥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来,一起动手,把这东西给挖出来。”我招呼章豹和络腮胡子一块来挖,章豹不作声,闷着头就开始干,络腮胡子哼哼唧唧,头疼屁股痒,反正就是不肯利索干活,我就跟他说,这地方,很可能是山匪过去埋宝之所。 “有宝贝”络腮胡子一听有宝可挖,精神立即就来了,翻身爬上去,把我们挖菌菇的小铲子拿过来,干的热火朝天。 地很湿,所以土就黏糊,铲子不吃土,挖的非常慢,不过挖深一些,土就不粘了,很潮。最后,一整尊石像全给挖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鬼像,所以就不可能知道这尊石像的由来和寓意,章豹看了一会儿,就跟我道,这个东西,他略微有些印象。 “是什么” 章豹十几岁就到华严寺,尽管没有剃发受戒,但身在庙堂,耳濡目染,看过一些佛教的典籍,也听老和尚讲过很多典故。当年,空尘老僧跟他相处的时候,教他佛教的起源,兴盛,变迁,顺便还和他说起佛教在发源地印度的往事。 “这尊石像,好像是夜叉。” 佛教中所讲的夜叉,说法也不尽统一,有些典故里说,夜叉是佛教天龙八部护法神之一,有的说夜叉和罗刹一起,从大梵天的脚掌里出生,林林总总,但在佛教中,夜叉是神。 但在中国的故老传说中,夜叉是一种鬼,生于阴间的鬼,面目狰狞凶残,是阴间的鬼差。 我和章豹对视了一眼,我们两个人心知肚明,都在寻找阴间的大门,但苦于没有线索,一尊鬼像并不能代表什么,然而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值得注意的细节。更重要的是,我始终怀疑雕琢鬼像的料,是不纯的阴灵玉。我猜测,这样的荒山里,不可能孤零零的就立着一座鬼像。我和章豹心念相通,什么都没说,却不约而同的扩大了挖掘范围。络腮胡子满脑子都是宝贝,挖的也很起劲,三个人连饭都没顾上吃。 我们把鬼像附近的泥慢慢的清理开,在鬼像左边大概两丈左右的地方,又挖出了一尊一模一样的鬼像,这尊鬼像随着地势歪倒了,斜斜的埋在土里。 “还有别的东西没有不能老挖这些个石像出来啊,死沉死沉的,又不值什么钱。”络腮胡子身上都是泥,累的牛喘,道:“有没有轻便的硬货,挖出来也好带走。” 我看着一左一右两尊相对的鬼像,突然就感觉它们像是两个门神,或许就是从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里找到了灵感,我二话不说,马上调整挖掘的方向,从两个鬼像之间纵深挖了过去。 一路没有挖出什么东西,但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两尊鬼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被人立在这儿,三个人头并进,排成一排,全力向前推进。天完全黑透了,我拿了铁皮壳的手电筒照亮,当挖出去大约有两丈多远的地方时,明显在泥里挖出了硬邦邦的东西。 我们继续清理,把湿土清掉一些之后,就露出一大块漆铜的门板。又费了好大力气,把剩下的湿土弄走,顿时,一道一丈宽,一丈半高的门,呈现在眼前。 “老弟,这个事情,恐怕不对头,我们不要再挖了。”络腮胡子明显开始害怕,看看后面的鬼像,又看看面前的漆铜大门,道:“咱们可能是挖到山神庙了。” 山里的人什么都信,信佛信道信儒,还信山神,各地过去都建有山神庙,走山的每年正月都会去给山神也上供,以求平安。但是络腮胡子所说的山神庙,不是老百姓修起来的山神庙,而是山神住的地方。 “不要胡说八道。”我让络腮胡子闭嘴,山神,那只是民间老百姓的一个信仰,是虚无的神,但眼前这道大门,却实实在在。我能看得出,这不是一道普通的门,这种门,民间根本不可能有。 漆铜的大门,不知道在这里埋了有多少年,漆皮剥落,铜也锈的看不出原样,但这道门上,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十横十纵的门钉。 古人很看中礼和制,名分这东西,本来是虚的,但古人就是认死理。什么样的身份,就必须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器具,住什么样的房子,这个绝对不能搞错,在某些年代,如果穿错衣服用错东西,是会被杀头的。 拿清朝为例,用得起这种漆铜大门的,都是达官贵人,朝廷有明文正典,侯爵家的正门,门钉是五横五纵,公爵外加贝子贝勒郡王,门钉七横七纵,亲王王府门钉七横九纵,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规定几个就是几个,多一个少一个,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普天之下,只有皇宫里,才有资格用九横九纵的门钉。 十纵十横门钉的大门,阳间没有,那是阴间才有的。门钉代表着阴间分十道,十殿十阎罗。 我心里一阵激动,眼前这道门,肯定不是传说中阴间的大门,但是把门修成这样子,必然跟阴间也有相应的关联。 “把门弄开。”我跟章豹和络腮胡子打了个招呼,就着手去撬门。 “这样直接就撬,不好吧”络腮胡子觉得有危险,想耍滑:“最好先敲敲,看里面有人没有” “你敲吧,要是里面真有东西把门给你打开,你受得了么” 根据我的手感判断,这道门应该没有上锁,里面也没有门栓,只不过被泥给塞死了,我们又用力的挖,把整扇门彻底的清理出来,两个人推着一扇门板,猛一用力,大门顿时分出一道足以让人钻进去的缝隙。 门后很黑,光线一照进去,好像就被黑暗给吞噬了,但是能感觉到里面的空间很大。我和章豹就打算要进去看看,这个地方一切未知,可是绝对不能错过。 章豹走在最前面,我给了他一把手电筒用来照明,门后面,是一条很长的过道,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三个人慢慢的走,尽管走的很轻也很小心,但只走了几步远,脚下很坚实的地面突然一翻,我们一下子被掀了下去,重重落在一条很陡的坡上,连滚带爬朝下滚了五六丈深。 第一百零七章守门恶尸 三个人和坐滑梯一样,全都滚落下去,光源被甩了出去,五六丈之后,双手来回乱抓。相互扶持着,才勉强停稳。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身体脑袋免不得磕磕碰碰,但停下来的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想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我背后是一面墙,扶着墙站起身。一边喊章豹和络腮胡子,一边就在身上摸手电筒。铁皮手电筒一共三支,章豹那一只被甩出去就摔坏了,没有光亮。我一喊,他们两个都有了回应,说明没有大碍。 但是手电光还没有亮起,我就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伸手一摸。正头顶的地方,竟然有一只鞋。一摸就是那种山里人逢年过节才会穿的没耳千层底布鞋。一触碰到这只鞋,手就自然而然的继续朝上摸,这一下子,顿时摸到了一只脚脖子。 我赶紧就松开手,唰的打开手电筒,抬头一看,正头顶上,悬着一具死尸,耷拉脑袋踮脚尖,早已经死透。 我和章豹没什么,但络腮胡子就紧张了,使劲拽我的胳膊,紧贴着墙。我看了看,头上这具死尸,是很怪异的。 没人知道尸体是谁。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上吊,之所以说它怪异,第一个,这是一具男尸,但却穿着一身血红血红的衣服,第二个,这具尸体吊死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三年的样子,尸体不腐烂,反而像腊肉那样逐渐风干。在这种环境下,尸体呈现这样的状态,就好像有人故意把尸首吊到风口阴干了又搬进来的,因为这下面密不透风,尸体一旦慢慢腐烂,就进不来人了,臭的要死。注:П即可观看 “好他娘的邪”络腮胡子藏在我们身后。只露一双眼睛,道:“男人穿着大红衣服上吊。” 看清楚这具尸体的时候,也大致看清了周围的环境,面前是一条坑道似的通道,很宽,通道在前面几丈远的地方分了岔。但是分岔之后的情况就看不见了。我们三个人滚落下来,都紧贴着左边的墙,那具穿着红衣服的吊死鬼就吊在左边。吊死鬼旁边,是一大块垂下来的黑布,把过道一分为二。 “这里拉块布干什么。”络腮胡子的嘴最碎,到了这地方,他心里害怕,只能不停的小声跟我们嘟囔,借以壮胆。 看到这块布,再看看眼前的布局,我心里就隐隐有了判断,呆立当场。章豹轻轻的捏着那块黑布的布角,想把布慢慢拉下来,黑布有点糟了,刺啦一声裂了个口子。 “别”黑布撕裂的声音惊醒了我,我一把拉住章豹的手:“千万别拉开” “怎么布那边,有什么东西” “要我猜的不错,黑布另一边,也有个吊死鬼,是具女尸,穿白衣的。”我道:“这是守门的鬼,男女尸不能碰面,碰面的话就对咱们很麻烦。” 章豹停下手,带着我们从黑布下面钻了过去,我猜的一点没错,黑布的另一边,孤零零悬挂着一具女尸,尸体也风干了,穿着一身白寿衣样的衣服,披头散发。 “你来过这地方” “没有,只是听说过,这一男一女两具尸首,死之前是两口子,被人硬吊死在这儿的。这是一种方外邪术,两具尸首用来守门,平时可能悄无声息,如果有外人不懂门道,摸到这里,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手无遮拦,把黑布扯下,两具尸体一碰面,两股怨气就会爆发。”我看到这两具怪异的尸首,心里就更肯定了,抬眼朝前面的坑道看了看,道:“这个地方,多半是山刺藏东西的地方。” 过去的山刺打家劫舍,抢到黄金白银之类的红货,都会集中保管。那年头兵荒马乱,今天他抢别人,明天就有可能被势力更大的山刺黑吃黑,所以这些宝贝藏的非常隐秘。山刺里面有懂术法的人,在藏宝地外面吊两具怨尸守门,一旦布被扯掉,尸体碰面,就变成两个怨鬼,戾气很重。 “这个地方,可能是一个蛛网洞。”我指着前方,道:“分岔很多,**阵一样,外人摸不清楚情况,闯进来容易,走出去难,可能会被困死在里面。” “那怎么办”章豹很不甘心,他在山里闯了几年,今天好容易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小心行事。”我想了想,道:“不要冒然进去太深。” 说着话,我叫他们从各自身上取一件衣服,把衣服撕成细布条,所有的布条连到一起,估摸着有十几丈长,我把布条的一头固定在入口这里,人拿着布条朝里面走,慢慢的看看形势,就算真的走深了,还可以顺着布条走回入口,不至于迷失。 “你们两个进去吧,我留在这儿,负责接应,真出了事,不至于一锅端,我有一百种办法救你们出来。”络腮胡子的胆子已经寒了,不想进去,我和章豹也不理他,一前一后的朝前面走。 “不行不行,这样让你们进去,也显得我太不义气。”络腮胡子见我们俩走了,就剩下他守着头顶两具悬挂着的尸体,尤其男尸身上那件红衣,红的诡异刺眼,络腮胡子直打哆嗦,赶紧从后面跟上来:“当年,良辰也是拜过关二爷的” 通道前面,分了三个岔,我们不能分开,就挑了一条继续走,跟我想的一样,通道变的又短又窄,而且七拐八绕,我走的很慢,尽力把走过的路记在心里,一边走,还得防备周围有没有什么杀人的机括。布条只有十几丈长,我们走了一刻钟,没有用完。 我就怀疑,从漆铜大门还有外面的两尊夜叉鬼像来看,这地方多少都沾了些阴气,可是怎么又跟山刺挂上了关系是那一伙儿山刺在这里蛛网洞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我紧张但又兴奋,地势越复杂,就说明所藏的东西越重要。 络腮胡子还在絮絮叨叨,不停的问东问西,我顾不上搭理他,因为走的慢,渐渐就没有了时间观念,不知道走了多久,四通八达的通道一下子减少了很多,面前的道路简单而且宽敞,是一个一横一纵的十字口。 “走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好好商议一下,再作打算。”络腮胡子说着话,就怕布条不够用,随手扯了扯,这一扯,他脑门子上的汗就下来了,两手轮番拽着布条:“布条断了断了” 我吃了一惊,回过头一看,络腮胡子手上,只剩下不足两丈长的布条,那根用来指引我们方向的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断了。 “怎么会断,一点声音都没有啊。”络腮胡子回头瞅瞅,道:“是不是,咱们是不是糟门口那两位给盯上了” “不会。”我抓着布条,布条的确是断了,但绝对不会是外面吊死的尸体在作祟,它们只是守门的,真要作祟,不会忍到这时候。 我的心一下就慌了,拔脚朝来路走,尽管我一路都在用心的记,但通道里的路实在太复杂,记得不牢靠。 我们加快脚步,顺着来路就跑,一路跑一路分辨,但每条通道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参照物,看上去都差不多,像是走过,又像是没走过。不停脚的跑了片刻,拐过面前的一个转弯,我猛然停下脚步,眼神一滞。 面前是个十字路口,显然是我们之前看到过的路口,也就是说,我们转了一圈,已经完全迷失,重新绕了回来。 三个人不死心,转身又走,一边走,一边拿刀子在墙壁上作记号。这一次,我们放慢速度,耗费了不少时间,把标记做了一路,可是走到最后,又重新走回了十字路口。 “陷在这里了。”我一阵头大,十字路口,一共就那么四条路,我们沿途做过标记的,但是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刀刻的标记。这样一来,甚至就分不清楚眼前的十字路口,和之前看到的十字路口是不是一个地方。 我和章豹商量了一下,为了便于区分,我把身上那串用来赶尸的铃铛丢在路口正中央,这东西浸有狗血,邪祟不会碰它。等放好铃铛,我扭头招呼络腮胡子走,但是看见他呆呆坐在旁边,眼神都木了。 “你怎么了”我满心疑惑,就怕他在这个地方再出什么乱子。 “老弟。”络腮胡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左右乱扫了两眼,小声跟我道:“咱们咱们不该来这个地方” 第一百零八章惊人的发现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就以为络腮胡子看着走不出去了,在这里发牢骚抱怨,我对他道:“当时你听见可能有宝贝,干的比谁都起劲。现在又抱怨个甚”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络腮胡子的眼神怪怪的,跟我解释,他把嗓子压的很低很低,好像唯恐有人能听见一样,贴着我的耳朵道:“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好像不止咱们三个。” 我的胆子算是挺大的。但身在这种环境下,听着络腮胡子的话,后背还是忍不住一凉,扭头朝四边看了看。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还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没听见” “没听见就不要乱说话,在这里胡说八道,本来没什么东西,也会让你喊出些东西来。” “老弟啊”络腮胡子的眼皮子一跳:“这里,有鬼” 络腮胡子说着话。就卷起了自己的裤腿,我们三个从泥坑下来,挖了半天泥,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都脏兮兮的。络腮胡子腿上沾的泥巴干了,用手一抹,就脱下来一片泥块,他指着自己的脚脖子,道:“当时你说的,我的裤脚挂在鬼头的獠牙上了,你说我就信,可是,你看看,这是啥” 络腮胡子脚脖子上的泥一脱落,就若隐若现的露出一个漆黑的手印。我的脑子有点晕,之前的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嗖的浮现在脑海里。我甚至能联想到,络腮胡子落进稀泥,我和章豹正全力拉他的时候,埋在泥土中的夜叉鬼像,慢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络腮胡子的脚脖< “我本来不想说出来吓你们的,但是脚都这样了”络腮胡子又差点哭了:“这条腿,还保得住保不住啊” “安心,没事的。”我心里清楚,在泥坑的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发生了噩运,只不过浑身都被泥裹着,暂时没有发现,才在歪路上越走越远。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早点脱身,从蛛网洞里走出来。 我把络腮胡子拉起来,带着他一块走,十字路口一共四条路,看上去是极简单的,可是我们顺着一条路走出去。又鬼使神差的绕回路口。路口中间,那串铃铛纹丝不动的放在原地,这一切都表明,我们彻底迷失在蛛网洞里。 “路一共就四条,怎么每次走,都走回原位。”章豹一腔子热血,不信邪,梗着头又要试。 “不用试了。”我静下心,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十字口地形很简单,就算我们走出去,在别的地方迷失了,也说的过去,但每次都绕回原地,次数多了,就让我不得不疑心,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引着我们原地绕圈。 用络腮胡子的话来讲,我们可能真的见鬼了。 我会观魂,而且学到阴目通的皮毛,真的有鬼,我至少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可一路绕了很多圈,始终什么也看不见,这说明,引着我们转圈的东西要么很厉害,我看不见,要么就藏的很深,我无从察觉。按我想,后者的可能性居多,那东西引着我们在这里转圈,目的就是要困死我们,如果是很厉害的鬼,用不着施展这种手段,直接出来就把我们三个放翻了。 “你们不要出声。”我小声对他们两个道:“可能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我瞧不见,只能引它出来。” 络腮胡子一下就捂住自己的嘴巴,气也不敢喘。我环视一圈,从身上掏出一点点香积,用火柴点燃。香积的味道渐渐在四周飘散,这里面没有风,气味蔓延的很慢,但能保持很长时间不消散。 香积的烟无声无息,周围静悄悄的,我全力在观察。就在香积的气味飘散出去的时候,我察觉出了一点异样。 “这个地方”我一指十字口的一个拐角:“砸开它” 章豹马上冲了过去,山里没有多少砖窑,烧制的砖头比较少,这里的墙都是土坯垒的,用小铲子挖开半块土坯,墙一松动,一脚就踹出一个窟窿。我和络腮胡子一起帮忙,顺着窟窿,把半堵墙都扒塌了。 土墙被扒开之后,我就发现墙是中空的,一个干瘪瘪的尸体,盘坐在土墙的夹缝里,伸着一只手。尸体也是腊肉一样被吊在风口吹干的,手臂皮包骨头,章豹用绳子套住尸体的脖子,把它给拽了出来。 轰 这具干尸被拽出来的同时,我们听见微微一声闷响,手里手电筒的光线好像也跟着微微扭曲了一下。回头看看,只有四条路的十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隐隐出现了第五条路。 “活路一直都在,只不过被这东西给蒙蔽了。”我看见干尸被拖出来的同时,墙壁的夹缝里有一团很淡的影子,正使劲朝里面缩。但是香积的味道又没有散光,对它来说是很强的诱惑。我一下拿出八孔青铜球,低喝道:“你老实些,我不伤你要是反抗,球会把你打散” 那团影子嗖的被青铜球给收了进去,我彻底放心了,第五条被鬼蒙蔽的路一出现,我就知道,那是一条活路,或者会走回入口,或者会走到另一个未知的出口,总之是不会被困死的。 “走”我藏好青铜球,就迈步朝那条活路走去。路是活路,所以简单之极,一条通道几乎没有拐弯,直接就从蛛网通道里走了出来。 从蛛网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倒抽了口凉气。面前的空间一下子不知道扩展了多少倍,就好像地下一个无比巨大的气泡。而且,我一来到这儿,就感觉一种让人熟悉而且让人惊悚的熟悉气息。 那种气息,当时小狗子把我勾进阴间的时候,我曾经感受过。这里没有太浓的阴气,却出奇的冷,人的意识仿佛也恍惚了,面前如同海市蜃楼,飘忽不定,一片一片惨白的雾,在这里慢慢的流转,光线照出去,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们三个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这块空间深在地下,看上去是个低洼的盆地,我们站在盆地边缘,不敢一下子就冲下去,我又拿出另一只手电筒,拧亮以后照向远处。 光线直冲向前,一下照到了盆地的另一端,那一刻,我的心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因为,在模模糊糊之间,我看到了一道门。 无比巨大的门,依山而开,站在这里,那种曾经在阴间所感受到的气息更加浓重。黄泉路,也是不归路,无论谁走上去,都再也回不来。那道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巨门,好像散发着让人战栗的强大气场。 我忍不住就想着,如果真的走过去,好像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就是阳间唯一一道可以通往阴间的门吗 我说不上心里的感觉,尽管一去不回的感觉非常强烈,但我心里有底。我带着一枚不死扳指,这东西可以庇佑我出入阴间,而且络腮胡子身上也藏着一枚,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就只能跟他把话挑明了。 所以我压根就没有犹豫,暗中捏了章豹一把,示意他没事,我有把握,章豹明白我的意思,马上在旁边找路。但这里没有任何路可走,最后找的心急,章豹直接从盆地边缘跳下去,身子抱成一团,滚滚而下。 “下去。”我让络腮胡子也下,但络腮胡子怕疼,很磨叽,我想着下去之后说不定要用他的扳指,所以他不下也不行,我硬把他推到边儿,一脚把他从盆地边给踹下去。络腮胡子抱着头打滚儿,一边滚一边断断续续的骂,说我坑他。 等他俩都下去之后,我也顺势从边上跳下,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护着头,一口气滚到了盆地的底部。 那道巨大的,散发着强烈气场的巨门,已经不远了。 告读者 国庆节了,大家都休息,见到了催更的留言。和大家说一下吧,有从黄河跟过来的老读者都知道,我写书慢,黄河那时候的人气是挺旺的,订阅也很不错,但我从来不为了挣钱就猛写,每天都是那么一两章。赶尸人这本书的订阅已经不到黄河的十分之一,所以这本书我不考虑挣钱的问题,纯靠全勤过日子的。 综上所述,我只想把这本书完整写完,每天四五章,已经写的我很累,我没办法写的更多了,大家多体谅。 祝各位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日 第一百零九章冰胆玉 我和章豹走的越来越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靠近那道巨门,无论中间会出现任何意想不到的意外,我们都要拼死冲到大门前。络腮胡子心里害怕。但又不敢离我们太远,一边跟在后头,一边前后左右的看。 盆地中的路其实是平坦的,但就像一块荒凉到千万年都没有人走过的大地,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道巨门也越来越清楚。我心里打一样的七上八下,因为我看见巨门没有合拢,留下一道至少一丈宽的缝隙。 “那道门没有合上我们能进去”我兴奋异常。一直都在寻找这道阴间的大门,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所有危险,只想一头扎进去。 我们不顾一切的冲到巨门跟前,中间没有受到任何骚扰,真正站在这道巨门跟前的时候,需要抬头才能仰望它的全貌。 “我先进去看一看,没有危险,你再进来。”章豹不由分说抢到前面。他不喜欢说话,也很难去真正的接纳一个陌生人,然而等他真正接纳之后,就会把对方看做生死之交,这道巨门后面的情况,没人能够把握,他抢着要上前。 “我进去吧,我赶尸出身,对这些东西比你懂的多。”我一步不让,我身上至少带着一枚不死扳指,所以不想让章豹涉险。 两个人跑的很快,说话的功夫已经完全来到巨门正前方,这时候,随着光线的照射,我和章豹同时闭上了嘴巴。: 这道巨门没有合璧,却是一道死门。门后面是完整的一面石头,一条缝隙都不存在。一刹那间,我就感觉出,建这道大门的人,可能刚把两扇门修葺出来,就感觉有什么不合适,所以半途而废。 山杠爷曾经说过,太行山的阴间大门,是有人开出来的。开阴间大门的人原本很可能选中了架子山这个地方,可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放弃。 “这,不是那道门吗”章豹很不甘心,但这的确是一道死门,进不去的。 满心的希望,骤然间化为泡影,整颗心就好像一下子空了,那种热切的期望落空之后产生的失落。让人难以接受。我就觉得浑身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章豹试了半天,没有结果,也颓然坐到了我旁边。 “不用泄气。”我过了很久才缓过神,自己都失落的要死,还得安慰章豹道:“既然有这样的门。就说明老驴爷当初告诉你的话不是哄人的,咱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找。” “老弟这边,有个房子”络腮胡子在不远的地方冲我们叫道:“石头房子,快过来瞧瞧。” 络腮胡子跟我们的目的不同,他完全是冲着这里面可能存在的宝贝而来的,我和章豹在看这道门,他就一个人在附近乱转。我抬头看了看,大概有十丈远的地方,静静矗立着一座小屋。 我怀疑,这个地方被丢弃之后,肯定被人发现过,专门修出一片蛛网洞,还用红白衣的恶尸守门,这样的屋子,估计也是那些人留下的,只不过现在我吃不准到底是不是盘踞在山里的山刺,野狼山的花九估计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和章豹跑过去看了一圈,石头屋子很小,还不足一人高。 “这么低,怎么住人”络腮胡子猎犬一样的乱转:“都他娘的小矮人” “别胡扯了。”我转了一圈,心里就开始谨慎:“这房子,是人住的吗” 石头屋子不仅很低,而且是被垒死的,没有一扇门,也没有一扇窗,看着,就像一口沉重的棺材。如果再仔细的看看,就能看见石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很复杂的纹路,像是符咒。 看到这个,我就了然,这个石头屋子里面,有东西。石头上面那么多符咒,无形中已经把屋子给封死了,这样的手段,像是要封住里面的东西,但反过来想想,同样也可能是挡住外面的人,不让任何人对里面的东西造成威胁。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俩说了,章豹还没说话,络腮胡子就抖着身子要拆房,在他想来,封的这么严实的地方,肯定藏着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石头屋子外面的符咒那么多,来来回回好几道,就算用洋镐朝上砸,估计都砸不出一道白印。 “事在人为,想想办法,想想办法。”络腮胡子急了,又围着石屋不停的乱转:“要里面真有宝贝,咱们在外头干着急进不去,那他娘的不是要活活憋死人办法都是人想的,都想想” 章豹是练武的,我对这些符咒又不怎么精通,一下就没办法了,我试了试,和想的一样,石头结实的和一块铁板一样,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一块石头都拿不下来。络腮胡子的精神头最大,拿着小铲子,在屋角来回乱挖乱刨,忙活了有半个时辰,竟然真的就把屋角的一块石砖给挖了出来。 固若金汤的石屋一旦缺口,就立即松动了,三个人一作气,挖出一个三尺宽的口子。趴在口子外面朝里一照,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井台样的东西。 “里面有口井”络腮胡子顿时泄气,但是满脑子都是金银财宝,一转眼又胸有成竹的道:“好东西估摸都藏在井里头的,老井外加石屋子,双保险,里头的东西必然值钱,咱们这一趟没落空。” 说着,络腮胡子就带头朝里面钻,屋子里的井台,大概一尺半高,等真的进了屋子,我看到这并非一口井,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坑,坑很深,坑底肯定有东西,手电照下去,黑漆马虎的一团,看不清爽。 站在坑边,下面一股一股涌动着凉的彻骨的寒气,我在外面的蛛网洞就吃过亏,所以现在很小心,用阴眼朝里面仔细看了半天,看不到什么脏东西。 “下面应该是安全的。” “那就下去看看吧。”络腮胡子摩拳擦掌,按道理说,一般遇见这样要冒险的情况,络腮胡子肯定要对我们说,你们先下,出了事情,良辰有一百种救你们的办法之类的话,但这一次,他生怕我和章豹下去之后把好东西给猫了,所以竟然义不容辞,牵了根绳子垂下去,一翻身,直接就朝坑里滑。 “你留上头,我们不能全下去。”我想着章豹身强力壮,在上面守着,如果真有事,还能用力把我们给拉上来。所以跟他交代一声,等络腮胡子滑下去一丈多深,我也抓着绳子爬到坑里。 这个坑口小肚圆,进去之后面积就大了很多,我和络腮胡子一前一后落到坑底,大概也就三丈深,落地的同时,一人拿着一把手电筒,在下头照。 这一照,就看见坑底正中,有一个长方形的石台子。石台肯定不是普通的石台,在光线的照耀下,折射着一片乳白的光。这应该是一大块完整的玉料,玉料半透明的,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一股水样的东西,在缓缓的流动。 “冰胆玉”络腮胡子乐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这货每天在四处厮混,倒是知道一些事情。像这样的玉料,天生地养,玉里面包着一汪水,就因为这汪水的缘故,整块玉就非常的凉,用火烤都烤不热的,所以叫做冰胆玉。 冰胆玉非常罕见,这东西养神,其实也就是润魂,常年肝火旺盛容易头疼心烦又经常失眠的人,睡一块冰胆玉的枕头,疗效出神。当年慈禧太后当政时,收了很多奇珍异宝,其中就有一个冰胆玉枕,睡了半辈子,死的时候还放在棺椁里陪葬了。 “难怪难怪要重重防护啊”络腮胡子说着话,哈喇子就流下来了,这么一大块冰胆玉,足能雕一张床,那是过去的皇帝都搞不来的东西,万金难换,络腮胡子乐坏了,伸出双手,奔着冰胆玉就跑。 “你先等等”我一把拉住他,这个地方的确加了几层防护,我们也是运气好,才勉强走过来的。可是我觉得,那么多的防护,要保护的,其实不是这块罕见的冰胆玉。 第一百一十章被迫一战 “老弟,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拖后腿了。”络腮胡子被我拉着,马上就不乐意了,还以为我是要为了分赃的事情跟他临时讨价还价,一边甩我的手。一边就道:“这冰胆玉肯定是不能凿开分成三段的,一凿开,里面的胆破了,玉就不值钱了,咱们把它卖掉,然后平分,一人一份,谁都少不了半个大子儿。 络腮胡子嘴里说个不停。全身的力气都朝冰胆玉那边拱,拽都拽不住。 “你别乱动”我全力把络腮胡子拉的死死的,低声对他道:“你好好看看那块冰胆玉上,躺着一个人” “人”络腮胡子猛然一惊,立马就老实了,睁着眼睛朝冰胆玉上看。 冰胆玉上的确躺着一个人,玉面不平,上面的人躺在玉面的凹坑里。所以看着不那么明显。也就是看到这个躺在玉上的人时,我才突然感觉,守门的怨尸,复杂的蛛网洞,以及石屋外面密布的符咒,全是为了保证这个人不会受到外来的干扰。 我的感官顿时就提升到了顶点,坑底这么静,而且轻微的声响都会引起回声。我这样静心的感应,如果玉台上那个人还有呼吸和心跳,我就能察觉出来。可是感应了半天,那人死沉沉的,好像已经气绝很久很久。 “可能不是活人。”我想了想,冰胆玉一年四季都凉的和一块冰一样,拿来保存尸体,是最好不过的。由此判断,玉台上即便摆着的是个死人。身份也可想而知。跪求百独一下 “不是活人就好办。”络腮胡子一听没有危险,立即卷起袖子,道:“这时候就算有个鬼蹦出来,我张口就把它吃了,这么大一块冰胆玉,谁都不能跟咱们抢” 话虽然这么说,但络腮胡子还是加了小心的,慢慢走到玉台跟前,这样一看,玉台上那个躺着的人,就一目了然了。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就咯噔一声。这个人须发皆白,年纪已经很大,但脸上平展展的,竟然没有多少皱纹,因为在冰胆玉上放的时间久了。身体还没**,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从肩膀到小腹,密密麻麻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窟窿,看上去瘆人且恶心。 全都是枪伤,伤口外面的血已经被擦掉了。但透过那些窟窿,甚至还能看到留在体内的弹头。 络腮胡子看了几眼,也不管那么多,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下面的冰胆玉上。 “这位老兄。”络腮胡子对着玉台上那个人作了个揖,道:“你受累,咱们给你换个地方躺躺,广厦千万间,卧眠就七尺,其实躺在玉上跟躺在地上差球不多,你将就一下,咱们把这块玉拿走用一用,等上去以后,我给你烧纸,就这么说定了,得罪之处,莫怪,莫怪” 络腮胡子一边嘟囔,一边就找下手的地方,但这么大一块玉,就算一头驴也拖不走,络腮胡子拿着小铲子在玉下面挖,想试试能不能撬的动。 我盯着玉台上这个人,心里一直在犯嘀咕,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事情。冰胆玉非常的罕见,尤其是这么大块的,走遍北方,也翻不出第二块。过去的走山人碰到一起,喜欢谈天说地,说说山里的奇闻异事,我依稀记得有人说过,五仙观的首领茅天师有一大块冰胆玉,平时是用来当云床的。 顺着这个,我一下子想起抗战结束的时候,那么多人一起围剿五仙观,五仙观拼死反抗,可想而知,那一幕相当惨烈。 玉台上这个人身上这么多的枪眼,很可能就是当初在躲避围剿的时候受的伤。我就很怀疑,他是五仙观的人。但这个人肯定不是茅天师,茅天师在五仙观围剿的时候生死不明,但茅天师是个鹰钩子,眼前这人却是直梁。 五仙观知道关于阴间和不死扳指的事情,日本人当年让五仙观配合着在大山里找,后来战败,撤出中国,五仙观也随后被围剿,但那些侥幸落网的五仙观余孽,说不定还在顺着当年的路继续走着,他们发现这个地方,也很有可能。 我思来想去,络腮胡子还在用劲儿,人就是这样,如果眼前是这么大一块石头,打死他都挪不动一丝一毫,但一块价值连城的冰胆玉就不同了,络腮胡子一张黑脸憋的通红,竟然把玉台微微抬起来半寸,只不过余力不足,刚抬起就又放下了。 “你先不要动”我制止络腮胡子,望着石台上的人,我总觉得有一种隐约的躁动感,这个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说不定当时就死了,在冰胆玉上放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呼吸和脉搏,没有任何生命特征,然而却总是让我感觉不踏实。 “又怎么了嘛不要一惊一乍的成不成”络腮胡子叹了口气,道:“现在首要之务,是想办法把这块宝玉给弄出去,别的容后再议。” 我离开冰胆玉,在别的地方慢慢的走,慢慢的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这个地方阴气本来就比较重,深坑挖出来主要就是为了放置阴胆玉和尸体用的,所以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四面的角落连灰尘都不复存在。 然而我心里就好像一直有一根看不见的刺,扎的人非常难受,好像遗漏了什么细节。我一下子停住脚,用力拍拍脑袋,眼前顿时一亮。 玉面上的凹坑 这块冰胆玉本来可能是茅天师的云床,天天在上面打坐睡觉,就算不把玉雕成真正的云床,玉面至少是要平整的。但冰胆玉上明显凹下去了一块,而且凹下去的恰恰是个人形,所以尸体躺在玉上,无形中缩进玉里一半,不易被察觉。 玉面上人形的凹坑,不是雕琢出来的 我顿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这个满身枪伤的人,一直躺在冰胆玉上,并不是为了保存尸体,他是在逐渐的吸收冰胆玉的精华,用来养魂 一想到这一点,立即就找到了心神不宁的根源,同时心里也升腾起一股惊悚,猛然转过身。络腮胡子还在那里贼一样的想主意,想着怎么样才能把这么重的冰胆玉给弄出去,他丝毫没有防备,也丝毫没有意识。我转过身的一瞬间,就看到冰胆玉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过了头,唰的睁开了眼睛。 “小心”我大喊了一声,给络腮胡子示警,难怪我用阴眼看不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人压根就没死,他的魂魄跟躯体还是完整的。 “又干啥”络腮胡子听到我的喊声,很不耐烦的抬起头,但为时已晚,玉台上的人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络腮胡子的胳膊。络腮胡子一句话没说完,后半句话就变成了一阵狼嚎,拼了命的朝后缩。 络腮胡子的嚎叫刚一传出,守在上头的章豹飞快的顺着绳子爬下来,一看眼前的形势,什么也顾不得问了,直接就扑了过去。 玉台上的人一直被冰胆玉浸润着,身子是僵的,苏醒过来也不可能恢复的那么快,也正因为这样,络腮胡子才捡了条命,用力一挣,扯掉半截衣袖,从那人手里逃了出来。玉台上的人随着络腮胡子这一挣的惯力,从冰胆玉上面一跃而下。 “快走”我拔腿就跑,这个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而且能被放在冰胆玉上面,当初在五仙观的地位肯定很高,只能趁着他身体还没有软化的时候拼死闯出去,一旦对方恢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人的对战经验无比丰富,尽管腿脚都是僵的,但从容不迫,从玉台上纵身跳下来的时候,一条腿直挺挺的猛踹章豹,同时对我着这边唰的张开右手的五指。 瞬间,一张仿佛从虚空中钻出来的漆黑的鬼脸,迎面扑来。我顿时觉得呼吸一滞,眼前的景物猛的一模糊。 飘飘忽忽之间,我仿佛看到那张漆黑的鬼脸化成了一个三尺高的小人,拖着一根铁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死里逃生 那个黑色的小人用铁索套着我的脖子,就用力向前拉,好像要把我拉到一条不归路上。这个地方是当年准备重开阴间大门的场所,我在一片惨白的迷雾中,似乎真的看到了一条幽幽黄泉路。 “幻象一切都是幻象”我的潜意识在挣扎。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开始忽远忽近,飘渺无形, 我用力一声大喊,丢失的心神仿佛一瞬间就重新回到躯壳中,眼睛唰的一睁,那条路,还有那个黑色的小人,全都不见了。 被迷惑只是很短暂的事。但就这么一转眼的时间,章豹他们已经吃紧。冰胆玉上的五仙观老道非比寻常,不仅修术,而且功夫也很厉害,如果无法趁着他的肢体不能自由运转的时候把他弄死,那就只有逃,别无它法。 章豹和络腮胡子缠住玉台上的老道,一边打一边朝我们垂下来的绳子走。邪道偌大的年纪。又刚从死一般的蛰伏沉睡中苏醒,但体魄之强,令人咋舌,跟章豹这样正值壮年的练武人都不分上下。我这边刚回过神,邪道的一条胳膊骤然间诡异的一扭,好像没有骨头似得,绕过章豹的膀子,从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抓住了章豹的脖子。 邪道在冰胆玉上躺了至少几年时间,因为没有死,所以指甲毛发都在缓慢的生长,他的指甲很长,锋利如刀,章豹练了那么多年功夫,反应奇快,硬生生架住邪道的手肘。几道锋利的指甲贴着章豹的脖颈划过去,留下深深的血痕。 身后的络腮胡子看到不动手真的是不行了,贴着地面爬一样的绕到邪道后面,突然蹿起来,从后头抱住邪道的腰,手里拿着刀子用力一捅。这货出手非常狠,而且专挑邪道的软肋下手,这一刀直接捅进一处旧伤上,没柄而入。枪伤的弹头还在肉里,被刀尖一顶,又深了两分,邪道再强,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就松了松手,趁着这个机会。章豹一拧腰,拉着邪道的膀子朝前一送。 “走” 章豹马上催促我离开,他明显也感觉出来了,这个邪道非常扎手,如果对方彻底从蛰伏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三个人被闷在坑底的方寸之地。恐怕要糟。我没有犹豫,这时候拖拖拉拉,就是把同伴朝死路上带,所以二话不说,转身猛跑几步,抓着绳子,蹭蹭的朝上面爬。络腮胡子落在最后,死命朝前跑,章豹揪住他的领子,用力一甩,络腮胡子被甩过来两丈远,恰好抓着绳子,开始猛爬。 当章豹也抓住绳子的时候,被重创的邪道已经缓过劲儿,他的双腿依然很僵硬,僵尸一样连挪带蹦,越过冰胆玉,飞快的冲到坑壁这边。三个人都抓着绳子,还没有完全爬出来,邪道的手已经牢牢攥住绳索,脚尖一点,身子借着绳子的力,猛的朝上蹿出一截。 唰 章豹反手把脚下的绳子砍断,被逼到逃命的地步,三个人的动作变的无比的快,一前一后嗖嗖的翻出深坑,章豹出坑以后,把绳子全部拉了上来。这个深坑足有三丈深,没有绳子的话,估计很难攀爬上来。 “嘘”络腮胡子猛喘了一口气,抹掉头上的汗水,朝坑里一望,邪道正直挺挺的抬着头,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我们。刚才在下面屁滚尿流,但一出来,络腮胡子就神气了,料定这么深的坑,邪道爬不上来,指着邪道开始骂。他的嘴本来就碎,骂人不带脏字,一连串一连串,瞬间就把邪道十八代祖宗全都糟践了一遍,邪道不说话,但脸都青了。 “看什么看是条汉子,就上来打我,来啊。”络腮胡子骂着骂着,心里就带气,那么大一块冰胆玉,如今是无论如何都带不上来了,到手的鸭子扑棱飞走,他心里疼的要流血,骂的更凶:“老狗日的,看你那张歪瓜裂枣的老脸,有种就上来”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坑底的邪道竟然搭手攀着坑壁,开始朝上爬。坑壁滑不留手,但邪道肯定修过攀天术之类的术法,脚下好像有架梯子一样,在坑壁上爬的慢但是很稳。 “狗日的老东西,竟然真爬来了”络腮胡子顿生怯意,他也就是嘴巴凶,如果邪道真爬上来,一只手就能把他捶个稀烂:“咱们跑吧” “不行”我马上拒绝,如果现在抬腿就跑,邪道爬出坑,肯定要追,我们对这里的地势还是不熟悉,等那时候被追上,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局势很明显,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在这里阻击邪道,至少要拦住他一段时间,争取足够的机会安全脱困。 章豹捡起我们拆墙时卸掉的石砖,用力朝邪道砸下去。一块石砖二十来斤,章豹又用足了力气,石砖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砸向邪道。邪道爬的很慢,不可能像在平地上那样进退自如,身在半空,躲都没处躲,眼见这块带着巨大力量的石砖要砸在他头上的时候,邪道伸手去挡。他的外功很出色,又出身道门,估计练过四两拨千斤之类的功夫,一只手轻轻一划,就把石砖轻描淡写的拨到一旁。 我们一起捡石砖去砸邪道,却都被他拨开,三丈深的坑,邪道已经爬了一大半,眼见就要纵身而出了。拆墙卸下来的石砖已经不多,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挡他。 “不行的话,你们先走,我在这里挡挡他。”章豹道:“等我脱身,会去跟你们汇合。” “这样最好,这个恩情,我记下了,来日,必有重谢。”络腮胡子巴不得章豹留下断后,抬脚就要走。 “不妥。”我看着章豹满是伤痕的脸,他的功夫虽然好,但孤身一人对抗邪道,有几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大局为重啊老弟,就算死一个,也总比全死在这里强啊。”络腮胡子看着邪道越爬越近,腿就忍不住抽筋,刚才把邪道骂的狗血淋头,对方真的上来,会活剥了他。 我一转身,蹲在地上,掏出八孔青铜球,球里收着蛛网洞里的一条魂儿。这条魂儿和门口的守门怨尸一样,都是被硬杀了之后塞进墙洞里的。魂儿被收在青铜球里,逃不出去,很是急躁,变成一小点淡淡的光点,在里面东冲西撞。 我把球贴在额头前,用额头上的阴眼看着它,魂儿畏惧阴眼,立即就安静下来。 “你已经无法投胎转世了,最多再有几十年,会慢慢消散。”我急促又小声的对那条魂儿道:“今天你帮我脱险,日后,我赐你转世的造化” 我不知道这条魂儿会不会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给它投胎的机会,但已经无路可走,怎么都要试一试。 光点在球里不动了,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好像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中一样。我回头看看,邪道已经快要爬出来,章豹和络腮胡子正拼死阻拦他。 “我赐你造化”我背对着章豹他们,取出那枚不死扳指,在青铜球前晃动了一下,这条魂儿不见得认识扳指,但这是来自阴间的东西,魂儿可以感应到它的不凡。 这时候,我听到了络腮胡子蹬蹬后退的声音,猛然一转头,就看到邪道在坑沿上露出脑袋。 此时此刻,已经别无选择。 “去”我一下子把青铜球打开,收在球里的魂儿嗖的从里面钻出来,淡淡的光点化成了一道嗖嗖的阴风,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向邪道。 邪道再也承受不住了,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抱住被阴魂缠绕的头,双手一松,身子就从坑壁上滑脱,翻了几个滚,从三丈高的地方重重摔到坑底。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邪道的嘴巴子一起流血,在坑底微微挣扎了几下。章豹抓住最后一块石砖,怒砸过去,邪道不能动弹,躲避不开,石砖准准的落在他的头上,顿时爆出一团猩红的血雾。 第一百一十二章架子山鬼市 坑底满是血污,我也分不清楚邪道究竟死了没有,按道理说,这样一番折腾,是人就活不了。但邪道的生命相当顽强,当年被子弹几乎打成筛子了,还勉强活了下来。不过无论他是死是活,这一时三刻之间,至少是不能动了。 嗖 这时候,那条把邪道缠进坑底的魂儿飘忽着飞了上来,在我面前化出一个似人非人的影子。 “你就留在这里,我记得这个地方。”我对它道:“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魂儿慢慢的退去了,越退越远,重新退回了蛛网洞。我们三个立即就走,顺着盆地爬上去,在空间紧邻右侧的地方,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风。那风是外界的风,既然有对流,就说明有出口。 随后。我们找到了一条崎岖的岩缝,这条缝隙过去明显有人出入过,我们爬了很久,空气就越来越新鲜,最后章豹顶开一块许久都没有人掀起过的顶板,一股冰凉却清冽的风迎面而来,漫天都是璀璨的星光。 “总算他娘的出来了”络腮胡子贪婪的吸着新鲜的空气,命保住了,但一想起失之交臂的那块冰胆玉,他就觉得心口疼。 “这儿,是架子山。”章豹抬头在前面张望了几眼,我们三个是从鼓梁那边进来的,在地下绕了一个大圈子,等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架子山脚下。架子山脚下是一条绵延的山沟,估摸有好几十里长。顺着这条沟一直走,就能走出架子山:“要是觉得走夜路不踏实,咱们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连夜走吧。”络腮胡子一想起架子山的传说,就感觉浑身发冷,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 我没搭话,在全力观察周围的动静,说实话,架子山这个地方,可能真的有些不正常。现在刚刚初秋,草木微微泛黄,还没有凋败,架子山脚下的山沟里一丛一丛的草,一片一片的小树,酸枣和山里红都结了果,但如此茂密的植被里。听不到一丝动静,哪怕连一声轻轻的虫鸣也没有。 整座山,就像死了一样。 我怕在这里走夜路会有意外,但留在原地还是心不稳,想来想去,早点走出去总是好的。所以稍歇了歇,随即动身。 一边走,我看着浑身上下的泥巴和尘土一边想,这次冒险一无所获,差一点就把命丢在下面。但就像我和章豹说的一样,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然而无形中却彻底印证了山杠爷的讲述,阴间的门,一定存在,而且就在茫茫山中,迟早会找到的。 我们行走在死一般的路上,月光摇移,络腮胡子一边走,一边全力朝架子山高处看,想看看半山腰上的老林子里有没有悬挂的尸体。我看着他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非要盼出一个吊死鬼来才甘心。 “那倒不是,只不过心里好奇,瞧个稀罕”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三个人一下子看见山沟里,升腾着一片一片的火光,伴随着隐隐的喧闹声。火光一点一点,喧闹熙熙攘攘,就如同那些大的镇子逢初一十五赶集一样,热闹非凡。 “趴下”我赶紧拉住他们两个,趴在地上,那片火光就在不远的地方,但火光却很异样,蓝幽幽,绿莹莹,像是飘浮在山沟里的一片鬼火似得,飘来飘去。火光下面,依稀都是人的影子,在山沟里你来我往。那样子,分明就是个集市。 “这么大一团鬼火是怎么回事”络腮胡子露出两只眼睛,小声问道:“这沟里有块坟地” “是个夜集。” “什么夜集” 章豹和络腮胡子都很茫然,他们看的到一团一团鬼火似的光,却看不见灯火下摩肩接踵的人影。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山里的鬼市,是鬼专门易货的地方。 阴间没有地,没有作坊,阳间所有的用来生产制造的场所,阴间统统没有。阴间的东西,全部都是阳间的人祭祀时候烧掉的供品香烛。烧香上供里面,有很深的门道,在民间,逢七月十五,还有清明,十月一的时候,有些离家乡太远,无法回乡扫坟上供的人,就会在十字路口烧纸钱。烧纸钱供品的时候,必要画一个圈,在圈里面烧,画这个圈,意思是烧的这些东西,是有主的。 这个程序很重要,烧香上供无名无分,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如果烧香上供的时候不说明这些东西是给谁的,那就很可能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 死人得到家属亲朋“送”来的东西,有些合用,有些不合用,就和人一样,把东西拿出来交换交易,各取所需。 眼前整整一段山沟里,都是鬼火和人影,但章豹和络腮胡子都没有阴眼,他们看不到集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们三个不敢站起来,在地上慢慢爬着,一直爬到贴近鬼市的地方。鬼市和人的集市一样,什么鬼都有,男男女女高低胖瘦,在那里讨价还价。 这时候,从鬼市的另一端,远远的传来了马的嘶鸣,几个骑着阴马的鬼差,沿着集市来回巡视,可能是在维持鬼市里的秩序。最前面的那个鬼差,手里举着一面三角幡样的旗,从山沟的东边跨马而来。 “老弟,这个鬼市是啥样的”络腮胡子看不见,心里就扯急,趴在地上小声问道:“里面有没有什么稀罕货如果有的话,咱们不妨倒腾过来,转手赚一笔,现在嘛,不同以往,山外的世道开始清平,是要攒些钱好好过日子。” “有,都是纸人纸马,可以下去淘换很多,给你睡觉的卧房里堆一屋子。”我一边说,一边按住他的头,几个骑马举幡的阴差已经快要走过来了,络腮胡子嘴碎,我怕被发现。 我们不动声色的看,举幡的鬼差好像很有威严,它所过之处,三角白幡微微带着一股阴风,集市里大大小小的鬼魂避之不及。集市里热闹但有序,所以鬼差只是巡视,并不干涉。眼前就是一群鬼,我不怕这个,但阴气太重,我怕会冲了章豹和络腮胡子身上的阳火,所以就打算等几个阴差过去之后,悄悄离开。 阴差慢悠悠的走,无惊无险,等到它们走过去之后,我就拍拍身边的络腮胡子,要起身朝后面退却。但不等猫起腰,我突然看见章豹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晃悠悠跟在几个阴差后面,穿行在鬼市里。 我心里一惊,赶忙扭头去看,却看见章豹好端端的趴在络腮胡子的旁边。这一刻,我就慌了,摸摸章豹的脸,章豹没有半点反应,我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几个阴差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把章豹的魂魄给勾走了。魂魄一去不回头,如果不把它追回来,章豹就会变成一个疯子。 “你在这里,千万不要乱动。” 我纵身就从这里跳下去,溜进鬼市。从小我的身体就阳火虚,阴气重,无声无息的混进鬼市里,竟然没被发现。我心急火燎的跟了过去,章豹的魂魄被那面三角白幡紧紧的勾住,混混沌沌,一无所知。 “豹子” 我在章豹的魂魄后面大喊了一声,活人的声音和魂儿的魂音完全就是两码事,这一嗓子喊出来,我顿时暴露了,熙熙攘攘的鬼市里立即安静下来,前头几个阴差也驻足回头。我唯恐章豹的魂魄会受到什么伤害,立即把它收进了青铜球。 最前面那个举着旗的阴差缓缓调转马头,走到我跟前,那面白幡阴风惨惨,风的呼啸声让人神魂不安,阴差逼近,我感觉整个人好像都飘忽起来,想朝那面白幡里飞。 唰 我一下子睁开额头的阴眼,阴眼能看穿鬼魂,是它们最怕的东西,骑在阴马上的阴差顿时一惊,连人带马翻滚在地。我占据了先机,抢步过去,手里的八孔青铜球一亮出来,鬼市随即乱成一团,青铜球的气息震慑群鬼,乱哄哄的挤来挤去。我不管那么多,但凡冲到跟前的魂儿,一股脑全都收进青铜球。 鬼市一下子散了,几个阴差畏惧八孔青铜球,调头狂奔,集市里的鬼也一个个隐没在黑暗中,头顶一团一团飘浮的鬼火砰砰炸散,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山沟,立即陷入了一片死寂。 第一百一十三章另一层线索 鬼市一哄而散,我也没时间再去考虑那么多,带着青铜球就爬出山沟。络腮胡子守着章豹在那里苦等,青铜球里收了那么多的魂儿,也分辨不清楚谁是谁了。我对着方孔,道:“豹子,你最后出来。” 说着话,我把青铜球打开,里面的魂儿一窝蜂似的朝外挤,这些鬼市里的魂儿被收进青铜球,已经很畏惧,出来之后屁都不放一个。嗖嗖的消失在周围茂密的植被中。最后只剩下章豹的魂魄,我把青铜球的方孔对准他额头,让魂魄归体。 “这个地方,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呆了,赶紧走。”络腮胡子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弄的很头大。 “走。”我扶起章豹,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对络腮胡子再一次产生了怀疑。我身上阴气重,没有被勾走魂魄。可络腮胡子呢连章豹这样的身手都没有躲过阴差手里的招魂幡,络腮胡子为什么安然无恙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一枚不死扳指的原因 我就觉得,这个人估计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但现在还不到拆穿他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找机会把他身上那个扳指的事情搞清楚就行了。 我们转身要走,但是一回头,我看到一丛开始发黄的野草跟前,缩着一个老头儿,蔫不出溜的,又矮又瘦。这一次我看的很清楚,这不是人,是一条不知道游荡了多少年的老游魂,估计是我从鬼市收来的。: “年轻人,你可不简单啊。”老游魂蹲在地上,手里有一个包袱。全都是阳间的亲人给它“送”的各种供品香烛。 “为什么这么说”我本来想走,但是别的魂儿都跑了,只剩下它呆在原地不走。要知道阴眼和八孔青铜球都是震慑鬼魂的,老游魂敢于留下来,肯定有什么原因,我就问它道:“你的同伴都走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是不是想再进青铜球里住几天” “不是不是。”老游魂赶紧摇头,跟我解释道:“我见过你啊,不过每次都不说话不言语,这次在鬼市碰到了,就想跟你结个善缘。” 这条老游魂果然是有目的的,不过它说的诚恳,也没有什么恶意,我让络腮胡子扶住章豹走前头,自己和老游魂慢慢跟在后面,方便交谈。我问它姓什么叫什么。死之前住在什么地方,老游魂不假思索就一股脑说出来,看上去不像是编瞎话。 老游魂是因为赶着马车拉东西,不慎掉进悬崖摔死的,当时他的年纪还不算大,而且是个本分的庄稼人。半辈子没有做过恶,按道理说,完全可以去投胎。就算当时排不上,在下面熬个几年,总能轮到的。可是老游魂死的时候,放不下自己的老婆,硬赖着不肯去投胎。它那个老婆也是烈性子,老游魂死了之后,它老婆就守了几十年的寡。 等到老游魂动起投胎的心思时,已经迟了,不过它在下面混了那么多年,和一些阴差很熟,都知道它老实,所以老游魂来来回回穿梭在阴间阳间,没人为难它,然而再过上若干年,它还是要烟消云散。 老游魂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不停的偷偷打量我,看的时间久了,就看的我心里有点毛。 “你看什么呢” “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活人。”老游魂背着手,一会儿想想,一会儿又自己摇摇头,对我道:“我在下头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这个事,好像不合规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游魂混的时间长了,有时候黄泉宫忙不过来时,会让它去帮忙。因为它不投胎,所以也不会给它点孟婆汤。 “我在黄泉宫见过你,你在轮转台旁边拉磨。” 我一听这话,就想起前次人面貂闹事的时候,那个投胎的金矿挖金人说的话。说实话,他告诉我轮转台旁边那个拉磨人时,我还不敢全信,因为事情太离奇,而且他只是因为投胎匆匆登上轮转台,那拉磨的到底是什么人,其实他也无法确定。但这个老游魂就不一样了,出入黄泉宫很多次,它总不会看错的。 阴间有阴间的规矩,轮转台只管投胎,别的事情一概不问,除了老游魂这样厮混的熟了,得到信任的鬼魂之外,闲杂的孤魂野鬼是不可能进入黄泉宫的。老游魂进黄泉宫一次,就看见那个拉磨的一次,时间长了,它觉得好奇,就找阴差打听。它问阴差,那个拉磨的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一直在那儿拉着磨,别的什么都不做。 阴差说,那个人在黄泉宫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它。老游魂很羡慕,就觉得拉磨的估计有什么背景。那时候,老游魂想方设法的打算投胎转世,所以就说拉磨的怎么不投胎去,既然有背景,想要投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阴差告诉它,拉磨的永远不能投胎。只要黄泉宫不塌,它就只能呆在这里。老游魂觉得奇怪,不过阴差也不知道太多的情况,再问就问不出来了,它们悄悄说完的时候,阴差专门叮嘱它,这些事听完就算了,绝对不能外传,以后也不要多打听拉磨人的事情,否则可能会惹祸上身。 就从那时候开始,老游魂就觉得拉磨的肯定不简单,这次在鬼市看到我,老游魂就很吃惊,因为上次它去黄泉宫的时候,还看到了拉磨人,谁知道这次竟然在鬼市遇到了,它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所以留下来不走,想问个明白。而且在下面混了那么久,老实人也长了几个心眼,它始终觉得那个拉磨的不简单,想问清楚之后,结交结交,没准以后会有好处。 “那个拉磨的,一直都在黄泉宫从什么时候开始拉磨的” “具体年头,谁说的清楚,不过听那个阴差的意思,约莫能有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十四年还是十五年”我急切的追问,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十四年前,十五年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陆家的变故,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蹊跷,可能全都源于那个时期,我想问的更清楚,把具体的时间给敲定下来。 但老游魂真的不知道,它这种身份的魂儿,不可能了解太多,能打听出来这么多话,算是难能可贵,别的游魂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些。我感觉遗憾,不过转念想想,能得到这些情况,已经很不易,最起码我能确定,黄泉宫的拉磨人,是十几年前才开始拉磨的。 老游魂有意跟我结交,我也想知道更多关于下面的事,所以一路谈个不停。我问它,守在奈何桥头的田奶奶,现在是不是仍在守桥。 “是,还是她,那是个好心肠,最肯帮人的,从不为难我们。”老游魂道:“我呆的日子久了,认识一些老朋友,有时候赶鬼市,没事坐在一起闲扯,说起奈何桥的守桥人,它们就说,现在这个守桥的比以前守桥的好得多。” “以前守桥的那是谁”我问了一句,又觉得问的多余,田奶奶死了不过几十年,也就是从她死了之后,才开始守桥,那在她之前守桥的,会是谁 “年轻人,听你口音,应该就是山里长大的吧那些老话,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老游魂道:“黄泉路,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了却前生事,以前守桥的,自然是孟婆了。” “孟婆还真的有孟婆”我感觉有些吃惊,阴间的事情,阳间的人不可能知道,我一直都以为,什么孟婆,全是老百姓自己编撰出来的。 “自然有孟婆,要不然,以前的游魂过奈何桥,喝的那碗汤,为什么叫孟婆汤”老游魂看我问的起劲,说的也有劲,为了励它多说一些情况,我点了一点点香积,这东西对于鬼来说,是无上的大补,老游魂一子闻过来,顿时精神抖擞:“以前吧,奈何桥一直都是孟婆在守,不过后来,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我听说”老游魂神神秘秘的道:“她让人给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雾霭中的古刹 “让人杀了让谁杀的”我感觉很意外,没想到阴间的阴差也有死去的时候:“他们会死吗” “会死。” 老游魂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年代太久远了,没有人亲眼目睹。就和阳间很多传说一样,是一代一代人口口相传而来的。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根据老游魂的讲述,我很怀疑这件事就发生在阴间的大门刚刚迁徙到太行山的时候。 那时候,一切都非常混乱,因为一个很多年从未被改变过的地方,突然迁徙到千里之外,就引发了一系列的变故。包括各种原因而导致的纷乱,那种纷乱已经无从查证。阴间的大门迁徙之后,内部也出现了摩擦。 那时候,依然是孟婆在守奈何桥,但是随后的几年时间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好像有意懈怠自己的职责,一些游魂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就混了过去。结果,那几年的世间,经常有初生的人没有忘记前生的往事,而且把他们在阴间的见闻都泄露出去。 这个事情肯定导致有人不满,最后,孟婆被杀掉了,至于是谁杀了她,老游魂说不清楚,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阴间的那些游魂道听途说。她被杀掉以后,奈何桥接连换了很多人去看守,一直到几十年前,田奶奶去了,才安定下来,一守就是几十年。我初见田奶奶的时候,不知道一些内情。老游魂告诉我,从前,奈何桥的守桥人都不用鬼魂,田奶奶是第一个。 我隐约知道,田奶奶生前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的人,但她肯定有一些不寻常的背景,所以死去之后,才会有一辆阴马牵引的马车专门把她接走。 “杀掉孟婆的人,难道没有一丝传闻留下来”我很想知道是谁杀了孟婆,因为杀孟婆的人,很可能就是把阴间大门迁徙到太行的人,孟婆玩忽职守,就是要扰乱阴间和阳间保持了无数岁月的规则与秩序,不能被那个人容忍。 “那真的没人知道。”老游魂摇头,孟婆就是在奈何桥被杀的,临死之前。她肯定没有束手就擒,进行了反击,就因为反击,才导致事情没有缓解的余地。孟婆就在桥头被杀掉了,死后掉入了桥下的黄泉河,鲜血染红了河水。 “鲜血染红了河水她有血”我很诧异。因为我觉得阴间的那些阴差,都是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没有生,也没有死,跳脱轮回之外。 “你以为她是怪物么”老游魂嘿嘿一笑,道:“阴间的一些小差事,都用的鬼差,但孟婆那样的,不是鬼,她是人,不光是她,下面几个重要的大差,都是人,比如孟婆,还有黄泉路的接引,那种人在你们阳间也有说法的,叫做重阴身,他们都是半个重阴身。” 重阴身这样的人,只要能熬到成年,没有夭折,就可以出入阴阳两界,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特异。重阴身的人本来就很少,能在两界自由出入,拿他们去当阴间的管事者,其实很合适。三脚羊那样的奇物,修成半个重阴身,被山里的山精野怪奉为阴神,没准也只是在阴间当了一个大差。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了黄有良,他天生就是半个重阴身,被五叔开膛破肚之后,黄有良发生了诡异的改变,充满了神秘,我就怀疑,他是不是也在下面担任了什么要紧的职务。 我这边在独自琢磨,老游魂就接着说,架子山的鬼市以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因为阴间和阳间是有区分的,阴间的事情,阳间不能触碰,一旦鬼市被阳间的人发现,那么鬼市就会转变地点。 “年轻人,今天跟你结个善缘,你莫要忘记了。”老游魂一脸热切,转头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发白,天亮之后,老游魂不想走也得走,他还是分不清我究竟跟黄泉宫那个拉磨的到底什么关系,不过却认定我很有门道,所以一定要结交结交。 “我记得你了。”我笑着说道:“以后时机合适的话,给你争取个投胎的机会。” “那感情好,再好不过了。”老游魂喜出望外,把最后一点香积燃烧后的烟气吸走,道:“天快亮了,我得赶紧走,从这里沿着山沟朝前走,可以顺利的走出去。” 老游魂走了,我追上络腮胡子和章豹,章豹的身体结实,阳气也很旺盛,被偶尔勾走了魂,稍一恢复就完好如初。我们三个人沿着山沟不断的走,天刚微微亮,就走到了架子山和梁的交界处。 “可惜了,可惜了。”络腮胡子一想起那块价值连城的冰胆玉,心口就疼,捂着胸膛一脸苦楚。 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无法确定蛛网洞后面的邪道究竟死了没有,所以也不敢在这里过久的逗留,急匆匆就从梁继续向东。 过了盘营镇,再向东走,章豹对路途也不怎么熟了,只能一边打听一边赶路。风餐露宿了有差不多十天左右,天气渐渐变凉,露宿野外,每天晚上都得被山风吹醒,一夜睡不踏实。所以我们总是尽力赶路,尽量寻找可以借宿的地方。 从这里向东,只有一条路,这天下午,我们就开始找地方,打算晚上落脚,但山野荒芜,离开盘营镇以后,人烟就分外稀少,一户人家也看不到,一直走到天快黑了,也没有发现。三个人都很无奈,就准备在野地里凑合一晚。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到这条路很远的地方,地势变低,隐约有火光。那种火光很明显,一看就是灯火发出的,不是鬼火。络腮胡子来精神了,说有火光的地方必定有人,过去跟人家商量商量,烧一锅热饭,再找张软床睡一夜。 说着话,他就朝前跑,路很平坦,络腮胡子为了吃饭,跑的非常快,我们在后头跟着,一刻钟时间,就走到了那片灯火的附近。顺着开始倾斜的路朝下望过去,灯火缭绕的地方,是一大片连绵不断的院落,院落里传来隐约的钟声,还有一丝一缕淡淡的香烛气息。 “是个寺庙”我怔了怔,山里面的地势崎岖,交通不便,运送东西基本都要马车拉,遇到地势险要的地方,完全要靠人背,所以物资奇缺,想盖一进大点的院子都很困难。但眼前这座寺庙,规模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过去听人说起过,山里还有这样大的一座庙宇。 寺庙的地势比较低,环绕着一片如同云一般的雾霭,加上距离又远,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但是我能感觉的出,这是一座真正的庙堂,气息博大纯正,灯火的光亮间,隐隐还有佛光,那是成百上千年以来,无数信徒虔诚膜拜祈祷之后产生的佛光,无法作伪。 “是个寺庙那太好了。”络腮胡子对章豹道:“你以前不是当过和尚的么现在看见寺庙,就等于回了娘家,你先过去跟娘家人通融一下,给咱们预备点饭菜,最好再弄点热水洗洗脚” 我也说不清楚到底该不该搅扰这座恢弘的寺庙,但寺庙就在道路前方,周围只有这一条路,不顺着路走,就得翻山越岭。我和章豹商量了一下,如果到时候真的感觉不对劲,那就直接走过去,不进寺庙逗留。 我们三个顺着道路朝前走,离寺庙越近,庙里的暮声就越来越清晰。烟气缭绕的更浓,不知道要受多少信徒的香火,才能燃出这么浓重的烟火气。庙宇仿佛被香火的气息完全包裹住了,如在云端。 “不要进庙了”我感觉不出这间庙宇有什么邪气,但心底却总是有点不安,所以我果断放弃了进庙的打算,带着他们俩,想从旁边直穿过去。 但就在这一瞬间,章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山间的风嗖嗖吹来,把庙宇外的一团烟火吹的七零八散。烟气翻滚之间,露出了庙门,还有门头上的庙匾。 华严寺。 我的心咯噔一声,华严寺,远在千里之外,那曾是章豹当时学艺的地方,但此时此刻,这座千里之外的庙宇,竟然到了眼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危难见真情 “不对”章豹的脸色一变,随后就对我低声道:“山里没有华严寺” 骤然间,山风呼啸的更加猛烈,一阵风上下舞动,把庙宇间的烟火气吹的一丝不剩。整座庙宇都呈现在眼前。章豹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这个地方,他从十四岁开始一直住到成年。 “当年,我来到华严寺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我在这里拜师,在这里学艺,在这里吃。这里住。”章豹喃喃自语道:“这里留着我的眼泪,留着我的笑声” 轰 在四周席卷而过的风突然就像爆开了一样,一声闷响,所有的灯火瞬间熄灭了,恢弘的庙宇顿时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一切都变的那么模糊,睁大双眼也看不清楚。我的手一下拔出腰里的刀,事情不对头了。 “章豹。这次,你还想逃到哪里” 庙宇消失的黑暗处,传来了一道似曾熟悉的声音,我竖耳一听,就分辨出是那个中年武僧。果然,声音还未落地,黑暗处已经走出了几个人。除了上次在灵云寺见过的几个和尚之外,又加了五六个人手。可能前次章豹逃脱,华严寺又加派了人。 这些人对章豹怒目相视,华严寺抓捕章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章豹数次逃脱,让这些人吃尽了奔波之苦。只有那个空尘老和尚,站在人群后面,合十不语。好看的小說就在 不给我们任何思考的余地,一群人已经呼喝而来。我们一共只有三个人,不能分开。分开之后力量更单薄,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章豹一咬牙,全力冲在最前面,络腮胡子一点都不慢,抢在我前头,一边跑一边跟那些和尚解释,说跟章豹只是萍水相逢。 除了空尘老和尚,所有人都过来围堵,但空尘老和尚不动手,我们的压力就没那么大。双方的形势其实是不同的,这些人如果抓捕失败,还能再重新布局,但章豹一旦被抓,押回华严寺,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章豹冲上来就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像一把尖刀似的,在包围圈前方冲破一个口子,继续朝前狂奔。 “章豹这次引你们来的地方就是绝路,还想妄图逃窜吗” 有人在身后大喝,但我们不理,只管猛跑。然而就跑了一会儿,三个人不由自主的猛然收住脚步,因为佛堂消失的那团黑暗处,是一道深邃的峡谷,峡谷延绵,足有好几十丈宽,我们根本过不去。 三个人顿时被逼到了峡谷边缘,前后无路。追击者一下子重新围上来,三个人顿时被冲散了。单打独斗,章豹不至于落在下风,但我的功夫不到家,被人逼的手忙脚乱。络腮胡子一有事就很机灵,跑的比兔子都快,在那边哭爹喊娘的叫,不过一时半刻之间倒还没事。 “老弟。”络腮胡子被人撵的来回乱跑,竟然趁乱摸到我跟前,我们两个人合力把一个和尚给打出去,络腮胡子就急匆匆跟我道:“他们要抓的,是章豹,咱们两个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我们跑路,和尚估计不会管,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先跑吧,等跑出去,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去救章豹” 我没理他,络腮胡子的话不无道理,但是让我临危丢下自己的朋友,良心过不去,我实在做不到。 我们两个一说话,立即又有人冲过来,络腮胡子无奈,一蹦一跳又闪来闪去的躲到一边儿。我抵挡的很吃力,面前的对手长年累月习武不断,身子强壮之极,一招一式都带着把人打的骨碎筋折的劲头儿,我被逼的连连倒退,陡然间脚下的石头一滑,整个人随着滑落的石头掉了下去。 那种情况下,双手就条件反射一般的来回乱抓,身子完全悬空了,左手无意间搭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勉强挂住将要掉落下去的身躯。一直到这时候,先前滑落的石头才轰然落到了峡谷的底部。这条峡谷至少二十丈深,人掉下去必死无疑。 我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感觉左手搭住的石头松动了,忍不住一声大喊,双脚来回乱蹬,却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 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章豹在旁边呼呼两拳,把一圈人逼退了一步,他翻身冲过来,身子趴在崖边,身手拽住了我的衣领。 章豹刚刚抓紧我,左手上的石头已经打着滚的脱落下来,直直落了下去。我的身子又一次悬空了,完全靠章豹一只手死命拽着我。就这么喘一口气的功夫,身后的敌人已经团团站到了崖边。络腮胡子那厮根本指望不上,跑的气喘吁吁,能不被人抓住已经是万幸,帮不了我们。 “章豹”一个僧人面容阴森,他的头顶有一道斜贯脖颈的伤疤,又长又深:“上一次,你抗捕逃窜,我险些死在你手里,这次专门领命来抓你,老老实实受降,回华严寺听候发落” 这个中年僧人一脚重重踩在章豹的后心,他曾经在章豹手里吃了大亏,这时候明显带着宣泄私愤的念头,这一脚暗中用力,章豹紧拽着我,无力躲闪,后心挨了一脚,我看到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紧跟着,嘴角就渗出一丝血迹。 这一刻,我心里有慌乱,还有一丝淡淡的悲凉。我想起章豹当初第一次跟我讲述家中惨事的情景,想起他说到自己哭瞎了双眼的老娘时隐没在眼中的泪水。而今,再看到章豹咬着牙死死拽着我的表情,我胸膛里的血,一瞬间就涌到了头顶。 我不想死,但这样拖延,只会把章豹也连累进去。我必死,他却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豹子放手吧”我艰难的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枚一直珍藏的不死扳指:“松开我你逃出去去找那道门,去给你死去的老娘续一世阳寿” “不放”章豹的牙咬的咯咯作响,他趴在地上死拉着我,后心被重重踩住,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这些抓捕他的人在山里吃尽了苦头,有两个还被章豹重伤过,如今全都围拢过来,棍棒腿脚雨点一般的踢砸下来,章豹无声无息的承受重击,脸上的几道刀疤在微微的扭曲,不到半袋烟的功夫,他忍不住噗的吐出一口血,鲜血飞溅到我脸上,我顿时急了。 “两个人都会死你放手还有一个能活下来”我拼命举着手里的扳指,递给他,道:“放手” “不不放”章豹的脸庞憋的通红,满嘴都是血,他的手依然抓的很紧,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一抹泪花。 我知道他的心,我懂得他的泪,他是个苦命人,从小到大,除了他死去的娘,何曾有人这样维护过他,肯舍命保他的命。 “豹子你放手”这一刻,我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或许是他的眼泪触动了我,或许是勾起了深埋在自己胸膛深处的心伤,我举着扳指,流着眼泪对他道:“我五叔曾经告诉过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放手,活着,去给你老娘续寿” “不放”章豹紧咬牙关,他只吐出两个字,但他的意思却明明白白,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松开紧抓着我的手。 “寺中传令,只要捕他回去,他也曾是华严寺的弟子,你们同门,这样围殴他,是什么道理”一直在后面默然不动的空尘老和尚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慢慢走过来,道:“抓了他就是了。” 空尘在华严寺里不是地位顶高的僧人,但年老威严,这些僧人不敢当面顶撞,踩着章豹的中年僧人微微回过头,应了一声,但脚下却暗中又加了几分力,章豹的骨头被踩的作响,他是个血性的直性子人,被踩的无法承受,猛然间一扭身子,踩着他的僧人立足不稳,微微趔趄了一下,章豹紧跟着一脚踹出去。这一脚很重,那僧人被踹的倒飞出去,人还没落地,一口血已经喷了出来。 “杀人恶徒,还敢负隅顽抗”旁边一名僧人一步跨过来,手里舞动着一根棍子,一棍砸在章豹的后脑上。 那一瞬间,我看到章豹的脑袋一晃,眼神一下子涣散了,身子一滚,我们两个顿时从崖边坠落下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濒死 两个人坠落下去的时候,我脑子里猛然一空,只觉得这次肯定是活不了了。那么高的地方直坠崖底,会摔成一团肉泥。下坠的速度很快,那种速度连眼睛都跟不上。 骤然间。急速坠落的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懒腰挡住了,我感觉一震,双手下意识的就抓住章豹。很快,我反应过来,两个人被崖壁上一棵横长出来的树挡了一下,树不是很粗,两个人差不多三百斤的体重,再加上下坠的惯力。碗口粗的树咔擦一声,断了几条树根,树干随即一沉,我一手抓着章豹,一手死死抱着树干,连动都不敢动,唯恐树的树根会从崖壁完全断裂脱落。 伸头朝下看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我们。这里在峡谷半腰,离谷底还有差不多十丈高,我们没有邪道那样的本事,掉下去依然被摔死。 这时,崖边上传来了和尚们的叫嚷,但是崖边是屋檐状的,站在边缘,不怎么能看到下面的情况。和尚们的声音隐隐约约,仿佛是在议论我们两个有没有被摔死。 紧跟着,崖边上一道身影仿佛飘动一般,顺着崖壁上微微凸起的石头还有裂痕爬动下来。我脸上还沾着章豹的血,看的不甚清晰,就觉得对方非常灵巧,艺高人胆大,在崖壁上飞快的攀行。 距离一近,我看到那道攀爬下来的身影。是空尘老和尚。我的心顿时一紧,章豹的后脑被重击,不知道是否致命,但已经昏厥过去,我们两个在这棵小树上苟延残喘,绝对没有对付空尘的力量和机会。 空尘老和尚越来越近,他显然看到我们被这棵横生的树给拦住了,但空尘一言不发,一直爬到紧贴着树的岩壁上方,树根断了一大半,只剩一条主根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空尘一手抠住岩壁间一条缝隙,一只脚踩在一小块凸出的石头上,身子就稳稳的固定了,他低头看看已经昏迷不醒的章豹,眼神里满是不忍。微微摇了摇头。 “他已经快死了”我低声对空尘老和尚道:“你还要拿他怎么样” “这个孩子刚刚去华严寺的时候,还很小,他不喜欢说话,每天只顾闷头练功,心性耿直又朴质,我很喜欢他。虽然不是他的座师,但时常教他一点功夫,给他讲一些佛门典故。”空尘老和尚并不介意我的态度,他低头望着章豹,道:“他家里的事情,我知道,可他杀了那么多人,我有心容他,华严寺却不能容他。” “他是可怜人,他的娘眼睛哭瞎了,妹子被逼死,他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有什么错。”我看到空尘老和尚和其他的僧人不一样,语气中都是对章豹的同情和惋惜,立即就换了口气,跟他央求道:“他不是有意作恶,刚才被人打了后脑,就算你们不抓他,他能不能活还是未知,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可怜可怜他” 空尘老和尚默然无语,他显然也很为难,但当他的目光望到章豹脸庞和嘴角上的血迹时,心仿佛一下就软了。 “我只能再护他这一次。”空尘老和尚微微叹了口气,道:“生或死,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空尘老和尚甩甩袖子,一盘又细又长的绳子就落了下来,我赶忙伸手抓住绳子。这根绳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编出来的,好像掺着铜丝和毛发,虽然细,但是很坚韧,而且足有十丈长,完全可以让我带着章豹滑到谷底。 “走吧。”空尘老和尚不再多说什么,抬手开始朝上攀爬。他虽然不多说什么,但我看得出,他的心是很细的,抢先爬上去,跟那些和尚交谈,可以牵引对方的注意力,让我和章豹有充足的时间滑下去。 我暂时没有动,上面初开始还时不时传来络腮胡子的叫嚷,但过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估计这货看我和章豹掉下去,所以拼命逃走了,他不是华严寺要抓的人,所以那些和尚也没必要追着他跑。空尘老和尚回到崖边,跟和尚们说了一会儿,不多时,那些人就离去了。 他们一走,我马上把细绳子固定在树上,脱下外衣卷成一团,包在绳子上,然后一手抱着章豹,一手抓住绳子外面的衣服,从树上一跃而起,飞快的朝下滑去。 十丈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滑了一半,绳子是足够用的,但是断裂的树却终于撑不住我们的重量了,离谷底还有一丈多高的时候,树的主根咔擦一下彻底断裂,手里的绳子猛然一空,我抱着章豹不敢松手,顿失平衡,翻滚着掉了下去。落地的一瞬,脑袋重重磕在谷底的石头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 我可能昏厥了好久,等到苏醒过来的时候,脑仁仿佛跟脑壳脱离了,眼前的景物还在一圈一圈的晃动。睁眼的一瞬间,我看到的是络腮胡子那张黑脸。 “你总算是醒了。”络腮胡子的样子非常狼狈,跟华严寺的和尚纠缠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让撕扯的丝丝缕缕,满身都是灰,正在山洞的洞口烧水:“那些个和尚很难缠,我绕了远路,才跑到谷底。” 我回头看看章豹,他依然昏迷着,连一丝动静也没有。我心里不怎么踏实,自己昏厥了那么久,络腮胡子如果起了歪心,我身上的扳指,或许会被他拿走。不过我悄悄伸手摸了摸,扳指还在身上。 “他怎么样”我赶紧爬起来,跑到章豹身边,他的状况很不好,呼吸还有,但一会儿粗重,一会儿就像是要断气了一样。 “很不妙啊。”络腮胡子摊摊手,道:“我看过了,后脑糟人砸了一棍子,也没断气,也没醒过来,咱们缺医少药,又不懂医术,咋救他” “豹子”我心里一阵难受,空尘老和尚网开一面,我们两个好容易死里逃生,但章豹昏迷不醒,脑袋遭到重创,是很危险的事,如果头骨里面出血,那铁定是救不活的。身在山区里,几十上百里都不见个人,我们赶尸人调制的外伤药,在章豹身上根本就不顶用。 我二话不说,抱起章豹就走,络腮胡子匆忙跟上来,道:“去干吗” “在这里呆着,就是让他等死,带他走,看看能不能遇见村子,找个郎中给他看看。” “这里荒的很,哪儿会有人嘛。”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回头瞪了络腮胡子一眼,他就不说话了,赶紧拿了东西跟在后面。 可是络腮胡子说的没错,我背着章豹,费劲从峡谷中一条小路上来,周围都是沟壑荒山,不可能有人烟。但我不死心,带着他继续走,我不忍心看着章豹这样慢慢的断气。 我们从半上午一直走到下午,我的身子很弱,背着章豹,双腿都走木了,却还是见不到人。而且章豹的状况愈发不妙,他的呼吸渐渐微弱,额头滚烫,手和脚却冰凉冰凉的,我徒劳的拿那些外伤药朝他后脑上的伤口撒。络腮胡子在旁边劝,我也不听,撒完药,继续背着章豹走,可是走出去几步,脚下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了。 此时此刻,我感觉到一种极端的无力,章豹就要死了,但我却没有一丁点办法。 这,可能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你不想让一个人死,然而他的生命就在眼皮子下面一点点的流逝着,面对这一切,自己却无能为力。 “豹子”我的眼睛忍不住就淌泪,抱着章豹坐在原地,心如刀绞。 叮铃 这时候,小路那边传来一阵铃铛声,我心里一动,赶紧站起身,这个时候,哪怕就算遇上一个普通的走山人,我也得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救活章豹。 第一百一十七章尾巴 那阵铃铛声清脆悦耳,在我们山里,牲口脖子上挂的铃铛都叫牛铃,笨重且大,响起的铃声又沉又闷。而耳边这阵铃铛声明显不是牲口身上的牛铃,络腮胡子听了听,眼睛顿时一亮,道:“这铃铛,是那个大家闺秀挂在身上的金玲吧,要真是个大闺女就好了,女人嘛,心细又心软。咱们好好说说,人家没准就领咱们回家了” 我根本没有调侃的心情,赶紧站起身,朝小路那边望去。很快,小路上就出现了铃铛的主人,我的眼睛眯了眯,络腮胡子本来满脸热切,但是看见铃铛的主人时。脸一下就绿了。 我看到小路上出现一个骑着驴的老头儿,老头瘦干巴筋,皮包骨头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他骑的那头小毛驴也瘦的要死,毛驴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秀气的小铃铛,毛驴摇头晃脑的走着,铃铛就叮当叮当的响。 “去球吧”络腮胡子一下泄气了。 山路难走,毛驴驮着老头儿走的很慢,眼前的小路一面依山,又窄又陡,人走过去都难,毛驴走着走着就不肯动了,站在原地,任凭老头儿怎么驱使,都不再走一步。 “走啊。”老头儿趴在毛驴耳边。道:“你再走二里地,我保证不让你驮着了,咱们好说好商量,成不成” 毛驴低着头,使劲的晃着身子,铃铛叮当作响,就是不走路。老头儿就下来推着毛驴朝前挤,驴是最倔的,老头儿越推它,它就越反感,四条蹄子死死的撑着地面,死都不肯再多走半步。老头儿很无奈,只好作罢。 “我算是服了你了。”老头儿卷卷袖子,一伸手,竟然拦腰把驴给抱起来,扛在肩膀上。沿着小路继续走。 我和络腮胡子一阵吃惊,着老头儿看上去也就**十斤的样子,瘦的没人形,他那头毛驴虽然也瘦,却至少得有三百斤,老头儿扛着那么重的毛驴。行走轻快,跟扛着一条装着稻草的麻袋一样,毫不费力。 “当心点。”络腮胡子咂咂嘴,道:“没准是个老妖怪。” 老头儿扛着毛驴,一路朝我们走过来,等走过小路最险峻的那一段,他把肩膀上的毛驴放下来,在驴头上轻轻一拍,道:“现在该自己走了吧。” 那头瘦驴摇头晃脑,显得很是得意。老头儿笑了笑,背着手,望向我们这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这个孩子,看起来真的跟我有缘。”老头儿一边走,一边慢慢道:“前次救过他一次,这一次,竟然又遇到了。” “你是”我听老头儿这么说,又看看他的样子,一下子想起章豹之前跟我闲聊时说过的事情。他说刚刚逃进荒山时,受过重伤,最后是老驴爷把他救了,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传说里的老驴爷,顿时有些结巴:“你是老驴爷” “老驴爷老驴爷”络腮胡子也吃惊了,在山里面,老驴爷的传说流传了最少七八十年,都说老驴爷是冥幽将军转世的,一年到头在大山里到处游逛,乐善好施,又嫉恶如仇,是老百姓心里的活神仙。 “把老字去掉,叫驴爷就成了。”老驴爷走到我们跟前,轻轻扶起章豹,道:“我又没那么老。” “是是是,驴爷。”络腮胡子知道老驴爷的名头,神情顿时就亲热起来,围着老驴爷一连声的叫。 老驴爷笑了笑,转头去看章豹,他摸摸章豹脑后的伤,眉头就微微一皱。 “老驴爷。”我马上蹲下来,问他道:“他要紧吗还还能救得活吗” “这个孩子,和我一样,生性倔,有韧性,韧性大的人,执念往往都深,要是换了别人受了这伤,恐怕早就咽气了,也就是他,能撑到现在。”老驴爷扭头对我道:“另外,刚刚就说了,别叫我老驴爷成不成喊驴爷就好了。” “知道了,老驴爷。” 老驴爷一翻白眼,又接着道:“外伤是不打紧的,只是怕伤了脑子,一旦伤了脑子,即便救活了,不是傻就是残,我和这个孩子有缘,总归要尽力的,看他的命吧。” 我就在旁边收拾出来一块地方,铺上两件衣服,把章豹放好。老驴爷取了点药给章豹用了,不多久,章豹脑后的伤口的淤血就开始朝外流,但淤血流尽了,人还是没有苏醒。 “有点麻烦啊。”老驴爷想了想,回头对那只正在啃草的小毛驴道:“去,二驴子,去找一点通骨草回来。” 小毛驴这时候很听话,一摇头,打着响就跑了。老驴爷从身上的褡裢里面翻出来一些干药,对旁边的络腮胡子道:“你去捡点柴火。” “怎么每次都是我去捡柴火”络腮胡子有点不情愿,但不敢跟老驴爷犟嘴,嘟囔着就去了。这个地方没有树林子,络腮胡子跑出去好远,才捡了一小把柴火回来。 “不够,再去捡。”老驴爷道:“熬这个药得好长时间,柴火少了不顶事,多捡一些。” 络腮胡子走了,我帮着把火生起来,老驴爷就架着小锅,把药熬上。熬药得一段时间,我在老驴爷旁边蹲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问他道:“老驴爷,听章豹说的,你告诉过他一些阴间的事。” “算我求你了成不成我本来不算老的,就被你们这样一句一个老驴爷也得喊老。”老驴爷一边看着火上的药锅,一边道:“你一个小娃子,问阴间的事做什么” “我是个赶尸的,经常赶尸体,对这些事好奇。”我没有隐瞒老驴爷,他在传说中已经是半仙了,我身上阴气这么重,估计瞒不过他,所以直接就跟他说了我的家世传承。 老驴爷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又低头搅动着药锅,过了好半天,才慢慢道:“阴间的事,没有什么好玩的,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只是问问,章豹的老娘过世了,他想给老娘续寿,我也想知道这些。” “他不能和你比。”老驴爷抬起头,眼睛眯的只剩下一条缝,道:“你们家,祖传的有一只不死扳指,他却没有。” 我被老驴爷说的哑口无言,不过想想也是,大山里只有我们陆家一家是赶尸出身,我说自己是赶尸的,老驴爷就猜出我来自石嘴沟,陆家有一枚不死扳指的事,算是个隐秘,但老驴爷神通广大,知道这个,也不足为奇。 “现在的阴间,和过去不一样了。”老驴爷收回目光,搅着药锅,道:“过去的阴间,十道十殿,各司其职,现在,十道里被封了九道,只剩下一个轮转道黄泉宫,用来转世投胎。” “十道十殿,那都是真的”我听着老驴爷的话,就想起了民间关于阴罗十道的传说,传说里,阴间有十道十殿,每一殿都有一个阴王,统管阴间的一切事物。这十殿里,排名最末的是转轮王,转轮王就专管投生转世,说起来,是跟阳间关系最紧密的一部分。九道都被封掉了,唯独剩下这一道,如果连转世投胎的黄泉宫也被封掉的话,那阴阳两界就乱套了。 “十道自然是有的,但那些阴王,就属传闻了。” 老驴爷说的有子有眼,就让我怀疑这些传闻的真实性,毕竟有的东西不能靠风闻来确定,我需要的是最真实的情况。 “老驴爷,你说的这些,是亲眼见的还是听人说的” “我说亲眼见过,你信吗”老驴爷道:“我见过九殿的殿主。” “阴间的殿主,都长的什么样子,和那些阴间里当大差的,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老驴爷摇摇头,道:“阴罗的殿主,是一条尾巴。” “尾巴” 老驴爷说他见过阴间,阴罗十殿的阴王,除了黄泉宫,其余的他都见过。阴罗九殿的阴君负责处理阴间的各种事物,每一殿,都有大大小小数目不等的阴差。老驴爷说,每次在九殿领命的时候,阴君的宝座上,不坐人,只悬着一条尾巴。那些大大小小的阴差,就是对着这条尾巴行礼领命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一个故事 “老驴爷,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路了,什么阴间十道十殿之类的事情,我还能接受。因为毕竟有民间的传说作为蓝本,民间传说虽然不能全信,但先人流传下来的话,不一定全是胡扯,然而老驴爷说到九殿阴君时,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了。 九殿的阴君,都是一条尾巴 “信与不信,全在你了。就像那些大和尚劝导人的话,你若信佛,佛无处不在,你若不信,一切都是虚妄。”老驴爷朝火里加了把柴,道:“娃子,最后再跟你商量一次,你能不能不喊我老驴爷” “知道了。老驴爷。”我想了想,以前遇见黄有良的时候,他是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问的多了,他会翻脸,如今好容易碰到老驴爷这样懂的多而且又和善的人,我不免就想把肚子里的疑问全都问出来:“我听人说,阴间以前守奈何桥的是孟婆,后来,她因为玩忽职守,被人杀了,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娃子,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你说的没错,奈何桥的孟婆,是被人杀了。”老驴爷眯缝着眼睛。估计是在考虑如何回答我的问题,过了片刻,他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老驴爷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好端端的跟我讲什么故事,所以我料定他要讲的故事很重要,赶忙就又朝火堆凑了凑,力求把所有的细节都听清楚。 “这个故事,发生在何年何月,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久了。”老驴爷讲道:“那时候,有一个人,天赋异禀,从小就胸怀大志,很是了不起。他家境不好,穷的很。是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这个人年纪稍大些的时候,他的母亲因为常年劳累,得了一身病。这人很孝顺,看到母亲得病,心里着急,家里原本就穷。只能把仅有的一点家产变卖了,给母亲治病。” 老驴爷说的这个人把母亲的病治好之后,并不放心,唯恐母亲以后再出现什么病症的话,还得受罪。于是,这人就开始慢慢的钻研医术,他没有拜师,就是自己琢磨医理医道乃至各种药材的药性。说起来,这简直是在胡搞,因为医术是拿来救人的,但学医不精,又会误人性命,所以,学医者从来不敢在学习的过程中妄下判断。但这个人的确天资聪慧,从一大捆一大捆的医书中自学了很多东西,而且潜心研究,又在这些古医的基础上加进自己的见解还有改进,约莫有十几年的时间,他博览群书,尝遍百草,一身医术出神入化。 他终于满意了,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时间没有虚度,靠自己的奋斗学到神医之术,以后,母亲就算再生什么大病,也绝对可以治得好。 果然,他学医有成之后的十年间,母亲三次重病,都被他迎刃而解。 但让他预料不到的是,十年后,他的母亲还是死了。这个人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如遭雷噬。 “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傻娃子。”老驴爷道:“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生老病死,是一个人一生必经的事情,年岁大了,阳寿尽了,怎么能够不死呢” 他的母亲是因为年岁太大,最后无疾而终的。放在我们山里乡下,这样的丧事叫做喜丧,家人也不用过度悲伤,因为老人家走的没有任何痛苦,只因为躲不过天道轮回而死去的。 可是这个人却始终接受不了,他十几年废寝忘食,只是为了让母亲能够一直活着。他把母亲的灵柩送回老家埋葬之后,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听到这里,我就猜测出,这个人恃才傲物,心理估计很偏激,他觉得自己医术通神,就能挽救母亲的命,所以发生了无法阻止的事情时,心理一下就垮塌了。 我猜的没错,老驴爷说,这个人在母亲去世之后,神经就不正常,用白话说,就是疯了。每天疯疯癫癫,坐在母亲的坟前,一坐可以坐上三天三夜。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听见几个上了岁数的人在闲聊天,说起人死之后的事情,说到阴间,还有黄泉路,还有转生投胎。这个人疯了三年,听到几个老头儿闲聊的时候,神智好像突然恢复了,他问几个老头儿,已经死去很久的人,还能不能还阳复活,和死之前一模一样 几个老头儿看见疯子问话,都不想搭理,只有一个人调侃着嘲笑疯子,说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变成阴间的阎罗王了,就能随意让人死,还能随意让人活。 这个人顿时就彻底恢复了神智,那个老头儿只是随口调侃,但他竟然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从此,这个人就开始修道。他要修出通天彻地的神通,可以颠覆一切,掌控阴阳。他要让死去的母亲能够复活重生。 “他是个天才,不世出的天才。”老驴爷道:“以前学医,十几年时间,医术就通神,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后来修道,一样突飞猛进。” 这个人用了四十年时间,修道有成,达到了道家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境界:尸解羽化,飞升成仙。而且,仿佛有一种天数注定的因素,他与众不同,一旦尸解,就是尸解仙里面最强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用老驴爷再讲,我已经隐隐猜出下面的故事了,这个人,一定赶到了冰天雪地的关外,去寻找传说中阴间唯一的一道大门。因为阴间的门有很多,但都是供鬼魂出入的,只有这一道门,他可以进去,他想掌控阴阳,就要控制阴间,他就要冲进阴间。 不过,我猜透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的听老驴爷继续讲下去。 “那个人啊,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寻找传说中阴间的大门,他尸解以后,依然还是孝顺,他的母亲埋葬在太行山里,他不愿母亲的灵柩再来回奔波,所以封掉了阴间的大门,把这道门,开在了太行山。”老驴爷用一堆湿柴盖住篝火,让火焰变小,篝火里加了湿柴,顿时浓烟翻滚,他拿出一柄烟袋,抽着烟道:“顺便说一句,他母亲,是姓陆。” 我的心忍不住就是一抖,世间有无数巧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也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我们陆家的姓氏非常普通,姓陆的人到处都有,然而老驴爷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说了这样一样话,让我心里上下翻滚。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在暗示,石嘴沟的陆家,跟这个人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然后呢” “在这个人之前,阴间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阳间有阳间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条律,他一直活在阳间,不懂阴间的那些成规,这个人很自傲,即便不懂,也绝对不会听从他人的意见。他迁徙了阴间,就让阴间完全按他的规矩去重新布规。”老驴爷叹了口气,道:“那怎么可能好好的阴间,本来运行的有条不紊,他硬要改变规矩,会酿成大乱。” 这个人始终记着当年老头儿调侃时说的那句话,他迁徙了阴间的大门,而且要整个阴间绝对的服从,他要彻底掌控生死。阴间九道九殿的阴君跟他大战了一场,想要夺回阴间的权柄,但这个人神通已经非凡,大败九殿阴君。 从此之后,这个人完全掌控了阴间,他认为阴间九殿阴君作乱,所以把九殿全部封掉,只剩下一个用来转世投胎的黄泉宫。原来在阴间当大差的,譬如孟婆,心里还是不服他,有意添乱,不给投生的阴魂喝孟婆汤,导致阴间的事情不断外泄。这个人不允许这样的事情,觉得孟婆的罪过无法宽恕,所以杀掉了孟婆。 在杀掉孟婆之后,这个人突然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阴间只剩下黄泉宫,勉强维持着阳间和阴间的平衡,但九殿被封,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正常有序的进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重复的梦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山杠爷他们说,现在的阴间,和以前的阴间不一样了,都因为这个人当年受到的一席调侃。在心里埋下一颗执念的种子,最终才导致了阴间的大变,我问老驴爷道:“这个人,为什么消失了” “他尸解成仙,还在不断的修行,到了该进境更高层次的地步了。”老驴爷淡淡道:“他又尸解了一次。” 我顿时就想起了两块冰块里的人,那两个人在出土之后不久,全都尸解了。但究竟是哪一个掌控了阴间 “尸解之后,已经成仙了,仙再尸解,会变成什么” “尸解仙之后,就是地仙。”老驴爷道:“那是真正的仙,不沾人间烟火气。” 阴间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笼统的眉目,中间肯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细节。但大概的轮廓,估计就是这样了。我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只不过还是有些糊涂,那辆诡异的小马车,又是什么来路还有,尸解之后的地仙,为什么仍然不出现 “地仙不出现,是因为有的人还没明着露头。”老驴爷道:“他不露头,地仙就不会真的露面。” “地仙还有防备的人” “好了好了,娃子,你的问题真是不少,问了一个又一个,这个故事,我也不会随意跟人讲,你听了还不知足”老驴爷叼着烟袋回过头,看到络腮胡子抱着一大捆柴火。远远的走了过来,就对我道:“想知道什么事,以后你自己到阴间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我苦笑了一声,一直找不到阴间的大门,就进不去阴间,除非我死了变成鬼。 “容易的。”老驴爷嘿嘿笑了笑,透过篝火一股一股的白烟,慢条斯理对我道:“小伙子,别的人兴许不行,你绝对可以的。” “为啥” “因为我瞧的出,你是半个重阴身。”老驴爷磕磕烟袋,道:“知道重阴身吗” 我的身子晃了晃,瞠目结舌。一瞬间,老驴爷的话突然让我明白了一些自己身上的事情。我的身体为什么一直那么虚弱,身上的阴气为什么那么重,不是因为先天不足。而是因为,我是半个重阴身 “娃子,莫要再问了,我看出你是半个重阴身,已经照实告诉你了。”老驴爷收起烟袋,重新搅动着药锅。道:“有些事,适可而止,有些话,亦是如此。” “驴爷,我回来了,这么大一堆柴火,总够用了吧。”络腮胡子兴冲冲的放下柴火,一身灰尘都顾不上拍打,跑过来拍老驴爷的马屁,颠颠的围着老驴爷转,忙活了半天,才试着问道:“驴爷,您瞧瞧我,这辈子有没有什么仙缘” “屁的仙缘。”老驴爷看了他一眼,道:“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兴许还能得个善终。” “没有仙缘么”络腮胡子顿时气馁,又问道:“那您瞧瞧,我有多少年的阳寿” “九十八岁。”老驴爷头也不回的道:“一天都不会少,一天也不会多。” “九十八”络腮胡子垂头丧气,坐到一旁嘟囔道:“我总觉得怎么着也得活到一百九十八才够本吧” 这时候,那头叫二驴子的小毛驴也跑回来了,嘴里叼着一束草药,老驴爷接过草药,摸摸毛驴的脑袋,让它到一旁吃草去了。 前后用了很久时间,一直到二半夜,药才真正熬好。老驴爷把药汤喂章豹喝了,又把药渣敷在他的伤口上。 我心里又顾不得想别的了,一心就盼着章豹能醒转过来,在他身边一直守到天亮。老驴爷是个奇人,我一直幻想着,他亲手熬的药能救活章豹。但是天色已经发亮,章豹还是一丝不动。 “看起来不行啊。”老驴爷道:“这个孩子,我要带走好好治一治了。” 我不放心章豹,可是自己没有本事救他。好在老驴爷是个好心人,把人交到他手里,起码我放心。 “二驴子,过来。”老驴爷对着旁边窝着打盹的小毛驴喊了一声,小毛驴仿佛是通人性的,没事的时候跟老驴头耍浑,一旦有了事,比哈巴狗都听话,站起身就一溜小跑蹿了过来。 我帮着老驴爷把章豹轻轻的放在毛驴背上,老驴爷一点都不墨迹,赶着小毛驴就走了。我们一直送出去很远,直到老驴爷和小毛驴都走的没有影子了,才停下脚步。 三个人剩下两个,我心里满不是滋味,无精打采,有章豹作伴,平时无论赶路,还是做事,心里好像有底气,也有一股冲劲,他不在,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络腮胡子看出我的神情,就很不满意,说我不拿他当朋友。 我没说话,心里却知道,有些人,永远是别的人无法代替的。 我的目标,顿时又变得茫然,变的无从眺望,人也懒散了很多。我平时很少做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章豹被老驴爷带走之后半个月,我总是不停的做梦,好像脑子都被梦境填满了,只要一睡着,各种各样的梦就接踵而至。最初的几天,做的梦乱七八糟,但是后来,我做了一个让自己浑身发冷的梦。 我梦见了五叔,梦见他坐在一个漆黑又空荡的地方,满身满脸都是血,他的眼睛有些茫然,还有些失落,他张开嘴,我看见鲜血从他嘴里哗哗的流出来。 “山宗” 他在喊我的名字,不停的喊,但是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惊醒。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但我又安慰自己,只是个梦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紧接着的第二天,我又做了这个梦,梦见五叔依然坐在那个漆黑又空荡的地方,全身都是血,张开嘴,叫着我的名字。 第三天,我又做了这个梦,第四天,依然是这样。我越来越承受不住了,我不知道一个人连着几天都做同样一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梦境,真实的好像就在眼前,而且梦境的内容,一丝不变,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不断在脑海里重复出现。 短短几天时间,我瘦了一圈,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单薄。说真的,我害怕这个梦,真的不想再有那样让我神魂不安的梦境。后来,我发现白天睡觉,梦境会比晚上少,所以,我跟络腮胡子商量,暂时调整了赶路的时间,每天白天找地方休息,到了晚上赶路,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熬过漫漫长夜。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农历的十月一,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十月一和清明节一样,要给死去的亲人烧纸上供,扫坟祭拜。远离家乡的人也都会在异乡祭奠死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是陆家的人,所以十月一之前,我在一个小镇子购买冬衣干粮时,顺便买了元宝香烛。 十月一的头一天,我们睡了一白天,晚上就开始赶路,烧纸要在午夜,还没到时候。周围的路很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走了很远,看看差不多已经子时,我就在地上画了个圈,把买好的元宝香烛拿了出来。 “你不给阴间的亲人烧些纸钱吗”我看络腮胡子闲着没事,在一旁逮虱子,就递给他一些元宝,道:“去旁边烧烧吧。” “不用了。”络腮胡子摇头,道:“这些天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是在阴间,每天昼伏夜出,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用烧了,说不定等会走着走着,就能遇见我死去的爹,直接把元宝给他就行了。” 我看他不想烧,也就不勉强,自己画了圈,把纸钱什么的慢慢点燃了。在我们这儿,烧纸的时候,旁人一般都会回避,络腮胡子倒是很懂规矩,估计是觉得晦气,所以跑到远处解手。 这边纸还没有烧完,络腮胡子提着裤子就跑回来了,我抬头看看他,这货显的很匆忙,脸色不好看,连腰带都来不及系,就那么提着裤腰跑到我跟前。 “那边”络腮胡子的舌头好像打了结一样,捋不直,嘴里也吭吭哧哧的,对我道:“那边死人好大一片死人” 第一百二十章荒野尸踪 “不要胡说八道”我听了络腮胡子的话,就觉得不可能,因为当时已经解放了一年多,没有兵乱,也没有瘟疫。就不可能一下子死很多人,山刺尚未被剿清,但连小白龙那样心狠手辣的山刺也绝对不敢明目张胆杀那么多人,我第一感觉就是络腮胡子在谎报军情。 “真的”络腮胡子手忙脚乱的系上自己的腰带,回头指指,道:“就在就在那边” 我虽然不信,可是看着络腮胡子吓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又觉得他没有说谎。我赶紧用木棍把圈子里的纸钱元宝挑动一下。让它们烧尽,然后跟着络腮胡子就朝那边走。 这天夜里没有风,周围相当的安静,络腮胡子说的地方,是一个大荒沟旁边的荒地,草都枯黄了,一靠近这里,我明显感觉气氛不对。静静的空气中,流动着一片很重的尸气。我随即就感觉络腮胡子原来真的没有说谎,如果没有几十具尸体堆在一起,不可能有这么重的尸气。 周围静的好像没有一丝声音,气氛更加阴森。我顺着络腮胡子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片已经枯黄的野草间,隐隐约约露着一角一角的白寿衣,还有人的手脚。密密麻麻的一片,全堆在方圆不到五丈的区域内。尸体上面只薄薄的盖了一层土,我大眼一看,估计这片尸体,得有七八十具。< 这个地方根本不是坟地,也不是乱葬岗,周围荒的一户人家都没有,但是怎么凭空就冒出来这么多死尸 叮铃 就在我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声轻轻的铃铛声。从东边传了过来。这铃铛声其实还远,只不过周围很安静,所以才被我早早的发觉了。 听到这声铃铛,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分明就是镇魂铃的声音。从小到大,五叔虽然没有正经教我上路赶尸,但是赶尸所用的那些法物,全都传了给我,五叔那串镇魂铃铛,我不知道把玩了多少次,那声音,是绝不会听错的。 如果我料想的没错,是遇见赶尸的了。整个山区里,除了我们陆家,再没有第二家赶尸的人。可是现在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我就拉着络腮胡子想先躲起来。但这块地太平坦,也没有树木林子,躲的远了,人一过来就会发现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硬拖着络腮胡子。跑到野草丛的边上,趴了下去。 “老弟你说晦气不晦气我们躲的远一些不行吗”络腮胡子一趴下来,脸恰好就对着一具在土中露出半拉脑袋的尸体,他连连的吐着唾沫,抱怨道:“十月一,你就拉我跟这死人脸对脸,啥都别说了,再过一会儿,我铁定能见到我死去的爹,真他娘的走霉运” “闭嘴”我低声呵斥络腮胡子,与此同时,心里就微微起伏着,因为我看到这半个露出土层的尸体脑袋上,贴着一张纸符,不仅如此,尸体的口七窍,封着防腐用的药泥。 络腮胡子还要小声的啰嗦,被我死死的捂住嘴巴,镇魂铃铛一刻钟才会响一次,所以第二声铃铛还没响,拿铃铛的人已经出现了。 通往这边的山路上,不徐不疾的走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串镇魂铃铛,另一只手挑着一盏狗头灯,身上一前一后两个褡裢,腰里挂砍梁,这是标准的陆家赶尸人的行头。 在他身后,一路跟着五具尸体,那五具尸体显然都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不久,白寿衣上还沾着土屑。我一看这个人的把式,就知道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老赶尸人,动作娴熟,赶尸间那一套固定的程序,如同吃饭一样的老道流畅。 我知道,这可能是遇见陆家以前的小阴官了,整个太行山里,除了陆家,还有十八个小阴官,再也没有旁人懂得赶尸。但是我没有急着露面,想看看具体的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这个赶尸人不紧不慢的引着五具尸体,走到了这片野草丛旁。草丛里浅埋着的这些尸体,估计都是他赶过来隐藏在这儿的,先后做了必要的处理。走的距离一近,我借着月光看到这个人年纪已经不小,估计有将近六十岁。但陆家老太爷当年收的小阴官,不仅教他们赶尸,还要教功夫,因为赶尸本身就危险,还可能遇见野兽或者山匪,如果没有过硬的功夫,很不保险。因此,陆家的小阴官能赶尸,功夫都是相当过硬,这个赶尸人快六十岁的年纪了,身板扎实的很,一点不输于那些三十多四十岁的壮年人。 赶尸人一停下来,拿起手里的镇魂铃铛,抖着手腕,呼啦啦的连着摇了七次,铃铛声如同密集的雨点,在草丛边响起,草里那些提前藏着的尸体,受到铃铛的召唤,先后慢悠悠的爬了起来。 尸体这边刚刚开始先后站起,络腮胡子就受不了了,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诈尸”,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叫出声。我和他还是不敢乱动,想着等到赶尸人赶尸离开之后,再悄悄尾随过去,看看对方赶这么多尸体,是要去做什么。 刚才那七声铃铛,在陆家的行话里,叫做“起身铃”,意思就是赶尸人每天休息的时候,要把尸体也安置好,等到第二天动身的时候,用这种铃声把尸体重新唤醒。草丛里好几十具尸体全部站起之后,赶尸人又摇了三次铃,这三声铃铛声缓慢,悠长,行话叫做“上路铃”。 我对络腮胡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出声,再忍一下。铃声一落,尸体哗啦一下子全都朝前跳动,那么多双脚落在地上,踩的枯草咔咔轻响。络腮胡子果然受不了惊吓,好在有我提前打了招呼,他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尸体从眼前唰唰的跳动,恨不得把自己的拳头都塞进嘴里。 尸体已经开始上路了,只需要在不动声色的潜伏片刻,就能尾随过去。但是草丛里的尸体还没有完全跳出去,我看见最前面引路的赶尸人突然不见了。正在左右的寻找他,冷不防身后嗖的响起一阵凌厉的破空声。 我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身子在原地猛的一滚,一支明晃晃的铁矛长枪噗的刺到我刚刚趴着的地方。我的眼睛一扫,看到那个六十岁左右的赶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绕到了我们身后。 他手上的功夫的确了得,不等我的身体停稳,立即拔回铁矛枪,反手又朝我刺过来。我退无可退,只能翻过身,双手撑着地面,硬朝后缩了那么一尺远。但铁矛枪如同一条毒蛇,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逼到了脸前。 我的瞳孔一缩,眼见已经躲不过这一枪,但尖锐的枪尖离我的喉咙不到三寸远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住了。 “六爷”老赶尸人拿枪的手抖了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是你吗” “收起你的枪,我是陆山宗。”我已经在莲花洞的木大鹏那里得到了一些情况,石嘴沟的小阴官,全都见过我,也认识我。唯一让他们感觉不适应的,就是这十几年时间里,我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六爷,真的是你”老赶尸人赶紧就收了手里的枪,伸手把我拉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我,道:“六爷,总有十好几年没有见你了,我就说,老太爷还是最疼你的,陆家几位爷里,他在你身上下的功夫最大。” 我知道他可能说的是我外貌的事,跟木大鹏一样,觉得老太爷可能给了我什么驻颜的好东西,我也不多解释。只要他认我这个“五爷”就行了,我看看老赶尸人,陆家老太爷死了之后,陆家已经无法完全掌控下面的小阴官,可是这个老赶尸人还在赶尸,就说明他估计和木大鹏一样,比较本分。 “六爷。”老赶尸人跟我打过招呼,目光里依然还有些疑惑,他试探着对我道:“其实,五爷已经提前传了话了,你还何必亲自再跑一趟” “五爷传了话了”这两句话说的我险些要当场跳起来,我苦苦寻找阴间的下落,也是在寻找救五叔的机会,我一直都以为,五叔出不来了,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给陆家的小阴官传了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信 五叔出来了 我形容不出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五叔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怎么出来的只要找到五叔,那些发生在陆家乃至发生在我身上的谜团,还愁没人解释吗我既喜悦又兴奋,五叔不仅活着。而且还自由了 但是我不能当着老赶尸人的面就流露出异样的情绪,我强自压下心里的兴奋,装着没事的样子,淡淡的问道:“他什么时候给你传的话要你做什么” “六爷”老赶尸人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完我的话,突然就噗通一下跪到面前:“六爷,这次你来,如果是要我的命。就直说吧,金三阳这条命,本来就是老太爷给的,现在还了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起来。”我不明就里,就觉得老赶尸人情绪变化的太快,他这样一跪下,倒弄的我不知所措。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叫做金三阳,这名字肯定没错,陆家那十八个小阴官,都是从五行里取字为姓的。我对他道:“好端端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赶紧起来。” “六爷”老赶尸人觉得我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戏耍他,这才慢慢站起身,但神情还是很紧张,道:“六爷,您又何必拿这口气跟我说话,我真以为真以为是做错了什么,五爷叫你来罚我的” “没有。”我暗想着,既然要装六爷,那就索性装的更像一些,只有让面前这个叫金三阳的老赶尸人完全相信我是六爷。才可能说真话,所以我慢慢道:“很久都没出来了,这次专门出来走走,前些日子,我去了木大鹏那儿,没想到又在这儿遇见了你。” 十几年不见的两个人,其实已经彼此摸不透对方的虚实了,所以金三阳也不敢乱说话,我说着,他就听。 “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我看他不开口,就追问道:“五哥给你带的什么话叫你干什么去是他亲自来的还是派人来的” “六爷,说笑了,陆家给我们传话的事,您怎么可能不知道啊,石嘴沟到这儿这么远的路。五爷不会专门跑一趟,是黑鸦带来的信儿。” “什么是黑鸦” 金三阳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了,总觉得我好像有意在装不懂,但他好像对我有一些形容不出的畏惧,我一问,他就说了。 陆家以前的小阴官。常年都在各地赶尸,要几个月才去石嘴沟一次,遇见紧急情况,或许一出去就是年把地,过去的交通不便,信息自然也闭塞,所以陆家和小阴官之间,一直用一种人工驯养的乌鸦来传递信息,类似信鸽。这种乌鸦很特别,体型比一般的黑老鸹要小,但飞的快,可以一天一夜不落地,遇见狂风大雨,也不会迷失方向,很靠得住。 “你接着说吧,五哥传的什么信。” “信传来大概有一个月了。”金三阳的脸色又变的很不自然,结巴着道:“其实,最早的信,是传给金开泰的。” 金三阳说的金开泰,也是小阴官,陆家失势以后,小阴官就不怎么去石嘴沟了,各自回家,或者在山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身。金三阳还有金开泰在入门之前就认识,关系一直不错,所以洗手之后,两人住相邻的两个村子,离的不远,平时也经常走动。 第一封信,大约是一个月之前,先传给金开泰的。信的内容很简单,和过去陆家给小阴官发号指令一样,要他们尽快赶尸去石嘴沟,落款是只有一个字,是个五字,小阴官都知道,这个五,代表的就是五叔。 “六爷,说实话吧,你也知道,从老太爷过世,我们下面这些人往石嘴沟走动的就少了,尤其是五爷当家以后,好久都不联系一次,猛然间来了信,开泰就来跟我商量,他说” 说到这里,金三阳就说不下去了,我能想象的到,这些小阴官如果不是本分人,在背后不会说什么好听话。金开泰肯定不想再接受陆家的指令,反正老太爷已经死了,五叔指挥不动他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金开泰说不去,是不是” “是六爷,但是这个话全是他说的,而且信是传给他,不是传给我,我不想惹麻烦,一个字都没敢多嘴,只让他自己拿主意。” 就这样,金开泰拿这封信没当回事,随手把信烧了,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然而十天之后,就出事了。 “开泰死了”金三阳说着话,腿就打哆嗦,他这样的赶尸人,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如果不是真被吓到了,不会是这个样子。 金开泰死的非常惨,站在自己家正屋门口死的,死的时候身子没倒,但脑袋已经让人硬扭到了背后,嘴巴张的特别大,眼睛至死都是圆睁着的。 真正让金三阳害怕的,是金开泰脚底下用血写出的几行字:一入陆家门,即是陆家人,生死各有命,叛门天不容。 这四句话,是当时那些小阴官们拜入陆家的时候,一个个亲口发过的毒誓。老太爷一死,他们都不把这誓言当回事了,谁知道金开泰这次抗命,随后就遭到了报复。 金三阳知道金开泰肯定是陆家人杀掉的,就因为他抗了命。但他什么都不敢说,帮着把金开泰下葬,丧事还没有办完,第二封信就送到了金三阳手里。 这信依然是五叔写的,让他火速赶尸送到石嘴沟。这一次,金三阳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抗命了,立即收拾东西,用了半个多月时间,赶到一批还没有彻底腐烂的尸体,然后就准备一起送到石嘴沟去。 “信上只说让你送到石嘴沟石嘴沟那么大,没有具体地点吗” “有。”金三阳道:“信里写的很清楚,让我把尸体都送到老坟。” 金三阳说的老坟,就是过去小阴官赶尸的终点,前一次,黄有良带着我魂游,曾经去那里看过。老坟下面是空的,一具尸体也没有。 “好了,我知道了。”我听完金三阳的话,心里大概有了印象,这个金三阳,估计没有木大鹏那么靠谱,只不过迫于压力,才重新帮陆家赶尸,我对他道:“走吧,我出来也不短日子,是该回去了,我们一路走吧。” “好。”金三阳终于察觉出我没有惩戒他的意思,这才完全放心,跟我道:“这就上路吧,耽误不得,五爷的信很急,叫我尽全力过去的。” 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恨不得马上飞回石嘴沟。此时此刻,我也顾不得黄有良当初的告诫,有了五叔的消息,自然得立刻回去。至于什么机缘,也只能往后放放了。 金三阳赶着尸体上路了,络腮胡子始终不安稳,屁股后面跟着那么一大堆尸体,不是赶尸人就不会踏实。 “你们家这碗饭,看起来也很不好吃啊。”络腮胡子道:“安安生生的改行做点别的不好么” 金三阳赶尸,完全是遵照陆家一贯的规矩,晚上赶,白天休息。我和他直接间接的聊了两次,其实那些事情,木大鹏跟我讲过,我只是想再确定一下。金三阳说的,和木大鹏说的没有太大的出入。 算算日子,我从石嘴沟出来,已经有小半年了,一路波折,但也走出去了很远。像我和金三阳这样赶着尸,最快速度赶回石嘴沟,也得一个多两个月时间。路上如果再出差错,那就还得延期。我心里急的要死,却没有办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五叔终于有了下落。 正因为这样,我浑身是劲儿,每天走的风风火火,得空就赶路。从石嘴沟朝东这些路,我曾经走过一次,都还有些印象,所以专挑那些行走方便的路赶。而且外出这么久,多少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尽量避免跟人碰面,路走的还是很顺的。 一路无话,我们一起走了大概有差不多两个月时间,已经到了农历腊月,山里下了几场雪,今年的雪特别大,也特别冷,但是我的心却越走越热乎。 终于,我们即将接近目的地,翻过眼前的一座山,远处被大雪覆盖的石嘴沟,已经遥遥在望。 第一百二十二章十几年前的事 我的心情异常激动,离开石嘴沟还不到半年,但就好像阔别了半辈子一样。我一分钟都不想耽误,让金三阳继续赶着尸,朝老坟地那边去。 “五哥他会在老坟地等你吗” “五爷的信里。没有说,只让我把尸首赶过去,自然有人接手。”金三阳道:“照我的估计,五爷可能是不会来的,他现在是陆家的主事。” “那也不一定。”我暗自苦笑了一下,现在的陆家和以前的陆家根本不同了,陆家上下只剩我和五叔两个人,还提什么主事不主事。赶尸到马牙山,必须要家里的大阴官,我估摸着,五叔会露面的。 我一路走,一路就在不停的想,真见到五叔,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我该像以前那样,几步就扑过去。还是该变的成熟稳重一些,平静的说一声,五叔你好可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最后索性就不想这些。 走进石嘴沟,剩下的路就不多了,金三阳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把尸首全部都赶到老坟。因为下了雪,石嘴沟这边的地势又比较平,所以一眼可以望出去很远,靠近老坟场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五叔的身影。 本来,金三阳把尸体赶到这里,就算完成了任务,即便没见到五叔,也可以自行离开的。不过我留在老坟场等,金三阳不好意思先走。也陪我留下来。老坟场这边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在坟地边挖开积雪,然后朝地里掏了个洞,在里面容身。< 我一直没有安生过,赶了那么久的路,身体其实很疲惫,但我还是不停的张望着,张望五叔的身影。 但整整一天,石嘴沟依然那么空旷,尤其覆盖着一层雪,仿佛把所有的生机全部绞杀了。我不肯罢休,熬了一夜,到第二天白天还是不肯睡,金三阳劝我休息一会儿,他在外面看着,如果有动静。他会叫醒我。我钻进洞里睡了一觉,没睡好,中午吃过饭又睡了很久,朦朦胧胧间,金三阳把我喊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是半夜。 “六爷,有人来了。” “是五叔是五哥吗”我翻身就爬了起来,神经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浑身上下的疲倦和睡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是。”金三阳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应该是赶尸的。” 我爬出洞,看了一眼,从石嘴沟到老坟的那条路上,远远的有一堆尸体,被一个赶尸人在前面引着,正朝这边走。双方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金三阳也看不清楚,不过根据对方依稀的身影和动作,能看得出那是陆家赶尸的把式。我们就默不作声的等,等对方一点一点走近,狗头灯的火光映照出赶尸人的面容,金三阳就跟我道:“六爷,是自己人,水满江。” 那个叫做水满江的赶尸人走到老坟地,金三阳就过去跟他招呼。水满江的年纪比金三阳还要大,是老太爷收的第一批徒弟里的一个。水满江也是好身体,独自赶了几十具尸首,在山里蹒跚了一个半月,才赶到石嘴沟。 “六爷,除了你,我们可都是见老了。”水满江不免唏嘘感慨,满头白发被风吹的上下飘舞。我和他客气了两句,稍一打听,情况跟金三阳的差不多,水满江也是不久前收到了五叔的信,才赶尸来石嘴沟的。 但给水满江的信里,五叔也没有说明他到底会不会来,只让水满江把尸首赶到老坟这里就可以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硬等。水满江的年纪大,在陆家呆的时间长,而且十几年前老太爷快要去世的前夕,水满江一直都在石嘴沟呆着。因为老太爷年纪大了,喜欢跟老熟人一起呆着,聊聊天,喝喝酒,所以那段时间,水满江对陆家的事情,要比别人知道的多。 一想到这个,我就动起了心思,恰好金三阳要捡柴火烧水烤干粮,我把络腮胡子也打发去一起捡柴,等到两个人走远一些,我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水满江,十几年前,陆家的往事。 我的话刚一问出来,水满江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他的表情不自然。当时我问起木大鹏和金三阳的时候,他们俩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水满江不一样,神色和语气都有点迟疑。 “老水,你是我们石嘴沟的老人了,事情过去十几年,老太爷也不在了,真有什么,你说出来不打紧的。”我劝导水满江道:“我只是听听,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个我懂,的确过去了十几年了。”水满江的年纪大一些,城府就似乎比木大鹏他们更深一些,一边说话,一边明显在转动心眼,他问道:“六爷,你想问些什么” “那时候,陆家,还有我,发生过什么怪事没有” 水满江没有马上说话,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亮着一丝光。这个举动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肯定知道一些木大鹏和金三阳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我没有催他,等他自己说出来。 “六爷,其实很多话,我不晓得该怎么说,如果不是你问起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讲的。”水满江道:“那时候,老太爷逼我发过毒誓。” “你说吧,没人会怪罪你,已经那么多年了,老太爷早就去世。”我慢慢跟他道:“有些事情,如果一直憋在心里,会像刺一样扎你。” 水满江说的这件事,跟老太爷去世是在同一年的,也就是十四年前。那时,老太爷已经不亲手去做赶尸之类的事,把重任交给了五叔。下面那些徒弟里,水满江是比较讨他欢心的,所以老太爷留他在石嘴沟做个伴。 有一次,已经快要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水满江陪着老太爷在卧房里,给他洗过脚,然后扶上床。老太爷过去有个习惯,每天临睡之前,必要看半个时辰的书。但上了年纪的人,精神不如从前,眼神也打了折扣,所以老太爷躺着,让水满江给他读一遍道德经。 “我读了不到一半,老太爷迷迷糊糊的就想睡着,这时候,门房那边的人跑过来,跟老太爷说,有人要见他。” 石嘴沟这里比较偏,少有外人,尤其这深更半夜的,老太爷问是谁夤夜造访,门房的人没有明说,趴在老太爷耳边耳语了两句。水满江听不到门房的话,不过根据当时那情况来看,来访的人应该比较有来头。 果然,听了门房的话,老太爷立即翻身起床,匆匆忙忙赶到大门那边。老太爷的规矩严,他走的匆忙,临走时也没有交代水满江,所以水满江不敢乱动,就坐在卧房里等着。 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老太爷带着一个人到了后院。后院是老太爷的居所,没有闲杂人等。老太爷带着那人到了后院以后,就把院门锁了,谁都进不来。 老太爷和那人在交谈,但说话的声音比较低,水满江呆在屋子里面听的不怎么清楚,他悄悄摸到窗子边朝外看了看,发现老太爷坐在藤椅上,手微微的发抖,好像情绪不稳定。 我估计,老太爷当时的情绪的确失常,否则的话,他应该记得水满江还在卧房里,如果把水满江支走,那么这件事情,将会永远成为一个谜。 来拜访老太爷的人,水满江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那人当时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龙精虎猛,但威猛中又有一种沉着的冷静。 他们两个交谈了一会儿,来访者低低的跟老太爷说了一番话,那番话,水满江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但是说完这番话之后,老太爷本就不怎么稳定的情绪,突然就更加激烈。 老太爷的声音马上抬高了一些,对那人道: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我的命根子,他出生的那一天,他娘就死了,我拿他当命,再换个人吧 当时,那个来访者摇了摇头,对老太爷道:非你家老六不可,别的人,不行。 水满江讲述到这里的时候,我早已经听出来了,老太爷和这个神秘的来访者交谈的内容,与我有关,而且交谈的主题,很可能就是我。 第一百二十三章齐聚老坟场 水满江的讲述一下子就说到重点上了,但是很遗憾,老太爷和那人到底说了什么,他没听到。 老太爷当时的态度很果决,跟来访者说。让他随便换一个人,哪怕是其余几个亲生的儿子,也没问题。 来访者淡淡的一笑,问老太爷道:换了其他人,你觉得行吗 老太爷一下子就不说话了,低着头,苦苦的思索。来访者让他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老兄。你好好想想吧,等到那东西真的出来,你能挡得住还是我能挡得住他要真的来报复,我们两家全得死的干干净净大局为重,三思而行” 老太爷默不作声,沉默了很久很久,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水满江看见就这么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老太爷好像又憔悴了很多,衰老了很多。 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可怜我的小六儿,小六儿啊 他这样一说,其实已经代表对来访者妥协了,同意了对方的建议。紧跟着,两个人又低低的说了半天,似乎是在商量一些细节。水满江连气都不敢喘,但两个人的声音压低,他就又听不到了。 许久之后,他们可能是把事情商量妥了,来访者很干脆果断,事情说完,马上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之前,他对着坐在藤椅上失魂落魄的老太爷道:“这件事情之后。咱们都活不了多久,提前准备一下后事吧。”< “我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活,你年轻,不至于那么快就死的。”老太爷看看对方,从藤椅上站起身,但一辈子都挺的笔直的腰身,却在此刻微微的佝偻着,他的眼神乱了,平时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了。 “最多也是几年时间,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能如何”来访者哈哈一笑,对老太爷抱了抱拳,然后起身告辞。 来访者走了之后,老太爷一屁股坐到藤椅上。仿佛一动都不能动了,胸膛微微的起伏着,手一直在颤抖。水满江看见来访者已经离开,又看见老太爷的状态不好,就从卧房里走出去,想搀老太爷回房。 但是水满江走到老太爷身边。轻轻喊了一声的时候,老太爷回过头,突然一怔,自从知道那个来访者夤夜赶到陆家,老太爷就有些魂不守舍,他可能完全忘记了,水满江还在卧房里呆着。 老太爷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起身就掐住水满江的脖子。水满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明着反抗,不多时就被掐的脸色发青,喘不上气。 老太爷一边恶狠狠的掐他,一边问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水满江赶紧断断续续的说,什么也没有听到。但老太爷不听他解释,很像是要把他当场掐死一样。 水满江被掐的快要断气的时候,忍不住就挺身挣了一下,老太爷的功夫,是非常非常好的,可是此时此刻,他仿佛全盘皆乱了,被水满江一挣,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头重重的撞到了门柱上面。水满江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扶老太爷,不过脑袋撞了一下,仿佛把老太爷给撞醒了,他看看水满江,没再动手。 他问水满江,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水满江说是,老太爷想了一会儿,逼着他发了个毒誓,让他把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忘掉,都烂在肚子里,连半个字都不许跟别人提。 第二天,在石嘴沟呆着的三个小阴官全被打发走了,从那时候一直到老太爷去世,水满江没再回石嘴沟,期间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我心里若有所思,却又百爪挠心般的痒,总算是朝着当年的真相迈进了一步,但老太爷和那个神秘的来访者之间最重要的谈话内容,水满江却没有听到。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亏了水满江,否则的话,我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那个来访者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水满江苦笑道:“那一次,是老太爷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我动手,我对那天的事,永远都不会忘的。” “他长的什么样子” “个子不高不低,跟我差不多,皮肤有些黑,国字脸,眉毛很黑很浓,嘴角下面有一小块疤瘌” 水满江讲的非常详细,我听着听着,记忆里就有一块被突然触动了,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赶忙找水满江要了纸笔,在纸上画起来。我没有学过画画,但是对于某些东西,我记忆犹新。 “你看看,是不是,是不是这个人”我把纸上画出来的那个人递给水满江看了看。 “六爷”水满江看着我画出的画像,顿时就疑惑了,道:“你见过这个人” “是不是他” “是他。” 我顿时就感觉到,很多事情其实冥冥中是有联系的,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有一条线,把它们串联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当年那个夤夜来石嘴沟拜访老太爷的人,就是傻子的父亲。也就是我在莫须村外老坟地下面的阴沉木棺里看到的那具尸体。 难怪,黄有良给我指点了莫须村这条路,我总以为莫须村的事情,我已经搞清楚了,但压根就没有想到,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如果上溯十几年前,傻子的父亲,竟然是始作俑者。 “六爷六爷”水满江看着我呆呆的一言不发,赶紧拍拍我,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回过神,看看水满江,道:“这个事,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了。” “我懂得。” 我们刚刚说完话,金三阳和络腮胡子就回来了,在雪地上扫开一块空地,烧火做饭。我已经没心思吃饭了,水满江讲述的那件事,就像堵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如果不找到真相,可能会死死的堵我一辈子。但他没听清楚,老太爷和傻子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了,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盼着五叔出现。 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内情,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啥都不懂的白脖小子,我想,苦苦的哀求,五叔或许会告诉我谜底的。 饭做好,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吃,水满江原本也可以交差走人的,不过十几年没有见面了,他和金三阳一起留下来呆几天。一边吃饭,两个人一边说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在他们看来,那些事情我都经历过,都应该记得。 但真的,我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我不相信这段记忆被抹去过,自己记不起来,只能证明,它没有发生过。 在这种地方是绝对睡不好觉的,我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就在外面守夜,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金三阳他们凑合着休息。我枯坐了一会儿,冷的发抖,抬头看看天色,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叮铃 这时候,寂静的冬夜里,又传来了熟悉的镇魂铃铛的声音,金三阳他们都没有睡熟,听到铃铛声就惊醒了,一起爬出来看。 月光下,又一个赶尸人赶着尸体从远处走来,不用问,这依然是陆家的小阴官。看着那个赶尸人蹒跚在雪地里,我就琢磨着,这段日子,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吗五叔指令那些小阴官朝石嘴沟赶尸,是要做什么 在我琢磨的时候,赶尸人越走越近,小阴官之间彼此都很熟食,金三阳和水满江看了一会儿,回头跟我道:“六爷,是火遥来了。” 我记得木大鹏跟我说过火遥这个人,我出生的时候,火遥的年纪也很小,主要在石嘴沟学手艺,还没有真正独自上路赶尸。 听金三阳他们说是火遥来了,我感觉有点意外,因为过去和木大鹏交谈时,木大鹏曾经隐隐约约的对我透露过,火遥这个人桀骜不驯,只服老太爷一个人,老太爷过世之后,五叔是根本指挥不动他的。 叮铃 火遥赶着尸群走到老坟场的边上,摇晃着铃铛,让尸首止步。火遥约莫有五十岁上下,低矮粗壮,脸上的胡子长的已经快把五官给遮住了,他哈了口气,搓搓手,大大咧咧跟金三阳还有水满江打了个招呼,又歪着头对我道:“六爷,别来无恙” 第一百二十四章重回禁地 “还好。”我看着火遥,无心介意他的态度,这个人不像金三阳和水满江那么恭敬,一身匪气,不过我只为了五叔而来。小阴官究竟什么态度,我不在乎。 “六爷给传授一下经验呗。”火遥看我不怎么说话,就摸摸脸上的胡子,道:“算起来,咱们两个只差了十几岁,但现在看上去,一个像孙子,一个像爷爷。你说呢” 我漠然转过身,不理会他。可是心里却有点犯嘀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火遥,看着他的样子,就不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善茬,然而这一次火遥竟然没有违背五叔的指令,亲自赶尸到石嘴沟,我就有些怀疑他的动机。所以暗中加了小心,要加意防备这个人。 金三阳又给火遥弄了些吃的,吃完之后,火遥钻进洞里呼呼大睡。没过多久,天亮了,我问金三阳,这次是不是还会有其他小阴官赶到石嘴沟。 “这个说不准。”金三阳道:“老太爷过世以后,我们这些人散布在各地,有些路途比较远,做活也没那么方便,就算赶来,估计时间会比较久。” 我就耐住性子,继续等。三个小阴官都到了,五叔估计也有可能会来,毕竟这么多尸首都赶到老坟,无论如何都得处理一下。 然而这又是很冷清和孤寂的一天。茫茫的雪地上从早到晚再没有半个人影。天黑了以后,我们点了一堆火,都在火堆旁边取暖。 “六爷,你是老太爷的儿子,我们呢,是老太爷的徒弟,常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勉强算老太爷半个儿子吧。”火遥坐在火堆旁边,道:“陆家原来那么多的东西,大爷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你跟五爷两个人,怕是受用不了,六爷。你也发发善心,有什么用不到的物件,给咱们分分,大伙儿都沾沾光,怎么样” 我不知道火遥怎么突然就说起了这个,但他的语气间没有善意。这种语气和这种话都让我心里反感,瞥了他一眼,道:“老太爷当年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跟他提这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情况不同了,就得区别对待。” 我心里顿时来气,正想跟他好好辩辩,金三阳突然对我们摆了摆手,紧跟着,他轻轻的翻身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随后抬头对我们道:“有人来了” “在哪儿”我立即收回目光,爬到金三阳身边,急促的问道:“从哪儿来的几个人” “从马牙山那边,但是我吃不准是不是是不是人” 情况好像有些出乎意料,为了安全起见,几个人赶忙扒着旁边的雪,把篝火熄灭,然后全部藏在洞里,只露出一个头。 呼 刚藏起来不久,从马牙山那边通往老坟的路上,唰的卷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风带着地上的积雪,漫天飞舞,听觉立即被风的呼啸声给占满了,再也听不到其余的动静。 陡然间,在那片呼啸的狂风里,冒出来几辆马车。正常情况下,马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驶,声音会很大,但是这几辆马车悄无声息,就好像车轮不着地,凌空飘浮过来的一般。马车的速度不算快,随着风一点点的靠近了老坟。 “都不要出声是阴马阴车”金三阳赶紧小声给大家示警,他们这样的赶尸人在山里行走的时间长了,经验也随之丰富,见过不少怪事,金三阳说,这些阴马阴车,其实就是阳间的活人给死者上的供,过去办百事,或者三周年之类的情况,家境富裕的家户,会扎很多纸人纸马,烧了以后送给阴间的亲人使用。 迎面驶来的马车很宽绰,连马带车都是黑沉沉的,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阴气。我们藏着不露头,几辆马车很快跑到了老坟边儿。三个小阴官赶来的尸体都在老坟里,被雪薄薄的盖了一层,按照陆家的规矩,尸体赶到目的地以后,就会揭掉尸体脸上的封眼符,把附体的魂儿给放掉。但几辆阴车刚刚来到老坟边上,雪地中的尸体好像都有了反应,慢吞吞的从地里爬起来,一个挨着一个,爬上了马车。 我全力在注视,但几辆阴车没有人驱使,更没有五叔的身影。我突然预感到,这次可能要白等了,五叔不会露面,只是由几辆阴车接走赶来的尸体。 五叔,他会在哪儿 不多久,我们赶来的尸体全部挤上了阴车,阴车毫不停留,调头顺着来路驶去。我紧张的思索了一下,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五叔能在马车将要到达的目的地等候着。 想到这里,我悄悄从藏身的洞里爬出来,跟上了那几辆阴车,络腮胡子还有金三阳水满江都一愣,赶忙追过来阻拦。 “你们留下吧,我要跟过去看看。”我回头对他们小声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六爷,这个恐怕不妥。”金三阳劝道:“这些阴车明显是朝马牙山去的,那里是禁地啊,老太爷当年严令任何人靠近禁地。” “时过境迁了。”我笑了笑,笑容却很无奈:“那些禁令,都取消了吧。” 络腮胡子虽然不愿意冒险,但毕竟跟我是同路来的,摇头晃脑的嘀咕了一会儿,一跺脚就继续跟着我跑。金三阳和水满江怕我出事,也跟了过来。原来的容身地只剩下火遥一个人,我跑出去很远之后,回头看了看,火遥也远远的跟在后面。 坟场到马牙山禁地,只有一条路,所以不可能会跟丢。我很怀疑这些阴车要去什么地方,因为马牙山上次塌陷之后,根本就没有路了,进山底的路口被堵的严丝合缝。 禁地我来过,前面的几辆阴车跑到塌陷的马牙山附近,马牙山还是老样子,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山头留在地面,大部分山体都陷到了地下。阴车绕着山脚,朝山背跑,我们一路跟的很紧,跑到山背之后,我猛然发现,山体塌陷的边缘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豁开了一个几丈宽的口子,黑漆漆的,如同大山的嘴巴。 几辆阴车从这个口子跑了进去,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在口子面前停了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我发现金三阳和水满江的表情里,有凝重和些许的畏惧。恐怕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个口子,仿佛就像一张吃人的大嘴,一旦进去,仿佛就回不来了。 但是我没有一丝犹豫,我记得很清楚,五叔当时就是在马牙山消失的,冥冥中仿佛有一个看不到的圈子,我在太行山行走了半年,如今又鬼使神差一般的重新绕回了马牙山。不管这里有什么,会发生什么,我都要进去。 时间匆忙,我怕会把阴车跟丢,所以来不及多说,一头就扎进黑漆漆的入口里。络腮胡子跟过来了,片刻之后,金三阳和水满江也跟了进来。入口里面,是绝对的黑暗,但是跑在前面的几辆阴车上方,砰砰的炸出一团团绿幽幽的鬼火,鬼火很黯淡,不过这条路,我当初走过,还大致记得,跌跌撞撞的跑着,勉强还可以跟得上。 沿途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阴车一直在跑,看着它们奔跑的路线,应该是直直朝山底深处而去的。我的心情很紧张,但又有莫名其妙的兴奋,因为山底尽头,有一道门,当初的五叔,就是走进那道门以后,才袅无音讯的。 五叔还在那道门的里面他就在那道门等着这些拉着尸体而来的阴车 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咬着牙硬跟上阴车。马牙山整体塌了,山石填满了原本流淌在山底中的那条河,也压塌了河上的桥,阴车一路冲向前方,我跑着跑着,就记起来,那道门,已经不远了。 轰 当我跟着阴车从一大堆倒塌的山石后面转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很远的前方,有一片淡光,那片光就如同清晨从地平线上露出的第一缕曙光一样。 这时候,我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因为我看见,那道门,打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陷入死局 阴车越跑越快,已经沐浴在那片淡淡的白光里,我全力奔跑,想要跟上,因为我记得上一次。那些拉着尸体的阴车跑进大门之后,大门就关闭了,无论怎么拍打都没有再开。我怕速度一慢,就会被重新挡在外头。 大门的白光淡却清晰,门边空荡荡的,我看不到五叔的身影。我跑的非常快,最后一辆阴车冲进白光的时候,我也冲到了门边。但是这一次。大门静悄悄的,没有合璧的前兆。我看了看,周围都是山体崩塌时落下来的碎石,两扇门其中的一扇,不知道什么原因,歪歪斜斜的将要倾倒。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道门坏了,再也合并不了。 门里面全是白光。站在外头,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毫不犹豫的就冲进了白光中,后面的人比我慢了两步,不过距离不远。 冲进白光的时候,我的脚步放慢了,因为我看到这道大门后,是一片让人胆寒的虚无。除了白光,什么都没有,空间极度开阔,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大山的地底。地面很平坦,连一粒小石子和一粒灰尘都不存在,那种苍凉和荒芜,就好像人一走进来,就一辈子走不出这片广阔的死地。 阴车还在奔驰,我迟疑了一下。随后加快脚步,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看看五叔是否就在附近。 我完全忘记了时间,不知道跟着阴车在这里跑了多久,渐渐的,阴车就好像升腾虚化了一般,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在地面上飞快的飘浮,它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拼尽了全力,却跟不上了。只不过我不肯罢休,还在全力的追击,不多久,几辆阴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而且它们的声音也消失了,就仿佛猛然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蒸发了似的。好看的小說就在 “老弟”络腮胡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咱们咱们稍停停” 对我而言,找到五叔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所以我非常不甘,前面的阴车已经消失,我却脚步不停。 “六爷,我说句话。”金三阳在身后对我道:“这些阴车是追不上的。它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也就不知道它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追到最后,总是要落空的。” “它们是不是五叔是不是五哥派来的”我对金三阳道:“五哥给你们指令,让你们赶尸,阴车把尸体接走了,这些阴车,是五哥派来的” 金三阳和水满江都不说话,因为这些事情,他们不知道。 我还在跑,陡然间,视野的极尽处,又出现了那几辆已经消失的阴车,它们不知道什么原因停了下来。我顿时又看到希望,加快脚步。那么远的距离,不可能眨眼间就能跑到,我就盼望着阴车能多停一会儿。 大概距离阴车还有三四十丈的时候,阴车开始行驶,仍然在空旷的死地上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这一次,我又跟了很远,眼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从三四十丈,到二三十丈,再到十几丈,我已经完全豁出去了,根本不怕自己被阴车发现。 轰 骤然间,前方一下子冒起一大团亮的刺眼的白光,我没有防备,眼睛顿时睁不开了,不由自主的眯起眼。几辆阴车一下子冲进那团刺眼的白光里,无声无息。 马车冲进白光的同时,光亮开始衰弱,我一边捂着眼睛,一边继续朝前追去。亮光衰弱的很快,呼吸之间,光团就黯淡了。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些阴车彻底的消失,亮光后面,是一面高耸又厚实的山石。 “那几辆阴车呢”我快步跑过去,左右的看,这面山石可能是整个马牙山地底的终点,再也没有其它任何一条路,甚至连一道狭窄的缝隙也没有。我抬头望望这面山石,一下子迷惑了,那几辆阴车呢阴车可能会化成一片虚无,但车上拉载的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它们不可能也化成虚无。 但几辆阴车的确是不见了。 情况的确就是这样,一路不要命的追击,追到最后,我们被挡在这面山石跟前,没有继续深入的路,几辆阴车连同那么多尸体,就好像穿墙而过,把我们甩在了这边。我不声不响,只觉得心里所有的希望一瞬间化为泡影,心如死灰。 我不说话,其余的人也不开口,全都僵在原地,死地上更加寂静。就这样呆立了很久,络腮胡子在后面扣着下巴颏,对我道:“老弟,你看看这面石头,它,很像” “像什么” “像一张脸。”络腮胡子又朝后面走了走,转过身,望着面前那面山石,道:“有子有眼睛的。” 我就站在山石的脚下,不可能看的那么清楚,就走到络腮胡子跟前。从这个距离上望向那面山石,不知道真的确有其事,还是受了络腮胡子的启发,我越看越觉得,这面山石上,好像真有一张脸。 巨大的脸,五官俱在,山石上的脸好像随时都会苏醒,随时都会睁开那双巨大的眼睛。看的人毛骨悚然,身心一阵阵的发凉。 “六爷,先回去吧。”金三阳道:“这个地方的阴气太重了,呆的时间太久,会伤咱们的身子。” 我万般不愿,但已经走到了地底的尽头,再等下去,还是一无所获。我们来的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确实不能久留,好在已经知道了这里,等到准备充足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再来。 “走吧。”我无精打采的转过身,深深叹了口气。 四个人朝回走,但是一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之前远远跟在后面的火遥不见了。刚才,我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阴车上,谁也不知道火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先不管他,咱们走,那货长着腿的,会自己走出去。”络腮胡子只想早点离开。 空旷的死地,一眼望不到头,四个人走了很久,越来越觉得不对头,我们找不到出去的那条路了。周围一片空旷,找不到任何标志物,至少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愈发感觉陷入了迷失。 这种迷失并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在作怪,就好像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沙漠中,周围到处都是沙子,如果没有太阳的话,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所在的方位,不知道方向。我们加快脚步,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方向感消失殆尽,完全就是在黑暗的死地里面绕圈。 情况越来越糟糕,我们不停的走,消耗着大量的体力,却没有东西可吃,也没有水喝。我的脚步越来越沉,眼前看到的,全部都是黑暗和几乎没有区别的地面。我算不清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但隐约估摸着,四个人已经被困在这里有一天了。 “我们会被困死的。”金三阳终于忍不住了,现在的局面等于是一场死局,四个人陷在一片走不出去的死地里,无计可施,他想了想,道:“六爷,不如咱们分成两路走,找到出路的希望更大一些,无论谁能先出去,就可以带着东西回来救剩下的人。” 金三阳的话有道理,死地里没有什么危险,分开之后搜索的路线更宽,出去的希望也就大一些。我考虑了一下,让他和络腮胡子走一路,我和水满江走一路,有两个经验丰富的赶尸人各自带着我们,彼此都可以照应。 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分开了,继续寻找着出去的路。虽然只是一天没有吃东西喝水,不至于饿的走不动,但陷入困境,身上没有任何可吃的食物,这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压力。走着走着,我就下意识的觉得饿,觉得走不动路。 “歇一会儿。”我原地坐了下来,开始正视一个问题,这块死地,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跟着阴车走进来的时候,是跑了很远很远,但总不至于到一天都走不出去的地步,这里是陆家的禁地,也是当年陆家大阴官时常赶尸进来的地方,难道,真的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吗 我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满江突然就蹲到我身边,他的表情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贴着我的耳朵道:“六爷,你觉不觉得,周围好像,好像不止我们两个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上身杀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身杀人 “什么意思”我感觉又累又饿,关键是来到这个死地之后,所有的希望都随之破灭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听了水满江的话。我就道:“还有金三阳和我那个伙计,这里本来就不止我们两个。” “不是的六爷,他们两个人已经走远了。”水满江一边和我说话,眼睛一边偷偷的朝四周扫视,他小声道:“我真的觉得,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那还会有谁是五哥吗”我马上就抬起头,在周围来回的看。 “肯定不是五爷。”水满江赶紧制止我,道:“六爷。你不要这样看,如果附近真的还有其他人的话,咱们不能让他察觉出来已经发现他了,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可能把他揪出来。” “你的意思”我的感官其实一直都挺敏感,但那种敏感是与生俱来的,如果遇见真正的高人,就很难察觉对方的存在。我收回目光。道:“是火遥” “难说,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估计不像。”水满江道:“火遥的本事,我很清楚。” 水满江说的我心里有些发毛,过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在周围找路,同时还在暗中搜索那个可能存在的第三个人。但平坦又空旷的死地上,没有任何生机,除了我们的脚步声,所有声音好像全部断绝了,正因为这样,我和水满江就无法真正确认,那第三个人是否存在。注:П即可观看 我们两个又走了好久,最后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就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无论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死地是在马牙山的地下,面积就算再大,肯定也有限,我们一直走到死地的边缘,然后顺着边缘再一直走下去,总会找到当时进来的那扇坏掉的大门。但这样走不知道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可是,别无他法。 我们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不过我暗中估计,可能已经在死地里足足滞留了一天半左右。一时半会是饿不死人,然而体力一直都在消耗,很疲惫。水满江就让我睡上一两个时辰,睡了以后精神会好一些。我是真的困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尽管身在这种环境下,但是我睡着之后。竟然还是做了梦。我梦到一群人,一动不动的站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他们都低着头,我感觉有点怕,就慢慢的后退,随即。那群人全都慢慢抬起头,后面的人我看不清楚,可最前面的那个,是陆家的老太爷。 我感觉老太爷像是要说什么,但还没有开口,那群人连同老太爷一下子就消失了。梦境很乱,紧跟着,我又梦到了五叔,梦见他在一个漆黑又空旷的地方,满身都是血迹,默默的注视着我。 这是我非常害怕的一个梦,不知道前后已经做了多少次。我在梦里大喊着五叔,身子一挣扎,就惊醒过来。但是醒来的同时,我感觉脖子微微一疼。 当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顿时就诧异而且惊慌,我看见水满江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在我身上,拿着一把刀子,逼在我脖子上面。 “水满江你干什么”我想要挣扎,但是刚刚一动,脖子间的刀又压低了一些,刀刃紧紧贴住皮肤。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只要他再用点劲儿,就能割透我的脖子。被刀锋压着,我被迫停止了挣扎,睁着眼睛,瞪住水满江。 “我在想,该不该杀你”水满江手里紧紧握着刀,我能感觉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的脸色黑里带青,就好像一个快要咽气的人的脸色,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意识到,面前的水满江,好像已经不是水满江了。他说话的声音和从前一样,然而那种语气,却让我感觉无比的陌生。我怀疑,他像是被另外一个人,或者什么东西上了身。 我心底冒起了一股凉气,水满江陆家入门最早的小阴官,在山里行走了大半辈子,不仅功夫很好,而且经验很丰富,我在睡梦里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响,他就被上了身,这说明,那个上他身的人或者东西,很厉害,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所能对抗的范畴。 “你是谁何必畏首畏尾”我知道反抗已经没用,所以干脆横下心来,跟他道:“不敢露你的真面目吗” “我不想杀你。”水满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抖的也越来越厉害,那个上他身的东西,可能非常的犹豫,在考虑要不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只因为你太年轻,你没有不动的恒心,我怕以后,你会选择一个错误的立场。”水满江低声道:“如果真的那样,我收拾不住你,也控制不了局面。”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明白”我感觉这个要杀我的理由太牵强了,可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念头,以后,我会是什么样子的以后的我,难道能够强到足以威胁这个上水满江身的人 “就因为谁都说不明白,所以我不敢赌”水满江的刀子又加了一分力,仅仅这一分力,我的脖子立即被刀锋划开了一道伤口,这样的伤口不算特别疼,但脖颈上的动脉一旦被割破,人就没救了,我迫不得已架住他的手,用力朝外撑着。 “我做人只凭自己的良心”我不想死在这里,尤其不想不明不白的死掉,连杀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我明知道压根就不是对方的对手,可是还是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的把他握刀的手给架开。 “你没有错,只不过,你不该生在陆家。出生在陆家也没有错,错只错在,你生到了这个动荡的年代。”水满江暂时停下手,对我道:“你刚才在梦里还喊着你五叔,为了让你走的安心一些,我告诉你,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在哪儿你见过他”我的心一下子就弹动起来,我做了很多次的那个梦,带着很不祥的预兆,我很怕五叔会出什么事情。 “他不会死,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能杀他,但这两个人,都不会出手,所以,他很安全,除非是他自己想死,否则的话,没有谁能拿他怎么样。” “他在什么地方就算我要死,临死之前,我想见见他。” “真见到他,我还能杀得掉你吗”水满江道:“我斗不过他。” “难道你杀了我,就不怕我五叔给我报仇” “杀了你,我情愿受死。”水满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他可能不想再看我,因为我能察觉到,他一直很犹豫,犹豫该不该把我杀了,我毕竟是无辜的,没有伤害过谁,他害怕再这样看着我,就会更加犹豫。 他一只手按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刀,猛然一抬,高举过头顶的手顿了顿,一下子对准我的胸膛刺了下来。刀子锋利无比,他的力量又非常大,这一刀连骨头都能捅穿。我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是脖子被死死的按着,上半身无法动弹,我的瞳孔急剧收缩着,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呼啸而下。 噗 锋利的刀刺入了我的胸膛,我能感觉到刀尖刺破皮肤和肌肉时传来的痛感。然而就在痛感传来的同一时间,我感觉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股巨大的反震力轰的从胸口迸发出来。 这是一股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刺破了皮肤的刀子被震的脱手而飞,我上身的衣服承受不住这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千疮百孔。水满江按在我脖子上的手也被震开了,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平衡,后仰着翻滚下来,连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站稳脚跟。 我之前被他按的很死,他的手刚一放开,我就条件反射一般的从地上爬起来,重重喘了口气。我看到水满江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眼神里全都是惊恐,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的胸口。 他的那种表情和眼神,分明就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七章出狼穴入虎口 水满江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的手和脚一起发抖,望着我的胸口处像是着了魔一样。我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那一刻,我也惊呆了。 上身的衣服被那股强大的反震的力量震破了。我看见自己的胸口上,隐隐约约凸显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就好像是长在皮肉里的一般,微微的从胸膛上凸起了半寸,脸上的五官俱全,眼睛本来是闭着的,但在我低头的同时,脸庞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这是什么”我的头骨几乎都要炸裂了。 噗通 面前的水满江突然就跪了下来,什么都不说。但他的举动已经完全表明,他对这张脸,敬畏之极,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轰 胸膛上的那张脸猛然又朝外凸出了半寸,那种架势,就如同要从胸口里急冲而出。水满江顿时受到了极端的威胁,但他不敢反抗,依然跪在地上。只不过整个人就像惊弓之鸟,身子一歪。 一刹那间,水满江的眼神黯淡了,表情也随之茫然起来,一头歪倒在地。与此同时,我看见一抹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淡光,从他额头上嗖的钻了出来。我修阴目通,观魂的本事还没有炉火纯青,却能够分辨到,那是一条飘渺的魂魄。 毫无疑问,那就是上了水满江身的东西。亲手动輸入字母網址:П。即可新章 魂儿一钻出来,就急速的朝远方溜去,这个地方黑暗而且阴气相当重,最适合阴魂逗留,那条魂儿如同脱缰的野马,又像是一道闪电。我追赶出去两步,它已经蹿到了五丈之外。照这个速度,我追不上它。 尽管我很想知道这条魂儿的主人是谁,但水满江歪倒在地,生死未知,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我无法丢下他不管。所以紧追了几步,很无奈又很不甘的停下脚步。 低头看看,胸口处那张凸出皮肉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胸口光滑平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痕迹。 很多事情,我没有细想过,但现在不由的就陷入了沉思。我想起当时在白云观初遇老狐狸的时候,险些遭到伏击,老狐狸的爪子将要刺进胸膛。却被吓退了,我又想起自己受到蛊惑,迷失心智的时候,又是胸口一阵刺痛,让我清醒过来。而今,又是胸口产生了令人惊恐的变化。才让附身水满江的凶手仓皇逃走。 我忍不住在思考,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东西 我回到原地,扶起水满江。水满江还活着,但脉搏跳动的有些诡异,时快时慢,我不懂医,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情急之下,就想先从这里走出去再说。我把他背起来,继续朝死地的边缘走。 这一次,我又用了很长时间,终于走到死地的边缘,然后顺着边缘继续走,死地无论有多大,只要顺着边儿,迟早可以找到那扇大门。 就在这时候,背后的水满江像是苏醒了过来,我站住脚,把他放下。水满江的脸色苍白,被手电筒的光一照,就慌乱的捂住眼睛。 我的心有些紧张,因为我发现,水满江的举动依然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并非又被什么东西上身了,而是一个人失去了正常神智之后产生的失常举动。我赶紧拉着他的手,道:“水满江,你怎么样” “啊”水满江一看我拉他,就和触电一样的躲到一边儿,嘴里嘀嘀咕咕的神经质般嘟囔道:“六爷陆山宗六爷陆山宗” 看着他迷茫又异样的眼神,我的心彻底凉透了。刚才逃走的那条魂儿,可能在上身的时候对水满江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把水满江给弄疯了。 水满江的神智彻底失常,仿佛只记得我的名字,无论问他什么,他总是呆呆的回道:“六爷,陆山宗” 我无计可施,又觉得对不住他,但现在这个环境下,实在回天乏力,只能先带他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我哄着水满江,引他慢慢朝前走。 这一走,又是很久,但我的想法没错,顺着边缘一直走,终于找到了那道已经坏掉的门。门一找到,剩下的路就好走了,我不知道络腮胡子和金三阳出来了没有,可是带着已经疯了的水满江,没时间再顾及他们俩,所以我和水满江从马牙山地下出来。水满江可能是饿坏了,出来之后抓着地上的雪就朝嘴里塞。 我赶紧拦住他,带他回老坟场,我们的干粮都在那边放着。一路没有别的动静,我们刚走到马牙山脚下的山路时,就看到络腮胡子还有金三阳带着东西,急匆匆的迎面而来。这两个人没有负累,所以出来的比我早,正打算回去救我们。 双方一碰面,我总算是松了口气,金三阳看见水满江疯了,感觉莫名其妙而且诧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只能告诉他,在死地那边遇见了一些事。陆家的小阴官,大半都知道规矩,在老太爷手里的时候已经养成了规矩,不该问的话,一句都不多问,所以金三阳没说什么,就叹了口气。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我问金三阳,我没办法一直照顾水满江,只能筹一笔钱,给水满江的家里人送去。 “只有一个儿子,成年以后去山外念书,很少回来。”金三阳说,水满江的儿子是那种比较呆板的读书人,对父亲从事的职业觉得不,所以离山以后,过上三五年才会回来一次,住两三天就走。到了自己成家立业之后,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那该怎么办。”我一下犯难,水满江唯一的儿子已经定居在了山外,水满江还有谁能照顾 “半辈子的老伙计了,六爷,你不用作难。”金三阳道:“我带着他回去,六爷,我们这些小阴官其实都不穷,多养活一个人,那是不成问题的。” 在死地里一番折腾,我已经衣不蔽体,夏天好一些,光着膀子也无所谓,但冰天雪地,冷的我打哆嗦。冬衣太厚,随身带着不便,所以我们一套冬衣至少要穿上两三个月,没有可以替换的。石嘴沟又这么荒,想来想去,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和五叔住的家,家里七零八落,已经不像样了,但我过去的衣服用具都在家里放着,可以过去找一套。恰好水满江的状况也很糟糕,有个地方安身,弄点热汤热饭,再有张热床,他会好过一些。但是我怕我们走了之后,老坟场这边再来人,所以三个人一商量,留下金三阳暂时在这儿守着,我和络腮胡子带水满江到家里去落脚休息一下。 老坟场离家还有一段路,我和络腮胡子带水满江走了好长时间,才看到院子屋顶上的积雪。 “就快到了,坚持一下。”我对络腮胡子道:“到家以后,生火好好休息一下。” “有酒没,冷的直打哆嗦,得喝点暖暖身子”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脚下的雪地里突然就伸出一只手,结结实实的抓着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没防备,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络腮胡子那边也被偷袭了,连同水满江,三个人噗通噗通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唰 厚厚的积雪下面,一下子冒出来几个人,都是手脚利索又经验老道的硬手,我和络腮胡子都没爬起来,就被几把锋利的刀逼到眼前。水满江也被人按住了,哇哇的乱叫。 “六爷,你的功夫,可比以前差的多了。” 我一抬眼,看到已经消失一段时间的火遥笑眯眯的站在面前,这个货果然不对劲儿。 “你想干什么”我冷哼了一声:“要造反” “哎呦,六爷你这个话太重了,我担不起,不是造反,只不过给你引见个人,问几句话。” 说着话,火遥扭头朝后面看了看,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人群后的一堆积雪旁,蹲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雪白的“狼肚”大衣。在山里,野狼每到秋末的时候,就会换一次毛,用来御寒。狼胸口处的一小块毛是白色的,柔软且暖和,山里人管这块皮毛叫做“狼肚”毛,非常珍贵,这个人身上一件皮袄全是狼肚毛缝制的,少说也得杀一百多条狼,才能凑起这么一件袄子。 这个人无声无息,穿着雪白的皮袄,好像和旁边的积雪融为一体,看都看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内讧 火遥一开口,雪堆旁蹲着的人慢慢站起身,兜手甩掉袖口上的一片雪花。他大概有四十来岁,和章豹一样,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好像用不完的力气。精悍结实,但他比章豹更稳,眼神更深沉,脑袋刮的油光发亮,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逼人心魄的霸道之气。 我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仅凭着他身上的气息还有那件价值不菲的狼肚毛皮袄子,就能想象的到。这个人,很不一般。 “你就是陆家的六爷”这个人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望着我道:“我叫白义,但是这个官名,很久都没人叫了,别人都喊我小白。” 我心里微微一惊,面前这个人。竟然就是太行山五大山把子里事迹最多,心肠最狠,也最横行无忌的小白我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疑惑,火遥和小白,完全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 但是一转念,我就想到,火遥在陆家呆了那么多年,多多少少要知道一些事,陆家倒台,小阴官们各奔东西,金三阳和水满江那样比较老实的,就各过各的日子,但不安分的人,估计就要动歪念。当时在山里面。势力和能量最大的,就是山刺,火遥一个人成不了事,只能跟山刺联手,才能达到目的。别说火遥了,五仙观失势之后,连容心老道那样的角色,也得依附银霜子。注:П即可观看 “六爷,咱们无冤无仇,这次只是为了打听些事情,我问你答,说完,姓白的拍拍屁股走人。”小白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这个人身上匪气很重,一笑起来,就让人感觉浑身不安。他笑着道:“实在是没法子啊,如今,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所以,我问什么,你好好说了。大伙儿还是朋友。” “谁跟你是一家人。”我冷笑了一声,我很清楚,在小白这种人面前,我不能流露出一丝懦弱和畏惧,他的眼睛太毒,如果看出我有半点惧意,就会得寸进尺,把我逼死。所以我面前架着几把刀,却还是不屑一顾。 “六爷,你怕还不知道吧”小白笑的很贱,道:“大蛮山的银霜子,已经在几个山头里都放了话了,说你是她的人,让大伙儿都照应着你点。” 一听这话,我的脸唰的就红了,压根没想到银霜子真的把当初的话认死了,竟然到处去说。 “我跟银霜子,好歹算是一路人,所以,我也不想为难你,好说好散,大家都忙,说了正事,我马上放你走。”小白站起来,对手下那些人道:“走,带着陆家的六爷,到那边房子里,生火,烤肉,备酒。” 一群人把我和络腮胡子还有水满江全部押起来,朝家的方向走。我离开石嘴沟之后,家里就没人了,院子里都是雪,屋里满是灰尘,小白手下的人打扫出一间屋子,让我进去,然后他们到旁边的屋子里生火烤肉。 “六爷,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法不传六耳,今天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白叼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朝我吐出几个烟圈,慢慢道:“我只要三件东西,我知道,这三件东西原本都在陆家,把东西给我,咱们就算没事了。” “你也看到了,陆家一穷二白,有什么东西”我嘴上一点不软,但心里却七上八下,小白最早的时候被老狐狸当炮灰,他知道我有不死扳指。 “六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白道:“幽冥舍利,尸仙镜,不死扳指,我要的就是这三件东西。” “没有” “你先不要忙着说话,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六爷,不是姓白的吹牛皮,除非是死人,否则我一定有法子让你开口说实话,你好好想想。”小白扔掉烟头,把我拉起来,道:“先去吃东西,我给你一顿饭的考虑时间,六爷,你不要逼我,如果我把你交给一个人,你会生不如死。” 小白把我拉起来,带到生火的屋子里。一圈人围着一个大火盆,满屋子都是酒香和烤肉的香味儿。我看了看水满江和络腮胡子,水满江疯了,只知道大喊大叫,喊的人心烦,被堵住嘴丢到墙角。络腮胡子倒好,根本不像是被人抓来的,拿着肉,吃的满嘴流油。 我挤在人堆里坐下,小白让人给我拿了酒肉,但我一口都吃不进。接着,小白叫上火遥,两个人到外面去说话,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我暗中看了看,屋子里门窗紧闭,火盆旁边坐了七八条精虎猛的山刺,想逃走,几乎没有可能。 一群人推杯换盏,喝的热火朝天,我在独自琢磨着小白的话。陆家的东西,我只知道不死扳指,至于什么幽冥舍利还有什么尸仙镜,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如果吃完饭,小白再问起来,我答不上,他肯定不信,到那种地步,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老弟,来,走一个。”络腮胡子端着酒碗挤到我旁边,硬往我手里塞。我恼怒的看看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活不到成年就该死的,不知道怎么就混到这把年纪。 但是我没接酒碗,就感觉络腮胡子在我手心里写了个“逃”字。我抬抬眼睛,那意思是在问他,怎么逃 就在这时候,我的余光一瞥,突然就看见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炭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幽幽的绿色。屋子里只有炭火照明,火苗的颜色一变,整个屋子里的一切都仿佛浸染成了一片幽绿,说不出的诡异。 那些围着火盆吃喝的山刺,此刻全都呆呆的望着火盆,脸庞绿的和黄瓜一样,张大了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间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屋子一静,外面的小白立即就警觉了,这个人做了多年的山匪,极其狡猾,听见喧闹的屋子突然安静,马上就推门进来。 “怎么回事”小白看着被火光映照的绿幽幽的屋子,顿时也是一惊。 火盆旁边七八个汉子,一个一个慢慢站起身,眼神直勾勾的,一起望向小白,又慢慢拔出腰里的刀。 “白白爷对不住了”一个距离小白最近的山刺,嘴角流着口水,脸就像是瘫痪了一样,面颊上的肌肉僵硬的抽搐了几下,猛然一举手里的刀,冲着小白就猛砍过去。 小白见机很快,看见对方举刀砍来,一脚就踹了出去。这个山刺被踹的仰面躺倒,但身后的六七个人一起举着刀,朝小白猛砍猛杀。小白的功夫非常好,但屋子太小,施展不开,被人一窝蜂似的挤出了屋门。 “这演的是那出戏”络腮胡子很疑惑,嚼着肉,回头看看屋子外打成一团的山刺,道:“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你早点死了算了还问什么跑啊”我站起身就奔向小屋的窗户,那帮山刺肯定出现了什么问题,但危急时刻,哪儿还顾得上这么多,先逃走再说。 我这边还没跑到窗户跟前,火遥猛然从屋子外面冲了进来,一把推开络腮胡子,伸手就抓向我。这个人也是当年老太爷教出来的徒弟,功夫很扎手,我慢了一步,眼看就要被他抓到了。 砰 我和火遥中间的火盆突然炸起一大团耀眼的火花,火花里显出一张绿幽幽的鬼脸,火遥被吓了一跳,那张鬼脸呼的扑到他身上,顿时,火遥身上的衣服就被绿色的火苗给点燃了,绿火烧的一发不可收拾,而且扑都扑不灭,火遥再顾不上抓我,翻身躺到地上,来回的打滚,想要把火压灭。 “黄泉死地采来的鬼火,你还想扑灭,烧死你个王八蛋” 面前的窗子咔擦一声被推开了,一道声音从窗外飘过来,紧跟着,我看到一张猥琐又枯瘦的脸,从窗外探进来,冲我挤眉弄眼的眨眨眼睛。 “是你”我心里又惊又喜,完全意想不到,却又喜出望外。 “先走”窗外那张脸一晃,伸进一只手,把我拉出窗子。 翻出窗外的一刻,我激动的难以自持。把我拉出窗户的,竟然是老狐狸 第一百二十九章老狐狸退敌 “老胡”我一下子忍不住了,就想把面前的老狐狸给抱起来,说实话,这个老货又奸又滑,脸皮还非一般的厚。可是从莫须村老狐狸失踪之后,我很牵挂它。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它了,没想到竟然此时此刻又碰了面,心头的惊喜溢于言表。 “陆家小爷。”老狐狸显然也很激动,拉着我的袖子,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先走。” 我们说句话的功夫,络腮胡子就从屋里把水满江给顶出来。然后自己顺窗户朝外爬,他不认识老狐狸,但络腮胡子天生就善于跟人攀交情,赶忙就问老狐狸贵庚贵姓家住何方。 “陆家小爷,这俩人是谁”老狐狸从没见过水满江和络腮胡子,所以一边抽身退走,一边小声问我。 “这个疯了的,是我们家里过去的老人。这个满脸胡子的,是捡来的。”我一肚子话想问老狐狸,可是知道现在不合适,所以暂时都压了下来。 四个人刚刚从屋后走出几步远,身后的窗子咔擦一声被人撞的粉碎,一条白身影从破碎的窗户中一跃而出,动作麻利又凶猛。我回头一看,是小白破窗追赶了过来,那七八个精虎猛的山刺虽然被老狐狸暂时惑了心神,可那么多人都不是小白的对手。 “站住”小白披着身上的狼肚毛皮袄子,迎头追来,他跑的非常快,功夫又出奇的高,我和络腮胡子是绝对挡不住的。 “我来”老狐狸一转身,手里多了一颗黑漆漆的小球,我认得。这是黄三郎平时用来退敌的臭球,球一炸开,那味道足以熏死活人。老狐狸阴阴一笑,抬手把小球丢了出去。 啪 小球在半途炸的粉碎,一股淡淡的黑烟卷住了小白。小白就吸了一口气,脸立即黑了,他反手捂住鼻子,另只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油光发亮的木剑,在黑烟中凌空一劈,那股黑烟就好像被从中切断了一样,避开小白,朝两边慢慢的弥散。 老狐狸用惯了外门邪术,一看到小白手里那把木剑,脸色就微微一变。木剑只有两尺长,但剑身上生有清晰的木纹,黑的发亮。 “这小子手里。怎么会有这把剑”老狐狸眯着眼睛,感觉吃惊,它退后一步,小声对我道:“这把剑,是以前五仙观无生老道的雷击桃木剑,有些麻烦。无生老道要是也在附近,咱们想抽身就很难了。” “路上没有看到道士。”我不知道老狐狸说的无生道士是谁,但这一路上只有小白露面了,那个无生老道如果真的在,估计问我话的时候,他也会出现。 “那就好,这小子拿着剑,我还应付的来。”老狐狸一听剑的正主不在场,顿时放心,它很早以前就跟小白打过交道,小白的斤两,老狐狸很清楚。 老狐狸反身就闪到小白面前,露出两排尖尖的白牙,小白已经被搞的一肚子火,又仗着手里拿有一把法剑,无所畏惧,提剑就砍。这把剑是用被雷劈过之后侥幸不死的桃树树心做的,带着浓浓的雷阳之气,对一切阴邪都有震慑的作用。老狐狸果然不敢直接伸手招架木剑,在小白身前闪来闪去,小白的功夫那么强,但论打斗,他绝不会惧怕老狐狸,立即跟老狐狸纠缠,两个人来回绕了几个圈子,老狐狸的腿脚一慢,被小白一剑劈到头上。小白的势不饶人,左手从腰里飞快的掏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刀,趁老狐狸晕头转向的时候,一刀捅进老狐狸的心窝。 “老胡”我大喊了一声,肝胆俱裂,刚刚见面,还不到一刻时间,老狐狸竟然又受了这样的致命重伤。 嘭 一尺多长的刀子至少捅进心窝一半,伤口随即就飚出一团鲜红的血花,血花红的刺眼,小白初开始很得意,可是刀子捅进老狐狸的心口之后,突然又生出了警觉。 不过已经迟了,面前被刀子捅过的老狐狸随着飞溅的血花,渐渐化成一片虚无的泡影,真正的老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小白身后,一爪子在小白的后腰上抓下一大块肉。 我再一次由惊转喜,老狐狸明显是拿回了自己的内丹,障眼法已经使的难以让人分辨真假。 小白的后腰被硬生生抓下一块肉,急痛攻心,杂乱的挥舞着手里的木剑,把老狐狸逼开,他自己翻身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恰好这时候,被老狐狸暂时迷住心神的几个山刺清醒过来,一起从窗户朝外跳,窗子太小,这几个人最后直接把小屋的墙给撞塌了一半,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小白受伤后退的时候,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小白给护住,老狐狸也很怕那个什么无生老道在附近,所以没有恋战,转身就跑过来,叫我们赶紧走。 “追给我追”小白捂住腰上的伤口,但掉了那么大一块肉,血流的很猛,捂都捂不住,他忍着疼,开口叫道:“不要让他们跑了” 七八个大汉只留下两个照看小白,剩下的全部朝我们追过来,而且,他们手里亮出了枪。 “狗日的,还拿枪”老狐狸其实也怕子弹,本可以轻松把这几条大汉放倒的,可是看见对方手里有枪,顿时就打消了念头。 我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弯,但后面的大汉穷追不舍。老狐狸回头看看,对正跑的起劲的络腮胡子道:“老弟,我们先走,你断后。” “嗯”络腮胡子听了这个话,顿时怔住了,这句话是他常对别人说的,可老狐狸耍阴招坑人的时候,络腮胡子还在娘肚子里,论奸猾,他滑不过老狐狸。 “你年轻,长的又英俊,我慧眼如炬,看得出来你将来必然是要成大气候的。”老狐狸也不管络腮胡子情愿不情愿,抓着他就朝后面一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去吧,真出了事,我有一百零一种办法救你” “算了吧。”我拦住老狐狸,络腮胡子怎么说也是一起同行了这么久的伙伴,我不忍心坑他。后面的人虽然追的紧,但好在我地头很熟,跑到附近的一个山窝里,绕了几圈,渐渐就把追兵给甩掉了。 我们没有停,从山窝另一条路悄悄的跑出来,又跑了很久。我怕老坟场那边出什么事,所以一出来马上又绕到了去老坟场的路上。 一直到这时,大家才轻松了些,我赶紧就问老狐狸,当时在莫须村是怎么回事。 老狐狸在莫须村昏厥以后,那个想要杀我却被黄有良逼走的人,顺手抓了它。他们一直朝西面走了有十来天时间,那个人始终不杀老狐狸,却又扣住它不放,老狐狸很慌,因为不知道对方要拿它做什么。 一直到十来天之后,他们在弯弯河那边被一伙山刺截住了,就是趁这个机会,老狐狸才九死一生的逃掉。 “你的内丹是不是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老狐狸点点头,它逃出去之后,一时间不知道我在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找我,独自游荡了好久。最后在九道沟那里偶然遇上了山杠爷,老狐狸对山杠爷说了事情的经过,又苦苦哀求,山杠爷觉得它还算忠心,再加上在大山里到处游荡,没有本事保命就惨了,所以把内丹还了老狐狸。 “山杠爷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给了我内丹,就匆匆走了,像是有什么事。” “好你个老胡,现在终于拿回内丹了。”我笑了笑,又道:“你怎么会在石嘴沟的” “我不在这儿,能去哪儿”老狐狸说起这个,就显得很伤感:“你走的无影无踪,山里那么大,我没有地方找你,就只能在石嘴沟这儿等着。” “你知道我要到石嘴沟来”我记得当时跟老狐狸说过,我要一路朝东走,这次如果不是临时发生了变故,可能我依然还在很远之外的东方。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后来出了些事。”老狐狸把我拉到一边,避开络腮胡子,然后小声对我道:“陆家小爷,我看到你五叔了,就因为看到他,我就猜测,你可能会回石嘴沟。” “我五叔在哪儿看到他的”我一下子就转不过神了,赶紧就追问它。 “在菩萨岭。” “菩萨岭我五叔在菩萨岭做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五叔被埋在了马牙山下面。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老狐狸的嗓子压的很低,道:“他在杀人。” 第一百三十章地仙的影子 “我五叔,在杀人” “在杀人。”老狐狸点点头,它和五叔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就是五叔告诉老狐狸不死扳指的事情,所以在菩萨岭见到五叔的时候。老狐狸一眼就认了出来:“你是陆家人,你心里应该很明白,陆家五爷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 老狐狸说,五叔在菩萨岭附近一个小村子的旁边,杀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出手凌厉,毫不留情。那个人在极力的反抗,却不是五叔的对手,杀完人,五叔在血泊中写下几行字,转身离去。 “一入陆家门,即为陆家人”老狐狸问道:“陆家小爷,你知道不知道这些话” “嗯。”我应了一声,看起来。五叔真的给散布在各处的陆家小阴官都发去了指令,而且这一次的情况或许有些特殊而且紧急,五叔的态度比过去强硬无情,但凡抗命的小阴官,都用家法处理了。 五叔他康复了吗我清楚的记得,当时五叔在马牙山那道门后消失,然后又出现一次,转交给我不死扳指,那时候的五叔,已经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在菩萨岭,老狐狸一眼就认出了他,这说明五叔已经完好如初。 老狐狸的心思很多,他知道我一直都在寻找失踪的五叔,而五叔跑到菩萨岭去惩戒叛徒,老狐狸就觉得,我们陆家可能会有什么大动作。我肯定也会收到消息赶回石嘴沟。所以老狐狸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在石嘴沟硬等,已经等了有一段日子了。: “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我看着老狐狸,就觉得心里踏实,比络腮胡子靠谱的多。 我们边走边聊,老狐狸讲完期间发生的事情,我又加快了脚步,怕火遥带着小白龙的手下跑到老坟场那边去围堵我们。 “这个不用担心。”老狐狸笑的和刚刚偷了人家的大芦花鸡一样:“我手上抹着黄三郎亲手配置的独门秘药,小白龙那小子被抓了一下,现在肯定已经毒发,他要保命,暂时顾不上咱们。” 我一阵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我们来到老坟场附近,坟场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别的小阴官赶尸过来。但是远远的。我看到金三阳正坐在我们藏身的小洞外面,跟一个人面对面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直等到距离近了,我的心猛然一抖,双手双脚和触电一般,望着和金三阳对面而坐的人,一时间就怔住了。 那个坐在金三阳对面的人。十**岁年纪,一脸的涕泥土,正咧着嘴傻笑,竟然是当初在莫须村被一辆马车接走的傻子 “六爷,你们回来了”金三阳转身看见我们几个明显是跟人打了一场的样子,立即一惊,站起身迎过来,道:“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我已经没时间再说别的,莫须村的傻子家,非比寻常,水满江跟我讲过,当年,就因为傻子的父亲亲自跑到石嘴沟跟老太爷一场密谈,之后就出现了陆家的变故,那场谈话的内容本身就神秘而且略带诡异,我万万没有料到,竟然在这个地方看见消失许久的傻子,我问金三阳道:“这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刚一出来,把我吓了一跳,但是六爷你看。”金三阳回身指指傻子,小声对我道:“这是个痴傻的,不会说话,只会傻笑,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没法送走啊。” 我朝傻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就问他道:“傻娃,还记得我不” “哥哥”傻子一看见我,就站起来抹着涕傻笑,他心里明显对我还有印象。傻子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很简单的音节,更复杂的话,他就彻底说不出来了。 “你和谁来的到这儿来干什么呢”我拍拍自己的口袋,道:“我这儿有糖,你吃不吃” 傻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本来想朝我这边跑着要糖吃,但是刚走了一步,又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咧着嘴巴,眼珠子茫然的一转,竟然转身跑了。 “傻娃”我拔腿就跟过去,傻子跑的跌跌撞撞,想要追上他,其实不难,金三阳看我追傻子,就想过去把傻子按住,我赶忙拦住他。傻子什么都说不清楚,而且现在的举动有些反常,跟着他是最好的,看看他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傻子沿着唯一的一条路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们,我不动声色,始终尾随在后面。跑了一阵子,我心里暗中吃惊,因为傻子跑动的方向,明显是冲着马牙山而去的。 傻子这么一跑,就让我不由自主的又一次开始琢磨,马牙山这个地方,到底埋藏着怎么样的秘密不管是我自愿还是被人诱导,已经不止一次的来到这儿。 我和马牙山之间,仿佛有一种不解之缘。 我们几个人刚刚从马牙山下面的死地逃出来不久,眼见着傻子又奔向马牙山,金三阳和络腮胡子就很谨慎,劝我小心行事。但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傻子一直跑到马牙山的山背,在山背的缺口处站住脚步,扭头看看我们。我喊了他一声,但傻子不理,一头就扎进了缺口里面。我带着后面的人继续跟上,洞里面的路已经来回走过三次,傻子没有照明工具,完全靠着我们打出的光线分辨道路,他虽然走的跌跌撞撞,但路线竟然一丝不差,直直的走向那道坏掉的大门处。 中间没有什么波折,我们就一路跟着傻子,一直走到了大门边。这一次我没有那么莽撞,其实我已经看出来,傻子的出现,不是偶然,他明显是把我们朝这里引。所以我让金三阳络腮胡子带着水满江留在大门外面,自己跟老狐狸继续跟进。五个人不会被一锅端,出了事也有救助的希望。 傻子跑进大门,看样子已经累的不行了,但是他竟然没有停,还在继续跑。我跟了一段路,就发现他跑动的路线,和之前那几辆拉着尸体冲进大门的阴车行驶的路线,几乎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傻子正引着我,跑向这片死地的终点。 “傻娃,你等等。”我实在揣摩不透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凭他一个神智已经失常的人,肯定不会刻意的要引我去做什么,只能说明,背后有人指示他这么做的。我想跟傻娃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先打探出来一点信息。 然而傻子仿佛听不到我的呼喊声,继续朝前猛跑。我心里有点没底,水满江就是在死地里被上身的,那个上身的人或者东西,很可能还留在死地,我不确定我跟老狐狸两个人能不能应付的了。 细节不多复述,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跑到死地的终点。我看到了那面厚重的山石,阴车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傻子跑到山石脚下,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看我,又转头看着山石。山石像一堵墙,距离不远不近,我就看到了山石上面那张隐约的脸。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异样,傻子站在山石旁边,突然就安静下来。我不敢大意,全力注意附近的任何异常动静,片刻间,那面厚重的山石,如同一片荡漾的水纹,开始一圈一圈的转动。黑灰色的山石在转动中慢慢露出了明亮的玉光,好像化成了一汪清澈的水。 山石的表面,折射出了一道巨大的身影,我的瞳孔骤然一缩,那道巨大的身影清瘦古拙,却带着一股让人敬畏的威压和仙风。他只是山石折射出的一道影子,但是我的双腿竟然开始发抖,软的像是站不稳了,因为我看到这道身影的时候,就感觉熟悉。 这道身影,仿佛就是那个在满蒙铁路段间被挖出的冰块里面的人。 然而,我说不清楚该称呼他“人”或者“仙”,因为根据老驴爷讲述的那个故事,我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一心向道,最后尸解成仙,逆转阴间的人,他尸解飞升之后,在东北蛰伏,被日本人挖出来,再次尸解,老驴爷解释的其实很详细,这个人第二次尸解,已经变成了地仙。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地仙。 第一百三十一章四处杀机 山石上折射出了地仙的影子,我不知道这是虚幻,还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被山石记录了下来。我望着山石,老狐狸在旁边左右的观察,山石附近依然相当的安静。傻子把我引到这里。好像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看这面山石的。 山石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影子。地仙的影子刚刚出现不久,山石上的光线猛然一暗,显现出了空旷的死地,一条流淌的黄泉河,还有河上的奈何桥。 没有解说,可是我所知道的线索已经无形中被这无声的影像印证了,我看得出。这是地仙第一次尸解之后,为续母亲的阳寿,辗转来到遥远的关外,去寻找阴间的门,继而掌控阴间。 阴间已经有条不紊的存在了那么多年,和阳间一样,一切都形成了秩序。地仙要逆转这一切,他杀入了阴间。遭到极力的反抗。地仙在黄泉河畔大杀四方,把阴间的大差打的没有还手之力。阴间的很多大差都是半个重阴身,是有生命的,就在这一战里,大差被杀掉了很多,尸体坠入流淌的黄泉河,不知道最后被河水带到了什么地方。 山石上的画面,一片说不出的肃杀和凄凉,地仙孤身一人,站在血流成河的黄泉河畔,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或许,此刻的他,正沉浸在毕生报复实现的光辉时刻,对他而言,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幕。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奋斗,当他杀遍阴间时,这个目标,隐然已经实现了。 紧接着,山石上的画面骤然一变,黄泉河的对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披着黑斗篷的身影,那道身影一出现,尚未被地仙杀掉的阴间大差,全部战战兢兢站到了黑斗篷身后。很明显,这个黑斗篷,是这些大差的主人。 黑斗篷,完全不是大差可以比拟的,他是一个强筋的对手。 地仙的眼睛亮了,他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杀掉再多阴间的大差。也不是最关键的,只有杀了这些大差的主人,才能够真正的掌控整个阴间。 地仙在夺,黑斗篷在守,大战终于爆发。那一战已经完全超脱了人力,凭脑子根本想象不出大战的惨烈。战团搅动了黄泉河,山石上的画面昏暗无光,甚至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占据了上风。 我猜测,地仙和黑斗篷的实力,应该不会相差太多,所以大战持续了很久。实力相差不多的两个对手,只能通过长时间的搏杀,才能分出胜负。 许久之后,战团平息下来,地仙明显获胜了,他想要乘胜追击,彻底灭掉黑斗篷。就在这个时候,山石上的画面一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了一辆小马车,那辆小马车,我亲眼见过,拉车的小马和狗一样大,身上的毛一半黑,一半白。 黑斗篷本来就低矮瘦小,小马车出现的时候,他的身躯缩成一团,跳上小马车,狂奔而去。地仙追了一段,随后慢慢停下脚步,他战胜黑斗篷已经很不容易,想要杀掉对方,势必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小马车拉着落败的黑斗篷,沿着黄泉河跑掉了,瞬间就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仙一个人,俯视着空旷又广袤的阴间世界。 这时候,山石上的画面渐渐黯淡,一圈一圈的水波渐渐消失,重新恢复了黑灰的色泽。 “傻娃,是谁让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我看着山石恢复了平静,转头去问傻子,傻子背后指使他的人,专门让我来看山石上映射的这些画面,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傻子神智失常,却还是想试试问问他。 傻子扭头看看我,就在这一刻,我顿时震惊了,因为我看到傻子的眼睛,变的明亮清澈,眼睛里的目光,闪耀着一种睿智的光。一个人的眼神,足能显露出这个人的状态,而傻子此刻的目光,明显说明,他不傻了,他的神智很正常,甚至比我都要清醒和镇定。 “你”我忍不住挪动脚尖,做好了前冲和后退的双重准备,傻子已经恢复了正常,却依然装着痴傻把我引到这里,这举动不正常,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你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 “不是我恢复了神智。”傻子对我摇摇头,他的声音很有磁性,略略沙哑,我从来没有听过这声音,傻子道:“是他死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傻子死了,他的身躯被别的人给占据。我看到的那道清醒又镇定的目光,不属于傻子。 而且同一时间,我心头的危机感又重了一些,是谁占据了傻子的身躯,我还不清楚,但他对片死地非常的熟,我有些怀疑,会否就是这个人之前上了水满江的身,然后杀我 可是上水满江身的那个人受到我胸口那股反震力的震慑,当场就被吓的逃窜,他还敢再次把我引到这里来 “陆六爷,把你带到这里,让你看到石头上的画面,其实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傻子慢慢掏出一条手巾,擦脸上的泥垢和鼻涕,对我道:“陆六爷,不瞒你说,你是一个很关键的人,所以,我们想知道,你,究竟会站在那一边儿” 傻子的话问的无头无尾,然而结合我在石头上看到的那些画面,我心里已经隐约猜出来,地仙当时在阴间大杀四方,其实等于分出了两个阵营,地仙一方,另一方,很可能是黑斗篷。 我的脑子转动的很快,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杀我。在我年幼的时候,我不经世事,什么都不懂,我身边的人,比如说五叔,他告诉我事情是怎么样的,我就相信是怎么样的。但是在我独自闯荡大山以后,我有了自己的见解,毕竟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和做事的原则。正因为这样,有一些人就感觉不能像哄孩子一样再随意的控制我。 或许,我真正长大以后,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傻子的话,看似平淡,其实又带着浓浓的杀机。他很精明,他根本就不透露他是站在那一边的,直接让我选择,我不知道他所处的阵营,就无法敷衍了事。一旦我选择了错误的阵营,他很可能就会痛下杀手。 这一刻,我面临着无声的危险,只要我的回答有误,我肯定走不出这片死地了。 “我那一边都不选。”我想了很久,对傻子道:“我做事,只凭自己的良心。” “良心是什么”傻子反问道:“难道你做事,什么都不顾,就只凭自己的良心” 我无法否认,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比如说章豹,杀了二十三个人,四处被人围捕,老百姓谈之色变,可我不怕他,我知道他是一个血性又不善作恶的人,他做的是不对,然而他做的,又有独属于自己的道义。 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不容任何人践踏和伤害,一旦有人犯戒,他会以死相争。 我拿他当生死朋友,这就是我的良心。 “如果你只凭自己良心做事,那么,你就只能死。”傻子道:“我们不能容忍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背景,一旦你成长起来,变成敌人,局面就更加无法收拾。” 傻子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就是一个信号。紧跟着,从山石附近的阴暗处,慢慢走出了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有老有少。这些人一走出来,我就感觉到迫人的压力,这些人不是寻常的山民,他们都很强,身上透出强烈的气。 “陆家小爷。”老狐狸也感受到了压力,它溜到我脚边,我看见它在轻轻的发抖,却没有逃走的意思,小声对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敷衍一下,活着出去,怎么都好说” 我不是不想活着,可是我实在没法选择,我根本就不知道这群人到底属于那一边儿的。我想的很明白,就算我现在误打误撞的选择对了他们的阵营,从此以后,我肯定要受他们的影响和控制,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这些人慢慢聚集到傻子身边,整整排成两排,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突然的面朝我,跪在地上。 “今天”傻子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必杀陆山宗” 第一百三十二章恶鬼 “必杀陆山宗” 一群跪在后面的人,随着傻子发出了的喊声。他们跪在地上,面朝着我,那样子好像在对我下跪,但每个人眼睛中都升腾着杀戮的光。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胸口中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又开始萌发,好像要从胸口跳脱出来。我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胸前,浮现出了那张诡异的脸。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人在我面前跪下,并不是真正对我下跪,他们是在跪拜这张脸。 嗡嗡嗡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吟诵声,那声音散发出一个一个古老又神秘的巫咒音节,一个老的几乎看不出岁数的老头儿,僵尸一样盘在角落中,不停的喃喃诵咒。咒语声并不算响亮,但一瞬间就覆盖了整片死地。 这阵莫名其妙的咒语让我的心很烦乱,燥的要死,整个人仿佛也随之要燃烧起来。胸膛里如同有一面大在咚咚的敲响。那张凸显在胸口的脸,挣扎着在跳动,如同要撕破胸口的皮飞出去。 一群人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我,傻子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亮光,他站起身,道:“我们的希望,本来全都寄托在你身上的,但你的立场不定,我们无法冒险。这东西是我们给你的,一直在保你的命,现在,要收回它。”: 咒语声猛然一振,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快要炸裂了。与此同时,面前的傻子呼的撕开自己的衣襟。傻子的身体一直很单薄,体弱多病,小身板弱不禁风。当傻子撕开自己的衣襟时,我看到他瘦的皮包骨头的胸膛上,有一块很淡很淡的疤痕。 那道疤痕有一只手掌摊开那么大,已经愈合了很久,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当傻子露出这块疤痕的同时,咒语声达到了顶峰,我胸口处那阵强烈的跳脱感更猛了。这种感觉无法阻止,我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噗 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从胸膛传来,前胸的皮一下子被撑爆了,飞溅的鲜血在面前嘭的爆开一团刺眼的红晕,一个东西从撕裂的胸口飞了出去,去势极快。 那东西随着弥漫在死地里的咒语声,如同一道闪电,直直的飞到傻子身前,微微的一顿。就在这一顿之间,我看到那好像是一块玉一样圆圆的东西。比成人的巴掌小一些,但胸膛的皮被撑破了,痛的几乎要昏厥过去,眼前一阵眩晕,也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那块玉一样的东西飞到傻子胸口前。一下贴进了他胸膛那块早已经愈合的伤疤上。一直道这时,我才察觉出,那块东西的形状,和傻子胸口上的伤疤形状极其相似。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东西,本来是在傻子身上的是傻子用来保命的东西 这块东西一飞出,我就像是要虚脱了一样,老狐狸赶紧扶住我,小眼睛在四周乱扫一通,转身带着我想走。那群跪在地上的人全都站起身,急速分开,无形中已经把我们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那只不死扳指也在你身上,拿来”傻子重新扣好衣服上的扣子,对我遥遥的伸出手。 我咬咬牙,从身上掏出一包伤药,直接就糊在胸口上。眼见着已经逃不出去了,而且受了伤,可我不会坐着等死,到了这步田地,那就只能拼一个算一个。 我唰的掏出一把刀子,老狐狸很焦急,额头冒出一片汗水,左右都是人,我们闯不出去。它也不想死,对我道:“陆家小爷,只能硬冲了,冲的过去,你不要管我,自己跑,冲不出去的话” “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笑了笑,望着眼前这群人,心里抱定了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要手软”傻子喝道:“杀了陆山宗” 身边的两个人一下子扑了过来,我不知道这些人过去是做什么的,但他们的动作灵敏且迅猛,手上的功夫很是了得。两个同时扑来,卷起一阵劲风。老狐狸在我身边绕了半个圈,迎头对准一个人,等对方将要扑到身前,它猛然一缩身子,猫着腰,伸手就是一爪子。 这人的腿立即被老狐狸抓掉一块肉,疼的站都站不稳,我在后面飞身一脚,直接把对方给踹了出去。 “一起上” 周围的人大概有十五六个,听了傻子的话,全部涌了过来。我和老狐狸配合的很默契,然而却架不住这么多人群起攻之。两个人拿着拼命的劲头,依然无用。短短两三个呼吸间,老狐狸连挨了两下,我后背也被人重击了一拳。尽管不是什么致命伤,但我们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制服,没有还手之力。 嘭 老狐狸的身边骤然曝气一团血红色的浓雾,战团一下子被血雾覆盖,红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我感觉身子一轻,老狐狸抓着我,从漫天的红雾里溜出来。 “走”老狐狸一下咬破舌尖,在爪子上滴了两滴血,紧接着,它的爪子凌空在面前一划,画出一道方方正正的门,把我推了进去。 虚无的门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逃生的路,我眼前黑乎乎的,那道门后,是一条漆黑又漫长的通道。我前脚刚被推进门,后面卷在红雾里的人就挣脱出来,几个人一拥而上,死死的拽住了老狐狸的尾巴。老狐狸半截身子已经钻到面前虚无的门里,可是就差那么一点,被人抓住尾巴不放。 “快走啊还等什么”老狐狸的两条前爪死死的扒着地面,爪子和石头咔咔的摩擦着,死命的挡着那道门。 我迟疑了,我知道老狐狸是拼了命在给我争取逃走的机会,可是大难临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它独自逃命。 也就是这一迟疑间,傻子从后面风驰电掣一般的猛窜过来,他手里抓着一柄长刀,刀身好像染透了鲜血,红的刺目。傻子举着刀,在那道虚无的门后凌空一砍。整个死地仿佛都被震动了,我听见面前噗的一声轻响,老狐狸画出的那道虚无的门,顿时粉碎,我在门里收不住脚,一下子摔了出来。紧跟着,我和老狐狸一左一右被人死死的按住,难以动弹。 “陆家小爷。”老狐狸一声苦笑,扭头望着我道:“你这性子,怎么能成大事” “我本就成不了什么大事。”我一嘴苦涩,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不可忍之苦,才能出人头地,有大作为。可是,我或许注定就不是有作为的人,这种事情,我忍不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为断后路而枉死:“我们一起来的,要死,那就一起死吧。” 我和老狐狸失去了反抗的机会,傻子拿着手里的刀,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那把刀锋利无比,还没有架到脸前,刀的锋芒好像已经把肌肤给割破了。 “陆山宗,我不想杀你,但又不能不杀。”傻子把刀一直举到我的胸前,只要他的手一放,刀子就会刺进我的胸膛。我胸膛上那张诡异的脸已经被傻子收走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保住命。 “少他娘的再惺惺作态”我只想着这一次必死无疑,很受不了傻子那种要杀人还装着慈悲的样子,张口吼道:“要杀就杀” “陆家的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从前靠不住,以后也靠不住”傻子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举着刀,刀尖慢慢逼近我的胸口:“今天,断了陆家的根” 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次,还有谁能来救我 我感觉到刀尖贴近胸膛的寒冷,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就在这时候,傻子的手突然一顿,刀尖悬在我距离我胸口只有三寸远的地方。 我唰的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傻子,还有周围那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望着那面厚重的山石。 “谁说,陆家的人靠不住”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山石旁边,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他的嗓子好像被火炭烧坏了一样,说出来的话沙哑之极,又带着死一样的沉闷气息。他赤着上身,没有穿鞋,身体外面那层皮好像脱落了,浑身上下全都是暗红的血迹。他的脸上也没有皮,只剩下扭曲且恐怖的五官。 我顿时就想要跳起来,这个人,是当时在大门后塞给我不死扳指的“恶鬼”,我曾经确定过,这个恶鬼,一定就是五叔 是五叔 第一百三十三章杀气澎湃 我的脑子很乱,形容不出的纷乱,之前,我一直觉得那个把不死扳指交到我手里的恶鬼,就是五叔。但金三阳那些小阴官们接到带着五叔指令的信。再加上老狐狸又在菩萨岭见到了五叔,我就认为,五叔可能康复以后重新出山,只不过暂时没有找到他。 然而此时,那个曾经把不死扳指交到我手上的恶鬼,又出现了。 我忘记了周围的危险,一动不动的看着恶鬼。人的判断力,总会受思维的潜在影响。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不管用了。 如果一个很亲近的人,他的样子变了,声音变了,甚至连眼神都变了,你能认出他吗 恶鬼的到来,让傻子那帮人惊慌失措,但他们毕竟人多。所以很快就镇定了。傻子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确定的目光,他可能在暗中估量,估量自己能否斗得过面前的恶鬼。 “你敢出来,无非就是仗着手里有那东西。”傻子望着恶鬼,语气轻松,但全身上下已经是一触即发的状态,随时都能发起雷霆一击,他头也不回,冲着山石阴暗角落里那个念咒的老不死喝道:“那东西是我们的收回来” 嗡嗡 繁复又古老的咒语再次飘荡在阴沉的死地里,那声音就好像一万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听的人心烦意乱。我很惶恐,我怕这阵咒语真的对恶鬼造成什么影响,不管他是谁,但我能看得出,他是来帮我们的。 咒语声满满的占据着整个空间。到处都是那个老不死苍蝇一般的声音,但恶鬼依然朝前走着,脚步沉重稳健。傻子正满心盼望咒语能够影响恶鬼,然而恶鬼无所畏惧,傻子的希望顿时落空了。 “看不出,你还有点本事。”傻子讪笑着,隐藏自己眼神中的一丝失望和失落,唰的举起刀,对准恶鬼,道:“但你那点本事,不够用的。” “这件东西,有半条命在上面加持,你想收就能收的走”恶鬼的脚步震动着死地,一步一步,把那阵让人心烦的咒语声都震散了,他的嗓子嘶哑到了极点。嘶哑的嗓音再加上那张仿佛没有皮的脸,恶鬼如同一个死神,慢慢的逼近了人群:“你们很久以前就应该想的到,人,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就不会再忍了。” “杀了他”傻子挥动手里的刀。指令下面那帮人一起去杀恶鬼,他自然分的清楚,眼下,恶鬼才是大敌,杀了恶鬼,就算再有三个我,也得死的干干净净。 “你们明知道我在做什么还要杀我好很好”恶鬼闭上嘴巴,那双充斥着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道逼人的寒光,他一下子加快脚步,朝着飞扑过来的人群杀去。 嘭 恶鬼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一座积压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了,他的拳头沾着干涸的血迹,重如泰山,快如闪电,那种威猛和刚阳,令人过目难忘。一拳之下,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头颅连同上半截身躯被打的爆裂,血花喷溅。 “你敢杀我们的人”傻子看到飞溅的血花,又惊又怒,冲恶鬼喝道:“你要造反吗” “你只需记住,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高高在上,没有。”恶鬼一拳杀掉一个人,丝毫都不手软,直接冲进人群里,拳头翻飞。 他身上,可能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种力量,已经不是一个强壮的正常人所能发出的,拳头的破空声如同一场遥远的海啸,中者即死。 可以说,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和他相比,什么容心老道,太行山五大把子,都是浮云。我的心情迷惑却又激动,亲眼看着一个人干脆果断的把敌人杀的人仰马翻,那种感觉,简直就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宣泄。 没有人能挡得住恶鬼,人群随即就被打散了,藏在角落里的老不死拼命的念动咒语,傻子也抓起了那把不知道侵染多少鲜血的长刀,冲向恶鬼。恶鬼的脚步丝毫未乱,尽管赤手空拳,但一个照面,就已经把举刀的傻子逼的手忙脚乱。 “你知道了,没有人可以永远高高在上。”恶鬼的语气波澜不惊,一拳头砸在傻子的胸口。傻子整个人都被风筝一样砸飞了,倒飞出去两三丈远,重重的跌在地上,勉强捂着心口,来不及说一句话,一口鲜血已经狂喷出去。 如果不是他临时把那块圆圆的,如玉一样的东西收到胸口,仅这一拳,已经足够要他的命。 恶鬼明显也受到了相当强大的反震力,他的拳头还没有收回,一条手臂就好像要炸裂了,噗噗的被震出好几条长长的伤口,血如泉涌。但恶鬼仿佛察觉不出疼痛,倒退了几步之后,一扭腰身,重新站稳,又一步一步朝着倒地的傻子走过去。 傻子已经彻底清楚,他根本不是恶鬼的对手。看见恶鬼又一次逼来,傻子二话不说,拔腿就跑,那个躲在角落里的老不死也跑的很快,一溜烟似的蹿出去十几丈远。 恶鬼的速度也随即加快了,但是追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看着傻子还有那个老不死狼狈的朝死地外围逃去。 “老胡。”我看到强敌远退,马上问老狐狸:“你不是说,在菩萨岭看到我五叔了” “是啊,的确是看到了,怎么”老狐狸不知道恶鬼的来历,看我突然就问起这个,顿时有些迷茫。 我只觉得小腹里有一团气,一直憋到心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恶鬼,他不是五叔如果他是,老狐狸又怎么可能在遥远的菩萨岭看到恢复如初的五叔 在我犹豫迟疑之间,恶鬼慢慢的转过身,当他转过身的一刻,眼睛中蓬勃的杀气就消失了。他看着我,就如同当时从那道大门中把不死扳指塞给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让人伤感,又让人难忘的眼神。我分不清他是不是五叔,但我的心还是一下子感动,融化了,眼睛里涩涩的,好像有泪水在涌动。 “你,到远处去。”恶鬼指着老狐狸,道:“你偷听一个字,我马上杀了你” 老狐狸想说话,但是我扯了扯它,论本事,老狐狸和恶鬼差的远,我真的怕恶鬼突然发怒,把老狐狸给杀掉。 他让老狐狸离远,显然是不想让老狐狸听到他所说的话。 老狐狸翻翻眼皮子,朝远处走了,它心里自然也有数,其实同样很怕恶鬼翻脸,所以走的很远,一直走到看不见影子了才停下来。 “你心里的执念,并不好,它会害了你。”恶鬼在我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我胸口处的伤,慢慢道:“这伤不打紧的,裹了药就没事了。” 我伸手去掏伤药,可是心里却像是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一个人的样子声音乃至眼神都可以变,然而,这个人身上的气场,是很难改变的。我听着恶鬼的话,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小时候顽皮,爬高摸低,偶尔摔到了脑袋,磕破了腿,哭着回家。每每那时候,五叔都会看看我的伤,对我道:这伤不打紧,裹了药就没事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一边裹伤,一边暗暗的落泪。我觉得沮丧,觉得失落,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连自己最亲的人都分不清。 可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眼泪,我低着头把伤裹好,又把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全都憋回去,抽抽子,抬起了头。 “你的胸膛里没了这个东西,以后,就再没有什么能保你的命了。”恶鬼耷拉下眼皮,望着地面,道:“命要是保不住,你怕不怕” “我的胸膛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问恶鬼,其实,我已经猜的出,如果现在我直言不讳的问他,是不是五叔,他肯定不会作答,所以,我就打算慢慢的谈,旁敲侧击,总有可以察觉出来的细节。 “那个东西,是别人给你保命用的。”恶鬼不抬头,也不看我,继续道:“那东西,叫尸仙镜。” “尸仙镜”我突然想起来这次小白龙把我们半路堵截,是为了要三样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尸仙镜。 第一百三十四章不可否认 “什么是尸仙镜” “传说里的仙有很多种,但那些都是传说。”恶鬼的表情很平静,就好像跟人聊天一样,坐在地上娓娓道来,他平和的时候。沙哑撕裂的嗓音听着就没那么吓人:“人只能靠修道,然后尸解,由尸体升仙。” 这些事情,我从问尸经上都看到过。恶鬼说,尸仙尸解的时候,修行高深的话,尸体将会彻底分解,一丝毛发都不存。但曾经有一个尸仙。在尸解时故意留下一块头骨,那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骨头,也叫做慧骨。这块头骨硬如铁,莹如玉,被人打磨平整,像一面小小的镜子,所以,这块头骨就被成为尸仙镜。尸仙留下的慧骨。如同有半个尸体依附在里面,是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至宝。 恶鬼的讲述很笼统,只是在讲尸仙镜的由来,然而我听完之后,就判断出,这个留下慧骨的尸仙,就是那个颠覆了阴间秩序的尸仙,也就是老驴爷故事中的主人公。 我看着恶鬼,很希望他再讲的清楚一些,但恶鬼低着头,不说话了。我心里说不出来是酸还是苦,看上去,我果然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物”,有人拿了尸仙镜,放在我胸口处,遇到致命的危险。尸仙镜就会产生反震,把来敌逼退。 但在我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信息。要知道,记忆被淡忘或者被抹除,和根本没有这回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人的思维是最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就算一个人的记忆因为某种原因被刻意的抹去,但失去记忆之后再遇见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依然会有一丝哪怕很淡很淡的印象。亲手动輸入字母網址:П。即可新章 然而我的记忆,包括最深层的潜意识里,都没有相关的记忆和印象,这只能说明,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事实就摆在我面前,可我却一丝一毫都回忆不起来,这很矛盾。 说起来,我还是有点担心的。我就是靠着尸仙镜才几次化险为夷,逃过劫难,如今尸仙镜被傻子拿走了,再遇到危险,我或许就不再有那么好的运气。 “丢了尸仙镜,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恶鬼连头都没有抬。依然静静的望着地面,可是他却像是能感觉到我心里的忧虑,对我道:“这块镜子在护着你,同时也在压着你,只有抛开它,你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让身体里充满属于你的力量。” 我的心念开始动摇了,因为我越听恶鬼的语气,就越像是五叔。如果我闭上眼睛不看恶鬼,只听他说话,一定会感觉是五叔在开导我。我本来想耐着性子,慢慢的问,然后从他言语的细节里独自分辨,可是我年轻,性子还没有磨圆,一听他的语气,就忍不住了。 “我身上,还有我的家里,在十几年前发生过一件怪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很明白,就因为那件事,我的家,乃至我个人的命运,都被更改了。”我没有做作,话音里带着央求和悲切,那种情绪,正是我此刻心里的想法:“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你是不是是不是五叔” “有的事,你不能知道,至少现在不能知道。”恶鬼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很深沉:“如果那件事,你现在知道的话,你的魂魄,会飞走,会散掉。记住你一定要记住” “为什么” “不要问了,你要牢记”恶鬼的声音本来就很低,这时又放低了一些,唯恐这空旷的死地里会有人偷听,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我道:“不要打听这件事,除非等到你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才能承受魂魄飞散的厄运。”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已经开始修行了。”恶鬼的目光深沉,但仿佛能够直透九幽,他望着我额头阴眼的位置,道:“等到你能附体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问尸经里写的很明白,附体这个境界,是修行中一个很明显的分水岭。民间对附体有很多说法,猛然一听,都是些鬼上身之类的杂言。鬼魂没有躯壳,要上身不难,但修行者是活人,要让自己的魂魄出窍,不受黑夜白天的影响,还要附着在他人身上,操纵对方的身躯以及思维,这相当困难。到了这个地步的修行者,就如同一个桃子,肉身和魂魄已经完整的融为一体,但随时又可以让魂魄分离出去,单独承受一切。 想到这儿,我突然醍醐灌顶,五叔当初在事发的时候,不肯对我说那么多,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但黄有良呢黄有良虽然没说那么直白,可他明显也知道这些,难怪他说话直说半截,留下半截让我猜,原来我总以为是黄有良故意折磨我,然而现在想想,他似乎也是在保我的命。 “曾经,有一个尸仙,逆转了阴间的法则,留下一个乱糟糟的摊子。”恶鬼交代完这些,又低下头,道:“一件东西,一件事情,一旦平衡被打破了,就算勉强维持,迟早也会崩塌,阴间就那样乱糟糟的又存在了这么多年,是到了该天崩地裂的时候。” 我知道阴间祸乱的事情,就因为那个地仙心中的执念,导致了纷争和阴界的失衡。这种失衡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或许是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所以,很多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人,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都会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一起爆发。 “你不要再到这边来,你应该向东去。”恶鬼又接着道:“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今后两年到三年时间里,是你最难熬的时期,有些人不露面,是因为他的对手不露面,双方暗中对峙,都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在这两三年里,会是主角,他们自以为是,自以为运筹帷幄,都想杀你。你失去了尸仙镜,又没人护着,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熬的过这两三年,你的命,就会逆转。” “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心里又酸又涩,其实,我已经判断的**不离十,这个恶鬼,他一定是五叔。自己最亲的人坐在面前,那样子,就好像临终告别,把能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仿佛这次分别,以后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一切都要靠自己,这句话说起来,是那么容易,那么轻松,可是只有自己亲自走上这条路,才会知道路途上会有多少曲折,多少坎坷,多少凶险,多少风波。 真的,我没有信心,我根本无法保证,仅凭我一个人,就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陆山宗吗”恶鬼始终能够察觉到我心绪的变化,他的语气突然一变,变的高昂,变的如火一般的跳跃,灼热,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对我道:“就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这片大山的宗主这片大山的一切,都属于你都由你去掌控” 望着恶鬼,听着这些话,我的心里,好像猛然冲进一股十足的自信,身在漆黑深邃的死地里,眼不能间天日,可是我却好像站在高高的云端,脚下连绵不尽的山,水,都在指掌之中。 “去闯去战去拼”恶鬼的眼睛里,仍然像是有一团火,他捏着自己的拳头,道:“这世间的人,有的爱你,有的恨你,有的怜你,有的怨你,无论如何,哪怕只有孤身一人,也要用自己的拳头,去打下属于你自己的一片天” “五叔”我心中澎湃如潮的思绪,终于像是一场阻拦不住的洪流,轰然爆发,除了五叔,这个世上,还会有谁这样真切的励我,用心底最深的情感,让我充满自信,充满对明天的希望,我憋回去的眼泪,像泄闸的水,滚滚而落,我哭着跪在恶鬼面前:“我知道你是五叔你是五叔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你分明可以出去五叔,你为什么” 我嚎啕大哭,恶鬼的头越来越低,深深的埋在双膝之间。事实上,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认。我的眼泪,我的哭喊,我的不舍,让恶鬼再也无法矢口否认。 “不要哭,起来,天生七尺躯,流血不流泪。”恶鬼把我扶了起来,就像曾经的五叔无数次在我跌倒时扶着我,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沉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听完这个秘密,你会明白一些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阴间的秘密 我止住眼泪,重新坐了下来。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因为恶鬼一扶住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说不出的安全,说不出的安稳。 “什么秘密”我擦了擦眼。就觉得这片死地,好像不那么阴森了,如果这样一直坐下来,跟恶鬼聊着,那也是很好的事。 “阴间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这是绝密。你听完之后,就把它忘掉吧,绝对不能再外传。”恶鬼想了一会儿,道:“尸仙祸乱了阴间,让阴间维持许久许久的秩序和法则彻底崩塌,阴间乱了。” 这些事情,其实老驴爷也讲过,尸仙在阴间大杀四方。十道十殿,只留下了一个负责投生的黄泉宫,如果连投生的地方也被封闭破坏,那阴阳两界就彻底混淆,陷入一团混沌,只有人死,没有人生。 阴间的秩序很完整,十道十殿,各司其职,但九殿被封,很多事情就无法进行。 “你知道,赶尸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从小听到的那些家族往事,还有门规典律,可能都是一通空话,陆家人说赶尸是为了积阴德。让那些暴尸在荒郊野外的尸体有一个归宿。但肯定不是这样,陆家的小阴官经常从刚刚下葬的坟里挖尸体赶回来。 “赶尸,是为了维持轮回。” 从生到死,是一个简单的轮回。尸仙逆改之前的阴间,对人的生死轮回严格而且谨慎,有些人可以投生,有些人不能投生,阴魂要被发到各殿,由殿主进行分配。九殿封闭之后,所有事情全部落到了黄泉宫,黄泉宫应付不来,只留下投生这一个环节。 阴阳两界是相对的,也是平衡的,世间有一个人死了,就会有一个人出生。一个人在黄泉宫投胎的时候,他的命运。他的一切,都是注定的。九殿被封,秩序破坏,投生也受到了严重影响,积压了太多阴魂无法及时投生,全部滞留在黄泉宫。在这种情况下。黄泉宫就要用遗留在阳间的尸体,记下尸体生前的性别,阳寿以及其它细节,然后把尸体炼成一团肉胎,一条阴魂投生时,一团肉胎也还到了阳间,这条投生的阴魂,来世得到的,就是那具尸体的躯壳。他会延续尸体前一世的相貌,前一世的阳寿。 一个人死了,无论魂魄,还是肉身,都将彻底的消失,来迎接下一个投生阳间的人,这,就是真正的轮回。 如果阴间的秩序正常,黄泉宫不用做这些事,但没有其余九殿,黄泉宫不这么做,阴间很快就要崩溃。 恶鬼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陆家赶尸,是把尸体赶到了阴间,让生死轮回可以勉强的维持下去。每一代陆家的大阴官,都是在驱赶轮回。 “陆家是阳间和阴间尸体交接的接引人。”恶鬼道:“以往,每一代陆家人里,都有一个,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把大阴官赶来的尸体,送到阴间去。这个接引人,一旦进来,就不能走,如果他走了,黄泉宫没有尸体运进来,阴阳颠倒,世间紊乱。陆家上一个接引人,在半年多之前,死掉了。” 听完这些话,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我明白了,五叔当时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要诈死,他只是要瞒过我,到阴阳交界的地方,去当这个接引人。 陆家只剩下我和五叔两个人,如果他不去,我就要去。 能自由出入阴阳的,至少要半个重阴身,但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重阴身,陆家的接引人,会收到上一任接引人手里的不死扳指,凭借这枚不死扳指,在阴阳交汇处活下来,一天一天,活在这个永远没有天日的地方,直至终老。 “陆家的祖上,有过承诺,要世世代代当这个接引人。”恶鬼接着道:“尽管每一代,只有一个接引人,但那可能会是某个陆家人的儿子,侄子,孙子,会是他生命的寄托和希望。如果是你,你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走到那片不分阴阳的地方,把一车一车的尸体,送往通向阴间的路上吗就因为一个承诺,陆家每一代人,都在承受。” 我能想象的到,如果已大局为重,牺牲一个陆家人,来换取整个阴间暂时的平衡,那是值得的。可是在这种值得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陆家人的眼泪和痛楚 我年纪还小,没有孩子。可是假若有一天,我要送自己的儿子走上这条不归路,我或许会昏厥,或许会哭泣,然后下半生都在难言的苦痛中慢慢煎熬。 “陆家,难道一直要做下去,没有解脱的时候吗” “陆家的祖上,曾经承诺,既然承诺,就无法违背。”恶鬼道:“要陆家解脱,除非,等整个阴间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让十道十殿正常的运转。” 我终于知道恶鬼讲述这个秘密的原因了,他讲述这个秘密,其实是在告诉我,他绝对不能走,绝对不能离开。 “五叔,你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但是,是谁给那些小阴官传的话。”我问道:“还有,有人在菩萨岭看到了你,看到你亲手杀了陆家抗命的小阴官。” “话,不是我传的,人,不是我杀的。只不过有人冒名顶替,所有人都不想阴间真正的崩溃。” “五叔,能不能想个办法,离开这里”我心里痛苦且辛酸,我满脸都是希望,对他道:“离开这儿” “走不掉的,每个人的命,天生注定。”他望着我,就如从前那样望着我,目光里有关怀,有亲切,有眷恋,还有酸楚:“只有你是例外,你的命,不是天注定的。陆家的事,全都要靠你了,让陆家的子子孙孙,永远脱离这片苦海” “五叔”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长大了,再回这里。”恶鬼慢慢站起身,道:“现在,你走。” 我明知道他不能离开,可是骨肉亲情,我如何能够割舍。我一直都在找他,不辞劳苦,甚至出生入死,只巴望着他可以好好的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走”他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反手就拿出一把刀子,直接放到自己的脖子上:“你只有两条路要么我死,你留下当接引人要么,就出去,去茫茫的大山里磨练自己,将来,把陆家带出苦海” 那种凌厉的语气,仿佛不容置疑,我不怀疑他会割断自己的脖子,此时此刻,我实在没有别的选择,我面朝着他,慢慢的后退,一步一步。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让他的身影渐渐的变小,变的朦胧。我不知道自己倒退出去了多远,一直到看见他的影子了,依然慢慢的退着。 我感觉到了孤独,从来没有的孤独。那种感觉,比死都要难受。孤独,如同自己的心里,和这片死地一样空,什么都不存在,没人来过,没人走过,一切都在昏暗的时光中流逝,如果我不说话,那就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陆家小爷”老狐狸从旁边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对我道:“你,没事吧” 我不答话,依然倒退着,可是无形中,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很多。 我学会了无奈中的割舍,对一个人而言,想要迈出这一步,何其之难,可我,的确在此时此刻,把这一步迈了出去。 我想不起来自己倒退了多久,猛然一咬牙,转过身。当我转身的同时,就隐然注定,再来这个地方,怕是遥遥无期。 老狐狸带着我,走出了死地,走出了那道坏掉的大门。一直到这时,我的情绪才控制住,神智也完全清醒了。傻子和老不死可能也是从这里逃掉的,我不知道他们和络腮胡子金三阳遭遇了没有。 一出门,络腮胡子他们就从旁边的暗处跑了出来,这货很鸡贼,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自己招惹麻烦。 我们走出了马牙山,路上可能还有危险,几个人结伴又走出石嘴沟。我把水满江交给金三阳,让他带回去照料。 “陆家小爷,咱们,要到哪儿去” “东边。”我不假思索,五叔的下落,我已经明了,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也放下了。我要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 五叔的话,我已经记在心里。陆家的事,全要靠我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老衙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衙门 和金三阳分开之后,我和老狐狸络腮胡子又踏上了东进的路。最开始的这段路,其实风险很多,因为小白龙的地头就在附近,我们走了一段日子。在有人烟的地方就听说,小白龙放了话,要山里其余的几个山头配合抓我,抓到我送过去,小白龙会有重酬。 听了这些传言,络腮胡子就很不满意,觉得小白龙轻视他,根本就没说悬赏他的事。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怎么,你非要让人到处抓你,你才高兴” “那倒不是,不过,不争馒头争口气。”络腮胡子道:“我就这么不值钱” 我笑笑没说话,但是心里对络腮胡子的疑惑,已经快压不住了。和五叔一番交谈,我知道那只不死扳指。是陆家的一道护身符,可能仅有一枚,可络腮胡子为什么也有一枚扳指我一直跟他同行,却连对方的底细也没摸透。 我想着,是快要跟他最后摊牌的时候了。找机会要把这个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我们专门绕了一条路,避开小白龙的地头,然后接着向东走。很多路都是以前走过的,重新走一遍,就少了许多波折。 冬夜太难熬,冷的要死,时常还会下雪,所以我们入夜以后就不得不停下来找地方落脚,天亮出了太阳再赶路。 冬天的清晨,空气冷冽却清新,从睡梦中苏醒,吸一口气。肺就像是受到了刺激,人一下子就清醒了。络腮胡子弄了点柴,在林子边开始烧火,弄点热水就干粮充饥。但是火刚刚燃起来,水还没烧开,老狐狸突然就警觉了,在雪窝子上划了划,耳朵贴在地上。 “有人。”老狐狸继续听着,道:“骑着马来的。” “灭火”我赶紧招呼络腮胡子把火熄灭,因为山路不好走,所以一般的山民还有走山人都不会拿马当做交通工具,只有山头的山刺,骑着马出来做买卖,路途较短,来去如风。只要在山里遇到几个骑马的人,不用多问。大半就是山刺。 这地方其实已经离开了小白龙的地头,只不过我们还是不敢大意,灭掉篝火,反身走进身后的林子藏了起来。 老狐狸听的一点都没错,我们藏起来没多久,一行六个人。骑着山里的矮马,吧嗒吧嗒一路奔来。远远的看到这些人,单凭他们的衣着和骑马的气势,就判断的出来,都是山刺。 我们躲着不动,望着那群山刺从远处疾驰而来。等到距离一近,我的心微微一动,因为我看到骑在最前面那匹马上的人,有些面熟。 对方瘦的和一把柴火似的,小身板几乎要随着颠簸的马匹飞起来了。这个人我见过,就是当时刚刚离开石嘴沟的时候,在小岭坡假扮米婆诱捕过我的瘦子山刺,他是小白龙手下的人,我逼着瘦子带我赶去白云观,结果和老狐狸地下争斗时,瘦子瞅机会逃跑了。 这其实只是个小角色,但他带着五个人,对方说不定还有枪,而且我也吃不准附近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所以不想冒险,就打算让他们跑过去再说。 但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六个人跑到我们刚才烧火的地方时,最前面的瘦子勒马停了下来,抽着鼻子在四周到处嗅。我的心一紧,这个瘦子的嗅觉相当灵敏,当时山里的土狼夜袭我们,就是瘦子先嗅出危险的气息的。 “兄弟们,有烧火的味儿”瘦子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这货估计眼下也是小白龙下头一个小头目了,做事颇有两分模样,在周围细细的看了看,慢慢的找到了我们刚刚用雪盖住的篝火。瘦子伸手一探,低声对身后的人道:“火是刚灭的,这附近有人,都精神着点” “二爷。”一个山刺在后面道:“这条路平坦,常有人走动的。” “啰嗦什么”瘦子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在周围到处乱看:“白爷说了,那小子刚从石嘴沟离开不久,按他的脚程,走不出去太远,遇见蛛丝马迹就得留意。” 我趴着身子,就招呼老狐狸和络腮胡子朝林子深处慢慢的退,我们进林子难免留下脚印,瘦子已经注意这个地方了,迟早会发现脚印,跟进林子。 果然,我们三个退了没多远,瘦子就看到林子边那些凌乱的脚印,当时一抖身子,从腰里拿出一把王八盒子,猫着腰,带人跟着脚印朝林子里面走。我们三个不由自主的又朝林子深处去,但是情况紧急,已经来不及抹掉一路留下的印记,一直退到林子最深处一片没有落雪的地方,三个人踮着脚尖,分别爬到树上。 林子深处,缭绕着一片薄薄的晨雾,大树的树梢淹没在晨雾里,站在地面的人除非等雾散掉,才能看清树上的情况。 瘦子那帮人慢慢就走到了这里,瘦子的功夫不值一提,但他心细而且奸猾,洞察力相当敏锐。走到这儿的时候,他发现一路留存的脚印突然没了,就抬头在四周继续扫视。这六个人一共带了三把枪,小白龙在我们手里吃了大亏,估计是真恼了,派人在地头附近到处搜捕。我躲在树上,暗中盘算着如果真被发现,被迫动手的话,该怎么先把三个拿枪的给放倒,连一枪都不能让他们放,附近如果还有同伙,听到枪声会赶来增援。 “二爷,咋弄”一个山刺看见脚印消失,林子上方又被晨雾给包裹着,看远了稀里糊涂的一团,所以就跑来请示瘦子。 瘦子一摆手,示意对方闭嘴,他慢慢的抬起头,朝我们藏身的树上望来。尽管树梢这里有雾挡着,但我还是觉得不怎么踏实,手里无声无息的拿出了刀子,真的不行,就只能硬拼了。 “树上的人下来别以为看不见你”瘦子一下举起了枪,仰头喝道:“不然,老子就要放枪了” 我心里不由一惊,但是转瞬就明白了,瘦子没发现什么,只不过在虚张声势。 “不下来是不是”瘦子转脸在周围到处的乱扫,显然心里不怎么有底:“等雾一散,你们藏也藏不住,老子的枪子儿可不认人” 正说着话,瘦子的一条腿突然一软,噗通朝地上一跪,紧跟着,他拿枪的手抽了抽,半张脸都歪了,嘴角不停的流口水,和中风了一样,两分钟不到就歪倒在地上。最开始,我以为是躲在树上的老狐狸动手了,但瘦子后面那些人,也一个个和抽风似的,翻白眼吐白沫,噗通噗通倒了一地。 眼前的晨雾随着轻风慢慢的流动着,瘦子那帮人倒地的同时,我感觉脑袋有点昏沉,那种昏沉根本就扛不住,而且越来越重,眼睛开始晃圈,手脚一抽一抽的不听使唤。我急了,死死的抱着树枝,唯恐从树上掉下来。 那种昏沉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隐约的看到,那片流动的晨雾里,仿佛夹杂着一缕一缕很难辨认出来的黄烟。 这时候,躲在旁边树上的络腮胡子明显是撑不住了,只不过条件反射似的双手搂着树干,慢慢朝下滑。可是只滑了一半儿,他的手猛然一抽,直直的从半中间摔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摔下去的同时,络腮胡子的手脚轻轻的抽搐,嘴角流出一串白沫。 雾里有毒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我就觉得手没力气了,连抱着树枝的机会也没有。山里从来没有毒雾,如果晨雾带毒,那就只能说明,有人刻意下毒。 放毒随晨雾飘来,这手段让人防不胜防,我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作祟,脑子渐渐迷糊了,隐隐约约之间,觉得自己的口水顺着嘴角朝下流淌,身子一歪,卡在两根粗大的树枝之前,失去知觉。 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到苏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昏的,神智尚未完全复原,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 我仰面朝天,睁开眼的同时,就看到了屋顶,身子刚一动,觉得双手被捆的结结实实。 “人犯醒了,来,给我审” 陡然间,我听到了一声断喝,马上挣扎着坐起来,头晕的几乎坐不稳,但是抬眼的同时,我一下子惊呆了。 我坐在一间屋子的正中,身边站着两排衙役,正前方有一张桌子,桌子后,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穿着古代官服的长胡子,就好像唱戏时候戏里的县官。县官头上,悬着一块明镜高悬的额匾。 我本来就眩晕的脑袋更乱的厉害,这是在梦里还是真的 这分明就是一个老衙门 第一百三十七章啼笑皆非 当我看清楚现在身处的环境时,随即六神无主。按道理说,现在已经是什么年月了,那些老衙门,早在几十年前前清覆灭的时候就烟消云散。看着周围怒目而立的一班衙役。再看看坐在上首的官儿,我突然想起了流传在山里的传说。 有些山民平时吃了亏,受人欺负了,不敢还手反抗,暗地里就哭骂,说对方迟早被山神爷抓走了审,审完打板子。他们说,山里会有山神爷的衙门。专门处理大山里为非作歹的恶人。人被带到衙门里头,迟早要打个半死。 可是这种传说,是小民百姓一种心理上的宣泄,还有善恶因果报应之类的说法,当不得真,至少我从来没听谁说过,亲眼见过老衙门。 然而此时此刻,我就被带到了这个老衙门里。我的脑子还是迷糊的,可却看的清楚周围的人。 “人犯陆山宗”坐在上首的那个官儿,一拍手里的惊堂木,喝道:“问你什么,老老实实的招,免得多吃苦头我这个衙门里,从古到今的刑具一应俱全,你敢欺瞒,就一样一样在你身上全试一遍” 官儿一发话,站在两排的衙役就咚咚的捣着手里的水火棍。我的脑袋不怎么清醒,可他的话,我却听的清清楚楚。传说中的老衙门,都是做了孽的恶人才会来的地方,我又做了什么恶<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的嘴角还是麻的,说话也说不利落,满心想给自己争辩。可是话一出口就不当家,断断续续道:“我没有做过坏事。” “真的没有”上首的官儿一瞪眼睛,啪的又拍了拍惊堂木,道:“你这辈子,做过什么负心事从实招来” “没有”我就觉得疑惑而且冤枉,我这个人,最怕就是被人误解,我年纪不大,结交的人也不多,五叔失踪了,我费尽周折在找他,章豹受伤了,我咬着牙背他找人治伤,就算老狐狸和络腮胡子这样半路认识的伙伴,我也拿心对他们,说起负心。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到底有没有”官儿大喝一声,震的房顶上的灰尘噗噗朝下直落,我头晕目眩,可是也能看到那官儿显然是恼怒了,阴森森问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负过心没有” “再好好想想”我的心一动,突然就想起了银霜子。 对于这个女人。我的情感一直都微妙而且有点复杂,平时奔波在山里,饥一顿饱一顿,时常还会遇到危险,颠簸流离,过的提心吊胆,没有闲心去思量那么多。可是此时此刻,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时和银霜子初遇,翻下山沟,无意中碰她胸口的一幕,又想到在东李沟,她来回跑了几十里,给我带回热腾腾的饭菜 此刻,我猛然间就觉得,那顿饭菜,仿佛是这一辈子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我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银霜子的脸,在眩晕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几次想把我带回大蛮山,可是我身不由己,次次推脱,无论用什么法子,总是逃走了。现在想想,好像真的有些对不住她。 “想好没有到底有没有负过心” “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撒不出谎,我一想起银霜子,只觉得愧疚。 “你负了谁” “一个朋友”我低着头,鬼使神差一样的,上首的官儿一问,我竟然照直就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她待我很好,要带我回她的家,我有事,一直推脱,我瞧得出,每次我走脱的时候,她就很失望” “那人姓甚名谁家在哪里” “她叫银霜子,住在住在大蛮山”我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出来,话一出口,又觉得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实诚,这种事情当众就给说了。 “罢了。”那官儿听了我的话,语气顿时就缓和下来,可能是觉得我没有撒谎:“人犯还算老实,松了他的绑,给张凳子,再给他碗水喝。” 有人拿了凳子过来,又解开我手上的绳子。我在晨雾里吸的毒气还没散尽,手脚发麻,坐在凳子上面,一个劲儿打盹似的点头。 又有人递过来一碗温热的水,我的口渴的厉害,嘴皮子早已经干了,端着碗就喝了一口。但水一入嘴,就觉得咸咸的,又鲜又香。这不是水,是一碗用慢火煨出来的鸡汤。 鸡汤鲜美,我三两口就喝完了,肚子里舒服了很多。一碗热汤下肚,浑身冒出一层毛汗,通体舒展,手脚有了力气,脑子也仿佛清醒起来。 我抬起头,想问问对方,我的两个伴当现在在什么地方。但是脑子清醒之后,一抬起头,就隐然觉得面前的情景,透着古怪。 之前脑子昏昏沉沉,没有看出许多,现在一看,上首的官儿,还有两边的衙役,身上穿的,竟然都是戏班子里唱戏用的戏装,那官儿面前的桌案,是张破破烂烂的饭桌,再看看上面那块匾,我就晕了,匾是一块烂木头,上面“明镜高悬”几个大字,歪歪斜斜,竟然是拿木炭临时写上去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呼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把手里的碗丢在地上摔的粉碎,这他娘的是什么山神爷的老衙门,分明就是一伙儿人闲极无聊搞出来的闹剧。 “别急,别急。”上面那个官儿赶紧换了副面孔,一把揪掉下巴颏上的假胡子,顺带脱了身上的戏装,走过来,赔着笑脸道:“事出有因,咱们也是奉命行事,陆家小爷,这个这个你多担待些就是了” “你们奉命奉谁的命神神鬼鬼的搞这些把戏” “小男人,你别恼,是我叫他们试试你,看你肯不肯说实话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骤然传来一道甜又柔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但是就这一句话,已经分辨出是谁了。我的身子晃了晃,想想刚才自己神智不清时说出来的那番话,脸顿时就红了。 “小男人,算你还有些良心。”银霜子笑盈盈的走到我面前,轻轻把我头发上一根枯草给摘下来,道:“你刚才说的话,我知道,都是心里话,你还记着我的好,我很欢喜” “你,你”我恨不得地上露出道缝让自己钻进去,也说不清楚该怨她,还是怪她,搞这么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真让我觉得丢脸出丑。 “小男人,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你又壮实了一些。”银霜子替我整整凌乱的衣服,道:“有没有想起我” 我不想抬头,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银霜子不用一点点脂粉,面庞像玉一样,唇红齿白,她的嘴角一弯,像一抹月牙儿,眼睛又亮的像是星星。 她好看的紧,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好看。我只看了一眼,心神突然就飘荡起来,当时翻进山沟时的一幕,压都压不住的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我的心动了,赶忙低下头,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儿去,一会捏捏衣角,一会儿又摸摸耳朵。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低着头,结结巴巴问道:“这这不是你的山头” “谁说不是了”银霜子歪着头,朝门外指了指,道:“你再看看,向前四十里,就是我的大蛮山。” “怎么会在大蛮山”我一惊,但是随即反应过来,我和老狐狸他们中了毒,不知道昏沉了多久,就是昏迷这段时间里,银霜子已经把我带到了大蛮山附近。 “小男人,你也真是能惹祸,得罪了小白了是不是”银霜子道:“他在几个山把子哪儿都放了话,要抓你,抓到你,给他送过去,把你过称称了,你有多少斤,他就付多少斤的黄金。我收到消息,惦记你,知道你可能还在他的地头附近,走不远,所以马上就带人赶来了。” 银霜子的人暂时找不到我,就暗中尾随小白派出去的手下,只要小白的人发现我,他们就能及时察觉。说起来很巧,瘦子那帮人在林子把我们困住时,他们也被银霜子发现了。哪儿毕竟不是银霜子的地盘,她不想把事搞大,所以容心老道顺风放了毒,把我们连同瘦子他们一起毒翻了。 “小男人,瞧你那点出息,现在已经到了大蛮山,你还发什么呆”银霜子看我不说话,以为我还在后怕,她笑着摸了摸我身上的旧衣服,道:“什么都别怕,咱回山,给你做两身新衣裳。这次算是你没出什么事,小白真要拿你怎么样,我就平了他的山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大蛮山 银霜子的一席话,说的我又感动又感慨,她是个女人,性子委婉却又带着果断,真把她惹急了。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一路风尘,除了五叔老狐狸豹子他们,何曾有人这样推心置腹的对我好过 “刚才那碗汤,好喝吗”银霜子让旁边的人都散了,伙计们脱了戏装,出去牵来几匹马,估计是预备离开。 “嗯,好喝。” “那汤。是我亲手煨的,解药都炖在汤里了。”银霜子笑颜如花,人多的时候,她大大咧咧,屋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就流露出一点点女人的妩媚,揉着自己的衣角,道:“要是好喝。以后,我天天煨给你。”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暖化了,脑海里禁不住的蹦出了一副臆想中的情景:我们过着平淡的小日子,每天,我下地干活,银霜子在家里洗衣做饭,偶尔闲了,一起到景致好的地方玩玩,生一堆娃娃 “咱们回山吧。”银霜子看我又发愣,轻轻拽拽我。 我回过神,想想自己脑海里的情景,尽管一个字都没说,脸却红的像块喜布。这不是银霜子第一次要我去大蛮山了,可是这一次,我实在无法推脱。更重要的是。我的心底,压根就不想推脱。大蛮山是银霜子的家,我曾经答应过她,总要去看看的。 “走了”银霜子出了屋,翻身上马,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后就是连绵的山,她显得娇媚动人,又英姿飒爽。 我骑上旁边的一匹马,问道:“我那两个伴当呢” “他们两个是你的朋友,我会让他们吃亏吗”银霜子笑着朝后面喊道:“把两位贵客请出来吧,一起上路喽。” 随即,几个人从屋后把老狐狸还有络腮胡子给带了出来,我一看,两个人的脸上罩着一团淡淡的黄气,显然毒还没有解尽。 “你这是做什么。明知道是我的朋友,不解毒就算了,还拿绳子绑着。”我皱皱眉头。 “好嘛,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络腮胡子的嘴里一直被塞着麻桃,刚刚才把麻桃从嘴巴里拿出来,半张嘴都是木的。在那里歪鼻子瞪眼,酸溜溜道:“有人就在屋里喝鸡汤,还骑马,我们这样的,绑在外面受冻,真他娘的连家里的老妈子都不如啊。” “小男人,你不要急。”银霜子转了转眼睛,道:“你那个狐皮子朋友,已经成精了,看不紧它,它就乱耍花样,把什么都搞的一团糟,至于那个大胡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这是搞什么,我都骑上马了,跟你去大蛮山,他们还能跑了不成” “好吧好吧,总是拗不过你。”银霜子噘了噘嘴,道:“松绑,请两位贵客上车。” 老狐狸和络腮胡子身上的绳子被松开了,但没有解药,俩人一个比一个蔫儿,好像拉了三天肚子一样,走路都打晃。有人拉来了一辆牛车,这里是银霜子的地头,什么东西都预备的很周到,牛车上面铺着一巴掌厚的棉垫子,柔软舒适。老狐狸和络腮胡子被丢到车上,一行人奔着四十里外的大蛮山就去了。 这几个山把子的山头,不像传说里那些落草山林的土匪的老巢一样,山外变了天,风声很紧,没人敢太过张扬。银霜子的大蛮山,一共有三四百人,分别驻扎在方圆二十里内的三个山上。大蛮山是主山,也是银霜子住的地方。银霜子的父亲在世时,大蛮山有个寨子,不过后来被拆掉了,一水的砖瓦院,还有一些人,就住在山上的洞里。 我们回到大蛮山,被热情款待,山上架起几大堆火,烤着整只的羊。那些山刺知道是我来了,其余两座山都来了人,下面一些有头有脸的过来见我,时不时都有人在附近吆喝道:把这床新被子,送到陆小爷房里去,还有,烤肉端过去以后,再到伙房拿菜,银姑娘吩咐的,厨子预备了一桌山八珍,都给陆爷拿去。 这边一嗓子,那边一嗓子,络腮胡子就显得很烦,埋怨别人不把他当盘菜,相当不满。不过有人给他拿了大块的肉,又弄了一壶酒,络腮胡子只顾着吃,终于把嘴巴给堵上了。 我知道,这都是大蛮山的人冲着银霜子的面子,才如此盛情。 好吃好喝之后,又美美睡了一觉,常年走山的人,能有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和天堂一样。第二天起床时,整个人好像懒了,骨头都是酥的。这边一起床,就有人过来伺候,端水洗脸,还有山里人很少用的牙粉。山上的裁缝连夜做的新衣服,换上之后非常合身,面貌一新,人也精神了许多。 吃过早饭,银霜子来了,带我到大蛮山走走看看。一片砖瓦院的后面,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但是我们走到这儿的时候,一帮人正在扒墙拆屋,弄的灰尘滚滚,狼烟动地。 “好好的房子,拆了干嘛”我心想,这可能是银霜子的居所,小院虽然小,但布局很精致,院子里种着十好几盆腊梅。大蛮山那些粗汉子,自然不会有养花弄草的闲心,这肯定是银霜子摆弄的。 “这房子,原来是我一个人住,住的惯了,不想挪地方。”银霜子扭头看看我,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小声道:“往后,就要多个人住了,房子太小了不成,我让他们拆了,把房子翻修大一些,多添两间屋。” “啥多个人住”我有点疑惑,这边说两句话的功夫,那边的人已经把一面院墙给推倒了。 “你猜。”银霜子一甩头发,继续朝前走:“走啊,好好带你走走。” 大蛮山地头太大了,整整转悠了一天,也只不过是把三座住人的山都看了看,晚饭的时候,我们回到大蛮山,又是一通好酒好肉,络腮胡子早吃饱了,拿着一根牙签剔牙,看到我回来,就扭过脸不看我,嘴里嘀咕嘀咕什么有女人没兄弟。 这顿饭,是银霜子陪我吃的,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别的人只图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快,银霜子吃的很精致,四凉四热八个盘,桌上点着两根红烛,烛火摇曳,我们喝了点酒,银霜子玉一样的脸庞上,飞起了两片红云。 “小男人,你真是傻。”银霜子微微有了一点点醉意,转着手里的酒杯,道:“白天,咱们看见拆房,我说多一个人住,你还傻愣愣的,你怎么就那么傻” “怎么”我就问她:“你家里头有亲戚要来” “哎呀”银霜子两只手佯装拍着桌子,道:“你呀多的那个人,就是你。” “这搞什么”我一口酒刚到嗓子眼,又全给喷了出来,望着银霜子,道:“我住这里干嘛”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银霜子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道:“我说过的,你是第一个碰了我的男人,是好是歹,我总是你的人。大蛮山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这次来了,就不要走了,留在这儿” “这”我立即一惊,脑子就没有想那么多,脱口道:“这肯定不行” “你”银霜子的脸色一变,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眼见着是要发怒,我们都喝了酒,两张脸红扑扑的,相聚不过半尺远,我嗅的到她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淡淡的酒香和体香掺杂在一起的味儿,很好闻。银霜子的脸本来一绷,但随即又柔和下来,她慢慢松开我,道:“小男人,银霜子好看不好看” “好看。”我不假思索的就应了一声,因为这是我心底最真的话,在我心里,银霜子很漂亮。 “你骗我呢说实话。” “真的好看。”我顿时急了:“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家,这是心里话,要是有半句虚的,出门就让雷劈了我” “小男人,不要你发誓。”银霜子轻轻捂着我的嘴,摇摇头,道:“这世上,最重的,就是誓言,最不值钱的,也是誓言,你要怎么对我,全凭你的心,小男人,银霜子好看,她对你好不好” “好,对我很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只觉得情感比平时更加躁动,想想自己那些悲戚的经历,再想想银霜子昨天说的要平了小白龙山头的话,我的心一下子融化的像一汪水:“除了五叔,老胡,豹子,就你对我是最好的。” “那你”银霜子突然就站起来,一把搂着我的脖子,坐在我怀里,她的脸贴着我的脸,轻声道:“那你娶了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谈婚 “我”我顿时就像飘在了一团软软的云雾里,本来微醉的心,猛的如同熏醉了一般,脸庞火热火热的,心在砰砰的狂跳。我说不出一句话。嗓子干的像是要冒火。 “小男人”银霜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了,眼神也越来越朦胧,她的脸轻轻贴在我的脸上,小声道:“常言都说,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信命,信缘。从那时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小男人,你娶了银霜子,好不好” “这个”我羞的要死,想要动动身子,可此时此刻。感觉却如此美妙,我又舍不得动,唯恐一动,美景无存。 我知道,我的心其实已经变化了,如果放到过去,银霜子不要说结婚成家,说带我回大蛮山,我都会全力推脱,然而此时,她说要我娶了她,我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 “你娶了我,以后,你就是大蛮山的主人。是太行山五大把子之一,我安安心心当你的媳妇,给你洗衣,给你做饭。”银霜子闭上眼睛,水嫩的脸轻轻在我脸上摩擦着,道:“总之,夫唱妇随,你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这个事,太太匆忙了”我只觉得这样就定了终身大事,非常不妥,可是我的内心深处,真的很渴望有一个人来关心我,陪伴我:“我跟老胡商量一下,商量一下先” 我怕这句话说出来,又让银霜子生气。所以心里很是忐忑。但银霜子听完之后,松开手,看着我,脸庞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小男人,你变了。”银霜子道:“要是从前,你指不定要找什么借口。百般抵赖,现在,你犹豫了,你犹豫,就证明你舍不得我,舍不得走,是不是” “这个这个”我的一张脸顿时不知道往哪儿搁,银霜子说的没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好喜欢她。 “以前成亲结婚,总要有媒人,有父母之命,你现在就那两个伙伴,跟他们商量,也在情理。跟他们商量吧,我等你的消息。” 银霜子站了起来,她或许真的是醉了,脚步微微一踉跄,我赶紧拉住她。银霜子借着一拉之势,回身靠过来,红红的嘴唇不偏不倚,恰恰印到了我的嘴上。 这一下,我浑身就像是触电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了,她的嘴唇很软,又带着淡淡的香气,那感觉,妙不可言。 “我等你的信。”银霜子毕竟是个女人,再怎么直白果敢,这一吻之后,她的脸也顿时通红,转身跑出房门。 我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像是痴傻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有事情要做,肯定不可能一直留在某一个地方,一会儿又觉得娶了银霜子,或许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我搁不下,也舍不掉,一时间难为的要死。 啪 不知不觉间,两根蜡烛燃尽了,烛火啪的一声轻响,把我从思绪里惊醒。我实在拿不定主意,就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昨天,我还是个要人照顾,要人保护的半大孩子,可今天,居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我转身出去,把老狐狸和络腮胡子都叫来。银霜子手下的人对老狐狸有点忌惮,毕竟是成精的山妖,怕它完全自由了会惹事,所以一直都没把毒给它解完,络腮胡子倒是差不多了,吃的满面红光。 “亏你还能想起我们两个,我以为你直接醉死到那小娘们怀里了。”络腮胡子进门就阴阳怪气,在屋里抽鼻子嗅嗅:“娘的浙江的龙潭花雕,你们倒真是会享受。” “说话积点口德,什么小娘们大娘们的。”我心里既高兴,又不安,也不计较络腮胡子的话,左想右想,吭吭哧哧的就把事情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帮着拿个主意。 “这个事情,你算是问对人了。”络腮胡子一拍大腿,恬着大脸,道:“想当初我跟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又年轻,人又精神,十里八乡来提亲的媒婆把我家门槛都踏破了,我对这个是最有经验和感触的。” “我是说正经的,你不要再乱吹牛了成不成”我看看络腮胡子的那双斗鸡眼,就能想象出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件事啊,先要看看你自己的意思。”络腮胡子就正经起来,道:“你对那个小不是,你对那个银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中意她不想跟她过日子不” “我”我低下头,简直不敢正视他们俩的目光,那个年头,山里还封建的很,无论男女,总不可能拿什么喜欢之类的话随口就说,但是我是要他们帮着拿主意,如果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就会误导他们,我结结巴巴了半天,道:“或许或许是喜欢的” “喜欢就是喜欢嘛,还有什么或许不或许的” “喜欢。”我足勇气,头几乎都要埋到桌子下头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就成了。”络腮胡子抠着下巴颏,道:“老弟,现在的形势,你心里是清楚的,头一个,银姑娘是满看重你的,你要是也中意她,你们两个就没什么问题,第二个,咱们得罪了那个小白龙,到处派人堵咱们,躲过一次,怕是躲不过两次三次,你要真入赘了大蛮山,姓白的做事,至少会有顾忌。这两天你别看我吃吃喝喝,其实是操着心的,我暗中看了看,大蛮山这三四百人,没有废柴,都是能顶用的。” “这些我都知道。”我心里只是犹豫着,就算是真的要和银霜子怎么样,可我不能一直呆在大蛮山,我要做的事情,总归还是得去做:“我还是要走的。” “这就是第三个了。”络腮胡子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就算往后咱们出来走山,真遇见事了,一说是大蛮山的人,对方好歹都要给个面子。老弟,不是我说,大蛮山银姑娘的名头,搬出去还是很值几个钱的嘞。” “可是,真要是呆在大蛮山了,她能放我走吗” “这就是你年少不经事了。”络腮胡子道:“女人啊,你别管她年轻的时候多金贵,多娇气,多霸道,一旦结婚成家,生了孩子,心就踏实了,什么都不想。到时候,你和她生个娃,把娃撂给她,你出去做什么,她也管不了。” 我左思右想,络腮胡子说的,多少有点道理。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喜欢银霜子,我不肯再负她的一片心。 我们在屋里嘀咕了好一阵子,我只是担心,银霜子不肯再放我走,毕竟,那些该做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不管。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络腮胡子一翻眼睛,道:“谁没看见正商量事情的么” “来替银姑娘问话的。”外面是个小丫头的声音,这丫头平时是照料银霜子起居的,只有十六岁,声音脆脆的,小声在外面道:“银姑娘在等信,问陆爷商量好了没有” 一看对方都催上门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做事情总是有轻有重的,我必须得把话说明白,免得以后再有矛盾。我打开门,跟那小丫头说了,我家里头还有大事,迟早要去办。小丫头不敢做主,跑回去又问银霜子。 片刻间,小丫头又跑回来了,跟我道:“银姑娘说了,以后,陆爷就是咱们大蛮山的山把子,是头把交椅,大事小事,都是陆爷说了算的。” 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激动,还有对银霜子的感激,这个女人,善解人意,丝毫都不为难我。最让我为难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我兴奋到了极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了。 “陆爷,您是怎么商量的”小丫头看我不开口,道:“银姑娘还在等着准信呢。” “这事,应了。”络腮胡子在后头道:“回去跟银姑娘说吧,咱们应了,我老弟的家人现在都不在,我跟老胡,就是婆家人,替他应了这门亲。” 小丫头抿嘴一笑,但是我不开口,总是不作数的,她就眼巴巴的瞧着我,要是我不给句话,看样子,她就会在这里等一晚上。 “好这个就这样办吧”我兴奋的脑子一团糟,胡乱就点了点头。 小丫头看我点头,当时乐了,转身就小跑着去给银霜子报信,络腮胡子屁颠屁颠的跟出去,真把自己当婆家人了,估摸是想趁银霜子高兴,去讨点赏钱。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跑远了,才回过身。老狐狸趴在椅子上,蔫蔫的没有精神,我就想着,现在和银霜子,勉强算是一家人了,明天就跟她把解药讨过来。 “老胡,你怎么不说话” “陆家小爷,这种事情,本来轮不到我插嘴的。”老狐狸转了转头,望着我,道:“现在没人了,我就想问问你,你觉得,银霜子她干嘛对你这么好” 第一百四十章风波前兆 老狐狸的一句话,竟然真的把我问住了。从头到尾,我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银霜子,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老胡。银霜子那个人,是很较真的,有时候认死理。”我想了想,对老狐狸道:“她认准了一个人,那就不会变,她信命。”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有。”我点点头,因为我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可能。她也觉得我有点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吧。” “陆家小爷,你别嫌我啰嗦,也不要怪我多嘴。”老狐狸道:“她这么年轻,一个人统领大蛮山,要是没几分心机和本事,怕是压不住下头那么多人的。这个人,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老狐狸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了解银霜子,因为我每次从她的眼睛里,都能看出她的真切。在我看来,她像一块冰,像一泓水,一眼就可以让人看的透。 “老胡,你想多了。”我道:“银霜子不会没有心机,但她不会拿心机来对我。” “但愿吧。”老狐狸重新趴在椅子上,道:“陆家小爷,你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以后做事,多几分稳重,少几分毛糙,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你大忙的。” “明儿个,我找银霜子把解药给你讨回来。吃了解药,毒解了,你就又生龙活虎了。”我笑着拍拍老狐狸,给它倒了杯酒。 小丫头和络腮胡子估计是把信儿传给了银霜子,银霜子没有来,但片刻之间,大蛮山响起了一片轰隆的土铳声,都是比胳膊还粗的土铳,填饱了火药,声音像是打雷,在山间回荡。接着,又有人架起了足足一人多高的木柴,浇上油,燃起熊熊大火。紧跟着,附近两个山头也先后传来回应,土铳声响个不停。 “银姑娘要大婚了银姑娘要大婚了”一群人一边放着土铳。一边在山间疾奔着大喊,远近山头,都是轰鸣的人声。 “银姑娘要大婚了” 对于大蛮山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第二天,银霜子来了,有些话不用明说。应了亲事,那就一家人。我们说话随便了很多,银霜子给我带了一小盘桃子,个个只有小孩拳头那么大,但是红皮白肉,果香四溢。那时候,在山里看见这种不应时的水果,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暖窑里种在盆里的小桃树,长了有三年了,今年第一次挂果。”银霜子拿起一只桃子,在我面前晃了晃,道:“别人六月才吃鲜桃,算你运气好,遇见第一回挂果,我捡了几个快熟的,你尝尝。” 我吃着桃子,银霜子就跟我商量,入冬以后,有些地方的路被雪封了,下山不方便,所以很多东西预备不。新房要翻修,好好的拾掇一下,总得三两个月时间。所以,年前是办不了喜事了,要到年后天气稍稍转暖,山路畅通的时候才好准备。 “也不用铺张吧。”我道:“以前小岭坡的人办喜事,我见过的,就是摆几桌酒,把村子里的人请一请,也就行了。” “那不成。”银霜子当时就不乐意了,道:“这辈子,我是只打算成这一次亲,该有的,都要有。不办个三天三夜,那绝对不成。怎么,你就这么小气,连这几个小钱都舍不得花” “看你说的”我就想着,女人家多少都虚荣,总巴望着让人看见自己嫁了个好人家。她是山把子,祖上几代积累下来的余财很多,放到城镇里,那是豪门大户,婚事办的隆重一些,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那就依你。” “这还差不多。”银霜子笑了笑,离我又近了些,把头靠在我肩膀上,道:“今天我叫人准备了,明儿个派人下山,给朋友们都提前知会一声,等过了年,少不得趁着喜事热闹热闹。小男人,你不要多嘴啊,这个事,我说了算。” 我知道银霜子的意思,这么做,一个是要把婚事办的排场一些,另一个,也是隐隐的告诉所有人,以后,陆山宗就是大蛮山的把子了,如果对我有歪心思的,最好掂量掂量。 第二天,银霜子派出去的人都准备好了,拿了烫金的请柬,把平时跟大蛮山熟络的人都要通知一遍。络腮胡子在山上呆不住,他跟银霜子讨了不少喜钱,要借这个机会出去玩一玩。 送信的人走了,距我们商量的正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但山上的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把存着的红布红纱都拿出来扎绣球,做红灯笼。喜事还没办,大蛮山处处都洋溢着一片喜气。 山上的日子过的是很舒心,没有风雨,吃得饱穿得暖,银霜子得空就会来陪我。可是我心里总还是有数的,我清楚的记得五叔说过的话。 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情,我迟早要想办法弄清楚。 在山里闲,时间很多,我一直都在学问尸经,烘炉出窍法已经练到了一定火候,是该不断的磨砺阴魂,然后试探着出窍夜游。日子过的平稳,心无旁骛,练起来进境就特别快,到了快过年的时候,魂魄出窍,已经能在方圆五十丈内来回游走了。 过去,在山里面生活艰苦,家家户户都忙着填饱肚子,所以一年到头只过两三个大节,因为过节少,每年的春节都是很隆重的。大蛮山过年尤其热闹,三个山头的人全部聚在一块儿,闹哄哄的过了年。 一过年,天气慢慢的回暖,封路的雪消融了,我们定的日子是二月初一。新房已经翻修好,扩了院子,又加了几间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办事所用的各类物品,先后有人采购回山,预备的差不多了。到了正月二十以后,提前接到通知的人,陆续上山。大蛮山的山头存在了至少有二百年,银霜子家里几代盘踞大蛮山,祖辈交游广阔,和五大把子其余的四个都有来往,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的小股山刺,也都派了人来送礼。 松散的日子过的往往很快,一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底。正日子的头一天,大蛮山把第二天的事全都准备妥当。按照山里的风俗,成亲头一天,新郎新娘是不见面的,各自在家,然后第二天早上,男方家派花轿把新娘子接过来。但我和银霜子都没什么亲人了,这个环节从简。我在住处准备了一下,晚饭之后,银霜子就带着一套喜服给我送来。 喜服是新做的,线头还没裁,银霜子拿着剪刀修整,灯光下,她的脸上带着喜气,娇柔动人。 “来,试试。”银霜子把新衣服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道:“明儿个,你就是新郎官了,娶了一个山刺做老婆,以后,你会后悔吗” “不会。” 银霜子笑了笑,走到我身后,抱着我的腰,脸庞贴在我的后背上,道:“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连同整个大蛮山,都是你的。可是你,也不许跟我藏私。” “那怎么会。”我在山里住了这么久,天天都和她见面,可是每每有些亲热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神荡漾,赶忙就说道:“你对我好,我心里是明白的,你把大蛮山都给了我,我有什么,自然也都是你的。可惜了,我是个穷光蛋,不名一文。” “那你说话要算数的。” “一定算数。” “好,一言为定。”银霜子轻轻摸着我的背,道:“有两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小男人,你不许瞒我,要说实话。”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谎话,你要和我商量什么” “第一件事,我问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容颜不老的” “什么”我心里骤然一惊,过去的事,我没有印象,但陆家的小阴官都知道我十几年没变样子的事,可这些,都是陆家内部的秘密,银霜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眼见着明天就要办事了,她突然就提起这个,让我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很不自在的感觉。 “人,都想长生不老的,可是女人呢,又和男人不一样。”银霜子道:“男人要长生,只为了权柄霸业,女人呢,只想青春永在。我也不奢求活那么大岁数,只是想自己老的慢一些,小男人,我是你老婆了,这些事情,难道你还要瞒我我要和你一样,十几年过去都不见老,这不好吗难不成,你想以后守着个老太婆过日子” 我说不出话了,事情来的太突然,让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慢慢拿开银霜子的手,把她拉到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与此同时,老狐狸在年前对我说的那句话,一下子就跳出了脑海。 银霜子,她干嘛对我这么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胁迫 我的心顿时乱了,看着银霜子,觉得她突然变得有一点陌生。她早就知道我十几年不老的事情,但是从来不跟我提,因为她知道跟我提了。我也不会说,一直等到将要成亲了,她有了大半的把握,才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件事。 “我身上,是有些事情,但是我不瞒你,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压住心里的气,道:“我的确不知道。我一直在山里奔波,也是想找到这个事情的答案的。” “看你小气的。”银霜子噘着嘴,道:“我只是问问,我要是一直年轻漂亮,不是也给你脸上添光吗” “可我真的不知道”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算我再傻,也能看得出银霜子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存了私心的。 我一下子失望了,深深的失望。我年轻,很多事都不懂。我想要的,是一份纯纯的感情,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动机,纯到没有一点点杂质的感情。 “你恼什么嘛,这不是和你商量吗”银霜子看我神色有点不对,就劝道:“你要找什么,我都帮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我问她:“怎么知道我十几年没变样子的” “我不告诉你。”银霜子吐了吐舌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事,你要是不知道就罢了,说第二个吧。我,想借你的不死扳指用一用。”< “你说什么”我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一圈,强压在心头的火气轰然涌到了头顶。 银霜子,终于说出她真正的目的了她想知道我十几年样子不变的秘密,她觉得那是传说中的长生驻颜秘术,她还想要我的不死扳指 一瞬间,面前的银霜子,在我心里变的面目全非,她就好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一直迁就着我,哄着我,直到我把她放在自己心头以后,她才悄然摘下了那张面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我的手微微的发抖,觉得有些承受不住。我很难接受一个被自己信任的人欺蒙的事实,我不怕成百上千的敌人。我只怕自己信任的人,突然在背后亮出雪亮的獠牙。 “这,就是你把我留在大蛮山的真正目的吧”我心里气极了,冷冷一笑:“我就说,你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穷小子。” “你乱说什么。”银霜已经感觉到我的语气不对:“我只是和你商量,借用一下。事后总会还你。我知道,那扳指一直都在你身上,我要硬抢,早就抢去了,也用不着和你商量的是不是” “你要是明抢,我早就把这扳指给毁了”我的语气更冷了,只觉得心里对银霜子的喜欢,突然蒙上了一层霜,那种对成亲的期待和热情,也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冷水。银霜子显然知道很多事情,她今天能跟我要扳指,要长生驻颜术,明天就有可能和小白龙一样,跟我要尸仙镜,要什么幽冥舍利。等到后天,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或许,还会要了我的命 “你急什么嘛,脾气这么大。”银霜子见说呛了,立即就停止了这个话题,站起身,道:“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明天是大喜的日子,你要精神点,早些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银霜子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她,道:“我在山上住了太久,闷的很,明天,我下山去走走,婚事,暂时推后吧。” “不行”银霜子呼的转过头,瞪着我,道:“喜帖早就送出去了,大蛮山来了那么多贺喜的人,明天的婚事取消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你说不行就不行的,我记得,当时你说过,什么事情,总归是我说了算。”我的心,很凉,凉的不想再说一句话,我打开房门,把银霜子推了出去。 银霜子的眼圈顿时就红了,屋子外面的大蛮山,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她猛的吸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道:“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你消消气,早些睡吧。” “我说了婚事推后” 银霜子看看我,没再多说什么,默默转过身,走了两步,然后撒腿就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我心里烦闷的要死,想要去找老狐狸商量一下,看这个事情该怎么办。银霜子突如其来的改变,让我打消了成亲的念头,现在还没有成亲,她或许会忍,一旦真的成了亲,再对我怎么样,连外人也帮不了我,因为那时候,凡事都变成了我的家事,别人插不得手。 我这边刚刚迈步跨出门槛,眼前一花,容心老道鬼一样的闪到我面前,伸手一挡,道:“新郎官,夜深了,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管”我的火气一股一股的,前面的气还没消,看到容心出来阻拦,气就忍不住要爆发了。 “银姑娘不和你计较,咱们下头的人,就出来说句公道话。”容心老道慢悠悠道:“喜帖都发了,这个喜事,绝不能推后,明天是正日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说了不算。”我瞪着容心老道,眼前本来是天堂的大蛮山,好像瞬间又变成了狼窝。 容心老道淡淡一笑,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随即,我就看到一群人押着被绑起来的老狐狸和络腮胡子走了过来。络腮胡子显然是在睡梦里突然被绑了,眼神还迷迷糊糊的。 “这又是要闹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络腮胡子看见我的气色不对,就道:“是不是你和银姑娘闹什么别扭了我说你们可真是扯啊,你们两口子闹别扭,把我们绑了干什么” “好,好得很”我一看眼前的架势,就知道自己被逼上了绝路,老狐狸和络腮胡子都被绑了,明显是在胁迫我,如果我要推婚,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一刻,我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吊在了半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我生性倔强,容心越是这么强迫,我心里就越是反感,恨不得当时就和他翻脸,冲下山去。然而老狐狸络腮胡子都在他手上,我,又能如何 “早点歇着吧。”容心老道也不理我,转身就走:“为了明天喜事办的顺利,今天有什么得罪,也顾不得了。” 我被迫回了自己的房里,没多久,银霜子的小丫头送来了宵夜,让我给赶了出去。我坐在凳子上,看着燃烧的红烛,觉得自己很傻,傻到居然相信这世上有和我一样的人。 我,看错了银霜子。 这一夜我都没怎么合眼,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蛮山的人全都起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山刺穿着簇新的衣裳,精神抖擞的过来请我起身。我一百个不情愿,可是一想起老狐狸还有络腮胡子,就只能把气忍了,磨磨蹭蹭的穿上喜装。 银霜子的房里亮着灯,几个小丫头忙忙活活的,在给她上妆。喜宴的桌子都已经摆好了,我在礼台那边坐了好一会儿,容心老道又露了面,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这意思,分明就是过来告诉我,让我不要搞砸了婚事,丢大蛮山的脸。 我煎熬似的一直熬到半上午,来大蛮山贺喜的宾客都聚在一起,银霜子被几个小丫头引着,来到礼台。我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 “不生气了行不行”银霜子看见我的脸色铁青,一夜没睡,眼圈也是黑的,就小声跟我道:“回头,我好好跟你道歉,好吗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远近都是客人,你多少也要顾一些面子。” “我顾了面子,谁顾我的面子”我笑了笑,依然不去看她:“银姑娘,你藏的好深,一直到昨天,我才看出来,你是为了长生驻颜,还有不死扳指,才留我在大蛮山的。” 人多嘴杂,银霜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外来的宾客在山上住了好几天,好容易盼到了正日子,不少人跑到礼台这边,跟银霜子打招呼。 “银姑娘要出嫁了,以后,这大蛮山,该姓谁的姓” “银姑娘家的姑爷,看着就是好的,年轻又英俊,郎才女貌,那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啊。” 一群人叽里呱啦,专挑好听的说。我一句也不答,老狐狸和络腮胡子都被对方扣着,看起来,这亲,不想成也得成了。 就在这个时候,上山的山路上,遥遥响起一道悠长的声音,是大蛮山在山下迎接客人的山刺喊出来的话。 “福威大爷,花九爷,到” 第一百四十二章暗藏祸端 我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听到山路上传来的话,精神就猛然一振。是李福威和花九到了 太行山五大把子,除了小白龙。银霜子,李福威,花九,还有一个三猫子,但是山外变了天,猫爷已经打算洗手,从去年开始,就慢慢的遣散手下的人。意思是要退出江湖了,一般的事情,他不参和。 我跟李福威不认识,但和花九却一见如故。眼见没有能帮我的人,花九却堪堪赶到。我顿时有了盼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上山的那条路。 果然,不多久,李福威和花九肩并肩的走了上来。银霜子是山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李福威他们来贺礼时相当隆重,尤其是花九,可能知道我在大蛮山,带的礼物特别多,十几条汉子人人背着包袱。 李福威岁数大,花九名头旺,两个人一上山,跟来贺礼的熟人打了一圈招呼。这圈招呼刚刚打完,山下的人又扯开嗓子喊道:“白爷到” 小白龙也来了,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和其余小股的山刺不同,不会巴巴的提前赶来,都是卡着日子过来的。到的早了没身份,来的晚了又失礼,所以三个山把子几乎是前脚后脚一起上山的。 我远远的看到了小白龙。小白龙的伤已经好了,依然披着那件狼肚毛的皮袄,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是望向我的时候,目光凛然一寒。好看的小說就在 “兄弟,再没想到,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花九拨开小白龙,哈哈一笑,迎面就走了过来。 我对花九始终有一种崇敬,这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别的人可以不理,但花九来了,我心里很激动。我跳下礼台,把花九迎了过来。他乐的合不拢嘴,当初在东李沟,花九跟银霜子动过手。不过花九这人很好爽,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事情过了就过了,他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今年这个年,我是在山外过的,年后才回山。回去之后看到了喜帖,来不及多预备,随便带了些东西,你留着花用。”花九挥挥手,身后的汉子们就把东西给捧了过来,东西很多,从吃到用,全是精品,还有几大块拳头大小的金块儿。这份礼,是所有宾客中最重的一份。 我心里既感动,又不是滋味,本来见到花九,满该好好的热闹热闹,可是此时此刻,我哪儿还有心情去热闹。 我和花九说了几句话,他就瞧出我神色不对,开口问我。原本花九一来,我就把他当成了救星,可是看看他手下只带了十几个人,而大蛮山这边,三百多个,双方力量悬殊,我顿时就开不了口了,怕拖累了花九。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洞房花烛夜,那是人生一等一的大喜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花九直爽,但也是老江湖了,看我的神情就隐约猜出几分,他悄声问我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我”我心里很憋屈,可是这话,该怎么说我难道说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处心积虑的算计自己银霜子再有什么不对,我都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说她不好。 “你说,不管什么事,既然我来了,都替你扛着。”花九抬眼看看周围的人,拉着我的手,道:“天塌了也不打紧,照直说就是了。” “我不想成亲了”我犹豫着,还是没把事情说明白,只说不想成亲,要下山:“可是我那两个朋友,都被容心扣着” “不用急,我心里大概有数了。”花九看到容心老道朝这边走过来,就跟我道:“到时候,我会出来说话。” 喜帖上要请的宾客到的都差不多了,厨房流水般的上菜,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礼台空了下来,只留下我和银霜子。 按照这边的规矩,新郎新娘当着宾客的面,拜了天地,然后轮番敬酒,喜事就算成了,接着要连续摆宴三天,让所有人热热闹闹的乐上一乐。银霜子和容心老道知道我已经开始逆反,所以不愿意拖拉,想尽快把喜事办完。喜宴刚刚摆,礼台就准备进礼了。 “今儿个,是咱们银姑娘和咱家姑爷大喜的日子,各位远道而来,先得谢谢,吃好喝好,酒不够,再添,菜不够,再上,终归是要让大伙儿好好热闹几天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山刺,曾经是银霜子父亲的同辈,大蛮山的元老,银霜子没有亲人,这个老山刺就出来当了喜官儿,在礼台上大声道:“各家兄弟,先喝着酒,咱们这边要拜天地,礼成之后,要给大家敬酒” 下面一大帮人就开始吆喝起哄,山里少有热闹事,真遇见事情,这些人恨不得闹到天上去,一时间,呼喝声,起哄声,笑嚷声,连成了一片。老喜官儿赔着笑脸,想把众人的声音压下去,可是没人听。 “各位,各位。”喜官儿加大了嗓门,想让人群安静:“先消停一下,这个时候,大伙儿乱哄哄的,礼台怎么进礼等到礼成了,各位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这个礼,先等等。”花九坐在最前排的桌子上,拿着酒杯喝了一大口,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门不高,但花九的名头在那里摆着,恶人怕他的血性,好人敬他的威名,花九一说话,喧闹的人群竟然随即就安静下来。 银霜子的脸色变了变,可是穿着一身喜装,也没法多说什么。我看到花九已经开始替我说话,心里宽慰,然而余光瞥到银霜子的时候,内心深处,又流动着一种自己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九爷,今儿是咱们银姑娘大喜的日子,但凡有天大的事,也得礼成了以后再说。”这个老喜官儿是个人精,虽然不知道花九对我暗中打了招呼,可一看花九那番架势,就知道他带着找茬的意思,赶紧想要堵住花九的嘴:“整个太行都知道,九爷是最讲道理的。” “就因为我最讲道理,这个话才不得不说。”花九站起身,回头对着后面一大帮正在吃吃喝喝的人道:“礼台上那个新郎官,是爷的兄弟,去年的时候,在东李沟,爷跟大蛮山的人动过手,如果今天不是兄弟的正日子,姓花的十有**是不会来大蛮山的。” “新郎官是九爷的兄弟” “看他们岁数,不是一辈人啊,是半道儿认的兄弟还是真的沾亲带故” “这个谁说的准,听九爷说下去吧。” 花九说完这两句话,转身走向礼台,站在我和银霜子下头,他抬起头,看看我,又把目光转向银霜子和礼台后面的容心老道,道:“我这个兄弟,是最实诚不过的,他要真的成家立业,姓花的头一个挺他,缺什么少什么,野狼山都包了。但是话说回来,谁要是藏着什么心眼,故意算计欺负我这兄弟,姓花的跟他没完” 银霜子和容心一看事情果然出了变故,都有些坐不住。因为今天来的人太多了,混迹在山里有名有号的人物至少出场一大半,在这种场合之下,事情就显得棘手,银霜子肯定不方便开口,容心老道就站出来,迎着花九,道:“你有什么话,容后再说,今天是大蛮山的好日子,如果成心过不去,那就是跟大蛮山这三四百个兄弟过不去了。” 容心老道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却是在暗示花九,这里是大蛮山的地盘,人多势众,花九只带了十多个人,想要闹事,肯定不沾光的。 “我不是吓大的,人多,算的了什么凡事,都要讲个理字。”花九没有半分惧色,和容心老道相对而立,陡然间拔高了声音:“这个事情,我管定了大蛮山有什么本事,亮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花九这么一说,场面顿时有点乱了,在场的这些人常年混迹大山里,那么多年了,彼此之间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有朋友,也有仇人,喜事顺利进行,那没什么说的,可一旦出了乱子,下面那些人,就开始动心思,肯定有人站在大蛮山这边,但也有人站在花九那边。 在已经开始纷乱的场面中,银霜子看了看我,她明显已经动气了,扭头对花九喝道:“花九你今天成心来搅局的是不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风波涌动 “搅局不敢说,今天你的新郎官如果是别人,哪怕你们这边拜完了天地,那边就去拼命,我也管不着。”花九站的笔直。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弯腰的样子,对银霜子道:“但新郎官是我兄弟,要欺负我姓花的兄弟,那不行” “什么兄弟”银霜子大概知道我和花九相识的经过,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一次,聊了半夜天,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就是萍水相逢而已,你敢说,你拿他当兄弟,不希图什么” “哈哈哈哈。”花九仰着脖子一笑,猛然止住笑容,对银霜子道:“我这样的人,你们女人不懂。” 银霜子没回话,却又转头看看我。我懂她的眼神,她的意思,她是在提醒我,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不能保证花九这样维护我,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我的心一抖,有了银霜子的前车之鉴,我心里的确对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戒心。那一瞬间,我神智真的有些迷惑了,这个世上,有一见如故的刎颈之交花九,他真的单纯的是看在朋友的情义上帮我 这一刻,我疑惑了,不由自主的又看了看花九。然而,当我看见花九脸上,脖颈上那些愈合了几年的伤疤时。心头的怀疑,随即烟消云散。 想当年,花九单枪匹马抱着必死之心走进盘营镇日军驻地的时候,他没想过要希图什么,他只不过要给那些枉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为了朋友兄弟,甘心泼命,花九这样的汉子,放眼天下,能有几个 “这是我的男人,谁也抢不走”银霜子死死的盯着花九,咬牙道:“谁要拦我,我就跟谁拼命” 银霜子这个话一放出来,下头喝酒的人先后都放下了酒杯,双方已经是翻脸了,山刺之间拼的是实力,是拳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多的是。当即就有人站到了花九一边儿,也有人明显偏向大蛮山。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有的人已经开始暗中握住了身上的家伙。 “这个礼,不能成。”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无声无息的小白龙突然站了起来,阴阴一笑。道:“我跟花九一向不对劲儿,可是今儿个的事,就只说个理字,花九的为人,在座的都知道,那是最讲理不过的,他说这个礼不能成,我头一个举手赞同。” “小白龙”银霜子看见花九的事情还没完,小白龙又跳了出来,当时就顾不得面子了,恨声道:“今天你说的话,最后都要你连汤带水兜着走” 小白龙肯定没有什么公道心,他帮着花九说话,不让进礼,只不过是从自己的利益考虑。我跟小白龙已经结了梁子,今天的礼不成,我就不算大蛮山的人,以后他要对付我,自然少了很多顾虑。 小白龙一参和进来,局面顿时又是一变,这里虽然是大蛮山的地头,但是两个大把子都发了话,除了他们自己带的人,还有很多平时和花九还有小白龙交往甚密的朋友,真的闹起来,必然都要各自帮着他们。 “花老弟也说了,凡事都要讲个理,今天是银霜子大喜的日子,本来咱们都不应该横生事端,可事情既然已经闹起来,最好是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这么多人都在,把话说清楚,是非公断,人人心里都是雪亮的。” 李福威也说话了,这是五大山把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工于心计,为人谨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不像花九和小白龙那样血气旺盛,遇见事情,最慎重不过,也从不招摇,闷头发财,扩充势力。山里的人都说,李福威不显山不露水,但论起真正的实力,估计他才是五大山把子之首。 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自然很有分量。下面那些人也都开始附和,要把事情先说个清楚。 我一下子犯难了,很矛盾。我是对银霜子很不满,心里有了悔婚的打算和念头。可是,要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她的不是,我死也做不到。 “我这个兄弟年纪小,不懂什么事,他和银霜子是怎么认识,又怎么谈婚论嫁的,我不怎么清楚。”花九回头对众人说道:“但是还没有成亲,银霜子手下的人已经把我这兄弟的两个朋友给当人质绑了,我也正想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银大当家。”小白龙在旁边阴阳怪气的道:“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给你个说法”银霜子的脸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她可能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瞪着小白龙道:“你算什么东西” “天下事,天下人管,银大当家的,咱们出来落草为寇,可是也不能不讲公理,各个山头当年立寨的时候,恐怕都有规矩,义字当头,天理为先。”小白龙也不动怒,有意让银霜子发火,慢悠悠道:“盗亦有道嘛。” 花九,李福威,小白龙,三个大把子怀着各自的心思,暂时站到一条线上,矛头直指银霜子,还有那么多依附他们的人,大蛮山其实没有太多的优势。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站在面前,这个亲,我成定了”银霜子喘了口气,她的脾气也是很固执的,越是这么多人阻挠,她越是要对着干。当时甩开礼台下的一众人,对老喜官儿道:“进礼” “慢着”花九看见银霜子要硬来,当时翻身就跳上礼台,他一动,小白龙跟着就动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礼台上。礼台附近大蛮山的人看见要动粗,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但花九和小白龙是什么身手,三拳两脚,就把围上来的人打翻了七八个。 这一动手,无疑是个信号,大蛮山的人全都开始朝这边蜂拥,花九和小白龙手下的人跟着挤过来,外加李福威手下那十多号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起堵在礼台周围,你推我搡。 “谁敢过来”容心老道抬手甩掉身外的道袍,挡在银霜子面前,对着汹涌的人群,厉声喝道:“谁再过来一步,就死” 我们被人群围在礼台上,寸步难行。我心里乱的像一团麻,不知道事情最后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我,就算银霜子也控制不了局面了。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潜在的危机,无声无息的朝我袭来。那种预感非常的强烈,就好像暗地里有一把刀子,正悄悄的对准我刺来。我赶紧打断思路,抬眼看了看,周围全是人,很多都是头一次来大蛮山的山刺,我不认得,一水的生面孔。 那种危机让我心神很不安宁,不断的来回乱看,目光从左到右,还没来得及把人群看完一圈,面前一个山刺后面,猛然闪出一道身影。这道身影闪现出来的同时,我就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让我感觉心神不宁的源头。 危机,来自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戴着一顶折耳的棉帽子,帽檐压的很低,把脸遮住了。他的身材不高,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又隐藏的很好,一直到离我很近的时候,才猛然出现。他一站到我面前,伸手就朝我抓过来。我抬手挡住,就觉得对方的手像是两把生铁钳子,硬且有力。 “你干什么”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周围那群人正在纠缠不休,我的叫声一传出来,花九和银霜子都挤在人堆里抽不出身。 “放手”容心老道正在领着大蛮山的人把那些准备爬山礼台的外人给轰下去,一听到我的声音,转身就过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对着那个抓着我的人就是一击。 容心老道的本事,跟花九不相上下,袭击我的人不敢硬撑,抬手跟容心老道对撞了一下。两个人都被对方逼退了好几步。这一击显然力道十足,容心蹬蹬的退出去,后面几个大蛮山的山刺伸手才把他扶住。 那个袭击我的人也被容心反震出去,把身后几个人撞的东倒西歪。他的头微微一仰,头上的折耳棉帽就脱落了。 帽子脱落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心里顿时一惊。 这个人,竟然是当初和章豹还有络腮胡子在鼓梁地洞里“砸死”的邪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灭门之灾 我看到邪道的时候,心里很是震惊,但没想到容心老道和我一样惊讶,本打算继续追击对方,可是看见邪道的脸。他猛然顿住脚步。 “无生”容心老道的眼睛动了动:“你还没死” “你就这么巴望我死么”邪道咧咧嘴,像是在笑,但是他脸上的伤疤太多了,半张脸已经僵了,笑起来比哭都要难看。 容心老道在周围看了一眼,花九小白依然在和银霜子对峙,周围的人本来是推搡,但推搡间。有人就动起真格的了,噼噼啪啪打起来,这一打,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在场的人分属各个势力,谁都不能全盘指挥。 “无生,你也来跟我作对吗”容心老道急于把场面给控制住,对邪道说道:“同门一场。你不要趟这趟浑水,等到事了之后再说” “五仙观,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咱们各有各的地头,瞧你混的也是很不错的,怎么着,就不容我也跟着捞块肉吃”邪道把目光投向我,对容心道:“这个小子,差点就要了我的命,这笔账,我先跟他算一算。” 这个邪道,法号叫做无生,曾经和容心一样,是五仙观的人。他还有个外号,叫不死不休。因为无生年轻的时候遇到一点机缘,用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方熬药。磨练筋骨,身体异于常人,很耐击打。往往受了别人根本承受不住的伤,还能活下去,顽强之极。以前在山里闯荡的时候,谁要是得罪了他,那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可他天赋异禀,打又打不死,甩也甩不掉,所以极度难缠。: 当时我和章豹在鼓梁的地洞里,下了那么重的手,无生竟然还是活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又跟小白做到一处。小白现在和大蛮山作对,对银霜子和容心来说,无生无疑又是一个强劲的敌人。 “无生。”容心老道的语气突然变的很淡。瞥了无生一眼,道:“真的不念旧情了吗” “旧情,是什么东西能值几个钱” “好。”容心老道重重嘘了口气,道:“你不要后悔。” 嘭 就在这个时候,礼台下面不知道有谁放了一枪,这种局面下。打归打,但是有人动枪,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场面顿时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已经有人急红了眼,甩着膀子拿家伙拼命了。 礼台上也是如此,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一动起手,礼台边上的人呼呼啦啦的被挤的朝下掉。无生很记仇,死死盯着我,刚想动手,容心老道就跨步拦住他。除了银霜子花九小白李福威这几个头面人物自持身份,暂时没有动手之外,其余的人已经打成了一团。 “兄弟,先走。”花九趁着容心老道挡住无生的机会,伸手拉着我,道:“这里太乱,先下山” 我的脚步刚刚一动,另一只手立即就被银霜子给拉住了。她的手很凉,抓我抓的又很紧,仿佛一松开手,我就会消失一样。我想甩开手,但却挣不脱,银霜子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死死的抓着我。 我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眼睛。曾几何时,这双眼睛在我心里,是那么的纯净,那么的秀美。 银霜子痴痴的望着我,她的眼睛里朦胧着一层泪光,死死的咬着嘴唇。 “陆山宗,你听我说一句话。”银霜子面对花九他们,一丝都不退让,强势到了极点,可是当她拉住我的时候,却柔弱的像一个无助的小女人,她苦苦的望着我,道:“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想借你的东西一用。可是,你把银霜子看的那么低贱,那么不值钱,为了一件东西,就可以委身与你” 我心里一阵刀绞似的痛苦,银霜子那双带泪的眼睛,让我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从小长在土匪窝里,我见惯了尔虞我诈,见惯了两面三刀,也见惯了打打杀杀。”银霜子一直都在强忍,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就因为见惯了这些,我心里,才觉得实诚忠厚的人,是多么难得。你一直以为,我说的都是谎话,对你,都是虚情假意,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就算你没有那东西,我还是要嫁你的” 我形容不出来心里的感受,又酸又疼,银霜子她哭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一瞬间,银霜子的泪水,好像流到了我的心里。我的脑子猛然一涨,就觉得,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可能,会好过一些。 “九哥。”我转头对花九勉强笑了笑,道:“今儿个,实在很感激你,可是我这里的事,你撒手吧,我自己能料理。” “兄弟,你的眼睛擦亮些。”花九看见我突然动摇了,也没有埋怨我,只是劝告似的道:“有些事情,我怕你还看不穿。” “九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悔婚的主意已定,但我不想让银霜子为难,既然要走,自己悄悄走了就是,我不想让大蛮山沉浸在一场腥风血雨中。 轰隆 这句话刚刚说完,脚下的礼台终于受不住连番的冲击,一下子塌了一角。礼台上的人翻翻滚滚全部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上山的那条山路骤然爆发出呼喊声,一群人凶焰升腾,杀了上来。 这些都是小白的人,小白这次来大蛮山,本来就存着惹事的心,暗中带了那么多人,花九替我出头,恰好给了他一个借口,刚才那声枪响一传出去,山下的人就知道肯定动手了,一路冲到山上。大蛮山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操办喜事,山里上只有几个迎客的山刺,根本挡不住。 “银当家的”小白看见自己的人蜂拥而至,顿时精神大振:“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局当前,你就不要硬撑了” “这个事情,大蛮山做的的确有失公道。”李福威在人群外面摸了摸胡子。 两个山把子一句话,就把局面给咬定了,今天的事,银霜子如果不松口的话,难免就是一场大战。 礼台倒塌,滚落下来的人重新聚集在一起,大军压境一般的重新逼近银霜子和容心老道。银霜子什么都不管,好像把周围那些人都忘记了,她只是望着我,一动不动的望着。 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银霜子还拉着我,我轻轻挣开她的手,却没有离开,转身站到了她面前。 “兄弟,为人处事,最怕优柔寡断。”花九皱皱眉头,事情已经乱到这个地步,可是我又突然变了主意,局面不是花九一个人说了算的。 “九哥,当年,你孤身闯进盘营镇的时候,可能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自己那些兄弟,不能白死,这就是你唯一的念头。”我望着花九,不知道是不是银霜子一直在默默流淌的眼泪感染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花九当年那场留名太行的壮举打动了我,我的眼角潮湿了:“我不想再成亲,可是,我不想让她死。” 花九没再多说什么,可能就和他说的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别人不懂,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银当家的,放个话吧。”小白气焰很是嚣张,现在围拢在他身后的人,但从数量,已经不比大蛮山的人少多少。 “男人,是我的男人,大蛮山,是我爹留下的大蛮山,你们今天要怎么样,我挡不住。”银霜子面对小白的时候,眼睛里的水汽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和妥协的余地:“想抢我的男人,想占大蛮山的山头,你们,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小白面色阴森,李福威一言不发,身后那些人,也都各怀鬼胎。现在世道不同了,各股山刺都在全力的巩固自己的力量,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清剿。大蛮山是银霜子祖上几代经营的,浮财充盈。这些人帮着花九小白李福威,本来是照顾平时交往的面子,但动起真格来,心底都暗暗打着算盘,真的平掉大蛮山,每个人都能分到不少好处。 “既然这样,那就没得谈了。”小白慢慢卷卷袖子,猛然一挥手,喝道:“平了大蛮山,我只要这小子,别的浮财,大伙儿平分” 轰 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像一片黑压压的潮水,慢慢的朝前涌动。人为财死,鸟为食忘,毁灭的阴影,顿时笼罩了大蛮山,也笼罩了我和银霜子。无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只要大战爆发,他肯定会如一条阴魂一样死死的缠住我。 “你们,真的是要反天了” 一道声音,从银霜子后面的人群里慢悠悠的飘散过来,那声音淡淡的,就像一道山中的溪流,然而,声音却好像带着一股让人战栗的魔性,一群人连出声说话的人还没有看清楚,就不由自主的同时停下脚步。 第一百四十五章局面突变 那道仿佛带着魔性的声音一传出来,人群鸦雀无声,我看见李福威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山刺同时面色一变,好像在分辨那道声音。 人群虽然暂时安静,但山刺毕竟就是山刺。常年提头混饭,其中不乏一些亡命徒。富饶的大蛮山就在眼前,只要冲破面前这道人墙,大蛮山的防御失手,局面更加混乱,银霜子就守不住了。 “冲”有人在人群里高声叫道:“现在可不是手软的时候” 李福威他们在迟疑,小白龙连同无生也一起停下脚步,无生那张布满了伤疤的脸在轻轻的扭曲。眼角一跳一跳的。小白龙小声问了问无生,无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走神了。 几个小山头的山刺仗着气势,又重新带人朝前猛冲。他们面前,是大蛮山的人墙,大蛮山寸步不让,眼看着双方就要撞在一起的时候,容心老道突然一声高喝。这是下令退后的信号。 面前的人墙一下子分开了,这边几个打头的山刺正冲的有劲儿,冷不防从分开的人群里,滑出来一辆小车。小车是铜钢打造的,安着两个轮子。 这辆小车上,坐着一个人,两条腿都废了,站不起身子,才坐在车里面,让人给推了过来。 几个人高马大的山刺已经冲到跟前,那辆小车上的人一出现,他们来不及收脚,呼喊着就杀了过去。好看的小說就在 “回来”花九在后头一声大喊,想要阻拦。可是,隐约已经来不及了。 嘭 我几乎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冲在前面的几个人还没有真正碰到那辆车子。他们的身躯骤然就炸裂了,像是肚子里填满了火药一样,爆裂的身躯喷洒出一片猩红的血雾,残肢碎肉雨一样的掉落下来,洒了后面人一头一身。 “怎么”后头的人一下子被搞怕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山刺的胆子都不小,可是几个人好端端就在面前炸成了一团,那景象太过瘆人,一下子就没人敢动了。 “你们就算杀翻了天,也不管我的事,可是银丫头在这儿,我就不能不教训教训你们了。”车子上的残废人说话始终不温不火,让人推着,来到了人群最前面。银霜子表面倔强,可说到底。还是个女人,眼见着婚事搞砸了,又差点让人占了大蛮山,看到这个残废人出现的时候,眼圈顿时一红,险些就哭出来。 “看看你那出息。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太过要强,受了些委屈,就自己偷偷抹眼泪。”残废人看看银霜子,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那笑意里带着些许慈祥:“有我在这儿,你还怕谁能拿你怎么样” 我望着这个残废人,一时间竟然呆了。 这是个极其特殊的人,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猛然看上去,这个残废人年纪很大,老的让人猜不出真正的年龄,但是再看一眼,仿佛又觉得他正当三十多岁的壮年,精力充沛。他的头发,像千万缕银丝,白的如雪如霜,但脸上的胡子却黑黝黝的,一根白胡须也没有。残废人不高,也不壮,瘦瘦的,又病怏怏的窝在小车里,可是整个人却像是一颗随时都会出膛的子弹,带给人巨大的威胁和压力。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这个残废人,长着一只很显眼的鹰钩鼻子。放眼太行山,那些叫得出字号的人物里,仅有一个,据说是鹰钩鼻子。 五仙观的茅天师 茅天师中年的时候手创五仙观,这个人一心向道,等到五仙观开始发展壮大时,他就不怎么管事了,把事情交给下头人去办,自己一闭关就是三五个月。正因为他不管事,所以五仙观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吸纳了形形色色的人,品质良莠不。到抗战时期,几个管事的长老一商量,就直接投奔了小日本。 小鬼子在山里挖山的事情,也是几个长老带着人在配合,那时候,茅天师正潜心闭关,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问。一直到日本投降,所有人开始清算五仙观时,茅天师就吃了挂落。他还是五仙观的最高首脑,五仙观被清剿,茅天师是黑名单上头一号必剿的人。 剿灭五仙观时,一共有几次很惨烈的战斗,围剿茅天师那一战尤甚。据知情人说,茅天师在全副武装的部队围攻下,身受重伤,被几个人一路架着逃到山里,钻到一个山洞里死都不出来。山洞不大,可是在外面围攻的人不敢进去,最后,**那边调了两架火焰喷射器,朝洞里喷火。 最后,他们从山洞里拖出来几具焦炭似的尸体,完全辨认不出身份长相,可是山洞就那么大,藏在里面的人都被烧焦了,所以,负责清剿五仙观的**回去交差,说五仙观首脑茅天师已经被绞杀。 最初,人都觉得茅天师死了,可是后来就渐渐有了风传。毕竟茅天师那种人,不是亲眼看见他被大卸八块当场毙命,谁都不敢百分百的保证他死了。 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茅天师,竟然一直藏在大蛮山。 “你”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收留一两个五仙观的余孽,平时低调一些,还说的过去,但茅天师这种身份的人,收留他就是收留祸患,消息传出去,迟早还要被人清算,我拉住银霜子,低声对她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什么人都敢收留” “那又怎么了。”银霜子的嘴角一撇,我好长时间没有开口,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现在一说话,她那种无助的委屈,顿时在心里来回的翻滚,带着哭腔道:“我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对我好,那就是好人。茅伯是我爹的朋友,打小就疼我的,怎么了,你不心疼我,还不许别人心疼我了” 我皱皱眉头,银霜子嘴这么硬,现在这个场合,实在不方便再多说她什么。 “闹啊,你们,不是要平了大蛮山吗”茅天师坐在小车里,波澜不惊,那种宗师巨匠般的风范却彰显无遗,他淡淡的环视周围的人,当看到小白龙身边的无生邪道时,茅天师的眉毛,不易觉察的动了动。 场面已经安静下来了,李福威他们那些有经验的山刺看到是茅天师出面,立即闭上嘴巴。茅天师肯定是惹不得的,**围剿五仙观才刚过几年,这些老山刺都知道当年的事,**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就这样,还被不少人逃了出去。 轰 平静的现场,又一次雅雀无声,那些脑子机灵的山刺已经开始重新考虑,寻找退路。这时候,双方之间的空地上,陡然荡起一片大不大小不小的风,风来的很快,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把地面上残留的积雪刷拉拉的刮起一片。雪混着泥土,在半空翻滚着,我的眼睛一花,隐约看到那团风雪间,好像夹杂着茅天师的身影。 啪 风团卷向了无生邪道,这阵风来的这么突然,无生肯定有防备,风团忽左忽右,骤然间,风团里呼的伸出一只手掌,无生那种本事都躲不过去,巴掌直接抽在他的脸上。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从风里传来,我模模糊糊看到无生邪道的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留下几道红红的指印。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阵风一下子停了,茅天师依然稳稳的坐在小车里,无生邪道呆呆的捂着脸。 “无生,凭你这点本事,也想踏平大蛮山吗”茅天师淡然一笑,无生邪道如遭雷噬,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无生那帮人当时天天都在山里勾结小日本东挖西挖,茅天师那时候却一直都在修炼,这一巴掌分明是在威慑无生,既然能无声无息的抽他一掌,肯定就能无声无息的要了他的命。 “天师”无生邪道初开始百无禁忌,拿谁都不放在眼里,但这时候,明显就被茅天师制服了。 “无生,我早说了,你不要后悔。”容心老道士终于如释重负,背着手,道:“你那边的人怎么说还是要跟大蛮山为敌” 小白龙混了那么多年,自然不是白混的,眼前轻重缓急,一眼就衡量出来,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人,跟无生老道就站到了大蛮山这边。小白龙一走,剩下老谋深算的李福威,这个狐狸一般鸡贼的老山刺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围攻大蛮山的人群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下花九,还有他带来的十多个人站在原地。茅天师的目光落在花九身上,面无表情,不冷不热道:“事过了,总要抓个领头的,要不然,银丫头这场气,可就白受了。” 我大吃一惊,混在大山里的人,有时候遇见类似的情况,无法把所有敌人一网打尽,但总得杀上一两个人,借以立威。小白龙换了阵营,李福威跑的一溜烟,现在,只剩下了花九。 我看着茅天师还有容心老道的神色,就猜测出,他们要杀花九立威 第一百四十六章同生共死 花九的形势,顿时岌岌可危。他就算再血性,再勇猛,也根本无法招架这么多人。 但是花九没有一点点要逃走的意思,依然笔直的站在那里。局面完全被改变了。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容心老道负手站在这边,望着花九,道:“花九,现在你怎么说” “我还是那句老话。”花九仍然云淡风轻,瞥了容心一眼,道:“我这个兄弟的事,我要讨个说法。” “你好硬的嘴巴。”容心老道一阵冷笑:“死到临头了,还自顾自的吹大气。” “杀了。”茅天师淡淡的道:“让人知道知道。大蛮山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呼 茅天师刚一发话,无生邪道就扑了过来,显然是要在茅天师面前邀功。无生邪道的本事,比容心只高不低,而且命硬,打都打不死,这一扑。直接动了拼命的架势。花九毫不退缩,迎着无生,两个人一碰面就乒乒乓乓的过了十多招。 十多招之后,无生和花九各自退了几步,又各自一晃身躯,我看得出,尽管无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花九也抵挡的有点吃力。 无生只想立功,见拿不下花九,顿时有些急躁,小白龙在后面一挥手,十几个精壮的山刺立即围过来。与此同时,容心也带着几个大蛮山的好手,绕过倒塌的礼台,逼近了花九。: “九爷你走”花九手下的人,都是铁打的汉子。看到形势不对,一窝蜂的抢着挡在花九面前:“快下山” “九爷不要犹豫”另一个人怒目而立:“我们和他们拼了,你下山去,到野狼山带上咱们的兄弟,再来给我们报仇” “还啰嗦什么”小白龙站在这边,道:“一起上,杀了花九” 我一听他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事情,因我而起,花九本来高高兴兴的赶来贺喜,没料到落到了这步田地。我望着小白龙的背影,一咬牙,趁着旁边一个山刺不备,伸手从他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冲小白龙就跑了过去。 小白龙万万没有料到背后突然有人朝他杀过去。等我跑到很近的地方,他才猛然警觉。我揪着他的头发,朝脖子上用力砍下去,小白龙偏头一躲,这一刀没能命中要害,却刷刷把他一只耳朵给割了下来。 小白龙吃痛。发出一声怒吼,一振胳膊,把我给甩了出去。我就地一滚,借着这股力量,跳过倒塌的礼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花九跟前。 “九哥”我心里全是愧疚,几乎不敢正眼去看花九。 “兄弟,咱们走。”花九等的就是我,浑不在意,哈哈一笑,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要离开。小白龙在那边暴跳如雷,捂着血淋淋的脸,他带来的人全都扑过来,容心老道跟着一挥手,大蛮山的山刺也跟小白龙的人混作一处,至少百十多个人,把我和花九结结实实的围在正中。 “不要”银霜子看见我被围住了,赶忙就招呼大蛮山的人:“都给我回来” “银姑娘。”容心老道皱起眉头,小声道:“这个事情,今天不挣回面子,大蛮山以后还要怎么在太行立足” “大蛮山没了就没了我不在乎”银霜子不顾一切,冲着那些大蛮山的山刺喊道:“大蛮山的人,都给我回来” 银霜子才是大蛮山真正的山把子,所以她一喊话,那些大蛮山的山刺都慢慢退到原位,只剩下小白龙和无生,领人围在四周。 “小白龙”银霜子看见小白龙不退,立即朝前走了几步:“我言出必行今天你敢伤他,我叫你活着走不出大蛮山” 小白龙瞪了瞪眼睛,又看看无生,有茅天师在场,无生不敢做主,转头望向茅天师,等他发令。 “银丫头,我懂你的意思。”茅天师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道:“你男人,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杀了,那个姓花的,是今天第一个挑事的人,不能留。” 小白龙咬咬牙,他对我恨的要死,但茅天师不发话,他无法擅动,一肚子邪火眼见就要撒到花九身上。 “谁敢”我的脑子一热,指着周围那些人,一字一顿道:“谁敢过来,我杀了他” 我心里没有别的任何念头了,我就想着,花九不能死,如果他今天必死,我别无他法,只能陪着他一起死。 “陆山宗,你回来。”银霜子站在对面,眼巴巴的望着我,她的眼神里也有一丝无奈,有茅天师和无生小白龙插手,她不能完全说了算,全力保住我的命,已经不错了。她让我回去,只要我这边一走,小白龙的人,马上会对花九发起无情的攻击。 “我现在丢下九哥,自己保命,以后,还怎么做人”我心里有一种怅然和深深的失落,好好的事情,如今搅合到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陷花九于不测,我绝不能走。 “你那个男人,也太过固执。”茅天师道:“动手,留下他的命,活捉,剩下的人,杀掉立威。” “茅伯你不能”银霜子万般不愿,她唯恐我会在争斗中受到波及:“他身子弱,刀枪无眼,会伤了他” “银丫头。”茅天师轻轻摇了摇头,道:“你这样,迟早会把你爹留给你的家业都丢掉为人处事,该狠时,不可手软,今天你不立威,以后我死了,没人护着你,别人觉得你好欺负,总要谋你的山头你这个男人不长心,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不要,不要” “杀了”小白龙胡乱用药敷住伤,第一次冲了过来,他手下那些人也吆喝着一起猛扑。 我和花九那些人并肩站在一处,对方冲杀过来的同时,十多个人一起奋起反击。花九的人知道对方完全是冲着要命而来的,还击相当猛烈,一时间刀枪碰撞声,人的呼喝惨叫声夹杂在一块儿,震耳欲聋。花九一拳头打倒一个山刺,我就在他身边,飞溅的鲜血喷的一脸都是,却连擦的功夫也没有。 “陆山宗”银霜子看到我浑身血葫芦似的,急火攻心,一句话没说出来,竟然就昏死过去。 银霜子一昏,山刺再无顾忌,容心老道和无生一前一后加入战团,花九被缠的脱不开身。混乱之中,我看到小白龙紧盯着我,一步一步逼近,他明显是想借着这个混乱的局面,下手把我趁乱杀掉。 片刻之间,花九手下那十多个人就死伤了一大半,只剩下两三个,还在苦苦支撑。花九杀的一身是血,独力对抗两个高手,难以支撑,他一拳头把容心老道给逼退,但后腰被无生抓了一下。无生的指甲上,黑黑的一片,估摸是抹了毒。 果然,花九腰上一被抓伤,不到两个呼吸的功夫,步子明显踉跄了,眼神也开始打晃,只是不肯撒手,还在苦苦的支撑。我反身扑到花九面前,想要替他挡住敌人,但脚步一动,小白龙从后头伸手抓住我的衣领,他的另只手里,藏着一把小匕首,匕首寒光四射,抬手就朝我脖子上抹过来。 我伸着手拼命招架,但是力气没有小白龙大,而且胸口那块尸仙镜已经被傻子收走,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保命的东西,眼见着小白龙藏在手里的匕首离脖子越来越近。 轰隆 就在这时,大蛮山突然抖动了一下,好像要山崩地裂一般,所有人都随着这阵抖动战栗不稳,我一扭身,用力把小白龙撞出去。 轰 上山的山路上,陡然响起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那声音比天空的雷声更加震耳,随着车轮的滚动,大蛮山好像要塌陷了,来回抖个不停。 车轮声刚刚响起不久,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从山路猛冲了上来,那团影子来的太快了,冲出山路,余势未消,就好像凌空飞跃起来一般,从几丈高的地方重重落在地上。 嘭 随着它落地时的一声闷响,每个人心口就好像被大铁锤给砸了一下,说不出的闷。这时候,我看清楚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 小马车狗一样大的小马牵引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大蛮山。 “阴灵车”无生和容心同时一惊,他们都是当时五仙观的长老,五仙观配合日本人挖山的时候,关于那口箱子和小马车的事,已经在五仙观里流传。 小马车停在距离战团只有三丈远的地方,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马车了,但是这时候抬眼一看,我立即感觉有些吃惊。 那匹拉车的小马,不知道怎么瞎了一只眼睛,原本完整无缺的马车,也塌了一角,一只车轮好像快要崩散了,只剩下那块黑布,严严实实覆盖着车上的那只黑色的箱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祸水东流 在场的人,除了我和五仙观的,没人知道这辆小马车的来历。容心老道和无生显然清楚当年在方家峪发生的事,看到小马车的同一时间,两个人倒抽了口凉气。眼睛里满满都是贪婪,却又极度的惊恐。 “这这”无生邪道也被震撼了,指着那辆小马车,嗓音打着颤:“这东西怎么又出来了” “那只箱子就在车上”容心老道比无生更冷静一些,尽管心里惧怕,但一番仔细的观察,他发现这辆小马车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那匹狗一般大的小马的眼睛,显然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打瞎的。整个马车破破烂烂,如同在狂风暴雨中被摧垮了似的。 毫无疑问,这辆小马车遭到了极其严重的攻击。 “它受损了。”容心的心思转动的非常快,五仙观的人对这辆小马车上拉的箱子特别看重,但是自从方家峪之后,箱子就失踪了,如今竟然出现在了大蛮山,容心老道的表情又紧张又兴奋。 如果这辆小马车是在全盛时期。容心老道估计不敢乱打它的主意,但马车连同拉车的小马都受损很重,容心老道顿时有些按耐不住,大蛮山上现在都是他们的人,而且茅天师也在场,容心老道显然想夺下小马车上的那口黑箱子。 这辆小马车一出现,我跟花九立即就变的不重要了,容心老道飞奔到茅天师面前,跟他急促的耳语了几句,茅天师不动声色,听完之后略微皱皱眉,道:“我早就和你们说过,凭着自己去练,得到的本事都是真本事,总是想着凭借外力,那始终不是正道。” “但是那箱子百年都难遇一次。”容心老道极力的劝说茅天师。道:“咱们五仙观当年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就是想要这口箱子,天师,机会难得。” 茅天师想了想,道:“你们要弄,自己去弄,我不管。” 茅天师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容心老道随即来了精神。但是小马车冲上大蛮山的时候,声势依然那么惊人,他不敢轻举妄动,让人群慢慢散开,对无生说道:“你上去探一探。” “为什么我去探”无生的性子很孤傲,仅仅茅天师能压住他,至于容心老道,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这是天师的意思。怎么,你想抗命”容心老道一瞪眼睛,抬出茅天师来压无生,又诱惑道:“你跟着这个姓白的,无非是想找不死扳指,不死扳指是什么做的。你心里明白,我告诉你,这辆马车,就是阴灵玉打造出来的。” 无生明知道容心拿着鸡毛当令箭,却又无可奈何,而且,这辆马车又太过有人,他左思右想,还是抵挡不住诱惑,甩甩手,打起精神,慢慢的靠近了那辆小马车。 轰 无生这边刚刚挪动脚步,一直站立不动的小马车,突然就调头朝着下山的路狂奔而去。小马车一跑,容心老道大声的吆喝,一群人全都跟着下去追那辆马车。容心老道推着茅天师,跟在人群身后。我和花九刚刚还被围攻,这一转眼间,竟然就没人理会我们了。 “兄弟,走吧。”花九不知道那辆小马车的来历,但是出现这个插曲,我们等于死里逃生,他死了好几个兄弟,表情有点悲戚。 我抬头看了看,人群一哄而散,银霜子还昏厥在原地。她醒着,我怨她,可她昏过去,我却又觉得心疼。此时此刻,自己是那么的没出息,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然而想了又想,我猛然一跺脚,跑到礼台旁边,把银霜子轻轻抱了起来。 山上还留着一二十个大蛮山的山刺,但这些山刺完全就不是花九的对手,我抱着银霜子,花九在前面开路,抓了个山刺问了问,然后找到老狐狸还有络腮胡子被关押的地方,把两个人给放出来。 紧接着,我们也跟着下了山,站在山路半途,就能看到那辆小马车在山下不紧不慢的跑着,后头足足跟了好几百人。 “我说,你这个媳妇可真正是翻脸不认人,头两天,还拿我们当婆家人,这一转脸,就把我们给绑了。”络腮胡子撇撇嘴,道:“你倒好,这时候了还不舍得丢下,抱的那么紧。” “山上没人了,她昏着,我把她带下去,交给大蛮山的人。” “真真是有情有义啊,一日夫妻百日恩” 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废话,走在下山的路上,我始终觉得小马车出现的有些突然。我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出了事,它肯定不会出现在大蛮山。 这样一想,再看看山下的形势,我就觉得小马车好像真的是在引开那些敌人。无生和小白龙带着人,紧追小马车,容心一边推着茅天师,一边在后面指挥。小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跑的不快不慢,一大群人散在四周,想把小马车也围起来。 骤然间,小马车下面那个已经崩坏的车轮,咔擦一下断成了两截,少了一个车轮,车子顿时一歪,黑布下面那只被罩着的黑箱子,顿时露出一角。 “就是这只箱子就是它”容心看见那只箱子,立即张口大喊。 马车少了车轮,跑的歪歪斜斜,速度也慢了下来,四周都是人,已经把小马车围住了,一些人抬着大腿粗细的原木,想挡住小马车。小马车又调转了方向,一路颠簸着奔跑,一头扎进山脚下一个山洞里。 “这是个死洞”有大蛮山的人很熟悉山下的地势,一看见小马车跑进了洞里,都欢呼雀跃:“它钻进去就跑不掉的” 我和花九他们已经从山路奔到了山脚,这个时候,我隐约觉得小马车有些反常。马车上那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没人知道,可是我明白,箱子里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极其凶险,日本人刚刚挖出这口箱子的时候,正规的部队都没能挡住箱子,死了不少人,凭眼前这些杂牌的山刺,能制服这口箱子 我猜测着,不仅仅是小马车受到了重创,就连那口箱子本身,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打击。否则根本等不到山刺们追击这么远,箱子早就把他们全都给屠灭了。 一大群山刺把洞口堵的水泄不通,黑箱子自从几年前在方家峪消失,就很少露面,容心老道唯恐错过这个机会,洞口刚被堵住,他就迫不及待的让无生进去看看。无生也不傻,这种顶头当炮灰的事情,他不肯做,又把事情推给小白龙,小白龙从手下的山刺里选了几个悍不畏死的,率先进洞。 几个凶悍的山刺全都带着枪,从洞口摸索进去,这个山洞应该不是太深,小马车钻进去之后就无声无息。几个山刺消失在洞里,过了片刻功夫,里面骤然枪声大作,还带着轰隆轰隆的翻滚声。 “箱子箱子”进洞的几个山刺里,有人在洞里失口大喊道:“箱子开了” 我抱着银霜子,躲在暗处,听见那山刺的喊叫声,忍不住就想亲自进去看看,看看那只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啊 话音还未落地,洞里接连传来好几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山刺跌跌撞撞从里面跑了出来,浑身上下全是血。 “说”容心老道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对那山刺急切的问道:“那只黑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唯一一个活着逃出来的山刺,但是容心老道的话刚刚问完,这个山刺的胸膛噗的飚出一股鲜血,整个人从胸膛开始,的裂成了两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截身躯一左一右摔落在地上。 “你说啊”容心老道疯了一样,抓起那人上半截身躯,使劲晃动着:“那口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刚才纷乱的山洞,现在静的死水一潭,进去的山刺显然都死绝了,可容心老道不肯罢休,正在全力撺掇无生进去一探究竟。尽管箱子钻进了山洞,然而我的感觉依然很强烈,就算真到了穷途末路,小马车也不是这些人能够对付的,它肯定会安然离开。 正想着,怀里的银霜子醒了过来,她苏醒的同时,大蛮山所有人已经集中在了山下,但是她一句都不问,只是抓着我的手。 她仿佛害怕自己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第一百四十八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你总还是记挂着我的是不是”银霜子拉着我的手,那双昏厥前已经泪如泉涌的眼睛,依然通红通红的,她可怜巴巴的望着我,道:“你也放不下我。是不是” “我只是怕你昏了没人管,现在你醒了,你的人都在山下,你去吧。”我不理银霜子的话,用力拉开她的手,让她自己在原地站好。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那只黑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我却不想找死。现在事态总算平息了,我必须趁机离开,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陆山宗。”银霜子又伸手来拉我,可是我却躲开了,凭她的功夫,双方距离这么近,想要拉住我,不是什么难事。但她一点拳脚功夫都不用,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次一次的伸出手,想要攥住我的手。这一刻,我的心里一软,随即又是一疼,可我的余光看见花九那一身鲜血,还有他死在大蛮山上的几个兄弟,心就又硬了。我一直在躲,躲避银霜子,她始终拉不住我,通红的眼睛里一串串的朝下淌泪,颤声问道:“陆山宗,你的心,真的就那么狠” “不是我心狠。”我低下头,不忍再去看她:“或许。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银霜子,今天的事,是我莽撞了,但是,你若是一心一意对我这兄弟,又何尝会酿出大祸。”花九在旁边道:“对旁人勾心斗角也就罢了,可对自己人也藏着掖着,未免太不敞亮。” 银霜子一时间无言以对,呆呆的站在那里,眼泪唰唰的掉着。我随身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不用收拾,扭头就可以走。 我的人生,出现了第一次让我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的事。我真的难以揣度,也难以理解,银霜子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果。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没有陆家人的身份,没有那枚不死扳指,她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对我 “好,好”银霜子慢慢垂下了手,她抹掉眼角的泪。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她的笑容,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每一次看见,就好像漫天遍野都盛开了灿烂的花儿,可是此刻,这丝曾经带给我无数遐想的笑容,却让我难受的喘不上气。她笑着,小声对我道:“小男人啊,我明白了,一个人要是心走了,那么,怎么留都留不住,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过的好,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没人欺负你,没人作践你,小男人,你” 我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我害怕看见她笑容里仍在一滴一滴滑落的泪,那泪,真的会让我心碎。 “小男人啊。”银霜子在笑,可又在哭,她朝后退了一步,道:“路,你自己选,你留在大蛮山,我还像以前那么对你好,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就天天在菩萨面前替你烧香,保佑你平安” 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回过头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去抱着她。人生,难免许多遗憾,可是这个遗憾,却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只感觉自己的思绪,一块一块的脱落,一块一块的粉碎。 一个人,住进自己的心里,是多么的不易,但是想要把她赶走,却更加不易。 我一闭眼睛,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从眼角流露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我的心疼的要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看看面前那一片片仍被冰雪覆盖的山。 我突然想起了和银霜子初识,想起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想起她在我身后笑着大喊小男人时的情景。 那回忆,让人觉得甜,又让人觉得苦。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以后,你好好的,不要和五仙观的人走的太近。”我深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的道:“外面已经变天了,五仙观作恶多端,那笔帐,老百姓不会忘,他们必然还要被清剿。有机会的话,你也慢慢洗手吧,落草为寇,总不是个出路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这些话,我缓缓迈动脚步,一条腿仿佛有一万斤重,举步维艰。 “小陆山宗”银霜子看见我连头都不回,她顿时哭出了声,没有追赶我,只是站在原地,哭着问我道:“以后,还能再见吗” “我不知道” 我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对我来说,这是我生命里一块永远都不可能再弥补的缺憾。我们顺着另一条下山的小路,穿行到了附近一座山上,然后翻山而过,离开大蛮山。当我走出很远很远的时候,终于回过头,我看见银霜子还痴痴的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当我们爬到附近那座小山的山头时,大蛮山的山脚下骤然一片纷乱,站在山上俯视,几百个人就如同一群蚂蚁,在地面上蠕动着。那辆残破的小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洞里冲了出来,一路向西奔跑,人群在后面追赶,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追上它,片刻间,小马车翻过一条山陇,把所有人全部甩在后头,又过了一会儿,它跑的无影无踪,消失在西面的群山之间。 我琢磨着,这一次,小马车出现的太突然了,而且它带着明确的目的,它就是过来吸引别人注意的,等到我平安脱困,它就跑的无影无踪。说不上是不是巧合,可我总觉得不对,这辆小马车从民间传说开始,就带着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息,我一直都感觉,这是个阴邪的东西。但这一次,实实在在是它救了我们。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翻出大蛮山,立即就朝东走,花九的地盘在东边的野狼山,我也要一路向东而行。我们向东走了大概有几十里之后,天完全黑透了,几个人找了一个小洞,连篝火也没有点,就窝在洞里休息。 “胡子,我问你个事。”我压了很久,此刻终于打算和络腮胡子摊牌了,老狐狸和花九现在都在,当面把话跟络腮胡子挑明,尤其花九在场,络腮胡子绝对不敢当着花九的面糊弄我:“你身上,是不是有一个黑色的扳指。” “啥”络腮胡子吃着东西,含含糊糊道:“啥扳指” “有些话,如果真说透了,就没意思了。”我望着他,道:“我们一路也算是出生入死过,我把你当伙伴,当朋友,你身上的东西是你的,我绝不染指,但是你一路跟着我,怕是有别的心思。” “老弟,你开什么玩笑” 络腮胡子的话还没落地,老狐狸的一条爪子,已经搭在他肩膀上,小洞很小,花九正坐在洞口,一下子把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老狐狸的爪子一搭过去,络腮胡子就变了脸色,丢掉手里的食物,大呼小叫的喊冤。花九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跟络腮胡子本来就不熟,看到我跟老狐狸对络腮胡子发难,花九一伸手就按住络腮胡子的脖子。花九的功夫,跟容心和无生都能打个平手,一巴掌按下去,络腮胡子顿时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搜他” 老狐狸立即在络腮胡子身上搜,络腮胡子平时很抠门,一路上碰见什么东西,能顺手牵羊的绝对不会放过,身上藏着一堆零碎,还有一些钱。口袋包袱里都搜遍了,最后在他贴身的地方,搜出一个小布袋。 老狐狸把布袋丢给我,隔着布袋一捏,我就知道,这是那枚不死扳指。 “这是什么”我打开布袋,抬眼看了看络腮胡子。 “这”络腮胡子的脸色又是一变,支支吾吾的还想争辩,但东西已经被搜了出来,抵赖不过。 我从布袋里掏出那只扳指,但是入手的一瞬间,就感觉不对。不死扳指是阴灵玉造的,沉且凉,在怀里揣上一年,都不会暖热,阳间没有阴灵玉,所以任何东西都伪造不来。络腮胡子怀里这枚扳指,从造型上看,和不死扳指是一样的,只不过年代差的太远,磨痕有伪,是后来造的赝品,而且这枚扳指的材质是黑曜石,远远看着难分真假,但亲手一摸就知道是假的。 “兄弟,怎么到处都是要算计你的人”花九叹了口气,在大蛮山折了好几个人,他心里也是带着火的,只不过无处发泄,这次把络腮胡子一揪出来,花九就毫不手软,手掌一下举到络腮胡子的喉结处:“你要撒谎,我一掌就劈碎你的脖子” “别别别别”络腮胡子当时就吓的浑身发抖,缩在洞角,咕咚咽了唾沫,惊恐的看了看我们,道:“我我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背阴山的往事 “胡子,你不要编谎话。”我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无奈,银霜子欺瞒了我,络腮胡子也欺瞒了我,我不想拿他们怎么样。身上有气无力,把事情问清楚也就罢了。 “没有,没有编谎话。”络腮胡子被花九制在手里,额头上不停的冒汗,看着我,结结巴巴道:“这个东西,是十几年前弄到的。” “十几年前” “就是十几年前。”络腮胡子道:“十几年前,我见过你一次。” 这种话。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了,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只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才会有人觉得我十几年都没有改变模样。 络腮胡子说的事,发生在背阴山,那个地方很远。过了盘营镇还得走很长时间。十几年前,络腮胡子正年轻,他没有什么大本事,跟人学过两手拳脚,结果吃不了苦,半路跑了,又跟人学过两年风水,还是半途而废,身上杂七杂八倒是有不少小能耐,可惜不堪大用,做不了大事,经常混迹在四处,到偏远的乡村里装神弄鬼的骗些钱过日子。 有一次,络腮胡子在背阴山附近瞎转悠,无意中,就遇到了一队人。那些人看上去像是走山的,但队伍里有一个人,络腮胡子认识,就因为这个人,让络腮胡子觉得,这队伍,估计不是单纯的走山人。 那个人姓包,别人都喊他包大先生,包先生是当时一个很有名气的风水师,络腮胡子好歹吃过两年风水饭,尽管本事不高,但这一行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他都认识。络腮胡子看到这个包先生也混在队伍里,当时就转开了心思。 包先生这个人精通风水,当时外面的世道也比较乱,大山里都是草头王。有些盗墓贼在外面混不下去。或是惹了祸,都跑到山里避风,投靠落草为寇的山匪。过去的山匪一直都靠打家劫舍绑票过日子,自从来了盗墓贼,有些人就开始在山里找古墓去挖。 盗墓的收益,要比打劫来的快。也来的丰厚,偶尔有一伙山刺弄到什么好东西,足够吃喝两年。获利多,人就眼热,有的根本不懂盗墓的山刺也想要参与。但他们没有经验,生土封土都分不清楚,所以就到处学,还会勾结一些风水先生,在山里以风水走向定穴判断有无大墓。那些年,山里很多地方都被挖了,着实也挖出一部分好东西。 这个包先生,也是山匪的合作者之一,不过他的本事大,一般的小地方看不上眼,专找势力大的山刺,挑好地方下手,每次获得收益,包先生分走三成。这个人的确有本事,当年,山里的大股山刺如果瞄到一个地方,十有**都要请包先生出面,一起把这单生意给做了。正因为这样,络腮胡子看见包先生也混在队伍里,就觉得这些人肯定是山匪假扮的,要在背阴山做活儿。包先生只跟大山刺合作,这些大山刺做事,一般不会太下作,只取古墓里最之前的一部分东西,剩下的零碎,原封不动。这也是因为盗墓是伤阴德的事情,做也不能做绝,要留一线生路,免得死后下地狱。 “我当时就想,包先生他们捡好东西挑走,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去搞些小物件,带出山卖几个钱。” 我倒不怀疑络腮胡子的话,这货的秉性一直都是这也,从来不嫌钱小,能捞一个是一个。 络腮胡子就暗中跟上了这伙人,不过他不敢跟的太紧,因为他能看得出来,这队伍里的六七个人,至少有两三个都是极为扎手的硬角色。络腮胡子一直跟了下去,这伙人在背阴山附近的一个小镇子里住了两天,买了些东西。趁着这个机会,络腮胡子打听了一下,结果,他发现这伙人其实不是山刺,里面有三个人,是从石嘴沟陆家来的。 “老弟,你当时”络腮胡子道:“你当时也在里面。” 听络腮胡子讲,那个时候的我,正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和我一起去的,是陆家的老大和老二两个兄弟,还有四个帮手。尽管老大老二岁数比我大,不过这件事情,估计是老太爷吩咐下来的,由我来掌总,老大老二遇见了事,都要和我商量。 络腮胡子打听了一番,打听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背阴山,他心里犯嘀咕。因为背阴山那地方,很少有人会去,那座山附近,在过去曾经打过仗,死了不少人,死掉的人无法收敛,直接就丢到山里去了。所以老百姓都说背阴山闹鬼,冤魂无数,活人进去就要被勾去魂儿。 “包先生那些人的样子,分明是要做大生意的,我打听了两天,就铁了心要跟紧他们。” 我听了络腮胡子这么说,心里就判断,络腮胡子估计是猜错了。不管是谁跑去盗墓,目的是为了古董文物,那些古董文物带出山,就能换成真金白银,山刺要靠这些钱生活,购置东西,扩充实力。可是陆家自己就掌握着一条金脉,根本不缺钱,也犯不上千里奔波跑来盗墓。所以络腮胡子还没说完,我就料定,陆家带着包先生去背阴山,肯定不为盗墓。 两天之后,这些人重新上路,络腮胡子也继续在很远的地方尾随,他不敢直接就跟上队伍,怕被发现,所以一路上根据队伍停留和走动时留下的痕迹,来判断其前进的路线。其实,山里往往只有一条两条能走的路,只要不是心特粗的人,想跟上一支队伍,还是很简单的。 背阴山是一座独山,周围有重重叠叠的九座山,把背阴山围在正中。这个地方其实有山也有水,但过去打过仗,山里始终飘荡着一种终年不散的死气。这也是络腮胡子第一次来到背阴山,他好歹学过两年风水,一靠近背阴山,就发现这里,是一块极凶之地。 从风水上讲,背阴山这里是大凶地,络腮胡子就琢磨着,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拿来葬人。人如果葬进去,不腐不僵,尸体长毛,会出来作祟,而且累及家门。只要脑子不锈,就没人会选这种地方做坟地。 一直到这时候,络腮胡子才开始怀疑,包先生这伙人好像不是来盗墓的,不过已经跟到了这儿,络腮胡子不死心,继续跟了下去。 队伍在背阴山脚下停下来,包先生先绕着山走了一圈,大致看了看,然后取罗盘,选了一块地方,让人挖。络腮胡子说,那时候我完全就是坐镇指挥者的架势,自己不动手,别人在干活,我就在一边和包先生小声的说话。 足足挖了有两天,他们在山脚下掏了个洞,络腮胡子怀疑那洞连通到了什么地方,因为人钻进去,好久都不出来,显然是探路去了。 最后,这伙人留了两个帮手在外面把风,其余的全部都下了洞,包括我和包先生在内。有人在外面守着,络腮胡子就依然不敢靠近,还在远处悄悄的窥视。 当时,我们挖洞下去,具体要做什么,络腮胡子并不知道。就是觉得我们下洞用了很长时间,等到出洞,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你们几个人,都出来了,只是没见包先生。” 络腮胡子说,我们几个人出来的时候,包先生没在其中,络腮胡子以为他留在后头办什么事。但是我们出来之后,马上就动手封洞,在地下埋了几块大石头堵住洞口,又原封不动的填上土,踩的结结实实。 络腮胡子就吃了一惊,这样子,明显是把包先生给堵在了洞里。但络腮胡子不敢声张,现在敢露头,十有**会被灭口。 封了洞之后,络腮胡子说我们又在背阴山转了一圈,随即撤走。等到我们走了很久之后,络腮胡子才从藏身处跑出来,想去看看那个洞,到底是做什么的。 挖出来的土全都填了回去,络腮胡子就重新动手去挖,他没有工具,挖的很慢,幸好身上带着足够的干粮。 他朝下挖了很深,接着就挖到了填着石头的地方。石头后面,显然是背阴山本身就有的一个洞,被石头堵着。石块比较大,络腮胡子就想办法,要把石块弄开,到洞里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石块和石块的缝隙之间,猛然伸出来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络腮胡子的衣领子。 第一百五十章意外相遇 络腮胡子被石块缝隙里伸出的那只手抓住的时候,吓的叫了一声,那只手的主人好像快要淹死的人一样,抓着络腮胡子就死不丢手。络腮胡子挣扎了一下,双脚蹬着石头。才把那只手给挣开。 “我当时魂儿都快吓丢了。”络腮胡子道:“可是等挣开那只手,静心想想,又觉得那只手不像是鬼的手。” 想到这儿,络腮胡子就试探着叫了叫,所有人进去之后,只剩包先生没有出来,所以他就觉得,那只手。应该是包先生的。 果然,络腮胡子一喊,石块后面就有了回应。络腮胡子听得出,那就是包先生的声音。包大先生估计在洞里遭遇了什么,九死一生,声音蔫蔫的没有力气,仿佛只剩下了半条命。听到是包先生,络腮胡子就放了心。在外面弄了好一会儿,才把堵在下面的石块撬开一块。 石块一撬开,络腮胡子就看见石块后面的包先生有气无力,脸色白的和死人一样,浑身冰凉,就心窝口剩下一丝热气。 络腮胡子赶紧把包先生拖出来,换了个地方,弄了些热水,但是包先生不喝,看那样子,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 包先生不认识络腮胡子,可他料定自己走不出这片山就要死掉。所以没有别的办法,就求络腮胡子替他传几句话出去。那些话是传给包先生两个徒弟的,络腮胡子答应下来,包先生就告诉他了一些事。 包先生这次来背阴山,是陆家人请过来的。陆家人说,背阴山这里有块凶地,想让包先生看一看。包先生精通阴阳风水,半辈子沉浸其中,见识也是很渊博的,他隐约听说过,陆家有一枚不死扳指,所以陆家找过来的时候,包先生就提出要求,帮他们看地可以,不过事成之后,要借陆家的扳指用一用,陆家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所以,包先生很卖力气。 他们来到背阴山,包先生发现,背阴山下面。其实是一块埋尸地,意思就是埋过很多尸首的地方。而且等他深入地下,就看出来,这是一块很不寻常的凶地。这里曾经有过大战,大战中死去的人,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就地丢弃在背阴山下的洞穴里。但那么多年过去了。洞穴里的尸体都没有腐烂,身上长出了一巴掌长的白毛。就是这种凶地,人埋在这儿,不腐不僵,如果被活人的气息沾染,就会诈尸作祟。 常言说,物极必反,什么事物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隐然向另一个极端发展。包先生在这块凶地的正中,发现了一个活眼,这个活眼很特殊,位于凶地的正中央,只有一小块地儿,但就是这个活眼儿,如果处置得当,就会变成凶地中的一块吉壤。 包先生看出来这些,如实跟陆家的人说了。这个凶地里的活眼儿一直都在,如果被滋养盘活以后,这一小块儿地,就叫做“望天门”。但望天门究竟是什么意思,包先生没有告诉络腮胡子,当时的情况也比较紧急,络腮胡子来不及多问。 包先生跟陆家的人说,这个活眼儿,被周围的尸气沾染的太严重,需要一个八字纯阳的活人埋进去,把活眼的阴气给吸掉,然后就会把“望天门”盘活。 陆家想要的,显然就是这块叫做“望天门”的地,包先生讲清楚以后,陆家的人暗中商量了一下,紧接着,当时的我就慢悠悠的问包先生:“包大先生,你的八字,是不是就是纯阳的” 包先生大吃一惊,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一巴掌劈倒在地,手脚都给绑了。陆家的老大老二,在那块活眼儿上挖了坑,直接把包先生活埋进去。 “这一招毒啊。”络腮胡子道:“用包先生去盘活那个活眼儿,还顺带杀人灭口” 包先生拼死爬了出来,但是身上的阳气都快被吸尽了,还沾着凶地上的土,一边跟络腮胡子讲着,胳膊腿上,就开始朝外长那种白毛。络腮胡子看的头皮发麻,如果不是包先生快要咽气了,他准得撒丫子狂奔。 包先生想让络腮胡子把这些话都带给他两个徒弟,然后还交给他一些东西。背阴山那块凶地,加了陆家的符箓,那枚不死扳指,是解开符箓的钥匙。包先生交给络腮胡子的东西里,有几张他手写手绘的纸张,上面有不死扳指的拓片。 “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络腮胡子有点懊恼,包先生托付给他事情,是想把信息转交给两个徒弟的,可是络腮胡子听完,就生出了私心,他总觉得,那块叫做望天门的地里,估计埋藏着什么秘密,所以包先生死了之后,络腮胡子把东西私吞了,用黑曜石打出一枚扳指。 然而等扳指真的打出来,络腮胡子又没有勇气自己跑到背阴山的凶地去,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还是放弃了。不过包先生一番讲述,让他知道石嘴沟的陆家有一枚真正的不死扳指,可以死而复生,续一世阳寿。 从那之后,络腮胡子就暗中盯上了陆家,但陆家势力大,他不敢妄动。后来陆家失势,只剩下我和五叔,络腮胡子又开始动心思,跑到石嘴沟,他没有真的跟五叔动手,只是旁敲侧击的略一试探,就被吓跑了。 从那之后,络腮胡子知道在陆家估计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所以时间一久,慢慢就把这个事情给淡忘。一直到去年,他无意中在灵云寺遇见了我,大吃了一惊。他看到十几年过去,我的模样好像一丝未变。络腮胡子有意接近我,一番接触下来,就觉得我和当时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天真懵懂,实在的有点傻,正因为这样,络腮胡子才一路跟着我,一直混到现在。 “不会,我不会那么做。”我听完络腮胡子的讲述,就脱口替自己辩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可能把一个无辜的又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拉去送死。 “老弟,当年背阴山下发生的事,我没有亲眼看见,依你的心性,我也不信,你会把包先生活埋掉。”络腮胡子道:“可是包先生当时就是那么说的,难不成,他撒了谎他一个快要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撒谎嘛。” 陆家当年去背阴山,造一块望天门的地,是要做什么的从五叔身上,就能知道陆家人做事的风格,他们不会平白去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既然这个事情需要杀人灭口,就说明隐藏着很深的秘密。 我本来就打算朝东走的,背阴山又恰好是在东边,我对十几年前的事情,越来越迷惑,也越来越好奇,只要有一点线索,都不会放过的。 “你还记得当时走的路吧。”我想了想,道:“带我去背阴山看一看。” “记得。”络腮胡子看见我真的没有要杀他伤他的意思,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忙不迭道:“我来带路。” 我们只休息了半夜,怕大蛮山的人会连夜出来搜捕,所以天没亮就动身赶路。花九常在四处行走,经验非常丰富,带着我们无惊无险的走出大蛮山的地界,又向东走了好些天,已经快要接近他的山头野狼山了。 “兄弟,你还要向东,我送你一程。”花九到了野狼山,也没有回去,打算要把我送道背阴山去。 我婉言谢绝了,并非不想跟花九一路,只不过大蛮山那件事,已经让花九受了连累,我真的不愿再让他出什么意外。这个世上,什么债都好还,只有人情债,是还都还不清的。 花九担心我,我极力推辞,他看我那么坚决,最后才算作罢,不过还是把我们送到盘营镇旁边,才调头连夜回了野狼山。 到盘营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进镇子找好住的地方,又出来买东西吃。但是镇子里的人习惯了早睡,还不到深夜,小店都打烊了,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和络腮胡子转悠了半天,找不到买东西的地方,只能回去睡觉。 从前面的街角一拐弯,再走几步,就是我们落脚的小客店,我们两个还没有走过小街,一道人影踉跄着从拐角那边一步闪了进来。 这个突然闪进小街的人,把我和络腮胡子吓了一跳,然而四目相对时,我一下子就形容不出心里的感受,差点叫出声。 “豹子” 这个闪进小街的人,竟然是当时被老驴爷带走治伤的章豹我原本以为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章豹,但真正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章豹显然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他的面色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很虚弱。望见我的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意外的惊喜,但这丝惊喜一闪而过,他冲我摇摇头,急促又轻声说道:“等会再说” 说完这句话,章豹反身就爬上了身后的墙,跳到院墙另一边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突围失败 章豹的举动很让人诧异,但是他刚刚跳进院墙另一边,我就隐约听到拐角一端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几道明亮的光线照射过来,刺的我和络腮胡子睁不开眼。 “不要动举起手”几个人举着手电照到我们身上,有人低声的警告。我睁开眼睛看看,对面的人一共六七个,其中四个都穿着军装,应该是部队上的人,全拿着枪。 “我们是良民。”络腮胡子看见对方举枪,顿时就慌了,双手举的老高,跟那些人辩解着。 “把枪先收起来吧。”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看样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跟银霜子年纪差不多,她看看我和络腮胡子,就把手里的枪放好,走过来几步,道:“小老乡,你不用怕。我们想问问,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人从这跑过去了” 这个年轻姑娘很温和,跟我描述那人的长相,听她的描述,我就知道他们要找的是章豹。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见,同时心里就很替章豹担心。山里面在解放战争时没怎么打仗,战场主要是在省城和几个大城,所以这边很少会见到部队的人。看这些人的样子,应该是工作队。 刚解放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属于军管,一直到建国以后,权力才逐渐移交给地方政府,在一些形势比较特殊的地方,比如山匪横行的山区。会有部队和地方上的人组成一个工作队。工作队的权力非常大,几乎什么都管。我心里很清楚,章豹是解放前就一直被通缉的重犯,他家就是盘营镇的,不知道跑回来做什么,但在这里遇见了工作队。 “小老乡,我说的那个人,是个坏人,杀了很多人,现在我们在抓捕他。”这个姑娘看见我不说话,就道:“如果看见了,一定得告诉我们。” “水灵,现在该怎么办”旁边有人问这姑娘。 章豹翻墙的时候,这些人还没有赶过来,所以应该不知道章豹的去向,我在这里尽量拖延时间。给章豹争取机会。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年轻姑娘心细而且警觉,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就用手电筒在周围扫视。当她看到章豹翻墙的地方时,目光就顿住了,扭头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几个人麻利的翻过墙,追赶过去。 “我真没看见。”我一看见这些人去追章豹,心就慌了,想先离开,然后绕路过去,看看能不能给章豹帮些忙。 “小老乡,先不要急。”那姑娘伸手拦住我,她白白的,瓜子脸,留着刘海的剪发头,看上去文文气气,但腰里束着一根武装带,又显得英姿飒爽,她的眼睛很亮,可是那种明亮后面,仿佛是一片看不清的雾,她拦着我,道:“小老乡,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方家峪的,我叫方大力。”我不可能跟她透露家底,随口就编了个假名,反正石嘴沟和方家峪离的不算特别远,两个地方都是同一口音。 这个叫水灵的姑娘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她看着我,没说什么,可那股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看的我心里微微发毛。好在我多少也是见过些场面的人了,心里虽然微谎,面子上却若无其事。 “小老乡。”水灵左手的拇指插在腰上的武装带里,突然就神秘兮兮的对我道:“你刚才,看见那个人了,对不对” “没有。”我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中露出了什么破绽,让水灵察觉出来。这个姑娘,精明的有些可怕。 就在这时候,镇子那边远远的传来一声枪响,水灵再顾不上问我什么,一抬手,轻巧的攀住墙头,脚一蹬就翻了过去。我和络腮胡子松了口气,赶紧绕过拐角,跑回住宿的小客店,把老狐狸给喊了起来。 “出去看看”我紧了紧腰带,对老狐狸道:“我有个朋友可能让人抓了” 我把络腮胡子留下,这家伙帮不上什么忙,还可能会拖后腿,我跟着老狐狸出门,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镇子那边又传来两声枪响。 我的心很慌张,刚才看见章豹的时候,他的身体很虚弱,我不知道他能否逃过几个人的围堵,所以顺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就跑过去。借着建筑物的掩护,我们一口气就跑出镇子。盘营镇的外面,就是一条浅浅的山沟,我看见章豹的身影慌不择路的从山沟边上翻滚下去,几个拿着枪的工作队的人都是从部队里下来的,胆子很大,也不怕死,竟然一个一个的跳进山沟,继续追击章豹。 “老胡,想办法把他们引开,我去救人。”我匆忙跟老狐狸交代了一下,然后就地分开,从两边靠近山沟。 山沟里都是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老狐狸悄无声息钻进雪窝子就不见了,我看见章豹翻滚到山沟底部,踩着积雪踉跄着向前跑。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里猛然一酸。曾经的章豹,是多威猛的一个汉子,可是之前那次重伤,显然给他留下了无法避免的影响,章豹的脚步不再迅猛,就好像一只年老体衰的猛兽,在躲避猎人无情的追捕。 山沟底部的地势不平,所以积雪有深有浅,章豹高一脚低一脚的正跑着,冷不防一脚就踩空了,落在一个差不多有一人深的雪窝子里面。后头追击的人大喜过望,人落到这种深度的雪窝子里,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很难自己爬出来。 但是就在几个人靠近雪窝子的时候,雪窝子里好像有影子飞快的爬了上来,这道影子一头钻进地面的积雪下,像是一条涌动的地龙,在雪地里留下一道急速穿行向前的痕迹。 “他怎么爬出来了” 几个人一看见章豹爬出雪窝子,由喜转惊,拔脚就追了过去。那道在雪地下急速涌动的痕迹动作无比迅猛,一口气钻出几十丈远,然后在山沟前面转弯的地方轰的越出雪层,飞快的跑过了弯路。几个工作队的人穷追不舍,前前后后都绕过这个转弯,继续追击。 看到雪地里那团跃起的影子,我就知道那是老狐狸。工作队的人有强硬的背景,而且很多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的血气杀气太重,那是克制阴邪的气息,老狐狸也不敢直接动手,只能这样把对方远远的引走。 看到那些人追着老狐狸走远了,我赶忙就一路跑到雪窝子旁边。积雪被摔出一个洞,章豹蹲在雪里,还在不停的喘气。 “豹子”我朝地上一趴,飞快朝他伸出手,我们一起合作过那么长时间,彼此很默契,章豹看到我的时候,黯淡的眼睛顿时一亮,抓着我的手一借力,就爬出了雪坑。 我们不敢多说什么,就想先离开危险的地方之后再说。章豹的动作明显不如以前了,我扶着他,在坑洼不平的雪地里尽力朝前走,前面不远就是出沟的路。我心里只盼望着老狐狸能多拖一会儿,至少要等到我把章豹带出这条山沟。 老狐狸已经把人引远了,然而我和章豹还没有走出几丈远,前面那条出沟的路上,一下子闪出一道人影。雪地映着月光,我看见那条人影的时候头皮就是一麻。那道身影很苗条,腰里扎着一条武装带,正是之前遇见的那个叫水灵的工作队的女队员。 看见水灵的时候,我一愣,条件反射一般的拖着章豹转身就跑。但章豹跑不快,水灵是个姑娘,却非常灵活,手里拿着枪,一路冲下来,没多久就追到身后。 “站住” “豹子”我眼见水灵越追越近,而且手里有枪,我带着章豹怕是跑不脱,所以小声对章豹道:“你先走” 章豹是个重犯,抓住只有一条死路,至于我被抓了,无非是受受盘问,总不会被枪毙,所以,我一推章豹,让他先跑,自己就放慢脚步,打算拖住水灵。 水灵跑的很快,我这边步子刚一放慢,她就追过来了,抬手要抓我的后领。我躲了躲,但她的手法灵巧迅捷,手腕子一翻,又揪住我前胸的衣领,我用力挣扎,衣服受不住两个人撕扯之间的力量,刺啦一声,扣子都掉了,怀里揣着的一叠纸随着散开的衣襟掉在雪地上。 这些纸都是我平时没事的时候,用来整理线索用的,写着字,还有手绘的图,可是此时此刻,我连弯腰捡它的时间都没有,一猫身子,从水灵手里躲过去,跟着章豹继续朝前跑。 纸张掉落的时候,有一张迎风展开了,落在雪地上。头顶的月光清亮,水灵的余光瞥了这张纸一眼,脸色顿时就微微一变,眼睛里的亮光来回闪烁着,随手把这张纸捡起来,匆匆扫了一眼,接着就对着我们,举起了手里的枪。 “站住”她的语气随即也拔高了两度,带着强势的威胁:“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交流 水灵的话,就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刺的人心口一滞。我跟她第一次见面,但我可以感觉的到,她说了开枪。一定就会开枪。老狐狸把别的人引出去,但枪声一响,肯定会被发觉。到那个时候,我再想带着章豹逃走,就难上加难了。 “你走。”章豹在前面听到水灵的话,显然也能想到这一节,他眼见这次是逃不掉了,马上停下脚步。瘸着腿转过身,盯着水灵道:“你们要抓的是我,我跟你们走,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要为难他。” “豹子”我伸出双手,挡在章豹身前,唯恐水灵会一枪打死他。我很明白,章豹如果被抓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和下场。 说真的,我真准备拼命了,从离开石嘴沟到大蛮山事发,一次一次的经历,让我渐渐懂得了真挚的感情是多么的珍贵,那是拿命都换不来的东西。 水灵举着枪,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她朝远处看了看,然后轻轻一挥手里的枪,道:“到那边去说话。” 山沟的一边儿,是一个凹进山脚的小洼坑,仅能容纳四五个人。我不知道水灵的意思,但是看着她的眼神,我总觉得,除了抓捕章豹之外,她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们朝旁边走了走。水灵就把枪放下了,她很谨慎,也很小心,又转头朝远处一看,工作队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被老狐狸引到什么地方去了,暂时听不到一点动静。看她这个样子,我就猜测出,她不想再让任何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小老乡,你瞒不过我的,我看的出,你不是个普通的山里小伙子。”这时候,水灵的语气就缓和了,和颜悦色的对我笑了笑,道:“幸亏我留了心,和队里的同志分开走,才没有被你的同伙一股气都引开。” 我不知道水灵究竟要搞什么。只是心里很紧张,怕工作队的人回来,如果那些人一回来,章豹绝对就逃不掉了。 “小老乡,我问你,这张纸上画的东西。你见过”水灵举起那张纸,道:“还是听别人讲的” 那张纸上,是我之前看到小马车上那只黑箱子时,记在脑海里的箱子上的花纹。那只箱子太神秘,我就想把所有相关的细节都整理一下,看看以后能不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黑箱子上的花纹非常的繁复,我怕时间长了会淡忘或者记错,所以把能记住的纹路全部一笔一笔的画到了纸上。 我没说话,可是心里却恍然了,从水灵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就觉得,她好像见过这些花纹,说不准,还认识这些花纹。如果换做别人,我肯定要急切的跟对方交流交流,然而水灵的身份背景在那里摆着,而且又是专门为了抓捕章豹,所以我对她始终有种戒备。 水灵看我不说话,眼睛里的亮光又接连闪来闪去,可能她在急速的思索什么问题。两分钟后,水灵就对我道:“小老乡,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 “你一五一十的把这张纸上画的东西跟我讲清楚,不能说谎,是什么就说什么,我呢,就把他放了。”水灵指了指章豹,道:“你放心,我说话一定算数,我们可以来个君子协定。” 我还在犹豫,并不是不肯说出花纹的来历,只不过是怕水灵食言。为了救章豹,我连命都敢拼,何况只是跟水灵说几句话的事。 “你只有几分钟考虑的时间。”水灵看见我还在左右为难,就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道:“如果别的同志回来的话,我就做不了主了。” “好”我咬咬牙,反正只是说说话,能救下章豹,自然是好的。 “走,先离开这里。”水灵看见我点头答应,马上站起身,带着我和章豹走出山沟,然后一路小心翼翼的回到盘营镇,直接跟我们一起,回到落脚的小客店。章豹不敢走正门,他是土生土长的盘营镇人,怕被客店的老板认出来,所以在我们房子的后窗等着。 络腮胡子正等的心焦,听见我的声音,赶紧过来开门,一开门,看见我领着水灵,他就楞了楞。 “胡子,你到旁边的房里去。”我把络腮胡子打发走,然后打开后窗,把章豹拉进来,让他躺下。章豹的腿在逃跑的时候摔伤了,不过不怎么严重,我拿了药膏给他抹。 “小老乡,现在你可以说了,那张纸上的花纹,是怎么回事。”水灵关好房门,回身对我道:“但是绝对不能说谎。” “你先放他走,放他走了以后,我一定会说。”我觉得眼下的形势稍缓和了一些,心里惦记章豹的安危,就跟水灵讨价还价。 “这两天,他肯定是离不开盘营镇的,只要走出去,就可能会被发现。”水灵道:“我暗中帮忙,你们落脚的地方会很安全,等过几天,别的同志去东李沟,这里就没什么事了,那个时候再走,是最稳妥的。小老乡,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张纸上的花纹,你认得还是也见过” “本来是我问你的,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水灵这时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拿着枪追赶重犯的革命女战士,她歪着头看看我,笑了笑,道:“你先说说,我听完,觉得有和你交流的必要,肯定也会跟你说一些事情。” 水灵年轻,而且漂亮,那种漂亮,和银霜子的漂亮是不一样的。银霜子漂亮,骨子里却有一种野性的果断和倔强,水灵漂亮,身上散发这一种被书香气浸透了的气息,是一种文静的美,她肯定是从大地方来的,读过书,有见识。 我看她神色和善,而且还有交流的意向,就暗中想了想,帮章豹把伤裹好,开口就要说话。但水灵示意我先别说,她让我把章豹安排到旁边的房里。看样子,她不想再让第三个人听见我们交谈的内容。 我喊络腮胡子过来把章豹扶去休息,络腮胡子的口气又酸溜溜的,小声对我道:“大蛮山那小娘们的亏,你刚吃过不久,现在又深更半夜跟这女的共处一室,老弟,你毕竟还年轻,女人身上的事,你不懂,伤脑又伤心,这种事啊,以后你还是少碰,真要是躲不开,老哥我乐意效劳” “你赶紧走吧。”我把络腮胡子和章豹送到旁边的房里,细细的嘱咐了一番,让络腮胡子照顾好章豹,然后转身回到水灵这边。 “说吧。”水灵解下腰里的武装带,放在桌上,轻轻甩甩头发上的灰,道:“今天咱们说这些话,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了。” “我知道。”我考虑了一下,我想跟水灵交流,就不能在这件事上欺瞒她,她需要我的信息,我也需要她提供的信息,反正小马车,还有那口黑箱子的事情,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说了无妨。 我把关于那口黑箱子的传闻,还有日本人当年挖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略过有我参与的环节,只是说自己无意中见过那口箱子,所以记住了箱子上面雕刻的花纹。 水灵听完,就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等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我问她道:“该你说了,你是在哪儿见到这种花纹的” “在我老师那里。”水灵道:“他有一张这种手绘的花纹图,具体的图案,和你这张有一点区别,但归根结底,都是一类的。” 水灵倒没有隐瞒,如实和我说了一些事,她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在两个人之间建立基本的信任感。因为我和她毕竟不熟,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临时达成的协议,如果相互不信任,那么得到的信息自然就会掺水。 水灵是从北平来的,从小长在北平,她的父亲是个做学问的人,水灵在北平一家女子师范高等学校念书,直到抗战胜利之后,才参加的革命。 她的父亲不搞历史方面的研究,但是很爱好国学,认识不少学者。其中有一个在学术界内名声很大的人,那个人不住北平,因为有事来过北平两次,和水灵一家见过面。水灵对这个学者的才情知识很仰慕,在父亲的推荐下,象征性的称这位学者老师。 水灵的这位老师,名声的确很大,抛开别的方面不说,在学术研究上很有造诣,而且涉足政坛,在国民政府以及建国后,都担任过重要的政府职务。 水灵这位老师住在南方,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很少会到北平这边来。所以水灵平时和老师的沟通,仅限于书信,往往都是一个月两封信,把自己在学习中遇到的难题以及自己的见解写下来寄给老师,老师会回信予以指导讲解。 “你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能说,你知道有这个人就好了。”水灵道:“这些花纹,是他告诉我的,小老乡,我不是乱说,认识这种花纹的人,全世界可能也只有一两个。” “这种花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文字。”水灵一本正经道:“但不是人用的文字。” 第一百五十三章暂时安全 “是一种文字”我感觉有些吃惊,我在石嘴沟生活的时候,时常念书,不敢说学识多渊博,至少是粗通文理的。我知道文字的作用。也了解中国古代几种主要的字体,像这种花纹的复杂程度,如果真是文字的话,估计很难流通。但一转念,我就琢磨着水灵的另一句话,这种文字,不是人用的。 “的确不是人用的。”水灵考虑了一会儿,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道:“小老乡,你在山里长大,可能不知道山外的情况,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能张口闭口就说什么神鬼之类的事情,我们信奉无神论,但老师说过,这些花纹。不是子虚乌有,它的来历,很神秘。” 水灵说的这件事情的起因,发生在刚刚抗战胜利的北平,当时,通州有一个叫虎墩儿的村子,抗战胜利的当年,这个村子降生了一个婴儿,本来是很普通的事,但这个婴儿出了满月就会说话,说的字正腔圆。 他跟人说,自己是转世投胎的,记得前生的事情。初生的婴儿会说话,而且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把家里人连同村子里的人都吓坏了。本来,家里人以为这肯定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专门请了大仙过去抓鬼喊魂。谁知道请来的大仙刚进屋,那个初生的婴儿竟然认得他,一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大仙吓了一跳,婴儿就挤眉弄眼的跟他道:“不记得我了我是公主坟的柳三姑啊。”: 大仙一下子就晕了,因为他的确有一个叫做柳三姑的同行,不过在十年前死掉了。 事情愈发变的神秘,大仙就张罗着,把这个婴儿带回公主坟柳三姑的老家。柳家在当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一个家族**十号人,婴儿辨认的一丝不爽,对方的年龄,嗜好,生辰八字都能讲的出来。 这件事轰动一时,水灵那时候已经毕业,在北平城一所小学里任教。她本人偏好历史国学,而且特别喜欢这种民间野史之类的奇闻怪事。所以得到消息,专门就往虎墩儿跑了一趟。 水灵上过学,而且有一个造诣不凡的老师,跟普通的老百姓不一样。那个据说是柳三姑转世投胎的婴儿,跟水灵说了很多。他说自己前辈子死了以后,在阴间里滞留了十年。才得到一个投胎的机会。也就是说,这个柳三姑在阴间呆了整整十年,目睹了很多很多阴间的事。 “小老乡,你信这些吗”说到这里的时候,水灵就问我。她是在试探,如果我压根就不信这些,那两个人也就没有必要再深谈下去。 “我可能信吧。”我没有明确表态,但是我知道,水灵讲的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一旦在投生中发生一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投胎者没有忘却发生在前生的事情。 水灵对这些很感兴趣,但当时又有些半信半疑,因为她经历的教育方式和封建社会完全不同,她的思想无法猛然接受这样彻底脱离正常思维的东西。水灵见多识广,谈吐不凡,柳三姑转世的婴儿和她很谈得来,看见水灵不敢全信,就跟她说,他在阴间的时候,进过黄泉宫,上过轮转台。 特别具体的细节,柳三姑说不清楚,因为她毕竟只是一个投胎的魂儿,但在进入黄泉宫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东西,尤其是黄泉宫大殿外面的柱子上,满满的雕刻着一片一片繁复的纹路,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水灵根据柳三姑的讲述,详细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她的老师。收到信之后,她的老师专程来到北平,想见见这个柳三姑转世之身。 “可惜了。”水灵摇摇头,道:“老师来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老师有点失望,他就跟水灵说,有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这样大张旗鼓的到处去讲,可能是要遭报应的。柳三姑的转世身死的不明不白,落生不过三个月就一命呜呼。 老师身有要事,不能一直在北平逗留,所以很快就回去了。他回去之后,根据水灵的讲述,钻研了一段时间,画出了柳三姑在黄泉宫看到的那些纹路,他把纹路图案寄给水灵,同时告诉她,如果大胆的猜测再加上一些野史里记载的资料,可以推断,这种很繁复的纹路,是一种文字,阴间的文字。这种文字并不用来承载信息,它就如同一个图腾,是一种威严的象征。 这是水灵第一次接触这种事,所以印象非常深刻,还专门找了相当多的稗史杂记,来印证老师的推断。 “小老乡。”水灵说完这些,朝前探探身子,望着我,道:“那只箱子在什么地方,你能告诉我吗” “我还找呢。” “我看得出,你是个老实人,却不是实心的傻子。”水灵看我不说,也没有追问,笑着道:“借你这个地方,我少睡一会儿,明天我要请个假,过几天,等风头过了,我把你们送出盘营镇,顺便在山里走走。不瞒你说,我也算是半个山里人,小时候来过的。” 我还指望着水灵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所以也没法硬赶她走。我怀疑,他们工作队这次进山,主要是为了探明情况,为下一步的剿匪做准备。世道清平了,政府肯定不允许山匪的存在。 水灵微微打了个哈欠,冲着我一笑,然后趴在桌子上,没多久就睡着了。人的气质,有与生俱来,也有后天养成,水灵是那种气质很超凡的女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小憩,身姿依然说不出的优美。 正想着,她转了转头,把脸扭了过来,还在熟睡。她的脸,也很白皙,洁净的像是一块水晶,睡熟中的人,不会掩饰,呈现的完全是真状态,她睡着的样子,让人怦然心动。 可是,我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望向窗外。 银霜子,住在我心里,我忘不掉她。她一直都在,别的任何人,就挤不进来。我心底最深处那块情感的田园,只有银霜子的影子。 第二天,银霜子要去找她的同事,这个姑娘的心的确非常细,她害怕她离开之后,我们会耍什么花样,所以专门把我带上。工作队暂住在镇政府,昨晚被老狐狸引走的那些人,早已经回来了,有人就跟水灵抱怨,说重犯逃走,潜入深山,再想抓他,就有些难了。 “同志们,根据我对附近地形的判断,重犯从这里逃脱以后,有可能会潜入东李沟。”水灵跟那些人道:“重犯身上带上,他需要药品,需要食物,也需要藏身地,冬天的山区,物资匮乏,只有在东李沟那样人烟密集的地方,才有可能得到补充。” “水灵说的没错。”有人点头赞同道:“咱们本来就计划下一步到东李沟去,摸一摸那里的情况,照现在这样看,不如马上出发吧,提前赶去,还有希望堵截住那个重犯。” “老李,你带队吧,带着同志们先去东李沟。”水灵对一个中年男人道:“我有别的任务,要到西面去,时间可能不会太久,任务完成后,我会归队。” 那个时候,一说有任务,那就是比天还大的事情。水灵虽然年轻,但是在工作队的威信还是满高的,队里一帮大老粗,就她这一个念过书有文化又模样标致的大姑娘,一帮人众星捧月般的,水灵一说,根本就没人怀疑她。 我和水灵在镇政府上把这个事情办完,又绕了路,从小客店后门回到房里。水灵悄悄顺着窗户朝外面的大街上看。大概就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工作队那帮人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盘营镇,朝东李沟方向去了。 这些人一走,我就算放下心,反正没有了威胁,我倒不急着走了。想让章豹好好养养身体,至少要把腿上的淤肿消了之后再离开。 从昨天遇见章豹到现在,一直都在忙活,还没好好跟他聊聊。我趁着吃饭的空儿,跑到章豹那里,看了看他的伤,然后问他怎么会到盘营镇来。 “豹子,老驴爷不是带着你回去治伤了”我问章豹道:“看你的伤,像是还没有好利落,怎么就跑出来了” “老驴爷那里,呆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我觉得有点奇怪,老驴爷那样的人,我还算了解的,章豹对他的胃口,他肯定不会赶章豹走。 “我说不清楚。”章豹的神色一阵黯淡,慢慢道:“老驴爷,可能可能是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被挪动的石块 被挪动的石块 “老驴爷死了”我听了章豹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老驴爷看上去虽然面不啦叽,但他很厉害,这个老头儿心善而且幽默。我很喜欢他:“怎么叫可能死了” “我说不清楚。”章豹有点懊恼,说着话,拳头就捏紧了。 当时老驴爷带着章豹回去治伤,尽心尽力,费了很大功夫,才把章豹救活。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章豹遇见老驴爷,算是命好。大难不死。但他的伤太重,需要好好调理个一年两年,才能彻底康复。所以,老驴爷就让章豹耐住性子,住上一两年。 本来,这种日子是挺好的,和老驴爷那样心胸豁达又广博的人呆在一起,生活简单但充满乐趣。 “前段日子。有天半下午,老驴爷给我熬好了药,药还没有喝完,外头就和打雷了似的,轰隆轰隆的响。” 老驴爷听见这阵声音,脸色就微微一变,赶紧跑出去看。章豹看他神色不对,药都顾不上喝,也跟着跑出来。老驴爷平时住在云峰顶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站在山头朝下俯视,他们两个人同时看见,一辆小马车,正从山路上风驰电掣般的朝山顶跑。 “小马车”我吃不准章豹说的小马车,是不是那辆拉着黑箱子的小马车,所以赶忙就问:“什么样的小马车” 我和章豹当初一起作伴行走的时候,跟他说过很多事。也讲过那口黑箱子。章豹说,那就是拉着黑箱子的小马车,但是小马车残破了,等到一路轰隆的快要冲到山顶时,章豹看见那匹拉车的小马瞎了一只眼,马车残破,车轮都快崩坏了。 看见这辆小马车声势惊人,老驴爷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转身就让章豹赶紧顺着后山的路走。章豹估摸着可能是有危险了,他那种脾气,不可能临危逃脱。老驴爷就跟他道:“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我就算斗不过马车,还能跑,要是你留下,我还得照顾你,那就想跑也跑不掉了。你留下不是给我帮忙,是要害我啊,快跑,别回头,顺山路下山,至少跑出去三十里。” 章豹一听这话。拔脚就朝后山跑,他不肯连累老驴爷。章豹刚刚跑到下山的山路,小马车已经完全冲到了山顶,但是他实诚,老驴爷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蹬蹬的下山,然后一口气跑出去很远。 奔跑之间,他仿佛能听见云峰顶附近到处都回荡着什么东西猛烈碰撞后发出的轰鸣,久久不绝。 章豹记得老驴爷的话,真的就跑出二三十里,在那里一直等到深夜,又实在放心不下,调头朝回走。快到小山的时候,他已经听不到那种轰鸣声,小山静悄悄的。 章豹一口气爬到山顶,那一瞬间,他就惊呆了。山顶上没有老驴爷的影子,到处都是血迹,那匹叫二驴子的小毛驴已经死了,死的很惨,好像被重重碾压过一样,骨头都碎了。章豹大惊失色,赶忙就找。但是山上山下,哪儿都找不到老驴爷,只有点点滴滴的血迹。 接着,章豹又在云峰顶附近足足找了好几天,山间到处是雪,路不好走,但是通过那些积雪,就能看出这附近最近有没有来过人,找了几天之后,章豹就确定,老驴爷肯定是不在这儿了。回想着在山顶看到的那一幕,章豹的预感很不祥,觉得老驴爷,或许是凶多吉少了。 老驴爷生死未卜,章豹就无处可去了。身上的伤没痊愈,身子很虚,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久,他跟着就大病了一场,连着高烧几天。 或许是看多了生死,自己又遭遇一场磨难,章豹在高烧之间,迷迷糊糊的梦见了自己瞎眼的老娘,还有苦命的妹子。他想家想的厉害,尽管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可是他还是想看看自己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老娘和妹子的坟。 就这样,章豹在云峰顶等到烧退,收拾了一下,赶回了盘营镇。但是刚到盘营镇,就被工作队的人意外发现。 我听着章豹的讲述,心里就产生了很强烈的疑惑。算算时间,老驴爷出事,应该是我和银霜子在大蛮山摆酒宴客之前。也就是说,小马车去杀老驴爷的时候,已经破损了,它杀了老驴爷,又专门跑到大蛮山去替我解围。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小马车尽管在传闻中诡异阴森,但除非是惹到它,否则它很少会滥杀无辜,老驴爷那样一个人,平时总在帮助别人,小马车为什么要杀他 虽然章豹没有当场看见老驴爷的尸体,但我也觉得,老驴爷恐怕凶多吉少了。当时在莫须村后山见到的那个即将尸解的白衣人,那么强势,可是也被小马车连连逼退。快要尸解的尸仙都斗不过小马车,何况是老驴爷。 但好在章豹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安慰他,让他宽心好好养伤。 我们在盘营镇逗留了大概四五天,然后从这里走了。临出发的时候,水灵要跟我们同路走一程。我不好推辞,因为不愿意得罪她。 而且,我一直都觉得,水灵那双闪亮的眼睛后面的东西,我看不穿。她知道那些黑箱子上的花纹是阴间的图腾文字,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相信,她肯定还知道别的事情。 我们中间来了个女人,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络腮胡子没出息,一把年纪了,人老心不老,跟水灵逗乐。但是有个女人,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我照顾章豹,没有改变计划,依然朝着背阴山走,如果水灵真的知道什么事情,一旦遇见了相关的情况,她迟早会暴露。 我跟老狐狸打了招呼,我们四个人在明里走,它在暗处跟着,一旦真有了事,我们还有个隐藏的帮手。 从这里到背阴山要走很久,一路上我有意跟水灵搭话,她懂的很多,有问必答,的确也让我涨了不少见识。前后可能有十多天时间,几个人靠近了背阴山,络腮胡子还记得当年发生的事,一靠近这里,估计就想起包先生快死的时候长出一身白毛的情景,忍不住就打哆嗦。 这里的路,络腮胡子牢牢记在心里,带着我们翻过好几座山,山里的雪已经开始消融,当走到被九山环绕的背阴山时,我能察觉的出,这里和传说中那种埋了很多人的万人冢一样,阴气里面缭绕着一片经年不散的死气。 “老弟,现在动手” “先把你记得的那块地方挖开看一看。” 我让章豹和水灵留下,自己跟络腮胡子到背阴山脚下去看。络腮胡子预备了小铲子,但毕竟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了,他嘀嘀咕咕的转了一会儿,才最终确定下具体的位置。我在旁边看,络腮胡子就挖,累了换我继续挖,两个人轮流挖了好久,果然在土层深处,挖到了几块堵在下面的石头。 “就是这儿了。”络腮胡子老一样的蜷着身子,把石块周围的土全都清了清,但是土被清空的时候,他就皱起眉头,回头对我道:“老弟,这些石头,好像是不对了。” “怎么” “石头被搬动过。”络腮胡子道:“我当时从这里拉出包先生的时候,石块不是这样的。” 络腮胡子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地方可能来过人。我想着当时陆家费时费力的找到背阴山这块大凶之地,还把包先生活埋了去盘活“活眼儿”,就肯定有理由和自己的用处。 这十几年时间里,陆家又有人来过这儿我想着应该不是陆家人,络腮胡子讲述的那件事不久之后,老太爷就去世,接着家门大变,陆家死的只剩我和五叔两个人,可是除了五叔,没人再知道背阴山。 陆家找这块凶地,是做什么用的在这块凶地里,唯一的用处就是能保证埋在里面的尸体不腐。 石块挪动的痕迹很明显,但是已经分辨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被人挪动过的,看上去好像就是几天前,可再看一眼,又仿佛是好几年前。 我就觉得,陆家在背阴山,或许也埋藏了什么秘密。 第一百五十五章活眼 我们把石头撬下来两块,露出一个容人出入的小洞口。这个洞,络腮胡子也没有下过,对于我来说,里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能隐藏着什么发现,也可能隐藏着什么危险。 “小老乡。”水灵看我们挖洞挖了很久,就跑过来,站在坑边朝下面喊道:“这是什么地方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你赶紧拉倒吧。”络腮胡子抢着出来拦住水灵:“你一个姑娘家,搞这些做什么,走走走,到那边儿去。” 络腮胡子硬把水灵给赶走了,水灵走了之后。我想着络腮胡子总算明智了一回。我们带着水灵,出于无奈,因为不想得罪她,但带着她,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要她进来参与。 “老弟,这个地方,进去的人多了,会不安全。”络腮胡子道:“当年包大先生说过的。这里埋的人死而不僵,如果沾染的活气太多了,恐怕会诈尸作乱,所以,进去的人越少越好。 “我自己进去就好,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其实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陆家的事,所以络腮胡子这么一说,我就打算自己进去,我身上的阳气本来就很弱,小心一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络腮胡子他们守在外面,我整了整东西,开始朝石块之间的小洞朝里钻。外面的天还很冷,洞里更是冰冷刺骨,那种飘绕的死气在洞里更显浓重,几乎化成了一丝一丝慢慢流动的灰气。一爬进来。我就发现,背阴山下的这个洞,是山里很常见的一种地洞,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大山隆起的时候就有的,这样的地洞,就是山体和地层之间薄薄的一道夹层,面积不是特别大,而且也不会太深。 爬进来之后,我看见那一丝一丝凝结起来的死气在很慢很慢的流淌着,这说明,这个洞肯定不止一个入口,否则外面的风吹不进来,死气不会流动,但络腮胡子当年就看到了这一个入口,别的入口在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我拧亮了手里的手电筒。光线一亮,立即就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已经出现了零星的死尸。 这都是当年那场大战之后留下的战死者,无法收殓,全被拖进来丢在洞里。我慢慢的走,靠近那些死尸的时候。就看见尸体外面裹着已经残破不堪的皮甲,尸体露在皮甲外面的部分,长着一巴掌长的白毛,好像一大丛软绵绵的棉花,看的人心里发毛。 这些尸体被丢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魂魄早已经散尽,只剩下躯壳。我把呼吸放慢,从中间那条小路走了过去。络腮胡子说,当年陆家人带着包先生进来之后,把一个洞口给封死了,然后加持了陆家的符箓,需要扳指才能够把符箓解开。我慢慢朝前走了很远,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却没有看到那个洞口。 所有的尸体都是那样,死去那么多年,身上没有一点**的迹象,皮肉微微脱水,覆盖着一层浓密的白毛。我就想着,这种地方,很像是传说中的养尸之地,尸体的阴气浸润养尸地,而养尸地则保护尸身不腐。 周围还算是安全的,我用阴眼看了看,尸体的魂儿真的都已经散光了。我虽然走的很慢,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很远,按照我的估计,这种地洞的面积有限,特别是这样的养尸地,都不会太大,现在应该快要接近整个地洞的中心位置。 越接近中心,尸体就越多,层层叠叠的堆在地上,而且还有一道一道环绕在四周的小隔断,像是一圈圈城墙。地势变的有点复杂,虽然还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危机,但我依然非常小心,贴着一道在地面隆起的隔断,朝前摸索。 绕过这一片隔断,应该到了地洞正中心,我看到一片一片长着白毛的死尸,全部堆积在一块方圆大概有四五丈的地域周围,光线照射过去的同时,那片很小的区域内,闪起了一点一点被折射出来的荧光。 我的心抖了抖,因为这一瞬间,我看到那片荧光闪烁处,好像是一大块冻结起来的冰块儿,和我当时在莫须村见到的从水潭里打捞出来的冰块,极其相似。 冰块方方正正,如同一具晶莹剔透的水晶棺,埋在土里一小半,露出地面一大半。光亮闪起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到,那块冰块上面,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那影子,是谁 我的脑子转动的非常快,此时此刻,我意识到,这种尸体不腐的养尸凶地,其实又很适合存放一些性阴的东西,冰块在这里千年都不会融化。但是,我一时间又吃不准,冰块上面那团黑乎乎的人影,到底是谁。 周围还是静的针落可闻,随着那块冰块还有人影的出现,气氛微微有些阴森。我观察了很久,冰块上的人影可能已经被冻结了,没有任何动静。我慢慢的朝冰块走过去,心里就猜测着,那团人影,会不会是陆家的人 冰块四周被尸体围的水泄不通,可能冰块所在的地方,就是这块凶地里的活眼儿。我唯恐会碰到地上的尸体,引起骚动,所以在外面稍稍停了一会儿,小心的拖着死尸身体外面残破的衣服还有革甲,把它们拖到一旁,等到尸体之间出现了缺口,我跑出去很远,然后着力猛冲,借着奔跑的惯力,纵身一跳,从缺口跳进了活眼儿。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我判断,冰块上的人影,十有**会是陆家的人。或许是老太爷当年布下的一颗棋子,甚或会是五叔上面的几个哥哥之一。因为感觉那团人影是陆家人,所以我的心里倒没那么慌,陆家人是不会害我的。 越走越近,那团人影也越来越清楚,我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等到靠近冰块的那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这团人影。 人影平躺在冰块上面,被冻进去最多有一寸深,身体大半还露在外面。看到他的时候,我之前的猜测,就出现了破绽。 这是个男人,看样子能有六十多岁,长的非常瘦,又很高,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颌下长着一撇稀疏的胡子。他在这里不知道躺了多久,身体外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看到他,我一下子迟疑了,从岁数上来说,陆家兄弟里最大的老大和老二,可能还勉强够得上,但这个人的长相和五叔差的太多,陆家那么多兄弟,都是老太爷的子嗣,我见过其中几个人的老照片,模样跟面前这人大相径庭。 冰块折射着点点亮光,闪的我眼前一阵恍惚,心里却更加迷糊了,这个人,难道不是陆家人我吃不准当年老太爷过世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安排,但老太爷那人,很少会信任外人,除了自己那些小阴官徒弟,平时做事就不用家族以外的人,他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布一枚不属于陆家自己的潜在力量。 如果这个人不是陆家人,那么他会是谁 我一时间就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但是想了很久,还是难以推断出结果。 咔擦 一阵很轻微的声响骤然传来,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唰的抬起头,想要寻找声响传出的来源,四周都是堆积的死尸,那阵声音虽然很轻,但足以让人汗毛直立。我来回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外围的尸体看上去还和原来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当我把头从左转到右边的时候,猛然一顿,心里冒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因为我一下子意识到,那阵很轻微的咔擦声,好像不是从周围传过来的。 那阵声音,就在眼皮子下面。 我刚刚明白过来,第二声咔擦声,就从眼下的冰块上传了出来。我低下头,就看见躺在冰块上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种情景,是很诡异的,一个满身裹着一层霜壳的人,慢慢睁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 唰 看到这个人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心里一惊,但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反应,这个人身上那层薄薄的冰霜,咔擦一声碎裂了,他的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身体从冰块上借力翻了下来,抽身一跃,反扭着我的胳膊,站到身后。 我的胳膊被反扭着,转不过身,但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而且锋锐的气息,闪电般的贴近了我的脖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曾经的约定 这一刻,生死几乎悬于一线,我的胳膊难以动弹,可是被逼的喘不过气了,当那阵致命的气息要贴近脖颈的时候。我猛然一弯腰,把背后那个扭着我胳膊的人给掀到面前。这个人身子很瘦,体重轻,我把他掀过来之后,膝盖顶住他的胸口,两个人顿时扭成一团。 这分明就是个活人,狗头灯砍梁刀那些法物都用不上。所幸的是,他在冰块上被冻结了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猛然苏醒过来,身体无法和正常时期那样游刃有余,动作迟缓而且力气使不上来,正因为这样,我和他僵持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两个人揪斗了片刻,完全没了章法,都是拼命制服对方。他手里有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子。异常的锋利,贴近皮肤就会感觉皮肉快要被刀锋割破了,我扭住他的手,使劲在地上磕,磕掉了他手里的刀。 他没了刀,两只手死命的揪着我,这番揪斗,我就感觉这个人的功夫不是很好,否则早就把我打趴了,他只是想趁刚才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把我制服,机会一旦错失,就要陷入无休止的纠缠中。 他的手架着我的肩膀,我的手按住他的手肘,一下子就黏住了,谁都挣脱不开。这个人头上脸上都是冰碴,僵持的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重重喘了口气,突然就开口道:“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事现在又要反悔” “什么”我一怔,一点都不理解这句话,但又怕这是对方的诡计,所以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陆家六爷,都是明白人,何必要这样”那人也不敢松手,道:“我一直都按约而行,就算你们陆家失势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动过歪心思” “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我一边和他抗衡,一边就想,这个人明显是认得我的,开口就能叫出我的名字。 “六爷你十几年没有露面了我刚到这里你就跟了过来是要杀人灭口么”那人明显很气愤:“你那几个哥哥,恐怕都还没死吧,既然来了。就一起现身吧,横竖是个死可惜我一辈子精明,误信了你们的话” “你到底是谁”我越听越觉得糊涂。 “现在倒不认识我了,好的很。”那人咬着牙一阵冷笑,身子骤然一翻,想要挣脱。我死死的压住他,在地上扭动着。 这时候,之前被甩在地上的手电筒被碰了碰,轻轻一转,光线照射在旁边的冰块上,荧光又映射在两个人脸上。我和他相互揪斗,俩人几乎是脸贴着脸,谁都不敢放手。那人本来在咬着牙冷笑,然而光线折射到脸上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愣了愣,盯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 “你”那人满脸的惊讶和意想不到:“你不是六爷” 我也一下子有些震惊,因为陆家小阴官,还有木大鹏父女两个见到我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们一口咬定了我是陆家的六爷,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变老而已。但只有面前这个人是个例外,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他过去认识我,可他盯着我的眼睛的时候,竟然能分辨出,我不是陆家六爷。 “你是什么人”那人的手抓的更紧了,低喝道:“我就说,陆家的几个兄弟,应该不会下作到这地步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陆山宗”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人又是一阵冷笑:“你的眼睛,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我看的出来你要是陆家六爷,我包显贵这双眼睛抠出来送你” “包显贵包大先生”我一下子惊呆了,上一次络腮胡子告诉我十几年前的事情时,曾经跟我说过包显贵包大先生。 但是,包大先生不是十几年前就被堵在洞里养活眼,然后吸光了阳气身死了吗他怎么可能还躺在冰块上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络腮胡子骗了我 难怪,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被陆家符箓封住的洞口,那洞口,根本就不存在。这个满脸胡子的货隐藏的真深说谎话脸都不红,而且如此沉得住气,明明说了谎,竟然还一直跟着我们来到背阴山 “我就是陆山宗。”我喘了口气,络腮胡子撒谎,很可能是故意引我到这个地洞里来的,如果我真的在这儿和包大先生拼的两败俱伤,就太不值得了,我对他道:“我身上,发生了点事,过去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你,包大先生,当年是陆家的兄弟请你到背阴山来的,我没有恶意,更没想过要杀你灭什么口,我们各退一步,先放手,把事情说清楚。” 说完话,我就率先松了松手,这个包大先生,倒不是什么恶人,但他的眼睛太毒了,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在不动声色的看,可能分辨出我没有说谎,而且我又先松了手,所以,包大先生也慢慢放开手,我们两个人各自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边。 “你的样子,声音,都没有变,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包大先生整了整衣裳,道:“但是你的眼睛和过去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来。” 我无言以对,这件事情早已经让我云里雾里,但我还没有找到答案,真相一天不浮出水面,我就要在稀里糊涂中煎熬着。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记得背阴山这个地方” “我听人说的,包大先生,你认不认得这个人。”我跟包大先生讲了络腮胡子的长相。 “不认得,从来没有见过。” 我心里就一阵冷笑,这个络腮胡子,他既然知道包大先生带着陆家人来到背阴山的事,而且说的那么清楚,就说明他当时一直都在尾随。 “包先生。”我想了想,道:“过去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我绝对不会害你,更提不上杀人灭口,背阴山这里的事,劳烦你跟我说说,我听了不会再外传出去。” “这个事,我和你们陆家是约定好的。”包大先生通过一番交谈,就察觉出我很正常,并非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他也知道我没有撒谎,所以就料定我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把十几年前的事情都给忘掉了。 “什么约定” 包先生既然肯定了我是陆家人,就没再瞒我,开始跟我讲。十几年前,包先生的名头很大,总跟一些势力强大的山刺或者家族做生意,有的是找他望山定穴,有的是托他在山里找一块风水宝地做阴宅。有一次,陆家突然就找到了包先生,说有件事情要跟包先生谈一谈。 包先生做买卖,喜欢做熟客,至少也要熟人介绍来的生意,他才肯做。他已经睁了很多钱,所以做事的时候很挑剔,觉得不对劲,就会推脱。当时,他和陆家没有太多的来往,只不过陆家那时候的名头很响,家里面几个兄弟,十几个小阴官,又从事赶尸职业,一般人都不愿意得罪陆家。包先生面子上很客气,但心里面本来是不打算和陆家谈什么正事的。 但陆家来找包先生之前,肯定已经摸准了他的脉,一见面就抛出一个让包先生无法拒绝的条件。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也不知道,这块冰块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这是黄泉河的水,冻成的冰。”包先生道:“活人被黄泉水养着,身上的阳气会慢慢消失,等到阳气完全耗光了,可以尸解” 黄泉河在阴间,这本来不是阳间的东西,但陆家世代都在替黄泉宫赶尸,如果说他们弄到一些黄泉河的水,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陆家找到包先生,是请他出面,把背阴山的一块养尸地的“眼”给盘活,黄泉水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结冰的,如果不结冰,就没有什么用处。陆家知道包先生不缺钱,所以压根就没有提报酬的事,陆家说,包先生帮这个忙以后,可以让他沾点光。 这个沾光的意思,其实就是说让包先生也借黄泉水的作用,成就一番造化。包先生一听就动心了,他这样的人,名声地位钱财都不缺,一心一意的朝着长生不老还有羽化飞仙上追求。陆家明显揣摩透了包先生的意思,所以开出的这个条件,让包先生无法拒绝。 尸解是需要修行和机缘的,不是谁往冰块上一躺,就稳稳的可以尸解。但包先生还是想试一试,十几年前,他已经快五十岁,人生过去一大半,如果不拼的话,再糊里糊涂过了二十年,就要死去。 听完包先生的讲述,我就推敲出了当时那件事发生时候的背景。我想,陆家可能迫不及待的需要一块这样的地方来温养黄泉水结出的冰,他们不仅是迫不及待,而且已经走投无路,否则,像这样的绝密,怎么可能跟外人来分享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们不会给包先生开出这样的条件。 黄泉水结出的冰,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尸解创造条件,这样想的话,也可以说明,陆家肯定遇见了难以抵御的祸端,他们急需一个尸仙,来抗衡这场灾难。 第一百五十七章包先生的指点 听着包大先生的讲述,我就知道,陆家的计划可能失败了,想要尸解,并非有了冰块就准保可以成功的。陆家破败了。没能逃脱覆灭的厄运,整个家族七零八落,只剩下了我和五叔两个人。 “陆家当时说了,这汪黄泉水只要结冰,我就可以借机沾沾光。”包大先生道:“这是我和陆家的约定,他们开了条件,我答应下来,就开始替他们盘活这块凶地的活眼。” 包大先生是个风水先生。但常年混迹山里,跟山匪之类的江湖人物打交道,算是半个江湖人,他说出来的话,都是算数的,跟陆家定好成约以后,就一门心思的扑到这件事上,盘活了凶地的活眼。然后,陆家弄了一汪黄泉水。 但是这些事情做妥了以后,陆家突然就没了消息,包先生左等右等,始终再等不到陆家人过来接头。他曾经几次到这块凶地里来观察,凶地的活眼是盘活了,但那汪黄泉水,一直都不结冰。 包先生急的不得了,耐住性子等了很久,又亲自跑到石嘴沟,那时候,陆家正在料理老太爷的丧事,因为事情比较隐秘,包先生也不敢张扬,暗地里和五叔见了一面。他过来,主要是问句话。问问当时陆家的承诺,还算数不算数。 五叔当时就告诉包先生,陆家说话,铁板钉钉,到什么时候都不会食言。只要那汪黄泉水结了冰,包先生随时都可以借用那块冰块。跪求百独一下 “你们陆家的五爷,是个汉子,我是绝对不会瞧错的。”包先生道:“既然五爷给打了包票,我就再没有怀疑,一直在等。” 从那之后,每过半年左右,包先生就要去一次背阴山,来看看水结冰了没有。但十几年时间,那汪水始终是水,最多只是结起一层冰碴,没有完全冻结。包先生无奈。可是又不死心。 一直到三四个月之前,包先生再次来到背阴山,本来,十几年时间都过去了,他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这个习惯保持了十几年。一时半会也丢不下。 但让包先生意外的是,这一次来到背阴山,他突然发现那汪黄泉水结冰了,冻成了一整块。包先生喜出望外,赶忙回去,把手头的事全部料理了一下,然后重新跑回背阴山。 “我等了十几年了,一直到这一次,我才知道,这汪水,为什么一直都没结冰。”包先生的脸上湿漉漉的,擦了擦水渍,一脸的无奈。 “为什么水为什么一直没结冰” “因为它一直在等一个人,这十几年,那个人始终没来,它就不结冰。”包先生回身看了看那块冰,又看了看我,道:“你明白了吗” 包先生的眼神,别有深意,我望着他,一下就反应过来,那汪水不结冰,是因为需要用这块冰的人没有来,而这一次水结了冰,就说明那个人已经来了。 我马上站起身,捡起手边的手电筒,站到冰块旁边。之前刚到这里,包先生躺在冰块上面,把视线都阻挡了,然后我们一通乱打,什么都顾不上看,现在站在冰块边,用手电照过去,我的眼神就直了。 晶莹剔透的冰块里面,安然冻着一个人。冰块明亮的像是还没冻上的水,清澈见底。光线仿佛一下子照到了冰块内部,那个被冻着的人,清晰的呈现眼前。 那一刻,我的脑子纷乱起来,因为我看见这个人,是老太爷。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的回头望了望包大先生。 “陆家准备这块地,就是给你们老太爷用的。” “可是老太爷他”我有点紧张,老太爷去世已经那么多年了,而且我第一次从马牙山出来的时候,看见老太爷领着一帮陆家的祖宗们,全部跑到了马牙山下。他怎么又出现在这儿出现在这块冰里 “他还活着。”包先生很肯定的道:“死人被冻进去,是没用的。” 老太爷还活着我想摇头反驳,因为陆家这么惨,五叔被逼到了马牙山下,我背井离乡,如果老太爷还活着的话,他忍心看我们陆家的子孙这样流离失所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事情好像就没那么简单。我细细的理了理思路,老太爷去世的事情,是我听小阴官们说的,可是从头到尾,我没有亲眼目睹。第二个,老太爷的死,可能和傻子父亲那一次夤夜造访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他们交谈的时候亲口说了,做了那件事情,两个人都要死。老太爷是怎么死的却没人告诉过我。 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年那件事之后,老太爷尽管没死,却也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那种打击和死已经差不多了,他没办法再以活着的面目继续留在石嘴沟陆家,否则可能会招惹什么麻烦,在那种情况下,他只能以“死”为借口,人死万事空,老太爷如果“死”了,那么针对他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十几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绝对不短,十几年功夫,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或许就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老太爷终于摆脱了死亡的阴影,才来到背阴山。 可是,老太爷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无声无息呢就好像始终在躲避着什么,甚至连陆家自己人也给瞒过去了。 冰块里的老太爷好像是睡着了,神态安详,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冲动,很想把老太爷从里面叫出来,当面问个清楚。但这肯定不行,如果有些话可以明说,当时五叔就已经告诉我了,五叔不能说,老太爷自然也不能说。老太爷躲在这里,明显是在等待尸解的机会,有黄泉水作为辅助,老太爷的道行又那么深,成功的几率,比包先生要大很多。 我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不动这块冰,让它继续默默留在这儿。老太爷始终是陆家的人,就算将来真的尸解,也不会跟陆家为难的。 “包先生,受教了。”我想明白这些,心里对包先生倒是很尊敬,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我知道背阴山的事情就可以了,你放心,我不会外传给任何人,我们陆家,也不会食言,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六爷。”包先生低着头,考虑了一会儿,对我道:“我明白了,你的眼神和过去不同了,可你还是原来的六爷,心性和以前是一样的。这件事到底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六爷,你相信前世来生吗” “我信。”我点点头,放在以前,我或许会觉得所谓的前世来生,只不过是人幻想出来的一种虚相,可是一路走来,接触了这么多关于阴间的事,我知道有一座黄泉宫,是专门来掌管投生的。 一切都是一个循环,没有前世,哪儿来的来生 “我总觉得,是不是这方面出了什么岔子,才让你这样的”包先生道:“我也帮不了你大忙,只能给你指条路,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会看前生,让她帮你看看前生,是不是就能发现些什么” 我一下子心动了,那么多人都说十几年前的事,可是我没有任何的印象,这团谜云,真的就和前生有关吗我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可是包先生一说,我竟然有点急不可耐,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前生是什么样的,是什么人。 “包先生,那人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那个人本事极大的,我这点观风望水的把戏,就是她教的,可惜她性子孤僻,不肯收我当徒弟。”包先生把衣服里面穿着的一件压阳气用的人皮坎肩解开,然后从脖子上取下一枚老玉的吊坠,道:“那个人住在观星岭,你叫她九婆就可以了。这一次,我是不能陪你去,二十年前,九婆她老人家给我卜过一卦,说今年我有躲不过的横灾,我藏到这儿,也是为了避祸,你拿这个东西去,她知道是我认识的人,或许,会帮你看一看的。” “是什么样的横灾”我接过吊坠,心说这种事情未免太玄了,二十年前就能算定未来的某一年会有什么灾祸。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九婆能提醒我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 难怪包先生会这么急切的等待黄泉水结冰,黄泉水结出的冰,能把人身上的阳气全部覆盖起来,人躲在冰块里,就等于世间暂时没有这个人了,不乏是个避祸的好主意。 我收好包先生的玉坠,然后就打算告辞,这里的事情弄清楚了,我想马上回去。 我得好好问问络腮胡子,为什么骗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阴雷 我又和包先生说了几句,转身准备走,包先生得到了我的保证,可能也看得出我不会违约,所以彻底放心了。重新躺到了冰块上面。 来时的路,我记得很清楚,而且这块养尸地的面积不大,脚步放快,不多久就走到了快要接近出口的地方。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对面唰的照射过来一道耀眼的光柱,紧跟着,水灵的声音就从前面传过来。 “小老乡。是你吗” “是我。”我看见水灵突然跑进来,头就大了一圈,毕竟身份背景不同,如果真让她知道了背阴山下的秘密,估计会很糟糕,她肯定要一探究竟的。所以我一边应着,一边就开始跑,想把她拦回去。 我一跑。水灵也从对面跑过来,我就急了,冲她喝道:“停步别跑了” “小老乡,那么凶干什么”水灵在工作队里,像公主一样,没人会这样跟她大声小气的说话,所以我一嗓子喊出来,水灵就有些适应不了。 这种养尸地,那是活人的禁地,因为满满一洞都是被养尸地温养的僵尸,沾染到一缕活人的气息就会诈尸。当初陆家人带着包先生进来的时候,都穿着赶尸时候用的人皮坎肩,把身上的阳气都盖住了。水灵这样大喇喇的跑来,我怕出事。 刺啦 就在水灵表示不满的同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股让人牙根发痒的声音,回头一看。不远处几具横卧在地上的白毛僵尸出现了轻微的变化,我看见它们身上的白毛,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刺激了,唰唰的朝外猛长,一转眼的功夫,几乎已经蔓延到了半尺多长。 “快走”我朝前猛跑了几步,推着水灵就走,僵尸肯定是被水灵进来之后散发的阳气影响了,幸亏我阻拦的及时,如果水灵再靠近一些,恐怕又得一番恶斗才能脱困。 “小老乡那是那是什么”水灵的脸顿时就吓白了,紧紧抓住我,颤声道:“那到底是什么” “白毛尸煞,见了活人就要诈尸的,不能靠近。”我想吓一吓她,所以把事情说的很恐怖也很严重。水灵一边听,一边暗自发抖,一直等到跑出洞,身子还在微微筛糠般的哆嗦,我心里觉得好笑,毕竟是个女人。胆子有限,平时再怎么强势,遇见事了总还是害怕。 我爬出洞口,章豹还在原地,老狐狸肯定也按照我的吩咐,在暗地里守护着。但是左看右看,却没看见络腮胡子。 “豹子,胡子呢”我预感到了不妙,络腮胡子藏的那么深,而且又鸡贼,把我引到背阴山,看我真的要下洞,他知道可能等我出来的时候会拆穿他的谎言。 “在那边解手。”章豹指了指,道:“去了有两刻了,还没见回来。” 我拔腿就朝章豹所指的方向跑去,那是山脚下面的一个小转弯,有几块不知道风吹日晒多少年的大石头。绕过石头的时候,我看到尚未消融完的雪地上有两排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 这家伙,果然是跑了 我心里一气,就想顺着脚印去追他,但是身子一动,我看到一块大石头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看到这几个字,我放弃了追击的念头,络腮胡子既然有心在这里留字,就说明他不是仓皇逃走的。他对这里的地形比我们要熟的多,就算现在追赶,也必然追不上。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觉得人心隔肚皮,我过去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个毛病,以后总得改改。 我转身走了回去,水灵正和章豹说话。女人还是心细,在我下洞这段时间里,水灵帮着章豹换了药。她是大地方来的,上过战场,也见过世面,一点不认生,章豹是直性子,以前一直住在和尚庙,然后又在深山里东躲**,很少和女人打交道,水灵说上十句,章豹就回一句。 “你那个大胡子朋友,到哪儿去了”水灵看我一个人回来,有点纳闷。 “我叫他去办点事。” “那我们还得等他”水灵摸了摸胳膊,朝四面看看,道:“这个地方总是阴森森的,呆着很不舒服。” “不等了,我们走,他办完事,会来找我们。”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扶着章豹站起来,朝来时的路走。水灵对那个洞显然很好奇,一路上一直在问,我就敷衍了几句。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水灵算是记住这个地方了,就算我现在不说,等到她回去,还可以带着人来这里查看。 我们走出背阴山,到了外围那几座山的边缘,穿过一道一线天,就完全出山了。但是没等我们几个人依次从山峡中间走出去,我猛然听见半空轰隆一声。 雷声 我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冷战,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的变形。我惧怕这东西,甚至连雷声都不能听。 轰隆 如果不是水灵在场,这几道轰鸣又沉闷的雷声可能要让我捂着耳朵蹲下来发抖。我的脸顿时变的惨白,猛然回头一看,远处的背阴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大片乌云给遮盖住了。 “这个季节,怎么会打雷啊。”水灵望望天,感觉很诧异。 她这么一说,就提醒了我。现在山里的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离第一声春雷来临的日子还远,冬天是从来不打雷的,可是刚才那几道轰鸣的雷声,却绝对不是幻觉。 我停住脚步,又回头朝背阴山那边望去。背阴山上方的那团乌云很厚,把阳光都遮盖住了,背阴山顿时变的黑漆漆的。这团乌云很怪,仿佛专门为了遮挡背阴山而来的,旁边几座紧邻着背阴山的山峰上方,只有几团飘浮的白云。 老太爷和包先生都在背阴山下,所以背阴山一出现异常,就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们先呆在这儿,我丢了点东西,回去找找。”我跟水灵说了一声,转身就跑。 “小老乡,哎哎”水灵在后面喊,但是我跑的很快,头都不回,我一跑,她要扶着章豹,脱不开身,顿时显得无可奈何。 我跑了很远,翻身爬到一座只是几十米高的小丘上。老狐狸怕我出事,暗中跟了过来,我们两个一起抬头看。雷声就是从背阴山上方那片厚重如铅的乌云里发出的,我们抬起头的同时,恰好一道雷霆不偏不倚的从云端劈下,落在了背阴山的山顶。 这一刻,我瞠目结舌,我惧怕雷,惧怕雷声,小时候遇见打雷下雨,即便我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却还是能感觉天雷闪过天空时,亮起的耀眼的雷光。然而此时此刻,我看到从那团乌云里劈出来的雷,是黑色的。 黑色的雷,粗大的好像半座山,从云端轰鸣直落。黑雷旁边,缭绕着一片升腾的黑雾。 “陆家小爷,不对。”老狐狸望着背阴山上的黑雷,道:“这是阴雷” 天雷是纯阳的东西,但阴雷则是至阴的。天雷来自天,阴雷却完全来自法术。只要出现阴雷,那铁定是有人暗中施法。 “是谁在背阴山附近施法”我忍住对雷的恐慌,四处的扫视,但乌云遮盖了背阴山,山下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了,无论我怎么仔细的看,都看不到有半个人影。 轰隆 第一道黑色的巨雷凌空劈落,背阴山仿佛被雷撼动了,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山顶朝山下滚落,山体微微的震动着。那些石头还没有完全滚到山下,乌云里又闪现出密密麻麻黑色的阴雷,一道接着一道,好像一阵狂风暴雨,雨点般的落在背阴山上。 “到底是谁在施法他们要干什么”我看得出,所有的雷全部是针对背阴山而来的。 “陆家小爷,这片阴雷,太浩大了。”老狐狸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也和我一样,在微微的发抖:“就算十个黄三郎加在一起,也催动不出这么强大的阴雷。” 我心里陡然一惊,黄三郎的本事,至少在容心老道之上,十个黄三郎加在一起,那是什么概念而且十个黄三郎也用不动这样的阴雷,那么躲在背阴山附近的施法者,该有多么恐怖。 “陆家小爷,千万不要动不要动”老狐狸唯恐我会乱跑,伸出爪子死死的拉着我:“这样的阴雷,只要半道,就能把人身上的阳气全部吸走,不要动啊” 我和老狐狸说话之间,背阴山半空的乌云不停的翻滚,阴雷更加浩荡,目不暇接的从云层里闪现。一眨眼的功夫,背阴山被阴雷劈了不下百次,次次重击,让山体都开始晃动,石块如雨,滚滚而落。 “糟了”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意识到催动这片阴雷的人,是要干什么。 他明显是要摧垮整座背阴山,把山体下的养尸地结结实实的埋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他是施法者 阴雷汇聚成了汪洋,从乌云里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背阴山一旦塌了,就会把太爷和包先生都活埋进去。我心急如焚,慌乱中什么都顾不上想了。抓着老狐狸,急促道:“想想办法,找到那个施法的人。” “陆家小爷。”老狐狸为难的看了我一眼:“不是我不肯办事,只不过” 我听了老狐狸的话,才从彻底的惊慌中醒过神,背阴山让乌云笼罩着,施法者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就找不到。更何况,即便找到了施法者,又能如何对方高深莫测,我和老狐狸加起来拼了命,也动不了对方一根汗毛。 但是我依然很焦急,斗不过施法者,又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左右无法。就想到背阴山下的养尸地,先把冰块给拖出来。上千斤的冰块,我肯定难以撼动,然而被逼的没有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老胡,我下去一趟。” “不行”老狐狸死死的拽着我:“冲进那片阴雷里,谁都躲不过去陆家小爷,我今天抗命一次,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让你下去” 老狐狸完全是为了我好,可我总觉得这样看着老太爷受难而坐视不理,有亏良心。就在我们两个争执之间,那片乌云翻滚的更厉害了,一道一道阴雷,就和粗大的柱子,砸落下来。背阴山难以抗拒连番不断的轰击,山体已经隐隐开始碎裂。: “不行了山要塌了”我全力挣扎着,老狐狸干脆就抱着我的腿,让我难以动弹。 轰隆 就在这时候,背阴山脚下骤然爆发出一阵闷响,一团影子破土而出,重重落在地上,又滑出去最少几丈远。这团影子落地的同一时间,我看到那是冰块,包先生趴在冰块上,两手死死的扣着冰块两边,面无人色。养尸地的入口在我出洞之后就封上了,但阴雷劈山,冰块在养尸里呆不住了,只能冒险冲了出来。 冰块破土而出之后,云端的阴雷瞬间就转移了目标。全部对准冰块一起轰来。那么多阴雷,几乎像一片黑色的海洋,一下子把冰块淹没了。包先生连跳下来的机会都没有,身躯里的阳气被阴雷抽的干干净净,整个人顿时像是没了骨头,脑袋一歪。软塌塌从冰块上摔落下来。 “包先生”我看的出,包先生被阴雷劈死了,没有一点生还的机会。愤怒的同时,我又想起他之前跟我说的话。观星岭的那个九婆,二十年前就算定包先生今年有一个大劫,包先生躲在背阴山也没能躲过去。 这可能就是常言说的人的命天注定,老天爷注定要让一个人死,就算他不被石头砸死,出门也要被雷劈死。 包先生没了半点生气,冰块在阴雷的包围下,想要贴着地面还没化光的冰雪滑走。但是施法者显然就是要把冰块里的老太爷往死里逼,所有的阴雷在天空急速的汇聚到一起,一股粗大到无法想象的黑雷,从半空直直的落在冰块上面。 咔 黄泉水冻结的冰,可以千百年不融,但是却顶不住黑银如此强势的打击,黑雷落在冰块上的同时,冰一下子就碎成了粉末,又化成一丝一丝的水汽,消融在漫天的乌云里。冰块碎裂,里面的老太爷翻身就跳了起来。 老太爷的本事有多大,我还不知道,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但陆家的几个兄弟,还有十八个小阴官,都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陆家破败以后,五叔依然名震一方,由此可见,老太爷的能耐也非比寻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老太爷的动作有些迟缓,就好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虽有雄心,却身体不济。 老太爷满头的白发被狂风吹乱了,他的身躯,在黑暗笼罩的背阴山下是那么的单薄。就像一只猛虎,到了垂暮之年,尖牙利爪都不复存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王者气息。老太爷踉跄了一下,抬头朝天上看了看,乌云急速的垂落,像是已经压在了头顶。 我无法忍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陷于水火之中无动于衷,那就失去了一个人起码的做人标准。我拼了命的想要冲下小丘,但老狐狸把一身力气全都用在我身上,死死的抱着我的腿,任凭我怎么打,怎么骂,他都不肯松手。 “老胡你放手”我的眼睛像是要滴血了:“你不放手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老狐狸抱着我的腿,抬起头,那双曾经充满了狡黠和自私的目光,这一刻看起来却满满的全是忠情:“陆家小爷,现在下去,会死” 我一下子就掉泪了,当时在大蛮山所体会的那种辛酸痛苦的无奈,此刻又浮现在心头。一个人最难面对的,并非是死亡和苦痛,而是面对着一个自己不想看见的结果,却无力去阻止。 阴雷的轰隆声还在持续,冰块被劈碎以后,那道粗大的黑雷散开了,零零星星的阴雷仍然不停的落下,老太爷的身躯,如同铁打的一般,几次被零星的阴雷劈中,却还是顽强的站的笔直。 “陆家小爷,你们的老太爷,是重阴身” “不是。”我急躁的盯着背阴山下,我不知道老太爷还能坚持多久。可是那个施法者,依然踪影皆无。 “不是重阴身的人,很难在阴雷里坚持这么长时间。”老狐狸不知道是说的实话,还是单纯想要安我的心,道:“你看到了,阴雷一下就把冰块上趴着的人劈死了,但是你家老太爷还坚持了这么久,陆家小爷,你不要急,再等等,事情说不准会有转机的” 老狐狸说着话,依然抱着我不放。背阴山下的老太爷抵挡了一会儿,显然也恼怒了,仰头冲着上方那片好像压落在头顶的乌云喝道:“出来我知道是你” “知道就好” 一阵飘渺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那声音没有具体的源头,就好像一起从四面八方涌动出来似的,让人分不清楚说话的人究竟在哪儿。但是我听到这阵响彻在背阴山四周的声音时,脑子猛然一激灵,这声音,好熟 我只是觉得熟悉,但这声音发出的太突然,又夹杂在隆隆的雷声里,一时间我不敢完全确定。 “你从不杀石嘴沟的人”老太爷的眼神在晃动,显然,他也不知道说话的人在什么地方。看到他不断转动的身躯和目光,我的心彻底凉了,毫无疑问,老太爷根本不是施法者的对手,施法者已经把他逼的走投无路,但是他连对方藏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是不愿杀陆家的人。”那道让我感觉非常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四面八方的涌动着:“你们陆家,有一个尸仙了,现在又想多一个尸仙,一门两尸仙,你们要做什么要联起手对付他还是对付我” 这一次,声音的主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听着那熟悉的口音,我难以自持。我听得出,那是黄有良的声音 “我们谁也不对付陆家只是自保”老太爷找不到说话的黄有良,干脆就停下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空的乌云,大声道:“从多少年前开始,我们陆家就守着马牙山,不但要守山,每代还要派进去一个接引,到那种死不死活不活的地方,变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嫡亲的祖父,父亲,都去做了接引,死在里面。到了我这一辈儿,运气好一些,由我兄弟去了,可是我兄弟死了,我又要送自己的亲儿子去做接引我们陆家世世代代都跳不出这个圈子,已经隐忍了多少年我,不愿再忍了我要替我的子孙,挣脱这个枷锁禁锢陆家千百年的枷锁” “就因为你们陆家都是接引,我才不杀陆家人”黄有良的声音又在四周轰响:“你们有了一个尸仙,足以自保现在你也想尸解,等你真的尸解了,你的儿子,也要尸解,到时候,恐怕连我也收拾不下你们了” “我想问你一句话。”老太爷本来已经很愤怒,可是当他望向半空那一片厚重的好像穿不透的乌云时,语气却突然平静了下来,慢慢道:“这么多年了,你累不累” 黄有良的声音中断了,沉默了很久,才再一次响起。 “累,我怎么会不累,换做是谁,都会觉得累。”黄有良叹了口气,但是语气一下子又变的犀利起来:“我预感,这个事情,已经到了最终落幕的时候,所以我不敢赌,今天放过你,陆家的立场如果变了,那种后果,我承担不起。” “人生百年,最终难逃一死,我已经是该死过一次的人,残活到今天,我不希图什么尸仙,我只想让我的子孙,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陆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接引,今天杀了你,真正是对不住了。” 轰隆 一道利剑一般的黑雷,骤然从云层中垂落下来,直劈在老太爷的头顶。 第一百六十章坠棺 阴雷劈落的那么快,连我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老太爷的脸猛然变的比死人都白,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好像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他挺的笔直的腰身骤然一软。噗通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和老狐狸都看出老太爷被阴雷劈死了,老狐狸下意识的又加了把力,但是我看见老太爷倒地的情景,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自己都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力量,一下把老狐狸甩到一旁,风驰电掣般的从小丘上冲下来。 那片遮挡着背阴山的乌云,在老太爷死后。像是一团飘散的雾,慢慢在周围席卷,散落,眼前都是黑黑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我依然朝老太爷倒地的方向跑去。 我没有哭,因为我的记忆里,没有老太爷的影子。这是一个在记忆中没有见过面的亲人。可是我却无比的难过,老太爷和黄有良的对话,我似懂非懂,我能听得出,老太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陆家的子孙不再承受五叔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当我快要跑到目的地的时候,一阵迅猛的风,贴着地面吹过,把周围丝丝缕缕的黑雾吹散了。我面前三丈远的地方,就是老太爷倒地的遗体,然而在看到老太爷的同时,我一眼又看到老太爷的身旁,无声无息的站着一个人。 黄有良 我知道自己不是黄有良的对手,根本不是,可是我看见他的同时,就如同当年章豹一怒之下亲手杀掉仇人满门老小时的心情一样。我杀不杀得了对方是一回事。杀不杀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做一个人,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了,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杀了你”我想都没想,随手抽出刀子,猛扑向黄有良。 黄有良一动不动,凭他的能耐,既然能杀了老太爷,就一定知道我藏在附近,说不定我来到背阴山的时候,已经在他的窥视中。但他不但不躲,反而有意出来和我见面,这说明他不怕我报复。或许,在他眼里,我就如同一只渺小的蝼蚁,他就如同一座山,蝼蚁的心。即便被怒火焚烧了,也绝难撼动大山。 我举着刀冲到黄有良跟前的时候,眼见刀锋将要捅进他的胸膛,他才轻描淡写的抬起手,抓住我握刀的手腕。被他抓住,我整条手就好像被铁钳子给夹住了。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动不了。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看到眼前的黄有良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往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股妖异般的神秘。上次莫须村一别,黄有良说可能会有很久见不到他,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做什么去了,但是黄有良明显遭到了沉重的重创,他的脸上,有两条长的吓人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却留下伤疤。他的一只眼眶好像被打碎了,子和耳朵上,都沾着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血迹。 “咱们,有小半年没见了吧。”尽管黄有良一张脸几乎被打的变形,而且刚刚杀了陆家的老太爷,但他竟然咧着嘴,露出那副招牌似的笑容,对我道:“你比以前结实了点。” “我杀了你”我看着他的样子,恨不得一刀把他捅死,可我不是他的对手,手被捏着,半点力气都用不上。 “你可以杀我,但不是现在。”黄有良收敛了笑容,轻轻推了我一把,我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刚站稳脚,咬着牙又想冲上去。 “止步”黄有良冲我摆摆手,道:“我出来,是想和你说几句话,如果你不听,我现在就走。” “你还要说什么” “陆山宗,你可能已经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杀你。”黄有良道:“其实,最该杀你的人,是我。你可能也知道,我对你动过杀心,如果那时候我的手一动,你就活不到今天了。” “这个世上,并非你的拳头硬,本事大,就能随心所欲”我清楚的记得当时黄有良流露过杀机,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没有任何畏惧了。 “说的好,说的好”黄有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像是喝彩,他眯着眼睛望向我,道:“从我上次放弃了要杀你之后,这个念头就彻底断绝了,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看得出,你做事情,有自己的准则,无论任何情况下,你会坚守这个准则,永不动摇。你救了那个叫章豹的重犯,这个重犯滥杀无辜,你该救他吗不该可你还是救了,拿他当朋友,我欣赏的,就是这一点” “你杀了我们陆家人,我和你,不死不休”我没有心情和黄有良说什么废话,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他。 “我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你会选择一个正确的立场。”黄有良抬起头,望望天边已经消散的乌云,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我不怕,反而会给你机会。我甚至盼望你能早点杀我,因为如果到了你真能杀掉我的时候,就说明,这一切,真的会落幕了。” “你放心,那一天,迟早会来” 黄有良不说话,只是咧嘴笑了笑,他弯下腰,把老太爷的尸体抓起来,扛在肩膀上,我马上要去阻止。但黄有良甩甩袖子,我面前就好像有一道铜墙铁壁,冲都冲不过去。 “你们的老太爷,我先带走了,我能让他死,就能让他生。”黄有良头也不回,扛着老太爷的尸体就走。 我在后面呆住了,因为我根本没料到黄有良会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他的本事那么大,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他是半个重阴身,或许,他已经能够和传说里的三脚羊一样,修为阴神,可以自由穿行在阴阳两界 “带上这个扳指”我没有多想,只觉得老太爷死了,还可以带到阴间去续一世阳寿,我掏出身上的不死扳指,随手就要丢给黄有良。 “不用,这东西对我来说,和地上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黄有良扛着老太爷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走着,一边走一边道:“如果我说,我杀了你们老太爷,是为了陆家好,你肯定是不信的我现在不杀他,真等到他尸解的时候,会死的更惨,无需你信,有的事情,到你该懂的时候,自然会懂” 黄有良就这么走了,我站在原地,竟然没有追赶,因为我感觉他的话里,别有一番深意。在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的时候,我竟隐然相信,他杀了老太爷,真的是为了我们陆家好。 我使劲的晃了晃头,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相信一个诡异莫测的人,我提醒过自己,不能再轻易的相信别人,可是黄有良跟我说的话,我居然生不出一丝怀疑。 黄有良扛着老太爷走的无影无踪,整个背阴山恢复了平静,我站了很久,一直到老狐狸忍不住喊我的时候,我才算回过神。 “走吧。”我看着黄有良和老太爷一起消失在视野里,心情突然从愤怒转到了镇定。黄有良不会说谎,我坚信,有一天,我会把这些事情,都一一查证的水落石出。 “陆家小爷,咱们要去哪儿” “去观星岭。”我不假思索,包先生说的那个九婆,我还没有见过,但就从她卜算包先生的大劫上,就能看出,那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我想找她看看我的前生,看看前生是否和今世的一切,有所关联。 我和老狐狸一起把包先生埋了,然后重新走出背阴山,跑到山的外围。我们走的时候,本来留水灵照顾章豹,但是背阴山雷声乌云大作,把水灵吓的不轻,倒是章豹在陪她壮胆。 我决定了要去观星岭,但这里离观星岭还有很远,山里的雪消融以后,山路相当难走,往往半天时间,就走的浑身是泥。这边是抗战时期争斗频发的地段,老百姓都跑光了,搬到别的地方定居,所以连走了三四天,一个人影都没有遇见。几个人的干粮也快吃完了,衣服又脏的要死,我们能忍,水灵却忍不住了。 又走了两天,终于遇到了一个落在山窝里的小村,几个人喜出望外,朝村子就跑过去,想找个家户,买点吃的,另外好好洗洗脸,换身衣服。但是刚刚跑到村口,我就听见一阵呜里哇啦的响器声,我在山里长大,对山里的风俗很熟悉,一听见这样的响器声,就知道,这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果然,响器声刚传过来,一支村民组成的送葬队伍就出现在眼前。这是当时山区里很标准的送葬队伍,最头里是个引路的阴阳仙,打幡撒纸钱,然后是响器班子,之后则是人抬的棺材,后面押尾的是死者的亲人。 我招呼他们都停下来,然后让出路,站到路边。山里的规矩,死者为大,任何人在路上看见送葬的,都要马上停步让路。 本来,我们打算在村里好好的休整两天,但是看见有白事,就临时改变主意,等送葬队伍过去之后,到村里买点吃的就赶紧离开。然而那支送葬队伍从我们身边吹吹打打走过去的时候,被人抬着的棺材轰的落到了地上。 “怎么搞的”阴阳仙在前面皱皱眉头,送葬途中落棺,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绳子断了,马上就好。”四个抬棺的壮汉子手忙脚乱的结绳子,等绳子结好,就抬着准备再上路。 可是这一次,落在地上的棺材像是生了根一样,四个汉子憋的满脸通红,都没法把棺材给抬起来。队伍顿时有点乱,又跑出几个人来帮忙,但那口看上去不大的棺材,仿佛有上万斤重,足足八个精壮的大汉,都没能抬的动。 我和村民不熟,有些话没法直说,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叫做坠棺,死者坠棺,是有放不下的事,不肯“上路”。 第一百六十一章鬼压棺材 棺材死沉死沉的,怎么都抬不动,后面一群人都急了。我看得出,这个死者在村子里应该有些身份,村子不大。几乎大半村民都跟在后面出葬,几个死者的至亲本来心里就难受,看到棺材抬不动了,心里压抑的悲凉顿时爆发,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扑到棺材旁边,哭的稀里哗啦。 “我的闺女啊”中年女人一下坐到地上,扒着棺材哭道:“你好好的就没有了,养了你十几年。你说走就走,我也不要活了,不活了” 其他出葬的村民围过来开始劝,他们七嘴八舌,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说的多了,我们几个在旁边就听出个大概。山里很多小村子都是同族。这个村子也是一个姓,棺材里的死者是村长的孙女,得病死掉的。村长在村里德高望重,看在他的面子上,大半村民都过来参加了送葬队伍。 “大嫂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最前面引路的阴阳仙儿知道些关于坠棺的事,就过来劝道:“丫头不肯走,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大嫂子,你好好想想,赶紧把棺材抬到坟地去,今天是下葬的吉日,过了今天,棺材不入土,有点不吉利啊。” “好孩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中年父女很信这一套。阴阳仙儿一说,她就强行止住了痛哭,在棺材边儿道:“你是惦记你养的那只小花猫还是惦记头年里给你做的那几套衣裳好孩子,你都走了,我们还留着这些有什么用,你好好上路,回头,把这些东西都给你烧了” 我在旁边听的哭笑不得,但又没办法插嘴。送葬队伍停在原地不走,我们也不能走。这村子很偏僻,平时没有外人,我们几个站的久了,人群后面,就走出一个背着手的老头儿,老头儿的身板非常硬朗,一群人都在忙活。他自个儿走到我们跟前,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就说我们是赶路的,把带的干粮给吃完了,想去村子里买一点,但正好遇见出殡,就不方便再进村了。 “出殡归出殡。也是要过日子的。”老头儿的脸上,也有悲戚,可能就是死者的爷爷了,但是他对我们的态度很和蔼,听我说了之后,就招呼身后一个年轻人,道:“娃子,带这几个老乡去村里,给他们做饭,再蒸一锅馍馍,晾凉了给他们当干粮。” 我们忙不迭的道谢,有个年轻人带我们从路边走过去,然后进了村。山里大多山民都是热心肠,我们一身风尘,留在村里的人给我们烧了洗脸水,又忙活着做了饭。一顿热饭吃下去,浑身都感觉暖烘烘的,很舒服。 吃过饭,有人给腾出一间房子,尽管还没有铺上被褥,但几个人在泥地里跑了这么多天,疲惫不堪,填饱肚子,坐在土炕上就犯困。本来还说着话,可是守着火盆,没多久就一起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等再睁开眼,已经是晚饭时分。小院的主人帮我们蒸了一大锅馒头,都在灶台上晾着。本来我是打算不搅扰人家的,带了干粮就走,可是抬头看看天色,现在离开村子,一定找不到借宿的地方。 我在犹豫,小院的主人就招呼我们准备吃晚饭,几个人坐在饭桌上,主人就跟我们唠叨,我顺口问了问他,村长回来没有。 “出殡的队伍还在村口堵着呢。”主人撇撇嘴,道:“也不知道碰什么邪了,十好几个人,硬是抬不走那口棺材。” 我听了,心里犯疑,这口棺材里的死者,执念可够大的,从上午一直耗到现在。我觉得村子的村长是个好人,白吃人家的饭,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匆匆把晚饭吃过,就离开院子,跑到村口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来到村口的时候,一帮人已经完全没脾气了,那个阴阳仙儿也没有办法,一群人守着一口怎么抬都抬不动的棺材,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耗上一夜。出殡不顺,是山里人很忌讳的一件事,死者的家属心神不宁,村里其他人也在暗地里议论。 当我还未完全靠近人群时,心里就是一惊,天色黑了,我瞬间就找到了这口棺材抬不动的原因。 棺材上面,坐着几团很淡很淡的影子,这样的影子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需要阴眼去看。也就是说,棺材上坐着几只鬼。 我顿时就谨慎了,随手掏出一把血米。几团坐在棺材上的影子一动都不动,看上去不像是要害人,却像是在等什么。 “先生啊,你想个主意嘛,总不成让我们这一大帮人都一直守在这里不是”有人去跟阴阳仙儿商量,可这阴阳仙平时就帮着人主持一下白事,再多的本事就没有了,也急的干甩手。 我不敢妄动,因为距离这么远,我已经能察觉出那几团影子的魂念很强,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我没有对付它们的把握,所以就小心翼翼,以免惹出事情无法收场,反倒把周围的村民都连累了。 轰 就在我步步为营,慢慢靠近人群的时候,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淡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轰的涌动过来。这样的光,村民们都看不见,但是透过额头的阴眼,我发现那团很淡很淡的光,仿佛是一辆在空气中扭曲的马车的影子。 马车如同在半空飘浮着冲了过来,马车周围极淡极淡的光无形中骤然一亮,我的额头就好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合上阴眼。 阴眼合上的同时,我能感觉到头顶的气流微微的一震,赶忙重新睁开阴眼。从我被迫闭上阴眼到再睁开,最多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可是就这短短几个呼吸之内,那辆腾空而来的马车不见了,坐在棺材上面的几只鬼,也不见了。我朝周围看了看,那些鬼的确不见了,无影无踪。 这一切都快的电光火石一样,村民们没有任何反应,还在那里议论着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有些人从上午到现在都耗在这里,水米没沾,饿的头晕。一群人就围住了阴阳仙儿,逼着他想办法。 我不跟那些人多说什么,悄悄来到村长身边,这个老头沉默寡言,生性就比较木讷,别人没主意,他心里虽然急,面子上却不表露,站在人群旁边,背着手皱眉想主意。 “老爷子。”我靠近村长,跟他打了个招呼,其实,我不愿意张扬出风头,只不过受了人的恩惠,总想把人情帐还清,正因为这样,我才跟村长道:“这口棺材,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嗯”村长束手无策,见我突然这么一说,就和遇见了明白人一样,急切的问道:“小老弟,你瞧的出来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找大仙过来看一看” “不用,脏东西已经走了。”我道:“棺材现在能抬得动了。” 我不知道那几只鬼为什么就跟上了这口棺材,但鬼已经不见了,没有什么大碍。村长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马上让人重新抬棺。 “叔,这都整整一天了,抬不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一个中年汉子觉得村长纯属白费力气,有点不情愿。 “让你抬你就抬,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村长一瞪眼睛,他是村长,又是族里的长辈,一发火,就没人敢犟嘴了。 十多个人围着棺材,但站的参差不齐,一发力,有的力大,有的力小,棺材上面没有鬼压着,很顺利就被抬了起来,可是受力不均,抬棺的杠子一下滑脱,棺材一头嘭的磕在地上,把棺材盖子生生的震开了。 “慢一点慢一点”死者的父亲看样子很心疼死者,人都死了,他还好像怕自己女儿被墩疼了似的,忙不迭跑过来帮忙。 棺材盖子被震开的时候,我看到里面躺着的死者。那是个只有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样子很俊,但脸上扑着白粉,看上去又可怜又瘆人。 棺材终于能抬动了,但已经错过了下葬的好时辰,而且棺盖受损,还得修补,阴阳仙儿没法子,只能让人把棺材先抬回去,等到第二天再说。 村子的村长本来只把我当成普通的过路人,但就因为我一句话,说棺材能抬动了,结果坠了一天的棺材果然就能抬动,他立即对我另眼相看。回村之后,硬要和我吃饭,我已经吃过一顿,却挡不住盛情,陪他喝了两杯。 我陪他喝酒,其实也是想和他聊聊,因为我始终觉得,今天的事情有点奇怪。事出必有因,那几只鬼,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压着棺材不让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馒头窝的线索 村长也是忙了一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他面子上虽然不显露什么,但心里肯定是悲痛的,一口饭也不动。直接就开始喝酒。我理解他的心情,一边劝他,一边和他喝了一点儿。两杯酒一下肚,村长肚子里的苦水就随着酒意开始倾吐,他说了很多。听了这些话,我大概就明白了。 村长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成亲以后,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几年都没有孩子,各种偏方吃了不下几十副,依旧是不管用。村里人的观念很陈旧,不管家境如何,也不管家里有多少人,小两口必须得有个孩子,那才算是完完整整一家人。村长就打算,如果真不行的话。就只能从近亲的亲戚家里过继一个孩子来。 那时候,村里日子苦,村长闲的时候也得带着人走山,弄些皮毛山货,补贴生活。有一年,他带着两个人走山,一连走了有小半年,收获颇丰,最后看着天气快要转冷,才打算回家。结果他在馒头窝那个地方,遇见了一点想不到的事。 一听这话,我的心嘭的就是一跳,因为村长所说的馒头窝,距离石嘴沟不远,这个地方恰好是在石嘴沟和小岭坡之间,最多也就十二三里的山路。我小时候没有玩伴。常常一个人跑到馒头窝去,那地方顾名思义,是个圆圆的如同馍馍般的山窝子,山窝子底部一到春夏就长满了草,里面很多兔子。但五叔不许我去那里,因为偶尔会有狍子和狼在馒头窝出没。 我心里虽然吃惊,但是不动声色,继续听村长讲下去。 村长走南闯北,虽然是第一次走山走到馒头窝,但是他之前就听人说过,馒头窝那边的石嘴沟,是陆家的地界,陆家世代赶尸,在老百姓眼里,就跟鬼神差不多,路过石嘴沟都得绕路走。村长也不想招惹陆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正巧也打算回家去了,所以就把馒头窝当成这次走山的终点,准备好好休整一晚,第二天就踏上归途的。 当天半夜里,几个人正睡的香。突然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给惊醒了。村长睁开眼,看见馒头窝旁边的的一条小路上,踉跄跑过来两个人,看样子像是两口子。两个人里边的男人很不好,路几乎都走不成了,一个劲儿有气无力的咳嗽。随时都好像要倒在地上。他身边的女人手里抱着两个孩子,一个大一点,估计两三岁,另一个还不到半岁。月黑风高,两个孩子在哇哇的哭,那个女人又要抱孩子,又要照顾男人,手忙脚乱,根本顾不过来。 村长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在山里走山,都会遇见难处,所以他看着这两口子举步维艰,就动了恻隐之心,跑过去问是怎么回事,看能不能帮上一把。 他本来是一番好意,但那个看着半死不活的男人非常敏感,不但不领情,还冲着村长一通喝骂。 “这人真是有意思,已经快不行了,遇见帮忙的还要骂”我很想把当时的所有细节都问清楚,所以慢慢喝了口酒,想让村长尽量讲详细。 “不知道。”村长道:“那人当时就指着我骂着,说自己千算万算,还是让什么陆谨给算计了一招,这笔账迟早要算,还说让我不要假惺惺,他知道我是陆家派过来的阴官儿” 村长第一次来到馒头窝,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稀里糊涂的骂了一通,村长就摸不到头脑。这里离石嘴沟那么近,村长唯恐会沾上陆家的事,所以一看那人不领情,就只能罢手不管。 村长讲到这里,我心里的惊异就瞬间弥漫成一片。根据村长所描述的情景,我隐约感觉,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有点像傻子父亲。 更重要的是,那人说的陆谨,是我们陆家老太爷的名讳。 如果从时间上算起,疑点就更多,村长讲的事情,是在陆家老太爷“去世”前大概两个月左右。 我心里翻江倒海一样,从我所知道的一些细节去推敲,事情就一目了然。傻子父亲当年夤夜造访,跟老太爷达成了一个密谋,估计是要联手做什么事情。但这个事情有一定的风险和代价,事情做完的话,傻子父亲和老太爷可能都要死。然而,就在做这个事情的过程中,老太爷留了一手,结果让傻子父亲吃了大亏,奄奄一息,而老太爷则暗中苟活下来。 陆家十几年前的怪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眉目,难怪老太爷下葬下的那么匆忙,明明没死,但十几年时间里连面都不露,他明显是怕傻子的父亲过来找他算账。老太爷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傻子父亲的家里,背景神秘而且强势,从当时在莫须村,阴沉木棺材领着一帮阴鬼勾走全村人魂魄的事就能看得出,傻子家,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的。 “后来呢后来咋回事”我心里翻腾的厉害,却不能让村长看出什么,所以装着没事的样子,继续问。 那个男人估计没几口气了,心里又暴怒,他身边的女人就一直劝,可能也是看着男人的样子心疼,劝着劝着就哭,跟那男人道,咱回家吧。 女人抱着两个孩子,又照顾着男人,顺小路走了。但是刚走出去不远,从馒头窝下面那一片已经开始枯黄的野草里,钻出了两条土狼。两条狼跟上了女人和男人,那男人看着是有些本事的,只不过命在旦夕,已经完全没有还手的力气,而那个女人,则是个普通人,看着两条壮硕的土狼一前一后堵住去路,一家人就慌了。 面临着那种局面,男人使不出半分力气,倒是那个女人,虽然哭的厉害,却知道取舍。她像是被刀子在割着一样,心痛的要哭出血来,可是左右衡量,还是把怀里那个小一点的孩子给丢了出去。 舍一个孩子,保一家的命。 那男人一看女人丢出孩子来保命,当时就急的喷出一口血。女人抱着大一点的孩子,又硬拖着男人,匆匆的逃命了。两条土狼叼着这个只有半岁打小的孩子,转身就重新奔回馒头窝。 “我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管的,可是瞅着两条狼叼着孩子,孩子在哇哇大哭,我实在是没法忍了。”村长拿着酒杯,道:“真要是惊动了陆家,他们总不会一点道理都不讲,再说,我做的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抱着这个念头,村长就豁出去了,他不忍心看着这么大点的娃娃葬身狼腹。两条土狼刚钻进馒头窝,村长就带人冲了下去,走山的不是职业猎人,但要猎狐狸,猎獐子野獾,经验多少都得有一些。村长他们从狼嘴里抢回那孩子,两条土狼不肯罢休。山里人都知道,狼是最隐忍的动物,为了追击猎物,可以连着尾随对方两三天。最后费了好大的功夫,跑出去最少几十里远,才把两条土狼给甩脱。 村长从狼嘴里抢回来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几个人为了救她,一口气奔出几十里,累的要死要活,但这女娃子一无所知,在襁褓里睡的正香。 就这样,村长把孩子带回了家,他儿子恰好无后,就收养了女娃。这个孩子乳名叫香香,是极乖巧的,长到四五岁,就知道每天给下地干活的父亲打水洗脸洗脚。所以,一家人都拿她当亲生的,爱的不得了。 “可惜了,娃子命不好。”村长说着说着,就想流眼泪,香香头年里得了痨病,在当时的山区,这是致命的大病,熬过了年,人就不行了。 最后,村长喝的大醉,让人扶着去睡了。因为村长的照顾,我们几个人都给安排了屋子,分住在两户人家里。我没有喝多,回到房里,怎么都睡不着,坐在火盆边,想着心事。 有的事,是推敲出来的,虽然只是推敲,但大半是不会错的。只不过有一点,我没有任何根据,猜测都猜测不出。傻子的父亲,和老太爷当年密谋的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两个人明知道事情做完了会死,还是义无反顾,这说明,那件事,极其重要。 我甚至怀疑,就是当年的那件事,埋下了祸根,导致十几年间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也导致了陆家的破败。 当当当 我自己想了很久,已经半夜了,老狐狸趴在床边打盹,我刚想朝火盆里加点碳,就听见有人敲门。其实我们的房门就没插,但对方不知道,在外面轻轻的敲。 “谁” “我”门外有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很陌生,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吱呀 对方在外面敲门,用的力气大了一些,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条缝。透过那道缝隙,我看到敲门的人,一下就从火盆旁站了起来。 我看的清清楚楚,站在门外的,竟然就是棺材里躺着的那个小女孩,香香。 第一百六十三章来自阴间的恳求 透着门缝,我看的分外清楚,香香显然是刚从棺材里出来的,穿着寿衣,脸上的粉还没有掉光,孤零零站在门外。可怜巴巴的朝屋里望着。 “你怎么来了”我吃惊但不感觉怕,因为香香这个孩子,一眼看上去就是心地极善的,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随便去祸害别人。 “是谁”老狐狸正趴着打盹,一看气氛不对,就抬起头问道:“陆家小爷,那娃子是谁” “就是棺材里的。”我回头对老狐狸道。 “哎呀哎呀”老狐狸一溜烟就爬起来,想把房门关上:“我说娃子,你是走错门了吧你爷爷。你爹你娘,都在旁边那院子里,你有什么事。找他们说去,不要来搅扰我们” 一般人都不愿意招惹鬼魂,哪怕老狐狸这样的山精,不到迫不得已,也不跟小鬼打交道。所以老狐狸一边说。一边就要把门关上。 “不要。”香香赶忙就推着门,对我道:“我先不找我爷爷和我爹,我是来找你的” “嗯”我心里又是一惊,因为双方就隔着一道门,距离很近,说这两句话的功夫,我猛然察觉出来,香香身上,没有一丝死气,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 我随即刻意的观察着,她的眼睛很纯净,一望见底,她有呼吸。有表情,分明就是个活人。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香香的棺材被压着一整天都不走,那是因为黄泉宫发现香香的魂魄到了阴间,不敢收,所以有鬼压着棺材不许下葬,黄泉宫又派了阴车,把香香的魂魄给送了回来。 这个香香的面子好大我看着香香,她这个年纪的人,是做不了伪的,从村长的讲述中,我隐约知道香香是当年傻子父亲和母亲丢弃的孩子。可是我猜不透,傻子一家,究竟算是什么背景就连人死了。也能给送回来还阳 “进来吧。”我看着香香已经彻底活转过来,就放下心,把她让进屋子。 香香很认生,也很局促,站在屋子里说不出话。我让她不要急,既然深夜跑到这儿来,一定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叫香香是不是” “是。”香香平时见不到什么外人,所以一说话,小脸就红了,她伸手擦着脸上覆盖的白粉,垂着眼睛点点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香香放下手,抬眼看了看我,突然就跪在我面前,重重磕了个头。这一下把我给弄懵了,赶紧就把她扶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干嘛跪下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 “这个头,不是我要磕的”香香站起身,又垂下眼睛,道:“这是我替人给你磕的。” “替谁” “替一个老奶奶。”香香说起这个,马上就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亮光,道:“前几天夜里,我难受的很,躺在床上,我爹和我娘还有爷爷,都守在屋子里,我想喊他们,可是喊不出声,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香香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飘在一片昏黄的大地上。她是孩子,不懂事,但我却清楚,那时候,她已经死了,魂儿正飘荡在去阴间的路上。 “我飘了好久,周围都是些影子,我怕。”香香道:“最后,我飘到一座桥边,有个老奶奶,在桥那头守着,她看见我的时候,就很吃惊,说你怎么来了。” 香香说的桥,是奈何桥,而守在桥头的,必然就是田奶奶。 田奶奶可能是知道香香的,最起码清楚她的来历,所以香香一到桥头,田奶奶马上送她去黄泉宫,在那儿呆了一段时间。然后,田奶奶坐着一辆马车,拉着香香朝回走,一直把她送到村口送葬的队伍旁。 “那个老奶奶,是个好人。”香香道:“她把我送回来的时候,跟我指了指你,说让我帮她求个情。”宏反冬才。 “求什么情”我心里恍然,香香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我,如果不是田奶奶给她指认,她压根就不会知道我是谁。 “那个老奶奶说,请你看在当初结的那一点善缘的份上,以后,放过她的儿子,她只有那么一个儿子。”香香央求我道:“大哥哥,那个老奶奶是个好人,她只有一个儿子,可怜的紧,你就答应她吧” 我明白了,田奶奶身在奈何桥,但对阳间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她那个唯一的儿子还活着,而且在莫须村的时候曾经试图要杀我,被我逃了出来。田奶奶不能掌控阳间的事,她心疼自己儿子,所以送香香回来的时候,就恳请我以后遇见她儿子时,能网开一面。 我开始犹豫,倒不是不想卖田奶奶这个面子。当时我大病一场,田奶奶显化出来,悉心照料,她那个儿子尽管想杀我,但最终没有得手。 我所犹豫的是,我拿什么去放田奶奶的儿子一马那时候我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胸口上有一块尸仙的头骨,才保我不死。现在头骨没有了,如果真的遇见田奶奶的儿子,我是绝对斗不过他的。 但田奶奶的话说的很清楚,她说的是以后。 “我应了,答应你。”我对香香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谢谢大哥哥。”香香当时就高兴了,还要跪下来,我伸手就把她扶住,让她回自己家去。 死人还魂,在普通人眼里,几乎是天方夜谭,但田奶奶和黄泉宫的人都护着香香,也没什么不可能。香香悄悄的推门走了,过了没多久,旁边的院子里亮起了灯,香香的爹娘先是一阵大呼小叫,后来就抱着香香喜极而泣。 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我更加没有睡意了。我总觉得,这一路上的事情,都好像很巧。我走到哪儿,哪儿就出些事,恰好还让我遇到。这样想着,我突然就有了一种预感。 五叔和黄有良都指点我朝东走,说我的机缘在东边。但所谓的机缘,到底是什么他们没说,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一直都呆在石嘴沟,那么这一路上的一切,都会和我擦肩而过,我不会找到任何关于十几年前那件事的答案。 所谓的机缘,或许,就是那件事真正的真相我一路在走,在寻找机缘,其实是在一步步的贴近那个真相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要的机缘,就会不期而遇 我暂时还想不明白,可是我终于彻底的知道了,五叔还有黄有良的指点,是没错的,我必须走下去。 第二天,村里就和有什么喜事一样,香香的父母带着她,挨家挨户的送糖送枣,村里其他人刚睡醒,一眼看见香香,差点都昏过去。后来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就说,一定是村长一家常年积德,给香香换了阳寿。 这是个好事情,我也很高兴。村长总觉得这个事和我们的到来有关系,他不明说,却把村里攒了一冬的山货都给拿了出来招待我们。几个人大快朵颐,吃的很痛快。 村长非要留我们多住两天,我推脱不过,就打算再住一天,把东西准备齐全,然后上路。昨晚一夜没睡,中午就在屋里打盹,还没睡着,章豹就推门进来。他的腿伤好了七七八八,就是走路有一点瘸。 我当他要聊天,就坐起来陪他聊,但是说了几句,我就感觉章豹的神色不对,他是个直性子,心里不藏事的,此刻的表情,说明他肯定有事要说。 “豹子,有事” “嗯。”章豹点点头,神色间有些为难,吭哧了半天,才试探着对我道:“那个那个你的那枚扳指,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好。”我不假思索,伸手就去怀里掏,但是扳指还没掏出来,我又觉得不对,章豹是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不过,如果没有什么原因,他不可能突然就开口跟我讨扳指,所以我留了个心眼,问道:“豹子,你拿扳指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看看。”章豹低下头,有点不敢直视我的目光,道:“其实其实也不是我要看,是水灵姑娘想看” “什么”我心里顿时一沉,水灵那个人的背景和我们大相径庭,所以我对她一直有所防备,她可能觉得从我嘴里得不到什么,转而去套章豹的话。这一路上,水灵对章豹照顾有加,时常聊天,天天帮他换药,照顾的无微不至。章豹这种直性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恨不得报答十分,而且凭他的心机,根本就不是水灵的对手。我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水灵就从章豹嘴里套走了那么多话。 章豹看我突然变了脸,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似的,低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小老乡,你不要怪他。”就在这时候,水灵站在门外,道:“是我要他问的,和他没有关系。” “你要他来讨这枚扳指,是准备做什么”我回头看看水灵,这个女人知道的,绝对不止那些阴间图腾文字,而且,她一路跟着我们,显然有自己的目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观星岭 “我只是想拿扳指看看。”水灵走进房,反手关上房门,坐到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笑,道:“小老乡。我不是聪明人,可也不是傻子,你到底是不是普通的山里人,你知道,我也知道,有的话,说透了就不好了。我的老师,当初是告诉过我一些事情,我只是想查个究竟,你的东西,我不会染指。这些事,我也不会说出去。” “扳指就在这儿,你想看。就看吧。”我看到水灵已经知道了扳指的事,再藏着也没有意义,就把扳指扣在手指上,递到她面前。 水灵看的很仔细,一言不发。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她点点头,道:“我看好了,你收起来吧。” 我不动声色的收起扳指,但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甩脱这个水灵。这种人一直跟在身边,不会有半点好处。 “小老乡,这只扳指上面的图案,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拿到扳指的时候,扳指已经被磨损了,上面雕刻的东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的老师说,这枚扳指上。雕刻的,是一只猫头。” “猫头”我心里就琢磨着,当时五叔把黄有良开膛破肚,拿走扳指,结果回来之后,五叔就诈死了,诈死的那一晚,黄有良跑到石嘴沟,米婆在保护我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听到屋子外面的旷野里,仿佛隐约传来过一阵一阵像野猫似的叫声。 这枚扳指,如果雕刻的是一只猫头的话,那么扳指和猫又有什么关系 “这枚扳指是你的,它的作用。你可能知道。”水灵道:“小老乡,你的事情,你的来历,我不问,我只想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东西。我们可以相互交换信息,这样对大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可以告诉你,这枚扳指真正的作用,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它的作用,是什么” “它是一种象征。”水灵很肯定的道:“象征着权柄,这个象征如果和其它作用相比,那么其它的作用,就微不足道了。” 我还想再问,但水灵就说,她的老师只告诉她这么多。我就感觉,水灵放着省城那样的大城不呆,专门申请参加工作队,跑到深山里来,可能目的没有其他人那么单纯。她不说,我就不再问了,因为问了肯定也是白问。 水灵笑了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等她走了,我才扭头看着章豹,道:“对她,不要那么交心,她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懂。”章豹点点头,又道:“可是我觉得,水灵姑娘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宏反记扛。 “哎”我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服章豹,他是个死心眼,心里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劝得动。 第二天,我们从村里出发了,村长送了很远,我顺道问了问前往观星岭的路。村长说现在的山路不好走,估摸去观星岭,还得至少七八天时间,不过观星岭附近住的有人,我们过去的话,不愁吃穿。 再上路,几个人就像是淹没在大山里了一样,这是山脉里地势最崎岖的一段,到处都是山,行走很难。七八天时间转瞬就过去了,崎岖的山间偶尔会看到出来打猎的山民,我找到一个,问了问,对方说,观星岭已经不远了。 “老哥,观星岭的九婆,还在么” “你说的是老奶奶”这个山民爽朗一笑,道:“我们老奶奶,是半个神仙,怎么会不在” 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观星岭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是同族同姓,那个叫九婆的人,年岁估摸已经很大了,少说也得**十靠上,是族里最老的人,威望很高,族里从上到下,都喊她老奶奶。 这边的山很多,观星岭只有一座,只有九婆一个人住。我们又朝前走了大半天时间,遥遥的望到了观星岭。 在观星岭下头,我打算带老狐狸上山,因为对水灵不怎么放心,另外,包先生说九婆的脾气有些古怪,我怕去的人多了会惹她烦。 观星岭并不算高,九婆估计在这儿住了很久了,有一条山路直通山顶。我和老狐狸走的很顺利,一直快到山顶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好像看到了一幕奇观。 这个月份,万物还未复苏,山里的草木都没有发芽,但观星岭的山顶上飘荡着一股药香,山顶有一大一小两块药田,红红绿绿的一丛,生机盎然。按道理说,像这些药材,人工培植的,药效长势总不如野生的好,可是这两块药田里的党参,茯苓,何首乌,都和长了几十上百年一样,药香扑鼻。老狐狸这种山精对老药材有种习惯性的渴求,一闻到药香,顿时两眼放光。 两块田的对面,是几间小草屋,外头围着一面篱笆。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正巧是中午,我不知道九婆是不是在午睡,小屋里静悄悄的。 “你在这儿等着。”我招呼老狐狸一声,然后穿过药田走到小院边儿,篱笆门是敞开的,我在外头喊了一声。 “你的胆子好大,到底是得了什么造化” 我的声音刚落,小屋里就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听着声音,我感觉发声的人应该是个中年女人。 “谁给你撑腰了光天化日就敢露头,不怕魂飞魄散吗”小屋里淡淡的声音又道:“孤魂野鬼,我不想打散你,赶紧走吧。” “是九婆吗”我一听这话,有些纳闷,赶忙就回道:“我是包先生的朋友,专门来访你的。”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的女人,站在门边望着我。 “这倒真是奇了。”这个女人也显得纳闷,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是个活人” “是活人。”我想着,可能是我身上阴气太重,还没进院,这个女人就感受到了那股浓重的阴气,把我当成一道没有躯壳的阴魂了。 “好大的来头,我说呢,原来,是个重阴身。”这个女人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突然就像恍然大悟了一样,道:“难怪就和一道魂儿似的。” “大婶,麻烦问问,九婆在不在”我赶忙就跟对方道:“我是包先生的朋友,这个东西,是包先生交给我的,劳你拿给九婆看看。” 我把包先生交给我的那只玉坠拿出来,那女人接过玉坠,眼神闪了一下,默然道:“那个孩子,想必已经不在了吧” “是。”我想起惨死在背阴山的包先生,也有些黯然:“麻烦把这东西交给九婆吧。” “我就是。”那女人把玉坠重新还给我,我心里就很讶异,九婆到底有多大,包先生也说不清楚,但眼前这女人,看上去只有四五十,跟我想象的差距太大。 “怎么我不像” “不是。”我再一次打量面前这个女人,当我凝视她那双眼睛的时候,才猛然发现,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仿佛是一个人积累了一个世纪的一切。 “进来吧。”九婆转身朝屋子里走,头也不回的对我道:“叫那只狐皮子也出来吧,不要再躲了。” 我尴尬一笑,这个九婆果然机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什么都瞒不过她。 老狐狸颠颠就从药田那边跑过来,一路都是药香,它几乎要沉醉在里面。九婆依然不回头,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药,药力太重,狐皮子,你不要偷吃。” “我是那样的人么”老狐狸使劲抽鼻子,两眼乱冒绿光。 我跟着九婆走到了一间小草屋里,但是这边刚刚跨进屋,就听见外面老狐狸一声狼嚎。我赶忙跑出去一看,它嘴里叼着半截何首乌,另一半已经下肚了,九婆说的不错,这块田里的药效用太猛,老狐狸啃了一半何首乌,眼睛已经充血般的通红,鼻子直喷鼻血。 “狐皮子,那边有条河,你过去凉快凉快吧。”九婆看见老狐狸那样子,嘴角露出一丝淡笑。 药力那么重的半株药下肚,老狐狸浑身和火烧的一样,一听九婆的话,撒腿就朝山下的河边跑。 我和九婆面对面坐了,她给我倒了杯茶,道:“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雷,劈死的。”我明白九婆问的是包先生,但是又不方便说是黄有良招出的阴雷劈的,只能含糊着回答。 “那个孩子的心地,是好的,但是他出身太贫寒,一旦有了本事,心就会大的收不住。心太大了,总会惹祸。”九婆叹了口气,道:“他当年苦苦的恳求,要拜我为师,我不肯答应,是为他好,他没有那么大本事,看不出太多事,平平淡淡,还能得个善终。” 九婆和我说了几句,就问我来观星岭有什么事情。我想着,这不是一般人,跟她没有必要说客套话,所以她一问,我就试探着道:“九婆,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前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前生 “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前生,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九婆没有直接拒绝我,道:“那毕竟只是前生而已。” “我知道,前生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九婆,我有些事情,要看前生去印证。”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前生,是否和今生的怪事有什么关联。在我的印象里,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本应该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忘却。 九婆很少跟外人打交道,但我是包先生介绍来的,而且可能我本身也让九婆有些兴趣,所以我把请求说出来。九婆考虑了一下,然后告诉我,前一世结束,转世到今生时,我已经把前生的事情淡忘了,所以九婆无法看到完整的前生。 “不用全部,我只要知道,我的前生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我的心情有些紧张,因为我生活的大山里,人们相信投胎转世,相信因果报应,相信轮回。某某地如果出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人们就会说,这个孩子前世一定是什么大人物,投胎转世到了大山中。 我身上的怪事让我隐约的预感着,难道,我的前世,也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九婆做了一些准备,带我来到对面一个很小的小茅屋里。屋子只有一道小门,得弯腰才能走进去,屋内空空荡荡的,连窗子都没有。九婆关好了门,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把灯放在墙壁上方一个灯托上。 房子没有门窗,那盏灯一下子就成了唯一的光源。灯在身后,火苗折射出的光线朦朦胧胧,九婆又在我面前铺了一块白布,顿时,我的影子就被身后的灯光映射到了白布上面。 “不要动”九婆低低的嘱咐了一声,一边慢慢移动墙上的油灯,一边紧密注视着白布上的影子。灯被缓缓的调整位置,当背后的灯光恰恰把我的影子完完整整投射在布上的时候,九婆飞快的放下灯,突然在我后脑上轻轻一按,我没有防备,这一下子好像要把我的魂魄给拍出来一样。 这一瞬间,我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连眼神都直了。但是我却模糊的看到,映在布上的那条影子。如同凝固了一般,就好像布上的一幅画,我的身子在抖动,那影子却一动不动了。 “好了。”九婆从我身后转出来,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身姿比年少人还要轻盈。她弯腰就把那块留着我影子的白布给卷了起来,然后放到灯上去烧,卷起来的白布烧的很快,不多时,只剩下一抹燃烧殆尽之后的灰。 这一抹灰,落在九婆的手心里,她另只手翻出一只小碗,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了一点水,然后把白布燃烧的灰,丢在碗里。 碗里的水那么清澈,好像比世间任何洁净的水都要清透,但是灯光一转,我又觉得这小半碗水五光十色,里面如同蕴含着一个大千世界。 “九婆,这是什么水” “这个,叫做忘情水。”九婆端着小碗,看着那抹灰在水里慢慢的起伏,又慢慢的飘散,道:“阴间,有一条河,叫黄泉河,黄泉河的源头,是一个小小的泉眼,只有那泉眼里流出来的水,才是忘情水。” 我心里陡然冒出一股异样的念头,这个九婆,她是什么人说她本事大,我不否认,她当年就教了包先生两手皮毛,包先生就名满四方。可是九婆就算本事再大,她怎么可能会有阴间的东西而且还是黄泉河源头的忘情水 “不要多想,看吧。”九婆把碗举到我的面前,打断我的思路。 纯净又仿佛容纳万千的一汪忘情水,折射着微弱的火光,水面好像在轻轻的波动。片刻间,我看见水面流露出了一幕自己从未见过的情景。 很难断定这情景具体发生在多久之前,我看见了一片依着小山的田,田垄旁边是一条河,一个戴着头巾的种田人,正在田地里忙碌。看得出,那是一个勤劳又质朴的乡下人,干活很卖力气,头顶太阳高照,种田人满头大汉,却不肯休息。 可能,这块田就是他一家人的希望,他不能停歇,只有不停的干活,才能让家人吃饱穿暖。 画面在流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个种田人始终固守着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小家。他靠种田,娶了妻子,是个很老实的乡下女人,俩人生了两个孩子,懂事而且孝顺,种田人每天忙碌,一年难得几回空闲,但看着妻儿,他虽苦亦甜。 画面中的时间飞速的流逝,这个种田人很普通,一辈子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和成千上万的农民一样。他年纪大了,再也耕种不动那块耕耘了一生的农田,就把田交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在家带着孙子,喝一点茶,颐养天年。 这个人七十岁的时候去世了,一帮子孙披麻戴孝,丧事办的很是隆重。 这样的一生,虽然平淡,但却幸福,坐看日升月落,云淡风轻,一生没有荣光,没有功德,恬淡,安详。 小碗中折射的画面,只有这么多,这个种田人去世的时候,画面戛然而止。我回过神,又呆了呆,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一生平淡的种田人,就是我的前生吗 我不敢相信,因为和自己之前的想象相差太大,我总觉得自己的前生就算没有惊天动地之能,至少也充满了神秘。可是小碗里的情景一目了然,那就是个普通的种田人。 “这”我疑惑的望着九婆。 “这就是你的前世。”九婆看看我,估计是看出我神色中的疑惑,就道:“信者不疑,你的前世,就是如此,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比我看人前生看的更准的。” “我信。”我叹了口气,心里的失落,并非是看到自己的前生碌碌无为,而是从这平淡的一生里,实在找不出任何线索,来印证今生的怪事。 我的前世,就是那个种田人,没有丝毫的出众之处,甚至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的故乡。 “世间有轮回,但前世和今生,不一定就有什么关系。”九婆吹灭灯,推开房门,屋子外的光线照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九婆的影子,立即吃了一惊。 这是我见过的最浓重的影子,就好像地上泼了一大团漆黑的墨,影子重的仿佛要把地面压出一个坑。 我立即暗暗吃惊,这个九婆的来历,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她绝对不是一个安居山里的寻常巫婆。 “孩子。”九婆站在门边,回头道:“用不用我给你卜算一卦我的卦,一直很灵。” “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对我来说,算一卦,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你来说,或许要追寻不知道多长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找到你想要的真相。”九婆慢慢转过身,望着我,道:“你是一个死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看见九婆的眼睛里,折射出了我的影子。惨白的脸,眼眶乌黑,没有一点血色和活气,就好像已经断了气的人,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早已经死了,你的魂魄也被收到了阴间。”九婆继续道:“阳间的另一面,是阴间,在阴间,有一个叫做黄泉宫的地方,那个地方,专管投生转世,阴间的孤魂野鬼苦苦的盼望,就是盼望能在黄泉宫得到一个转生的机会。可是,你的魂魄,永远都不能转生。”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并非我不相信九婆的话,我知道,她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来历,也不会凭空信口雌黄,可是,我该怎么相信这番话我死了,魂魄也早就没了,那么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在世间的 “我为什么不能转生” “有人压着你,不许你转生,永远都不能。”九婆道:“你的魂儿,在黄泉宫的轮转台下拉磨,轮转台,是转生的地方,你就守着轮转台,只要什么时候把那只石磨磨小了,把磨台磨平了,你就可以登上轮转台,但,那石磨,是永远是磨不平的,你只有不停的拉着磨,转啊转啊,一直转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杀气凛然 “九婆,如果我是个死人,没有魂魄了,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感觉一阵莫名的惊恐。这些话,早先米婆就说过,王瞎子也说过,可是我没有全信,因为我就是个好端端的活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九婆说出来的时候,我竟然就信了。没有任何的质疑。 “事出有因。”九婆站在小屋里,朝旁边瞥了一眼,道:“有空再说吧,你那个狐皮子朋友回来了。” 九婆给我让开路,我从门里走出来,果然就看见老狐狸在药田那边打滚,它吞下那半株何首乌的药力还没有过去,不活动活动就憋的难受。 “老胡。以后你老实一点吧。”我走过去,看见它眼珠子依然是红的,就很无奈。老货沾人便宜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陆家小爷,坐一会儿。”老狐狸安静下来,趴在药田边上,道:“这些个药,要是交到黄三郎手里,保不能炼出什么仙丹来。”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老狐狸闲扯淡,一直想着九婆说的话,这个来历不明且不凡的九婆,可能知道很多事情,好在她并不排斥我,所以我就想在观星岭这里逗留几天,好好跟九婆讨教一下。 “老胡,下山去跟豹子说一声,咱们在这里住几天。”我想着心事。头也不抬的跟老狐狸交代了一下。 往常跟老狐狸说什么事情,它答应一声就去了,但是这一次,我说了就没听它回应,只不过没放在心上,还是低着头在琢磨。 骤然间,一道好像被强行压制的杀机,在背后轰的升腾起来,我对这些气息比较敏感,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呼的回过头。 这一回头,让我惊讶之极,我看见老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绕到了我身后,一只尖利的爪子慢慢伸到了我的后颈上,它的眼睛像是包了一汪血水,红的刺眼。 我已经什么都来不及说了。回头看到老狐狸的同时,身子就地一滚。它那只尖利的爪子,带着强烈的破空声,嗖的贴着我的头皮刺了过去。 我背后冒起了一阵寒意,如果不是察觉的及时,这一下估计就会把我的脖子刺穿。这他娘的绝对不是在闹着玩。是要我的命来的。 “老胡你干什么”我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盯着老狐狸。 老狐狸的眼睛有点点呆滞,可能没想到我能临危躲过这犀利的一击。它愣了愣,调头就从药田另一边逃掉了。 “老胡站住”我拔腿就追,因为我不相信老狐狸好端端的会对我痛下杀手,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想抓住它问个明白,同时也担心它会出什么事,所以老狐狸在前面跑,我就在后面追。 老狐狸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跑的歪歪斜斜,速度也比平时慢了很多。我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大概就是二三十丈的样子,终于追上了它,我伸手就揪住它脖子后的一丛毛。但是老狐狸一挣,硬生生把我朝前带了几步,一脚踏上面前一个土堆,我的心顿时一沉,土堆遮挡了视线,直到站在土堆上面才看清楚,这是一块绝地,土堆后,就是一道几乎垂直的山坡,直通观星岭的半山腰。 这时候想收脚已经来不及了,老狐狸在前面又是一挣,带着我就从土堆上滚了下去。几乎垂直的山坡,和一面峭壁也差不多,我的身子在坡面上磕碰着朝下滚,尽管山坡不长,但是落在半山腰的时候,身子已经快要散架了,就觉得嗓子眼有一股血,涌动着想要喷薄而成。 老狐狸摔在离我有两丈远的地方,它慢慢的爬起来,我的鼻子开始朝外渗血,心里明镜似得,老狐狸在药田没能偷袭我,才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摔到半山腰上的。 “老胡。”我一时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我根本就想不到老狐狸会在这个世间这个地点突然背后捅我一刀。 老狐狸站起来,身子一阵摇晃,两只充血的眼睛唰的一睁,翻着白眼就噗通躺倒在地。我吃不准它是不是中了什么魔障,强忍着几乎要散架的痛苦,勉强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它。 “陆山宗,这次,我一定要杀你” 就在我站起身想走向老狐狸的时候,一阵悠悠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面传了出来。听到这声音,我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我看到傻子气定神闲的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他还是傻子的样子,但表情和目光里的那种呆滞,已经看不到了,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彪悍和犀利。 “陆山宗,上一次,有你那五哥护着,没能把你怎么样。这一次,你没有好运了。”傻子的眼睛里顿时飙出一阵汹涌的杀气:“观星岭,就是你的死地” 我很怀疑老狐狸中了傻子的招,所以才会杀我。可是现在已经没时间再纠结这些,我知道傻子的本事,而且那块尸仙镜,被傻子收到了胸口,他气定神闲,就说明这一次袭杀做了充分的准备。 “我和你,有什么仇”我即便知道傻子有备而来,却不肯服软,只不过无论死活,我都不愿意做个糊涂鬼:“为什么一直要杀我” “我说过了,以你的立场,迟早会是一个大祸患,趁着你翅膀还没硬,杀了你一了百了,真的到你长出翅膀,再杀你就要费点事了。”傻子越走越近,身上那股逼人的杀气也越来越浓:“陆家,没几个靠得住的人,你的胆子尤其大连陆谨,陆毅夫那样的能耐,都不敢和那个人见面,你倒前后见了几次,以为我不知道吗” 此时此刻,面对着对方汹涌的杀机,我的心思变的异常灵敏,傻子虽然说的不明不白,但是我却能察觉的到,他说的那个人,是黄有良。 黄有良的来历一直很神秘,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摸透。但是可以听出,傻子对他很防备,也很忌惮。 傻子和黄有良,肯定是敌对的,傻子就因为怕我和黄有良接触的多了,会站到黄有良那边,所以才要在我还没有成长之前,就痛下杀手。通过这些,我就知道,我可能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作用,我站在黄有良这边,会让傻子这伙势力落在下风,同理,如果我站在傻子这边,黄有良就有很大的危险。 我对傻子有些鄙夷,因为他和黄有良都会担心我将来站错立场。然而傻子的气度,和黄有良根本无法相比。 “陆家的人,死的也差不多了,你安心的去吧,一家人在阴间相聚,也是满好的。”傻子杀气升腾,但是却笑的很欢快,他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的逼近,我不是他的对手,一边衡量着局势,一边后退,在做反抗的打算。 咔 傻子的气息太迫人了,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但是退了几步之后,突然觉得脖子一紧,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背后,伸手卡住了我的脖子。这个人力气极大,一只手几乎就把我给提了起来,我不能扭头,可是挣扎之间,我看到了这个人脚上穿的鞋子。 这个人,是田奶奶的儿子,我认得他脚上穿的鞋。 “都是好样的。。。。。。”我双手使劲扒着对方的手,脖子被卡着,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以多欺少。。。。。。还要偷袭。。。。。。” 身后的人听到我这句话,手就不由自主的松了松,但是面前的傻子若无其事,道:“成大事,就不能拘小节,我们只为杀你,只要能杀了你,用什么办法都是一样的。二叔,还等什么,杀了他” 身后那人的手又收紧了,我的脖子几乎快要被卡断,在这生死一刻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我憋着一口气,额头上的阴眼骤然一睁,魂魄从阴眼中唰的冲了出来。 现在正是白天,阳气正盛的时候,我还没有修到日游的境界,魂魄白天出窍,极其危险。可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魂魄一出窍,在阳光下刚一露头,就如同要被阳气给融化掉一样,我强忍着,魂儿急速转了一圈。身后那个人的脸上,裹着一层干皮,我认准他额头上的位置,魂魄强行就顺着阴眼挤了进去。 这么做其实非常危险,因为魂魄没有强到一定程度,冒然就侵入他人的躯壳,很可能会被对方的魂儿给化掉。背后那人显然也修行过,阴眼已经开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旧仇 我完全是在拼死一搏,魂魄挤进对方躯体的同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就感觉对方的魂儿好像在回避一样,猛然一缩。 尽管这时候顾不上东想西想。但我还是隐约的意识到,重阴身的人一旦修炼,魂魄就会阴气更重,重到能逼迫阴魂的地步。 身后的人魂魄一缩,身体随即也受到了影响,被迫放开自己的手。我的身躯从他手里滑落下来,不敢太过冒险,魂魄接着也钻回体内。翻身就从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旁,后背紧紧贴住了石头,以免两面受敌。 “二叔,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傻子看见我从那人手里挣脱出来,就皱皱眉头,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可能是要亲自动手。 “逼到我的地头来了。真当我不存在” 就在傻子一步一步逼近的时候,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九婆的声音。傻子骤然一惊,因为九婆已经离我们很近了,但傻子竟然没有察觉出来。 九婆从两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身体轻盈的像一只鸟,稳稳落在我面前。她眯着眼睛,看看田奶奶的儿子,又看看傻子,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愤恨。 “你们想在这里杀他,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 “是你”傻子死死盯着九婆,突然间就像是看出了什么,忍不住一阵大惊。看得出来,他对九婆有一种畏惧。请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谢谢 双方陷入了无声的对峙,我在旁边好像显得不重要了。我一直感觉九婆不简单,现在从傻子的神色中也能看得出,九婆大有来历。 对峙之间。傻子和九婆身上,悄无声息的溢出了两股不同的气息。傻子身上的气息,来自那块尸仙镜,而九婆身上那种气息,让我感觉说不出的诧异,也说不出的惊奇。她无声无息的时候,我很难察觉出来,但是这时候生死对峙,我突然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和黄有良身上的气息,好像是一样的。 我一下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九婆和黄有良的气息会如此的相像,但是一转眼间,我陡然醒悟过来。 半个重阴身黄有良是半个重阴身,九婆也是 “你好大的胆子。”傻子跟九婆对峙了半天。尽管身上有尸仙镜,但那东西的作用只是自保,他在九婆面前完全没有半点优势,傻子冷哼了一声:“我们要杀他,谁都挡不住你要阻拦,连你一起杀了” 话音刚一出口。山腰四周的洼地里,慢慢露出了十几个脑袋。这都是傻子的人,本来杀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但九婆横空插了一脚,傻子没有办法,只能以人多取胜。 天近黄昏,这十几个人漠然的出现在周围,无声的杀气在四周弥漫。九婆不以为意,依然是那副无谓的样子。 “你还不走”傻子看着九婆毫无退意,发出了警告。我看得出,他其实心里很虚,不愿意跟九婆争斗,如果胸有成竹的话,傻子早已经杀过来了,用不着这样三番两次的示警。 傻子一发话,那十几个人从四面八方一起逼近,把我和九婆困住了。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自己命在旦夕,可是第一次来到观星岭,就把九婆牵连进来,与情理上说不过。 “九婆,这是我的事,他们找的是我,你不用插手。” “我和他们,有点旧账没算,今天既然遇见了,那就一发算算吧。”九婆那张看不出实际年纪的脸骤然一寒:“以多欺少,我不怕。” 咩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羊叫。我的心随着这叫声就是一抖,别的人可能察觉不到什么,但是当初在方家峪后山的地洞里,我听过这样的叫声。 是三脚羊的叫声。 我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一团影子在西落的夕阳余辉里,从上方跳了下来,落地之后,这团影子咩的一叫,原地兜了一圈,慢慢对准了四周围攻过来的人。 我看的很清楚,这团影子,果然是一只三脚羊。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三脚羊存留,但偏偏就有一只,而且来的这么凑巧。我一时间就怀疑了,怀疑这只三脚羊,会不会是九婆养的。心里一冒出这个念头,我就打了个冷战。 九婆,她到底会是什么人连三脚羊这样的东西也能养。 咩 三脚羊一声叫唤,已经沉浸在日落之前的半山腰上,顿时飘荡气一股阴沉沉的死气。三脚羊呆的地方,阴气重的连草木都不生,傻子带来的这帮人虽然功夫好,可是不可能是三脚羊的对手。三脚羊的头从左转到右,突然就一跳,整个身子如同飘起来了一样,最前面几个人的身子一颤,整个人都好像呆滞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知道,这几个人的魂儿被三脚羊勾走了,就像当初我在地洞里,魂魄险些被三脚羊勾出来吞噬掉一样。 “二叔”傻子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就慌了,后退了一步,声色俱厉:“你还不动手” 之前想要掐死我的人,在九婆出现之后一直都站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傻子一嗓子喊出来,他才迈步冲到最前头。这个人有一股极其刚阳的气势,他冲过来之后,三脚羊的两条后腿忍不住就退了退。 “上去杀了他们两个”傻子站在人群最后,一声大喝。三脚羊被那人压制住了,其余的人立即就围过来。 九婆动了,身子快的像是一道烟,她的双脚在地上挪动的太快,唰唰的荡起一股尘土。尘土滚滚,瞬间就把周围几丈方圆都淹没了。随即,我听到两声惨叫,明显有人被九婆给下重手打伤。 九婆的身子像是一团席卷在山腰上的狂风,傻子手下那些人对她来说,都是不入眼的小角色,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身影晃动之间,几个人被冲的七倒八歪。九婆的脚步不停,那团滚滚的尘土一下子就冲着傻子卷了过去。 砰砰砰 我的视线也被尘土阻挡了,看不清楚战团里的形势,只能听见一阵凶猛的碰撞声。片刻间,我听见傻子闷哼了一声,从滚滚的尘土里狼狈的踉跄,倒退了十多步,脚下一绊,噗通就摔倒在地。 唰 九婆从尘土中电光一般的冲出来,直扑向傻子。傻子不是九婆的对手,虽然张狂又嗜杀,但是九婆一冲过来,他就慌了,双脚使劲蹬着地面,不停的倒退。九婆冲到傻子跟前,一巴掌就抽了下去。 砰 九婆一巴掌拍在傻子的胸口上,傻子承受不住这股力道,噗的喷出一口血,但是他的胸口瞬间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反震,硬生生把九婆的身体给震飞了。 “九婆”我赶忙过去扶住她,我知道这是那块尸仙镜在保护傻子,那镜子是尸仙尸解时留下的一块慧骨,连九婆也扛不住,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扶住九婆,这时候,我看到九婆的嘴角隐隐溢出了血迹。 “没事我还死不了”九婆一咬牙,不顾我的阻拦,翻身又冲向傻子。 我不知道九婆和傻子之间有什么旧仇,但九婆那样子,明显是在拼命了。她风驰电掣一样猛冲过去,一把抓起傻子,五根手指捏紧傻子的脖子。 但是九婆来不及把傻子的脖子给扭断,第二次承受尸仙镜的反震之力,脚步踉跄着倒退出来十几步。这一次,九婆嘴角的血迹已经很明显。 “我杀了你”九婆明显也恼火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傻子有东西在护体,但是毫无畏惧,像是斗急眼的人发了真火一样,一扭身,第三次冲向傻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我不忍再看,我知道九婆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冲破那块头骨的保护,把傻子给杀掉。 果然,第三次冲击之后,九婆遭到的反震愈发严重,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然而在她这样不要命般的冲击之下,傻子也被打丢了半条命。如果不是那块尸仙镜在护体,早已经被九婆捏成一团肉泥。 “九婆不要再冲了”我使劲拉着九婆的胳膊。 但九婆杀出了真火,不顾一切的甩开我的胳膊,又一次冲向傻子,傻子明显怕了,脸上全都是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走。可是他快不过九婆,身子刚站直,九婆已经到了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幽森的马嘶声,好像从面前的空气里嘭的爆出一团黑色的气浪。太阳完全落山了,光线昏暗起来,可是我仍然看见,一团影子坐在一匹阴马身上,堪堪出现,挡在傻子面前,一下把猛冲而来的九婆给撞了出去。 这一下撞的很重,九婆的半张脸被阴气侵染,已经变黑了。我扶稳九婆,目光一扫,当我看见阴马上那团影子的时候,心里大吃一惊。 竟然是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老而弥坚 那个骑着阴马而来的人,让我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老驴爷 老驴爷章豹上次说起老驴爷的时候,神色很是黯淡,因为他判断老驴爷可能是凶多吉少了。为此。我也难受过,总觉得老驴爷那样一个人,突然死了,很让人伤感。 此时此刻,我看到老驴爷的时候,就知道,他可能真的是死了。他骑在阴马上,身躯像一道琢磨不定的光影。但是老驴爷好像比以前更加深不可测。他骑着阴马,一下把九婆撞的横飞。九婆也是不简单的人,而且是半个重阴身,可她显然受到了一股无法抵御的阴气的袭击,脸庞都黑了。 我震惊的,不仅仅是老驴爷堪堪赶到,更意外的是,他明显是站在傻子那边的。 我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看见老驴爷。该怎么和他交流。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身边的九婆挺身又冲了过去。九婆的性子和男人一样,很刚硬,执拗,越是被老驴爷撞的喘不上气,越是固执的要杀掉傻子。 “我杀了你”九婆有一点失去理智的样子,眼睛都红了,不顾一切的扑向依然在地面挣扎的傻子。 老驴爷骑着阴马,在半途一转身,迎着九婆就冲上来,九婆心里有数,她不可能一时半会之间就斗得过老驴爷,所以她的目标是傻子。老驴爷胯下的阴马飘飘忽忽的荡到身边时,九婆的脸色一变,整个人就好像虚化了一般,冲着阴马一下就穿了过去。好看的小說就在 “救我”傻子看见九婆疯了一样的杀过来。顿时惊慌失措,他已经被九婆打的心惊胆战,连一点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全指望着老驴爷能挡住九婆,把他救下来。 嘭 九婆一旦拼命,那种架势就相当的骇人,这一次,老驴爷没能拦住九婆,慌忙转身要去救傻子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九婆的手指穿透傻子的衣服,五根指头像是五把刀子,一下刺穿傻子胸口上的皮肉,好像要把他的心活生生挖出来。 那一瞬间,傻子连喊叫的余地都没有了,九婆的手没能抓透,一碰见傻子胸口中镶嵌的那块尸仙镜。就被猛烈的反震回来。但她是半个重阴身,抓破傻子皮肉的同时,重阴身与生俱来的那种阴气,水银灌顶般的顺着傻子的伤口硬挤进身躯。傻子的身体像是被冻上了一样,不断的打着哆嗦,皮肉隐隐发黑。 九婆这一次又被震退了很远。尸仙尸解时留下的慧骨,到底有多大的威能我不知道,但九婆被反震的很惨,脚步几乎都站不稳了,嘴里不断的吐着血。 “九婆”我一下子就急了,今天这个事情,完全是因为我来到观星岭才引起的,不管她跟傻子那帮人有什么旧仇,可我总是于心不忍。我扶起九婆,左右看了看,想要带着她冲出去,可是三脚羊在那边被田奶奶的儿子压着,九婆受了伤,我没有那种临阵冲出的本事。 但我不死心,想扶着九婆跑,没料到九婆的性子,老而弥坚,已经连着吐了几口血,却依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你还是以前的脾气。”老驴爷站在傻子面前,叹了口气,对九婆道:“何苦你已经远离这件事,怎么又要插一脚进来” “我这辈子,是报不了那个仇了。”九婆冷冷一笑,鲜血顺着嘴角就朝下流淌着,她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声音骤然一冷,厉声道:“但是有人能替我报你们想杀他,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老叔爷”傻子被九婆吓怕了,尽管有老驴爷挡在面前,但他还是缩在地上,嘶声喊道:“快杀了她杀了这个疯婆子” “那就看谁杀了谁”九婆和老驴爷可能是认识的,刚说了两句话,顿时又被傻子撩动的怒火滔天,一句话没说完,甩手挣脱我,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向傻子。 “我们不想再杀你了你已经置身事外”老驴爷不是作伪的人,他说不想杀了九婆,可能就是真的不想杀她:“何苦又要这样” 九婆不答话,冲的更猛,老驴爷知道九婆不死不休的脾气,看着劝不动九婆,就黯然摇摇头。 唰 老驴爷猛然一回头,伸手从傻子胸口把那块尸仙镜给拿了下来。九婆恰好就冲到了面前,老驴爷举着尸仙镜,朝九婆的额头按了一下。 嘭 九婆的额头顿时爆出一大片猩红的血雾,她整个人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险些从半山腰上摔下去。我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死死的拽着九婆,把她拉了上来。 拉起九婆的一刻,我的心就凉了。尸仙镜的威力,极其恐怖,九婆的本事再大,也顶不过镜子一击。她上半张脸的皮肉都被化掉了,额骨上被撞出一道裂痕,鲜血狂涌。我的心一抖,知道九婆可能是不能活了。 “老叔爷快杀了她杀了她”傻子看见老驴爷用尸仙镜重伤了九婆,顿时精神大振,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连那个姓陆的一起杀掉” 老驴爷看了看傻子,神色颇有不耐,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看倒在血泊里的九婆,又微微叹了口气。 我眼看着九婆救不活了,心里的感触又一次矛盾且复杂起来。我回身望着骑在阴马上的老驴爷,这个曾经让我敬仰的人,在我心中,好像变了样子。 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来,就觉得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就如同当时在大蛮山注视着泪流满面的银霜子一样,恩怨交集,难以面对。 “这,都是命啊。”老驴爷可能知道现在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所以他调转马头,低低的道:“咱们走。” “咱们,杀不杀了陆家的人”有人跟老驴爷小声道:“族里商议的,是全力杀了这个人,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昏聩”老驴爷不想跟傻子说那么多,但是对下面这些人就很不客气,阴着脸,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一般的抬头看看黑暗的天空,道:“你们以为,伤了九婆没人管,要杀陆家的人,也没人管” “老叔祖,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很纳闷,如今九婆被重伤了,三脚羊也被压的无法脱身,只剩下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应对这么多强敌,那是一丁点胜算都没有的,会死的连渣都不剩。 “今天杀了他,明天陆家的老五带着幽冥舍利杀出来,你去顶你顶的住吗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账”老驴爷不敢训斥傻子,把一肚子火都发在这人身上,说着话,老驴爷又一次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看半空。 夜色里的天空,乌云遮盖了星光,月影旁,就是一大片厚重又漆黑的乌云,云层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会让人隐隐约约觉得,那团乌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走”老驴爷又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头走了。 田奶奶的儿子逼退了三脚羊,领着周围尚未被九婆打死的那些人,慢慢的转身跟上老驴爷。傻子很不甘,也很不服,可他已经气馁了,没有老驴爷的帮助,就算九婆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傻子也没有过来杀她的勇气。一行人跟着老驴爷朝夜色中的深山走去,傻子犹豫半天,才恨恨的回过头。 “九婆。”我扶着九婆,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涩,九婆还剩下一口气,可是我救不活她。 “你不要有愧,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不相干,就算你不来观星岭,我迟早也要跟他们算账的。”九婆可能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虽然说话说的那么顺畅利索,可是我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停止呼吸。 “九婆。。。。。。” “我的那个小院子里,有个包袱,是我后晌临时准备的,本打算等你走的时候送你当盘缠,现在,我拿不动了,你自己带了包袱,走吧。”九婆额头上的伤口依然还在流血,她情知必死,却没有半点畏惧,轻轻喘了口气,道:“最后,劳烦你帮个忙,把我院子外面的两块药田的药,都采了,送到山下的村子里去,等我死了,不用立碑,就把我埋在药田里头。” “九婆,这个仇,我记住了,仇,我来报。”我低头想了想,问道:“九婆,你告诉我,前一世,在奈何桥杀了你的尸仙,究竟是谁” 第一百六十九章尸仙的来历 听了我的问话,九婆怔了怔,但随即她就点了点头,道:“果然,你是个聪明人。” 我的感觉很强烈。就从九婆自己身上,还有老驴爷和傻子那短短几句话里,我猜测到九婆的身份。如果我猜的没错,九婆的前一世,就是守在奈何桥头的孟婆,她不服颠倒了阴间的尸仙,所以最后被杀死在奈何桥上。 “九婆,你告诉我。这个仇,我总会替你报的。”我的语气很决绝,和九婆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当她血洒观星岭的时候,我的心念已决。 九婆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一抹亮光,像是感慨,又像是期待。前一世杀掉她的人。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尸仙,这一世杀她的人,是深不可测的老驴爷。而我,只是一个不名一文的山娃子。放到任何人听见我的话,都会嗤之以,觉得我不自量力,但九婆没有,她仿佛深信我总有一天会拥有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 我把九婆轻轻背起来,无论救活救不活,我总想她在临死之前可以稍稍安稳一点,我背着九婆,又抓起昏厥在地的老狐狸。顺着上山的路,朝九婆的小院子走去。 “孩子,没有时间了,现在不说,恐怕你听不完这些话。我就说不出了。”九婆的身子软塌塌的,没有半点力气,她可能在很的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会马上死去,不等回到院子,在路上就跟我道:“你读过抱朴子吗”注:П即可观看 “读过。”我点点头,陆家的子弟小时候认字以后,就开始阅读庄子南华经,抱朴子之类的古籍,一个是巩固所学,另一个是增长一些见识,可是我不知道九婆这时候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写出抱朴子这本书的,就是那个前世杀了我的尸仙写的。” “是他写的”我心里大吃一惊,忍不住就停下脚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葛洪 一瞬间,老驴爷曾经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潮水一般的涌上心头。为了救治自己的母亲。那个尸仙苦学医术,医术通神,为了颠覆阴间的法则,让亡母可以重生为人,他又苦修玄道,最终尸解羽化。我不知道多少次听人说起尸仙的传闻。但是真正没有想到,我从小就在读这个尸仙写出的书。 而且,听老驴爷说的,尸仙在十多年前又一次尸解,由仙尸解,已经蜕变成了地仙。 九婆危在旦夕,我也顾不上想那么多,赶忙收敛心神,听九婆继续讲下去。 九婆抗命地仙,本来永远都没有再转世的机会,但是地仙丢下阴间的事情不管,十道十殿只剩下了黄泉宫,若干年前,老驴爷到黄泉宫做了殿主。 “他是地仙的直系后裔,没有这个身份,坐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老驴爷生性淡泊,而且心眼是很好的,他到了黄泉宫以后,给了九婆转生的机会。但是老驴爷显然不适应那种掌管阴阳生死的生活,没多久就离开了黄泉宫,在茫茫的大山里悠哉云游。 “九婆,我听人说,地仙的母亲家,是姓陆的。” “是姓陆,而且,就是你们石嘴沟陆家这一脉。”九婆显然没精神了,闭上眼睛,道:“这些事,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九婆说,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地仙羽化之后,他本姓的葛家,还有母亲家族的陆家,都得到了很多好处。但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九婆知道的不多。她只知道,地仙颠覆阴间以后,葛家陆家的子弟,都走上了修行之路。那时候,陆家的子弟里,有一个叫陆百年的人,算起来,是地仙的表亲。这个人生性很聪慧,肯学肯做。颠覆阴间的时候,地仙还只是尸仙,他想要更进一步,所以把很多事情都丢下不管,这些事,是陆百年打理的。 陆百年受地仙的倚重,他这一支,是陆家门阀里最强盛的一支,九婆说,陆百年一支,可能就是我们石嘴沟陆家的先祖。 “是这样,是这样。”我若有所思,看起来,陆家人世代都在阴间做接引,不是没有道理的,赶尸接引之类的事情,可能是从陆百年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说着话,背上的九婆突然一颤,嘴角的鲜血四溢,我怕她撑不住了,赶忙朝着院子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九婆支撑不下去了。 “九婆九婆你撑住啊” “孩子,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要拼死救你”九婆吐出一口黑血,精神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她可能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喘着气,道:“我看见了,我看见阴主的车驾,就在那片乌云里” 九婆说的阴主,就是阴间原来的主人,被尸仙大败而逃遁的人。她没有时间说的那么仔细,但是我已经感觉到,阴主的车驾,就是那辆诡异的小马车。 难怪老驴爷训斥那帮人的时候,会不停的扫视半空。他显然也发现了乌云中隐藏的小马车。 “我瞧的出,阴主的车驾,是在护你。”九婆道:“阴主是不会看错人的,他的车驾既然护着你,就说明你日后必成大器” “他的车驾既然在为什么不救你”我心里觉得很急躁,小马车如果就在附近,为什么九婆命悬一线了,它都不肯露面挽救 “阴主不救我,一定有他的苦衷,他以大局为重,我没有一点怨言。” 九婆的话说的很明白,那辆小马车好像专为护着我的,因为种种原因,它不能随意露面,即便九婆快要死了,它都隐忍不动。除非是我受到了致命的袭击,它或许才会冒险出击。我顿时想起上次见到小马车的时候,拉车的小马眼睛都被打瞎了,车子也残破不堪。 可能,它是真的有难言的苦衷。我感觉到,这件事情的背后,可能有几股我看不见的力量,这些力量在相互的抗衡,对峙,谁都不敢妄动。 但我仍然难以理解,九婆算是阴主的属下,我很难想象,为什么看到九婆将死,阴主都可以那样隐忍。如果是我,我想我不会顾及那么多,我要救人。 “阴主不知道地仙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地仙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九婆却一点都没有怨恨,替阴主辩解:“阴主每次露面,都冒着极大的危险。” “九婆,阴主他是谁”我急匆匆的问,在我的认知中,当年尸仙打败了阴主,但没能杀掉他,阴主逃遁了,他的车驾既然在,他肯定也在,只不过没有露面。我想知道阴主的真面目。 “阴主,是”九婆一下子喘不上气了,用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道:“阴主,是一截一截尾巴” 说完这句话,背后的九婆骤然停止了呼吸,身子不动了,呼吸和心跳全都不复存在。我把她放下来,九婆的脸上都是血,却好像很安详。 我不知道这一次,九婆还能否在重生转世。 我把九婆身上的血迹都擦干净,遵照她的吩咐,把院外那两块药田里的药,一一采挖出来。 锄头在土里上下起伏,我采掉那块小药田的药时,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回过头。 老狐狸醒了,却不敢说话,蹲在我身后,目光黯淡又无神。我不是十足的傻子,今天老狐狸偷袭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没有被什么东西附身。 “这件事,怎么说”我回过身,继续在地里挖药,我不想看老狐狸,只因为心里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 我厌恶这种被信任的人出卖欺骗的感觉,厌恶的要死。 “陆家小爷”老狐狸的嗓音已经带着哭腔,它一下趴在地上,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泪珠滚滚。 “你说吧,说吧” 老狐狸当初在莫须村,被那个想要暗中袭杀我的人带走了,他把老狐狸带出去很远,揭掉脸上那一层面具般的干皮。那一刻,老狐狸险些就惊呆了。 “那人,是山杠爷,是山杠爷” 我忍不住又放下手里的锄头,身子几乎撑不住了,一头就想栽倒在地。田奶奶的儿子,那个要杀我的人,是山杠爷 我很难把印象里刚猛果断一身正气的山杠爷,和那个暗中偷袭我的人联想在一起。如果放到之前,我会怀疑老狐狸的话。 可是今天九婆告诉我了那些事,我清楚的记得,山杠爷的名字,叫葛山杠。 第一百七十章收贡 “陆家小爷”老狐狸看到我的神色有点恍惚,眼睛里的泪水滚落的更多,爬到我脚边,哭道:“就从当时麒麟峡跟着你,一路走过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念情又良善的人,从那以后,我没有二心,只想跟你讨个造化” 老狐狸得知把自己带走的人就是山杠爷以后,和我一样吃惊。山杠爷拿着老狐狸的内丹,老狐狸跟他讨,山杠爷说,要回内丹很简单。只不过有个条件。 “他要你,杀了我” “是”老狐狸眼泪汪汪的道:“最初,我是死也不肯的。” 山杠爷说让老狐狸找机会杀掉我,老狐狸更加吃惊了,但我们一路走过来,相互照顾,相互关怀,我拿老狐狸当朋友。老狐狸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山杠爷那么说了以后,老狐狸就摇头,它宁可不要内丹,也不肯背后动手杀我。 老狐狸一边说,我就一边在想。第一次见到山杠爷的时候,他还没有杀我的心思,否则直接把我杀在地洞里,神不知鬼不觉,一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由此可见,他要杀我,是他们的族里后来商议的结果。 老狐狸抵死都不肯答应,山杠爷没有为难他,但是第二天,又来了两个山杠爷同族的人,那两个人的心就很毒,带着老狐狸来到了它的老窝麒麟峡。 麒麟峡是老狐狸住了很多年的地方。峡谷里到处是它的子孙,怕是成百上千了。两个山杠爷的同族在麒麟峡一口气抓了十多条小狐狸,全部吊在树上,浇油活活烧死了。老狐狸看的肝胆俱裂,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烧死了我的儿孙,问我杀不杀你。”老狐狸哭的稀里哗啦,抱着头,道:“陆家小爷,我当时就快要疯了我绝不肯杀你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儿孙被烧成了碳。。。。。我” 老狐狸那时候痛苦的要死,那两个人也不多问他,接着又抓了十多只小狐狸,全都吊在树上。他们说,老狐狸只要不点头,他们就耗在麒麟峡,把它的子子孙孙全都杀绝。 老狐狸哭的没力气了,歪歪的躺倒在地上。他承受不住那种折磨。最后只能屈服了。老狐狸屈服以后,拿到了内丹。 我吸了口气,可以想象到,山杠爷那一族的人,可能知道要杀我会有风险,所以让潜伏在我身边的熟人动手是最合适的。 我在石嘴沟再次和老狐狸“意外”相遇之后,老狐狸始终不忍心下手,一直拖着。到观星岭这里,它实在是拖不过了。 老狐狸在讲,我静静的听,它觉得我一定会雷霆大怒。但听着听着,我心里那股愤恨,就渐渐的消失了。 因为我知道那种无奈,知道无奈是怎么样痛苦的体验。我有很多无奈,深知一个人陷在身不由己的无奈中时,是一种难以逃脱的煎熬。 “你走吧”我慢慢挥动锄头,开始采药。我不怪老狐狸,但是那份友情,已经尽了。 “陆家小爷”老狐狸哭着还要说,可它也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我们已经不再是一条路上的同伴。 我默默的锄着地,再也没有转头。 “陆家小爷以后,你多保重”老狐狸在身后默默的流下最后一滴眼泪,抬起腿,又看了看我,顺着另一条下山的陆,慢慢的走了。 当老狐狸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我才抬起头,看看远处无尽的山海。一种难以言语的孤独,在心里弥漫着。 我整整挖了半夜,把药田里的药采出来,装了两框。然后又深挖了一个坑,把九婆葬进去。做完这些,我在院子里的小屋中,找到了九婆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风干的咸肉干粮,还有三块二两重的黄金。 我带上包袱,提着两框药下山。章豹和水灵都在山下等急了,可是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把两框药留在观星岭附近的村子里。 络腮胡子走了,老狐狸走了,只剩下章豹。我们走在黑夜的山路里,前面的一切,都笼罩在看都看不透的黑暗中。 我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明天在哪里。心如死灰,只觉得抬腿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人生,还没有这样消极过,不想再去寻找,不想再去追索,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下来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沮丧,一下子把我淹没了。黑暗无边无尽,我根本不知道前面的黑暗里,会隐藏着什么。但是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了在那片暗不见天日的死地里的五叔。 至少,我还能看到太阳,看到黎明时的曙光。但是五叔,他要永远留在那片没有光明的死地里,日复一日的接引那些尸体,送往阴间。与他相比,我有什么资格说累,说苦 我又想起了银霜子,想想那些在大蛮山的日子。走在孤独的路上,我才真正的知道,这个被我强行埋在内心深处的女人,原来比我想象中更重要。 银霜子,我很想你 我们离开观星岭,继续朝东走着,水灵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有心要赶她走,但每次话一出口,章豹就替水灵说话。在他的印象里,水灵是个顶好的姑娘。我不想驳章豹的面子,心里却始终不安。因为我看的出,章豹喜欢上水灵了。 我很忧虑,章豹这种人,要么就拒人于千里之外,要么就对人死心塌地。 走出观星岭之后,周围的山势开始平缓,一条河滋润了山间贫瘠的土地,这条河的流域内,人烟算是比较稠密。山上山间的冰雪全都解冻融化了,河的水位上涨,我们顺着河走,隔两天就能遇到一个村子,衣食无忧。 这天,我和章豹坐在河边休息,水灵在河边洗脸,洗着洗着,她就站起来,回头一笑,道:“豹子,会抓鱼么” “会。”章豹站起身就朝那边走,我就觉得很没办法,章豹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水,也就是华严寺那口井,一辈子没抓过鱼的人,水灵一喊,他就去了。 两个人在水边胡乱倒腾着,章豹拿刀削尖一根树枝,在水里插鱼,但是忙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有插上来。过了没多久,一个村里的老汉提着鱼竿走到河边,看见章豹那举动,老汉就乐了。 “山娃子,鱼可不是这么抓的。”老汉咧嘴就笑,在河边坐下来,一边伸着鱼竿进河钓鱼,一边跟章豹和水灵讲抓鱼的事。老汉很健谈,水灵是工作队的人,闲着就找老汉打听一些山里耕地,人口,还有山刺之类的情况。 他们在河边聊了有多半个时辰,河里的鱼饿了一冬,饿死鬼似的,见饵就咬,老汉收获颇丰,准备离开的时候,送了我们两条大鱼。 “现在的鱼不肥,烤着吃是不好的,只能熬些汤喝” 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从村子上边的群山里,传出了一阵飘渺的当当声。那声音像是什么金属之类的东西在撞击,但非常沉闷,声音的源头很远,却听的人心里烦躁不安。 啪嗒 老汉手里的鱼篓一下子跌落在地,他的身子像是打摆子一样抖动着,黝黑的脸庞上一瞬间就布满了惊恐。 “这是这是山神爷要收贡了”老汉连丢在地上的鱼篓都顾不上捡,撒腿就朝村子里跑。水灵赶紧跟上去,问他什么是山神爷收贡。 老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解释了一下,我在后面跟着,算是听了个明白。在他们村子附近,一直流传着一个山神爷收贡的传说。山里的人信山神,山神主掌大山,山里所有东西的兴衰祸福,都由山神操控。山神不能白忙活,所以每十年就要收一次贡。 “山神收的,都是什么贡” “啥都收只要是活的都收”老汉那么大年纪了,但是不要命一般的跑。刚才山里一声沉闷的响声,就是山神爷收贡的前兆。等那声音响过三次,山里所有的人,牲畜,野物,只要长着腿脚,都会着魔一样的朝深山里走。 进去的东西,是永远都出不来的。十年前,山神爷收贡的时候,老汉一个远房侄子从山外到山里避祸,不信这邪,结果三声闷响一过,直接就中了邪一样往山里跑,事后,老汉进山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第一百七十一章血云 我不信什么山神爷收贡之类的传说,但老汉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从深山里传来的沉闷的声响,听上去也的确有些不正常。 老汉心急火燎的朝村子里面跑。水灵就在后面跟着,要过去看看。 “不去。”我实在不想招惹太多麻烦,这村子里的事,跟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我一说不去,水灵就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抬眼看了看章豹。章豹对我道:“她是城里来的,没有见过山里的事,既然想看看。就让她看看吧。” 章豹这么一说,水灵就很得意,跟着老汉继续朝村里跑。章豹是兄弟,我没办法多说什么,他们一跑,我就只能在后面跟着。 河离村子最多也就一里地的样子,老汉跑的很快,一头冲进村子。这时候。我就发现村子里已经乱了,山神爷收贡的传说在这里流传的很广,而且村里不少家户的确是吃过亏的,所以山里那道沉闷的声响一传出来,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把家里的猪羊牲口全部用绳子绑的结结实实。 牲畜一绑住,接着就开始绑人,家里头年纪最大的依次把家人捆在树上,钓鱼的老汉家里没有什么人,先把自己的小孙子绑了,又自己用绳子捆住自己的腿。 当。。。。。。 第二声沉闷的声响从山的深处隐约传来,那老汉看着我们跟到村里,就急匆匆对我们道:“不能这么干站着啊,赶紧,把自己绑了,要不然,人就不当家了。会着魔一样朝山里跑啊。”: 对于山里的这些怪事,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一点不信,怪事多了去了,最好的办法是避而远之,可是已经到了这时候,再转身离开村子,可能也来不及。 水灵跟到村里,当然不是为了过来把自己给绑上的,第二声声响一过,她就到村里别的家户去看。我在后面跟着,其实也看出了一些异样。 村里的那些牲口,明显都躁动了,被绑的很结实,却一直都在乱拱,看样子是要挣脱绳索。我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深山中的声响真的不正常,心里总是感觉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水灵和章豹从村子南头一直走到北头,家家户户都做好了充分的防备。转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听见第三声闷响,像是一阵回音。从北面茫茫的山里,轰然发出。 这一声闷响很重,尽管距离非常远,却好像敲击在自己的心口上一样,脑子犯晕,眼前的景物也略微有些模糊。 第三声闷响一过,村里就像是炸了窝,那些被绑着的牲口都争先恐后的乱叫,村子北面是荒地,现在这个月份,野草还没有冒头,十几只躲了一个冬天的野兔灰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沿着村北那条进山的路,狂奔而去。 “那些野兔,真的朝山里跑了。” 我已经判断深山里传来的声响不正常,让人的脑子发晕,但是还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人是万物之灵,那些野物跟人没法比,一下子乱了阵脚,开始朝山里猛跑。我抬起头,村后的山一片一片的,不可能分辨出声音的具体来源,只能大致判断出一个方向。然而这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我就看见在山的深处,好像漂浮着一团红色的云。 那团红色的云带着血光,在深山的上空悬浮,离这里可能有七八里远。我看看章豹,他也看看我,按道理说,我们两个都算是在山里长大的,可是这样的情景,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些野物,都是朝着那片血云跑过去的” “山里只有这一条路,多半就是冲着那片云去的。” 我和章豹小声说着话,等到再一转头,一下看见水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拔腿朝着山里跑去。情况很突然,我们两个根本就没想到,章豹赶紧加快脚步去追。 水灵跑的很快,跟在那十几只野兔灰獾后面,在山路上飞奔。章豹腿上的伤没有彻底痊愈,用尽全力,追了几十丈远,终于追上了水灵。 “水灵姑娘,你怎么了”章豹从后面伸手拉着水灵,但水灵仿佛听不到他说话,随手一甩。 这一甩之间,我就看见水灵的眼神不对劲了,满脸都是那种失去正常神智的茫然,眼神呆呆的,仿佛梦游的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章豹不敢用力去抓水灵,再加上腿上的伤,这一下就被甩的摔了一跤。甩开章豹,水灵继续朝山里跑去。 “跟上她跟上她她神色不对”章豹大急,腿上有伤,跑不了那么快,他从地上飞快的爬起来,焦急的冲我道:“她可能受了蛊惑了” 我加快脚步,一下子冲过章豹身边,但水灵的速度有些异样,脚步快的让人眼花缭乱,我猛追了好久,才在后面追上她。 “水灵”我喊了她一声,危机时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就抓住她的胳膊。手刚刚一碰水灵,她随即转身就把我甩开。 水灵的表情依然是那种懵懂的茫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眼神直勾勾的,她的力气变的很大,竟然硬生生甩开我的手,把我甩到一旁。 她这样子,分明就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心神,但是就在她转身把我甩开的一瞬间,我仿佛隐隐约约看见水灵那呆滞的目光背后,闪过一道亮光。 不对 我激灵灵就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水灵眼神里的光只是一闪而过,可是却让我觉得,她没有迷失心智。她表情和目光里的茫然呆滞,都是装出来的 “干嘛不抓住她”这时候,章豹从后面赶上来,看见我在原地发愣,当时就急了。 “豹子,她好像没有迷失心智。。。。。。” “不可能”章豹看着水灵奔跑的背影,连话都来不及跟我多说,一边追一边头也不回的道:“没有迷失心智,她怎么可能这样不要命的朝山里跑” “豹子,你先等等”我想拦住章豹,因为水灵眼神里那丝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也很不踏实,一个人如果伪装,就证明别有意图,我暂时不知道她的意图,却感觉到,这样追下去,没有好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追她。”章豹是个死心眼,我劝不动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一边跑一边道:“有什么风险,我担着。” 我叹了口气,章豹的身体还没痊愈,功夫跟过去没法比,我明知道水灵有些不对,可是又不能丢下章豹不管。这个女人,显然死死抓住了章豹的软肋。 我们两个这样一耽误,前面的水灵就跑的远了,章豹发了疯一样的追去,我也紧紧跟在后头。七八里之外,那片红云依然漂浮在半空。 山里的路不能按着直线距离去算,曲曲折折的,很是崎岖。这一路追过去,我就看到山间那些猫冬的大大小小的野物,全部朝着那片红云所在的地方狂奔。 “豹子”我喊着章豹,距离那片红云越近,我就感觉越不安生。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三个人,我和章豹一直到这时候都好好的,尽管脑子有些眩晕,却远远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水灵怎么可能受到什么影响我愈发不安,大声呼喊,想让章豹停步。 但是章豹不理,水灵一出事,就和要了他的命一样。我实在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又跟了过去。 三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你追我赶,离那片红云更近了。这时候,我看到,那片漂浮的红云,是在几座山之间的一片山地上空悬浮的。空气中传来一片温热的气息,还夹杂着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这种气味闻起来非常奇怪,然而此时此刻,我骑虎难下,唯恐章豹会出事,所以连观察的机会都没有,紧紧跟着他。 渐渐的,我们已经跑到了离红云只有百十丈远的地方。站在山间的山路上,群山之间的那片洼地呈现眼前。洼地里到处都是半丈到一丈宽的裂痕,千沟万壑,洼地的正中,有一个直径大概三丈左右的大洞。那些从山外跑进来的野物,一步都不停,一只接着一只冲向那个洞,一头就跳了下去。 丝丝缕缕血红的烟,从洞里袅袅升起,半空那片红云,就是这些烟气汇聚而来的。前面的水灵从山路冲下洼地,头也不回的跑向洼地正中那个黑漆漆的洞。 第一百七十二章丹炉 “水灵”章豹失魂落魄,脚下一滑,直接从路上滚进洼地。他连滚带爬的落到洼地的底部,顾不上一身的擦伤,踉跄着站起来。 他追着水灵,我追着他,三个人距离那个三丈宽的洞越来越近。在我们一路跑来的期间,不知道多少野物已经坠落到了洞里,跑得越近,就越能感觉到那股热气在升腾,仿佛置身在盛夏的阳光下,片刻间浑身就大汗淋漓。 我们和水灵始终有一段距离。尚未追上她,水灵已经靠近了黑漆漆的洞口。 “水灵”章豹看见水灵马上就要落进洞里,失声大喊。 这一声大喊,好像惊动了水灵,水灵堪堪的停下脚步,在离洞口还有最多一丈远的地方站住了。章豹马上又抬脚去追,可是他一动,水灵突然又绕着洞口朝旁边跑去。洼地下面坑洼不平。到处都是宽宽窄窄的裂缝,跑了没多远,前面的水灵一下子顺着一道差不多一丈宽的裂缝掉了下去。 裂缝下面很黑,也不知道有多深,但章豹什么都不管,水灵掉下去,他也要跟着朝下跳。 “豹子你冷静一点”我抓着章豹,朝周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充满了诡异,一股一股的热浪还夹杂着血腥的气息,滚滚扑面而来:“我和你说,水灵真的没有失去神智” “我要救她”章豹一把甩开我,头都不转,顺着裂痕的边儿就滑下去。 我赶忙掏出了手电筒,朝下照了照,章豹已经下去了。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匆匆的一观察,就贴着缝隙的边儿跟下去。裂痕下几乎是垂直的,必须手脚并用,手扒脚蹬的慢慢朝下挪。但章豹唯恐水灵会出什么事,动作很快,一快就导致失衡,从半路直接摔了下去。 裂痕在地面的宽度就那么一丈远,可是下去之后,空间就大了,裂痕交错,地下也被连通了。章豹下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水灵。 “她去哪儿了去哪儿了”章豹一身都是土,在周围看,但是水灵不见了,我们前后也就是差了几分钟时间。然而就在这几分钟时间里,水灵无影无踪。 我没再劝说章豹,知道劝了也没用。我抬眼扫视,裂痕的地下跟其它的裂痕相通,地势不算复杂,不至于迷失。可是我们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大,就顺着路开始找。 这块洼地的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所在,热的要死,尤其钻到地缝里面之后,空气干的几乎要燃烧起来,两个人满头都是汗水,顺着地势走了约莫有十几丈远,我就越来越怀疑。因为水灵这么做,很可能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 我让人坑怕了,一瞬间又开始怀疑水灵的身份,但她肯定是工作队的人,这个毋庸置疑。细细的回想一下,从那老汉开始说山神收贡,水灵就很感兴趣,一般的女孩子胆子都不大,遇见这样未知又诡异的事情,多半会躲避,可水灵却迎难而上,这说明了什么 我突然就觉得,水灵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山神收贡的传说,她佯装失去神智,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 越走感觉越热,周围多了两个分岔,章豹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我们该朝哪条路走” 我还没顾得上答话,光线照射的极尽处,好像有人影闪了过去。尽管只是一闪,可我和章豹都看出来,那仿佛是水灵。 “水灵”章豹马上就追过去,但是一绕过前面的岔路,水灵的影子又不见了。 不过,水灵消失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再没有别的分岔,我们两个就一路追了下去。走了一会儿,我感觉,这条路绕来绕去,其实是从洼地的外围朝洼地中心纵深的,也就是说,我们在地下无形中又贴近了洼地正中的那个直径两三丈的洞。 “豹子。”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现在形势就连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本来已经找不到水灵,但她偏偏就在刚才露了个面,把我们引向洼地的正中心:“不能再朝前走了。” “我信你,也信她。”章豹回头对我道:“你不要再走了,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 我终于知道痴迷一个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此时,失去理智的不是水灵,是章豹。他满脑子都是水灵,压根就不在乎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 章豹继续朝前走,通道里一股一股的热浪,灼热逼人,当我约莫着已经来到洼地正中心的时候,就在前面的拐角处,看到一片通红的火光。 我们一步跨过拐角,顿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势非常猛,把地洞周围的土都烧的陶片一样硬,火堆的直径大概有两丈,烧火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炭,绵长持久,火势一直保持的很旺盛。 “这里怎么会有一团火。”章豹诧异了,但同时忧虑更深,站在离火堆很远的地方,都感觉身子要被烤熟了,再离的近一些,肯定要受伤。 “不对,肯定不对。。。。。。”我下意识的在周围看来看去,火光熊熊,灼热的热浪里,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气。 “水灵,水灵”章豹不由自主的张口大喊。 “这地方”我想来想去,再回味这块山间的洼地,还有那个直径两三丈的洞,身子骤然一抖。 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和震惊,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让人瞠目结舌的大“丹炉” 那个直径两三丈的洞,是一个丹炉的炉身,洼地下面的火在燃烧,洼地到处都是裂缝,是用来通风助燃的。锻造这个丹炉的人,用那些野物的血肉在炼丹。 “不要乱动”我一把就拉住章豹,让他别再乱动,我不知道到底谁在这里炼丹,然而这种炼丹的方式,透出浓浓的诡异气息。 我拉住章豹的同时,在火堆的另一边,又有一道影子模模糊糊的闪了一下。章豹不顾一切的挣脱,绕过火堆,这一次,我们一眼看到了水灵。 她昏厥了,靠在火堆旁边已经被烧的硬如陶瓷般的角落里,浑身上下被热气灼烤的湿漉漉的,软软的垂着头。章豹跑过去,轻轻把水灵抱起来。 “水灵水灵”章豹的心就好像被眼前的大火灼烧着一样,水灵脸上全是汗水,头发也被汗水打湿了,一缕刘海贴在额头。章豹小心翼翼的探探息,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对我道:“她还活着,咱们走吧。” 我已经没心想去探知到底是谁架设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丹炉”,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我转过身,章豹就抱着水灵跟过来,但是还没有走出一步,我感觉不对劲儿,一种极其强烈的凶机在身后弥漫着。 我猛然回过头,一下子在章豹身后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眼珠子红的就和燃烧的火一样。 我的心顿时一凉,看看昏在章豹怀里的水灵,恨的咬牙。我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水灵根本没有昏厥,她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佯装昏厥,就等于把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全部丢在我们身上。 可是我没有时间跟章豹解释这么多,那双火红的眼睛里,全都是贪婪又暴戾的凶光。 “豹子跑”我大喝了一声,朝回猛走了几步,把章豹挡在身后。 隐藏在角落里的那双眼睛的主人,慢慢的露出了真身。我看到一团蜷缩着的身影,从角落里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它佝偻着腰,跟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么大,浑身上下的毛都是火红的,它的眼睛很大,一双眼睛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子嘴巴都小的和蚕豆一样。这东西出现的一瞬间,地洞中心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烧的仿佛更猛烈了。 “豹子,你走,先走。。。。。。”我头也不回的对章豹小声道:“快一点。。。。。。” “这是什么东西”章豹惦记着水灵,可是同时也惦记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别啰嗦了”我猛然转身,推了他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哗哗的朝下流。 我把章豹推走,又回头跟那个怪东西对峙。 面前这个蜷缩着身子的怪东西,和三脚羊一样,都是罕见的奇物,俗称“火猴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借刀杀人 火猴子,那是极稀罕的东西,传闻,这东西是在山里洪岩边住的猴子,常年累月成了精。刚成精的火猴子的毛是火红的。随着年月的增长,皮毛转白,但身上的肉变成红色,之后皮毛又转红,再转白,三次转变,最后连眼珠子都变成火的颜色。 这样的东西能掌控火的灵魄,暴虐凶戾。生性嗜杀。跟老狐狸一样,火猴子也有一颗内丹,它的内丹,就是民间传说中的辟火丹。故老传说,元末明初的巨富沈万三家里,有一颗从火猴子身上取出来的内丹,朱元璋抄没沈万三,这颗辟火丹到了皇室。后来朱棣靖难夺位。迁都北京,这颗辟火丹,被放置在故宫养心殿的大梁上。养心殿是明清两朝诸帝的寝宫,几百年时间,故宫发生过几次重大火灾,但这颗辟火丹护着养心殿,从未被火灾侵蚀过。 看着火猴子,我呆了,因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传说中,真正面对它的时候,就会手足无措。我手心里全是汗水,不由自主的回头看看,章豹带着水灵走了,可是又不放心我,站在拐角那边,没有走远。 “快走啊”我咬着牙催促他。这是火猴子的地盘,如果我和章豹一起转身逃走,火猴子追上来,三个人都会死。只能我在这里挡一挡,给章豹争取点机会。 章豹踌躇,在我催促下,才勉强从拐角那边走了。我转过头来,望着火猴子,一步一步的慢慢后退。 那只火猴子在逼近,这东西很嗜血,逼近的同时,呲牙咧嘴,我看到连它的牙,都透着一片火一般的红。 当我慢慢退到拐角处的时候,章豹已经带着水灵走了,我稍稍心安。猛的一转身,朝身后那条不怎么宽的通道跑去。 我一跑,火猴子也风驰电掣一样的追了过来。这东西就好像一团带着灵性的火,而且动作相当敏捷,蜷缩的身子如同一颗滚动的球,急速的追到身后。那股热气几乎要把人逼的窒息,我的眼前陡然一花,身后的火猴子连蹦带跳,从头顶哗的跳到了面前。 我不知道怎么对付它,只能转身又朝来路跑着躲避,空间太狭窄了,一进一退之间,火猴子在我身上抓了一把,衣服顿时燃起了火,扑都扑不灭。 我心里一阵恶寒,一边跑一边把外衣脱了下来。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而且我的预感很准,好运气不可能一直都在,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我。 我重新跑回燃着大火的“丹炉”底部,在火堆旁边绕圈,一边躲着,一边急速的思索,想寻找一个脱身之计。然而我对这里不熟,而且在这么热的地方来回的跑,片刻间脑子就晕了,身上汗如雨下。这样下去,不用火猴子杀我,自己都会垮掉。 在火堆旁跑了几圈,脑子越来越昏,而且这时候,我发现一直追在后面的火猴子,突然不见了。我明知道不对,可是别无选择,从火堆旁绕了一下,准备重新顺着那条通道跑出去。 就在我将要离开这堆大火的同时,熊熊的烈焰中一下伸出一只爪子,牢牢的拽着我的胳膊,把我硬拖进了火堆。那么高的温度,我被拖进去的时候就受不了了,拼命朝外冲。火猴子的体型小,被我从火堆里给拽了出来。 顿时,我就被缠死了,无论怎么冲,怎么扛,始终都逃不出火堆周围方圆几丈的地方。火猴子像是一大块通红的炭块儿,只要一碰,身上就冒出一串水泡。一眨眼的功夫,我头上的头发眉毛全都被烧的干干净净,后腰还有两只手,满满都是水泡。 我被缠的急红了眼,抽出身上的刀子,狠狠吐了口唾沫,打算拼命。然而当我要拼命的时候,火猴子反而避开了,像一条不散的阴魂,一直都在我周围打着圈的纠缠。我逃也逃不走,打又打不着,仿佛陷进了一团沼泽里,一步一步被逼到绝境。 轰 就在我全力跟火猴子周旋的时候,从上方一下掉下来一块被烧的滚热的土块。土块烧成了一团,硬的和石头一样,嘭的砸在头顶。我的脑袋好像瞬间被砸裂了,身子一歪,扑倒在地。 这一下砸的非常重,魂魄险些被砸的脱体飞出,我眼前一阵强烈的眩晕,嘴巴鼻子一起震的流血,感觉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吱 那只阴魂不散的火猴子,好像奸计得逞了似的,从火堆旁边唰的跳了过来,半蹲在地上,那双充满了戾气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我站不起身,眼前的景物一圈一圈的打晃,渐渐发黑。 这一刻,死亡的阴影已经完全把我笼罩住,被土块砸了一下,危在旦夕,还有一只火猴子在旁边虎视眈眈。 唰 我的眼前,好像闪出了一片昏黄的光,这时候,我还有残留的意识,眼前这片昏黄的光,并不陌生,那是人死之后,阴魂前往阴间的那条路。 此时,我就在鬼门关之前徘徊着,只要火猴子从背后推我一把,就会把我推上死路。 吱 眼见着我已经快要死了,那只火猴子终于跳到我跟前,两只长满了红毛的爪子一下探到我眼前,好像要把我的眼珠子活活的给挖出来。我的命完全就被掉在一根细线上,到了垂死关头,瘫软的身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股力气,举起手里的刀,一刀就捅在火猴子的胸口,随后,我又猛踹了它一脚,直接把火猴子踹到那团燃烧的大火里。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但人都是那样,临死的时候,千方百计也要拉敌人过来垫背。我捅了火猴子一刀,又踹了它一脚,身上顿时又燃起了火,可我昏沉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了,也得拉上这只火猴子。 想到这儿,我的魂魄从额头的阴眼里一冲而出,魂魄无视水火,冲出体内,立即就没入身旁的火堆里,想挤进火猴子的躯体里,把它弄死。 但是魂魄刚刚钻进火堆,火猴子的额头,一下子冒出一团微微闪着红光的影子。这东西在山里不知道活了多久,和老狐狸一样,已经成精了,它以野物的血肉炼丹,虽然阴邪,却也是一种修行。火猴子也会魂魄出窍,没等我的魂魄挤进它的身躯,火猴子的魂魄已经离体开始对抗。 既然这样,那就同归于尽 我死死缠着火猴子的魂魄,那条昏黄的阴间路,就在眼前。我把它缠的很死,一点一点的拖着它的魂魄,唰的冲到了阴间路上。 周围那片昏黄的光,顿时就充斥在四面八方。就和当初小狗子把我的魂勾走,带上阴间路一样,我死缠着火猴子的魂魄,硬把他拖了进来。这条昏沉沉的路上,时常都有去阴间的阴魂,火猴子一下就慌了,魂魄被缠着带到阴间,那就等于是死了,只留在阳间一具空空的躯壳。 它拼命的想要挣扎,但是我就是死缠着不放,在阴间路上飘的很快。片刻间,身后昏沉的阴间路上,轰隆隆驶过来一辆阴马牵引的大车,车前面是两个骑在马上的阴差,其中一个,手里举着一只招魂幡。 马车一路飞驰,沿途那些飘动的阴魂,都被阴差收到马车上,朝着奈何桥,黄泉宫而去。这是阴间的收魂车,一旦坠入车子里,那就等于死透了,魂魄不会再返回阳间。 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是现在就算魂魄归体,也必然难逃一死。所以我一丝都不松,依然缠着火猴子。 火猴子的魂魄在极力的挣扎,眨眼的功夫,身后那辆收魂车已经跑到跟前,这里是阴间路,火猴子的能耐再大,在这儿却只是一条孤魂。车前面的阴差晃动手里的幡,火猴子的魂魄化成一团闪着红光的光点儿,被收了过去。 阴间的所有阴魂,都瞒不过阴差的眼睛。火猴子被收到车里,极度不甘的来回挣扎翻滚着,却无济于事。阴差也看到了我,在马上顿了顿,突然就收起招魂幡,引领着马车,继续朝前走了。 我怔了怔,那阴差不会无缘无故的不理会我。它不理会我,只有一种可能,因为我是半个重阴身,重阴身自由出入阴间,尽管我还没有找到这种穿行阴阳两界的法门,但阴差不收重阴身。 我一阵轻松,火猴子的魂魄被阴差收了,就等于死的透透的。但是轻松之后,我一下又紧张起来。 我的身躯,还在阳间。 第一百七十四章翻脸 我一想到尚留在火洞里的躯壳,顿时就呆不住了,直直的朝着昏沉路那边的黄泉河和奈何桥而去。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我飘的如同一阵狂风,紧紧的追上了前面飞驰的收魂车。 漫长的阴间路后。是那片好像没有底的深渊,黄泉河,奈何桥,已经遥遥在望。数都数不清的阴魂在桥边徘徊,等着田奶奶在额头一点,忘却前生的事之后投入黄泉宫。这时候还不到六月初六,桥前桥后都是阴魂,桥面几乎满了。我心里着急,也来不及排队,直接从那片阴魂的上方飘了过去。 我看到了田奶奶,她还站在桥边,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那好像永远都做不完的事。没有阴魂敢在奈何桥这里惹事,等我高高飘起来的时候,田奶奶也一眼看到了我,顿时一惊。 可我没有时间可浪费。一句话也不及说,翻身就从桥上跳入了那片好像无底的深渊。 轰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恍惚,魂魄从桥上跳下,转瞬间就回归了留在阳间的躯壳里。我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章豹已经把我拖到了火洞外面。我的躯壳没有任何反应,章豹的眼眶里都是泪,死抱着我不肯松手。 睁开眼睛,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上被烧伤了很多处。看到我醒转过来,章豹的眼睛一下瞪圆了,惊喜交集,那一汪流转在眼眶里的泪水,噗噗的掉落。 “豹子”我对章豹有些不满,全因为他被水灵迷住了心,但章豹没有变,还是那个重情的好汉子。当我看见他眼眶里掉落的泪水时。心里对他的责怪,也就渐渐散了。 “我把水灵放在上面,下来找你的,咱们走。”章豹轻轻把我扶起来,想要背我上去。 浑身上下火辣辣的,感觉全身没有一块好皮了,都被烧的面目全非。章豹这边扶住我,我就让他先等一等。 我转回火洞,那团燃烧的大火全靠火猴子在催动,火猴子死了,火团的火势小了一些。活着的火猴子是不惧火的,但死了之后,也是一具皮囊,我看见火猴子的躯体在烈火里焚烧了那么久,已经化成了一团灰。 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还记得火猴子的内丹。那东西是无价之宝。走到火堆旁边的时候,火猴子身躯化成的那团灰烬噗的一下散了,一颗火红的珠子,只有莲子那么大,在火焰间烁烁生辉。 我把那颗辟火珠取了出来,珠子刚一到手。人就支撑不住了,章豹背着我,把我背回了地面。 我们回来的时候,水灵还“昏迷”着,我看了看她,再看看章豹望向她时那满脸的关切,想说的话顿时又咽了回来。 我的烧伤太重,走不动了,就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安身。九婆送的包袱里,各类急用药都有,那是九婆亲手配的药,章豹仔细的把伤用烧酒洗净,那种痛苦,如同把身上的皮都剥下来一样。 脱困之后,我就昏沉了,想睡,但身上疼痛难忍,就那么迷迷糊糊的挺着。九婆的药是很神效的,过了没几天,烧伤的地方开始结痂,等到痂脱落,伤就算好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重伤之后带来的影响,伤处结痂之后,我就开始发烧,烧的很严重,一天到晚都晕晕乎乎的。 章豹一直守着我,因为忙着照顾我,所以水灵当时苏醒了以后,我们也没问她那么多。章豹就仍然单纯的以为,水灵是受了火猴子的迷惑,然后身不由己的跑到山里,又不知不觉的昏了过去。 我从小就得病得习惯了,又加上吃了灵药,高烧两天,渐渐的恢复过来,但是身子还是很疲惫,一天到晚躺着不想动。 这天半下午的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浑身懒洋洋的,连眼睛也不想睁开。醒来的时候,章豹和水灵呆在洞口,正小声的说话。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水灵在佯装发怒,她这样的女人,善用心机,怒气里还带着三分娇气。 “不是不是”章豹赶忙就摇头,连声的解释:“我怎么会不信你,只是只是我这样的人怎么配的上你” “不许说傻话。”水灵轻轻捂着章豹的嘴,眼睛里神采流转,道:“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只要情投意合就好了,有什么配不配的你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好像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轻浮虚荣女人。”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章豹看了水灵一眼,道:“你是大城里长大的人,出身好,前途光明,我是个逃犯,你要跟了我,以后不会像从前那样,过的舒服舒心,我只是怕你受苦,觉得对不住你” “人活着,只要快乐就好,无论在大城,还是在山里,我爸爸是很开通的,只要我肯,他一定会支持我。”水灵说着话,慢慢把头靠在章豹的肩膀上,道:“我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更改,我知道你的事情,也知道你是个实诚的好人,回头,我带你回北平,在那里住上一两年,身份就慢慢洗清了,咱们踏踏实实的,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好”章豹彻底沉浸在幸福中,水灵这番话说的动情,如果不是我知道她隐藏的深,差点连我也信了她。 他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以后怎么好好的过日子,畅想着未来。我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转过脸,不想再听。 又过了两天,别处的烧伤不怎么严重,都差不多了,只有后腰上被火猴子抓到的地方,伤的挺重。一个人不管行走还是动手打斗,力气全是从腰身上使出来的,腰受伤,整个人就少了大半力气。我试着走了走,估计还得休息个把月时间,才能完全把伤养好。 “山宗,我和你说个事情。”章豹看见我一个人在洞外慢慢的走,就跟了过来,他的言语有点支吾,看着我的脸,说了一半,又不肯说了。 “怎么有什么事,你说啊。” “那个”章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跟我道:“上次在火里烧死的那个东西,是叫是叫火猴子它的身子烧光了,留下那颗珠子我是想,那颗珠子,能不能能不能给我” 我的头轰的一下就大了,果然,果然是这样我从头到尾就没跟章豹说过火洞里的东西叫火猴子,也从没说过火猴子内丹的事,但章豹竟然找我来要,如果不是水灵背后跟他说这些,他怎么可能知道,又怎么可能找我要东西 凭章豹的性格,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死都不会跟我讨要什么,但是他经不住水灵的撺掇,直接跟我开了口。 我的手在发抖,说不上是怒,还是心凉。假若章豹自己要这颗辟火丹,我二话不说就会给他,反正留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大用。 “山宗”章豹看到我脸上阴晴不定,就低下头,道:“我要是我也不想要这颗珠子不是不是这颗珠子” “拿去吧。”我想了想,忍住心里那交集的复杂情绪,从怀里掏出火猴子的内丹,交到他手里。 钱财身外物,我从来都不在乎。章豹的命很苦,前半生没有什么快乐和幸福,水灵拿到辟火丹,肯定高兴,她高兴,章豹就会高兴。我希望他能开心一些,哪怕这开心,只是片刻的虚妄。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章豹拿到珠子,马上欢快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还罕见的哼起了山里的小曲。不出我的所料,这颗辟火丹刚交给章豹,转脸就到了水灵手里。 看着章豹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产生了一丝丝幻想。我多希望水灵对章豹是真心的,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再看着水灵那张看似天真又清纯的笑脸,那一丝希望顿时灰飞烟灭。 我不知道章豹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水灵这种人,身份背景本来跟我们就完全不同,我怀疑她如果到了必要关头,会毫不犹豫的把章豹推出去。 “豹子。”我对兴高采烈的章豹道:“我想喝点鸡汤。” “成”章豹马上就答应了,我们藏身的这个地方,离村子大概十里路,很快就能走个来回,章豹跟水灵说了一下,然后到村子里去买鸡。 我看着章豹一个人走远,等他走的不见影子之后,我转头望向水灵,她还是那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真样子,歪着头,睁大眼睛望着我,让我隐约感觉有些恶心。 “你听着。”我实在不想再看她,转过头,道:“他是个老实人,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记在心里,肯拿命去报恩。你耍花样,骗我一点东西,我不在乎,但是你如果害他” “我怎么会害他嘛。”水灵打断我的话,道:“我和他” “够了”我抛开了所有的顾忌和脸面,厉声呵斥道:“你骗我的东西,我给你但是你如果害我的兄弟,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杀了你” 第一百七十五章决裂 “你在威胁我”水灵看到我翻脸,语气顿时就变了,她悠悠的道:“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有威胁我的资格有杀我的本事” “那你就试试”我咬着牙,既然翻脸了。我不给她震慑,她就会肆意妄为,完全把章豹玩弄于掌之间,我朝她走了一步,沉声道:“连火猴子我都能杀,你比它的命硬” 我真的动了杀心,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杀气,对水灵的愤恨。甚至超过了那些想要杀我的敌人。 水灵不说话了,不知道是在考虑对策,还是真的被我的杀机所震慑。她闭上嘴巴,想了想,一言不发的走到一边。 我回到洞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天擦黑的时候,章豹提着两只老母鸡兴冲冲的回来了,一回来。他就张罗着杀鸡生火,给我炖鸡汤。但是这边刚落脚,水灵就在那边把章豹叫走了。 他们在远处小声的说话,我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可以想象的到,水灵不会说什么好话。隐隐约约的,我看到水灵好像在哭。 不一会儿,章豹回来,脸色阴沉沉的,他闷头坐在洞口,好半天才抬起头,对我道:“她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该说的话,我都和你说了。”我看着章豹明显是动气了,但是对他不能像和对水灵一样,我跟他解释道:“别的先不说,就这次的事。她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为了拿到火猴子的内丹,明知是条死路,还是把我们朝山里引。豹子,你的心眼实,我告诉你,如果今天我被火猴子杀了,她什么都不会做,连尸体都不管,自己就会逃跑” “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为什么容不下她” “她会害你。” “她不会”章豹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梗着脖子,道:“她对我好,拿心待我,她说了。要带我回北平,不让我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醒醒吧”我看见章豹这副完全被迷了心的样子,心里也来气:“她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她是背景,你知道,但你,是个杀人重犯啊” “是。”章豹一听这句话。呼的就站了起来:“我章豹,只是个杀人逃犯,跟你做朋友,的确不配。你容不下她,要赶她走,我不求你,我跟她一起走。”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杀人逃犯”我一下也怒火攻心:“我和你出生入死过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干什么可是她,你知道多少为了一个女人,你什么都不顾了” 章豹一向不善言辞,也不善争辩,他说不出话了,直直的看了我很久,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容不下她,就是容不下我,我们走。” “走吧”我毕竟还年轻,真的被气急了,情绪控制不住,失声喊道:“去跟她过你想要的日子吧” 章豹闷不做声,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他提着包袱,和水灵转身就要走。但是走出去两步,章豹又停了脚。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好好养着。”章豹低着头,不看我,声音有些沙哑,慢慢道:“多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们走了,顺着那条出山的路,一直走到了黑暗的尽头。我再也看不到章豹了,连一丝影子都看不到。 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山洞,空荡荡的心。那种由心而来的疲惫,再次侵袭着我,我在洞外站了很久很久。 我决定暂时休息一下,从村子里换了一堆干粮,然后带着自己的东西,又朝深山处走了二三十里,重新找地方落脚。 我什么都不想了,就觉得自己太弱,如果我能像黄有良那样强,可以横行无忌,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我就能直接了断的杀了水灵,把祸根斩除在未发之前。 奔波了这么久,我第一次彻底的安静下来。经历了生死离合,对自己的心境,是一种升华和历练。不承受一些痛苦,就永远不能明白一些道理。 我放空了心情,细细的读书。修道,其实并非是把身体锤炼的多么结实,更重要的,是一个“悟”字,所以人们谈起修行,总以悟道来代替。 我是半个重阴身,我可以超脱阴阳,在阴间阳间穿行,对我来说,没有阴和阳的区分,我可以奔驰在阳间,同样可以驰骋在阴间。 我想,在不知不觉中,我懂得了一些。心境完全平和下来,对问尸经里很多东西,理解的仿佛更快。我的魂魄出窍,尝试在山洞里钻出来,飘荡于阳光下。阴魂被阳光照射,那是一种煎熬,但煎熬一次,魂魄就强壮一分。魂魄强壮,和肉身的融合度更高。 休息了足足有差不多一个月,后腰的伤好了,魂魄已经能在白天出窍,飘行上百丈远,这一个多月,静心悟道,舒展拳脚,身体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人也精神百倍。 我离开了深山,一个月间,初春已至,山间出现了一从一从的新绿。我孑然一身,没有固定的目标,行踪也飘忽不定。朝东走着,人烟渐渐多了,找山民打听了一下,前面三十里,就是石方镇。 那是山西河南河北三省交界的一个地方,跨省必过石方镇,是山里最兴旺的一个镇子,人口多,几条大路通向四方。 石方镇虽然热闹,但我不打算久留,落落脚就走。进了镇子之后,这里果然人流熙攘,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不想招人耳目,所以把头上的毡帽压低,盖住半张脸,在镇子里买了一些东西,又找到一个小饭馆,坐到靠墙的角落里,准备吃饭。 我要了两个菜,一大碗饭,刚刚吃了两口,手里的筷子就顿住了,眼神一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银霜子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银霜子,我说不清楚心里是高兴,还是期待,又或紧张。我想着她,天天都在想,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再见到银霜子,我会抱着她,不让她再离开。 但是当她真的又出现在面前时,我突然退缩了,我不敢去认她。我又把帽子朝下拉了拉,等到情绪稍一恢复,我就觉得银霜子有一些不对。 她是最爱干净的,年轻且有活力。可是此刻的银霜子,一脸的疲惫,好像连着赶了很多天的路,她喜欢穿白,然而这时候却穿着一件灰黑的衣服,衣服上面全是尘土。 我没有乱动,银霜子不会拿我怎么样,但是我吃不准附近还有没有大蛮山的人,容心和无生,都是劲敌。所以我不动声色,躲在角落里看。 银霜子随便找了桌子坐下了,就要了一碗素面。这跟她的作风不符,她这个人,锦衣玉食惯了,就算出门在外,也很讲排场。 面条端上来,银霜子吃了几口,她的气色不佳,食物又不合胃口,勉强吃了些,就结账起身,从小饭馆离开了。我也随即付了帐,想暗中跟着她看看,看看她到石方镇来做什么。 “刚才那个小娘们,倒满有几分姿色的。” 我这边结账,就听见旁边一张桌子上两个喝酒的人相互交谈,其中一个相貌猥琐,出言不逊,他明显是在说刚刚离开的银霜子。 “闭嘴吧你,黄汤喝多了”另一个看上去老成持重一些,打断对方的话,小声道:“这个人,我见过,你知道她是谁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怎么,那小娘们还有什么来历” “银霜子,大蛮山的山把头,太行五大把子之一。” “嘶”那个出言不逊的人显然被吓住了,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在周围乱瞥,太行山五大把子,那就是山里的草头王,谁也得罪不起,尤其银霜子这样的,敢在背后议论她,被她听见,这人半条命就算交代了。 “瞧你那个怂样子,被吓到了”老成持重的人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砸吧着嘴,道:“不过,你也不用怕,现在嘛,今非昔比了。前段日子我到东李沟去,遇见野狼山的老赵,跟他扯了会淡。老赵说起些山头上的杂事,你知道吧,大蛮山,现在不是银霜子的了。” “咋回事” 我一听,脚就迈不动了,这个人说的话,再加上银霜子刚才的样子,让我感觉到,她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虎落平阳被犬欺 听到关键处,我想把事情全都弄明白,所以装着和掌柜的换一些零钱,暗中侧耳倾听,继续听那两个人的交谈。 “老哥。”相貌猥琐的那人显得有些意外,道:“大蛮山那地方。不是银霜子家里经营几代了,按说是不会出什么麻烦的。” “你有所不知。”另一个人接口道:“银霜子是遇见麻烦了。” 银霜子从前统领大蛮山,一切都有条不紊,后来,她私自收留了被围剿后重伤逃脱的茅天师和容心老道,本来也没有什么,但就从上次在大蛮山悔婚之后,无生还有小白龙也无形中插进了大蛮山。银霜子对无生小白龙这伙人没有任何好感,容心老道是想跟无生小白龙合在一处,两帮人一起去搞日本人之前没有做完的事。对于容心老道的建议,银霜子一口就回绝了。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人都是会变的,容心老道原本跟着银霜子,还算是忠心卖力,但无生和小白龙就撺掇他,日本人以前搞的事情,五仙观的人都有耳闻,一来二去,说的次数多了,容心老道也渐渐心动。至于茅天师,本来就不怎么管事。尤其是在围剿中受了重伤。两条腿都断了,愈发渴望修行尸解,所以直接闭关,不理世事。 容心和无生小白龙联合到一起,就觉得银霜子处处掣肘,很麻烦。小白龙这个人心肠狠,做事做的很绝,不惜血本,暗地里串联了大蛮山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直接拿钱把对方喂饱了,这下就等于拆了银霜子的台。 等暗中架空了银霜子,几个人一起发难,开始左右大蛮山的事物,银霜子自然不肯,然而等她发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指挥不动大蛮山那几个头领了。 “听人说,小白龙原本是想把事做绝。”老成持重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直接做掉银霜子的,不过嘛,大蛮山那几个小把头,过去都受过银霜子家里的恩惠,说到杀了银霜子,没人敢迎合。” 听到这里,我的心骤然一抽。银霜子被架空了,幸亏那几个小把头还多少有点良心,没敢拿银霜子怎么样。但银霜子从那以后,就被逼着离开了大蛮山。现如今,大蛮山和小白龙已经合成了一伙,再也没有银霜子的立足之地。 联想银霜子之前来到小饭馆时那一脸的疲惫和落寞,我就猜得出来,她离开大蛮山的时候什么都没能带走,从小锦衣玉食,骤然间流落大山,那种失落,不知道银霜子是怎么扛下来的。 两个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可是我已经没心听了,转头冲出小饭馆。石方镇的街都很长,当我冲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银霜子慢慢的走着,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孤苦伶仃。 这个镇子非常热闹,来往的商人多了,交通也比别的地方便利,山外的货物能比较顺利的运进来,所以长街两旁都是店铺。这时候的山区,还没有受到太多外界的影响,尽管外面变了天,但镇子里的人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银霜子慢慢的走着,当她走到一家布庄的门外,就停下脚步。 她这个人是最爱干净的,住在大山里,每天只要出门就灰头土脸,所以银霜子的衣服,总是一天一换。可是这一次,她一个人离开大蛮山,在山里奔波,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看见这个布庄,银霜子明显是想买点布,在旁边的裁缝店里做身衣服。 我远远的跟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又酸又疼,可是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见。她一定不想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以这种落魄的样子跟我重逢。所以我忍了下来,徘徊到布庄门外,拉低帽子,准备一直暗中跟着她,等到人少的时候,再和她相认。 这个布庄的规模着实不小,比山外那些小城里的布庄也不遑多让。银霜子心事重重,在布庄里慢慢的看,她是奢侈惯了的,衣食住行都很挑剔,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一下子不可能改变,看了很久,银霜子才看上一块缎子。这种缎子产自南方,北方没有,山里的人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除了镇子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偶尔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一点这样的缎子料,所以,这布料很昂贵,一年也难卖出去三尺。 “这个料子,要五尺。”银霜子看上了这块料,随手指了指。掌柜的顿时乐了,这样的布料贵,利润也大,五尺缎子的利润,要比半匹白布还多,所以银霜子一说,掌柜的忙不迭就拿尺子量布,手脚麻利的给裁剪下来。 但是到了付钱的时候,银霜子的脸色就是一变,手伸进怀里,只掏出一点零钱。我想着,可能是她一气之下离开大蛮山,没带什么东西,奔波这么久,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掌柜的本来笑吟吟的望着银霜子,可是看着银霜子的表情,他就也跟着变了脸,这些做生意的,最精明不过,估计是看出银霜子的钱不够。 “这位姑娘。”掌柜的顿时换了副面孔,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布料,可是给你剪下来了,你是要还是不要” “我身上钱不够,布料我先拿走,回头,一定把钱给你送过来。” “小本经营,概不赊欠,我说,你这姑娘看着灵眉利眼的,怎么冒傻气。”掌柜的嘲讽道:“认识都不认识,这么贵的料子,怎么可能赊给你嘛” 银霜子眉头一皱,直接就想发火了,她长这么大,鲜少有人敢这样嘲讽她。但是银霜子的怒气刚刚萌发,又强行给压了下去。她虽然是个山刺,可是跟花九那样的人差不多,交易买卖,占个理字,当时花九在东李沟喝酒,身上没带钱,结果让人连推带搡的赶出来,凭花九的本事,一只手就把小酒馆给拆了,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觉得,事情是他理亏。 银霜子咬了咬牙,把怒火压了下去,道:“这料子,我不要了。” “没钱,装什么阔太太”掌柜的悻悻把撕下来的布料又重新放回去,冷言冷语道:“买不起东西,就不要进这个门” “哎哟,我当是谁呢。”就在这个时候,布庄门外一窝蜂的走进来四五个人,一个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我抬起头,朝里面看了看,心就一动,这几个人,好像是小白龙的手下,在大蛮山闹事的时候,我见过。 四五个小白龙手下的山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出现在了石方镇,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进布庄,四五个人,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股低俗的脂粉香,顿时充斥在布庄里。 “这不是银大当家的么”一个山刺呲牙咧嘴,挡住将要离开的银霜子,道:“银大当家的,要买布做衣裳么怎么,身上没钱” “滚”银霜子接二连三的被挤兑,想忍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料子真好。”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腰,把银霜子要买的那块料子抖开,咂咂嘴,道:“好看,真好看。” “都是南方进来的上好的缎子,做成衣服,穿上又漂亮,又显富贵气。”掌柜的一看又来了客人,脸上顿时堆起了笑。 “哥。”浓妆艳抹的女人拿着料子,跟旁边的山刺道:“买块料子嘛,你瞧,多好看” “这料子,是好看,就是他娘的贵,一块料子,顶的上山里的泥腿子一年的口粮钱了。”调侃银霜子的那个山刺呲着牙,道:“一人撕五尺,银大当家的,你是不是没钱想要料子,好说,跟咱们兄弟,唱个小曲,咱赏你钱,买上两尺好料子” “没有钱,穷光蛋一个,还充什么阔气。”浓妆艳抹的女人守着柜台,等着布料,论长相,她比银霜子差的远,看着银霜子,就酸溜溜道:“这种料子,是你能穿的” 银霜子大怒,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她落魄了,这些市井小人,甚至连这样低贱的女人都拿她作践。银霜子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怒气冲冲的双眼里,隐约已经含着泪。 “料子给我放下”我再也看不下去,我不想在小白龙手下露面,可是看着银霜子这样被他们轻视,我再不出面,那就不是男人了,我一步就走进布庄,指着那个女人,喝道:“放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出头 我一进门,几个人都楞了楞,银霜子绝对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我,她先是一惊,呆呆的望着我。在外面受委屈了,突然就看到当时差一点就和自己成亲的男人。银霜子心里的委屈,好像一下子爆发,含在眼睛里的眼泪,唰的就滑落下来。 几个小白龙手下的山刺明显都认识我,一时间也惊的说不出话。我不理他们,轻轻拉起银霜子的手,走到柜台跟前,一把就夺过那女人手里的料子。 “这一整匹料子,我都要了,一丝一缕都不许卖给别人。”我冷眼看着那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块黄金。那是九婆给的盘缠,一共三块,每一块都二两重:“说我们没钱买料子这是什么,认得不这叫黄金。” “是是是,是黄金,是黄金”掌柜的眼睛顿时都眯的看不见了,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前些年一直都在打仗,纸票不值钱。说不管用就不管用了。只有黄金,才是硬通货。 “这块黄金,能买多少布料” “能买好些能买好些”掌柜的看我言辞不善,一下也分辨不出我的来历,唯唯诺诺。 “都买了”我把金块丢在柜台上,道:“把布料全给我搬到门口去” “搬,快搬” 掌柜的连忙就招呼两个伙计,朝外面搬布料。二两一块的黄金,究竟能买多少东西,我心里其实没有概念,那两个伙计手忙脚乱,直接就搬了十几二十匹布出来,堆到门口。 我瞥了那些人一眼,拉着银霜子走到门外,伸手掏火。直接丢在成堆的布料上面。那掌柜的还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下就呆了,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这料子。太脏,不配我女人穿。”我又看了他们一眼,拉着银霜子就走。 我带着银霜子一直走过长街,走到石方镇的东边,这时候,银霜子的眼睛已经全是泪水,我看的懂她的眼神,也明白她的眼泪。 “不哭了。”我轻轻抱着她,抹掉她脸上的泪,道:“没人能欺负你。” “陆山宗”银霜子大哭起来,紧紧的抱着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相见的一刻,再也没有怨。有些误会,无需解释,随着时间就慢慢的淡了,有些人,远比什么都重要,我抱着银霜子,这么长时间一直充斥在心里的失落和空虚,好像瞬间化为乌有。我很充实,抱着她,就好像怀抱着一个世界。 我哄了好久,终于让银霜子停止了哭泣,我们离开石方镇,又朝外面走了两里路。银霜子没有隐瞒,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我已经知道其中的变故,但还是耐心的听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 “离开大蛮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劝她,水灵所在的工作队,已经开始在大山各地摸查情况,等到所有情况排查清楚之后,必然会有部队过来清剿盘踞在山里的山刺,银霜子现在洗手退出,其实是有好处的。 “我不。”银霜子摇摇头,把脸贴在我怀里,道:“那是我的东西,被人占了,我总要讨个公道回来。做不做山把子,我不在乎,原本就打算打算把山把子的位子让给你的,我就是不让小白龙那帮人好过。” “你听话行么非要去争那个虚名干什么。” “不听。”银霜子小声的道:“就是不听。” 我很无奈,女人真要耍蛮,天王老子都没有办法。 “小男人,再看见你,真好”银霜子把脸贴在我怀里,就好像一条漂泊的小船,驶进了避风的港湾,她闭着眼睛道:“你心里有我,一直都有,是不是” “是。”我不再否认,面对银霜子,我不想再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喜欢她,我想她,我就要告诉她,让她知道。 银霜子很欢喜,低低的说着话,我就静静的听。但是一番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耳朵,就捕捉到一缕很轻的动静。 “谁”我一把扶起银霜子,身子一振,眼睛随即望向那缕响动传来的地方,周围黑乎乎的,但是在深山里静养一个月,肉身和阴魂契合更高,感官也愈发敏锐。我能看得到,那片黑暗里,隐伏着几个人。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卿卿我我。” 几个隐伏在黑暗里的人看到被我发现,全都现身了,就是在布庄遇见的几个小白龙的手下。 我不动声色,也没有一点畏惧。这一切都在掌握中,我不远离石方镇,就是为了把这几个人给引出来。 “都来了吧”我站起身,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好大的口气,作死。”一个山刺曾经见过我,也知道我几斤几两,他阴阴一笑,随手拔出一把手枪。 但是他可能没有想到,人是会变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欺少年穷。”我站的笔直,等到对方的手指抠住扳机的时候,猛然一折身子,魂魄从阴眼中唰的就冲了出去。 魂魄已经能够日游,在这种昏暗的夜里,更加游刃有余。魂魄快的像是一阵风,瞬间到了对方眼前,一下从他额头硬钻进身躯里。这种没有修行过的人的魂儿对我来说是很弱的,几乎没有挣扎和反抗的机会。 我压住这个人的阴魂,他就彻底乱套了,没有魂魄的躯壳,行尸走肉一样。这个举枪的山刺晕头转向的在原地打圈,手里的枪失去控制,朝着几个同伴砰砰的一气乱打。 “你他娘的干什么”一个山刺被打中了腿,当时就噗通跪到在地,紧紧捂着伤口,破口大骂。 我不给他们一点反应的余地,魂魄钻出对方的身躯,又急速归体,阴魂强大,就等于滋润了肉身,身体快且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没等银霜子动手,我用手里的刀子把几个已经被打上了的山刺一个一个放倒在地。 争斗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经结束。牛刀小试,我还算满意。对付这些只有蛮力的山刺,不成问题,除非是容心老道那种又修行,又有功夫的强敌过来,才能和我拼一拼。 “小白龙手下,没有几个好人,平时祸害山民,死了都是活该。”我慢慢看着,几个山刺前后挣扎了一会儿,一一咽气。我把他们身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又在旁边挖坑,把几个人全埋了。 “小男人,你厉害了。”银霜子在旁边看着,道:“我总是担心,担心你在山里闯荡,会让人欺负,现在看起来,倒是我想多了。” “你的好,我都记得。”我做妥了这些事,就和银霜子朝石方镇的东面走,几个小白龙的手下已经被料理了,没有后顾之忧,我们走的很悠闲。 “你有什么打算准备怎么抢回你的大蛮山”我问银霜子,她很要强,一心要夺回大蛮山,可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帮不上什么忙。小白龙和大蛮山一合并,势力就更大了,山里五个大山把子,花九和李福威估计都不会出手帮银霜子。 “我肯定有打算啊。”银霜子笑着道:“否则我跑这么远的山路干什么小男人,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好。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你放心去,我一定会夺回大蛮山,在大蛮山等你。” “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不放心银霜子,小白龙那伙人势力太大了,如果银霜子找不到强硬的帮手,绝对斗不过他们。 “再向前一百多里,会有人接我。” “再向前一百多里”我想了想,从石嘴沟到石方镇这边,这片范围是五大把子盘踞的地方,石方镇东一百多里,据说是三猫子的地头。三猫子是五大把子里最低调的一个,已经销声匿迹了好几年,都说他准备洗手了,外面的事,他不会管。 “世间没有绝对的事。”银霜子道:“三猫子有把柄在我手上。” 三猫子的这个把柄,最早是银霜子的父亲拿到的,有头脑的山匪,做事会思前想后,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银霜子不会把这个把柄抖落出来,但是情况特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想的是不是有点简单了。”我道:“三猫子那样的老山刺,会因为你手里的一点把柄,就倾巢出动,去帮你跟小白龙他们斗” “这个把柄太大,他不敢不理。”银霜子道:“前些年,三猫子从地里挖出来一个人,把这人私藏了。” “从地里挖出来一个人”我一下子就迷糊了,搞不懂银霜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挖出来一个人。”银霜子解释道:“那个人,冻在一块冰里。” 第一百七十八章把柄 “冰块里的人”我听了银霜子的话,感觉很意外,脱口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事情是银霜子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发生的,银霜子的父亲是大蛮山的把子,过去经常行走在山里。有一段时间,山里的山刺热衷于盗墓。从古墓里挖出古董文物,拿到山外去卖。银霜子的父亲也做过这些事情,不过山区太大,有些古墓所在的地方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地盘,就不能为所欲为,所以两股人马偶尔碰面,联手做一次买卖之后分道扬镳的事层出不穷。 有一年,在良乡那个地方,据说有值钱的古墓被人勘察到了,银霜子的父亲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点晚,马上就带着精壮的人手过去碰运气。 “良乡”我皱皱眉。良乡这个地方,离莫须村只有四十里路。 银霜子的父亲赶到良乡的时候,就遇见了三猫子。那时候,三猫子也是山里有名有号的大山刺,势力雄厚。像这种情况,两股势力很大的山刺一起盯上一个地方,往往都会衡量利弊,然后进行暂时的合作,如果为了一笔买卖就谁也不让谁,最后斗的你死我活。太不划算。三猫子还有银霜子的父亲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两帮人就这么汇合到一起,开始着手去干。三猫子养着一个风水先生,之前观山的时候,已经把大概位置给框定了,那是一块罕见的风水宝地,而且有明显动过土的痕迹,所以他们猜测这里是个大墓。 那么多人一起挖,进展的很顺利,那个风水先生坐镇指挥,一口气直接就挖到了地下的墓穴里。但是墓一挖开,一群人就傻脸了,因为地下的墓穴很简陋,几乎没有什么陪葬。在挖开的墓穴里,他们找到了一大块冰,冻的很结实。那块冰里,有一个人。 当这块冰被挖出来的时候。良乡周围的几座山就好像被什么力量给震动了。山刺大多迷信,觉得这是个不吉利的征兆。而且土地里深埋着一块千百年都不化的冰,还冻着一个人,想想就让人感觉诡异。 银霜子的父亲做事比较谨慎,这个墓里,就只有一块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东西,反正捞不到油水,银霜子的父亲就自认倒霉,白跑了一趟。 恰好,这个时候三猫子就跟银霜子的父亲商量,说这块冰没有什么用处,他拉回去琢磨琢磨。银霜子的父亲乐得卖个人情,没说什么,直接答应了。 之后,两伙人各走各的路,都回了自己的山头。银霜子的父亲觉得,这事算是结束了,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从三猫子带走了那块冰之后,山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先是有一帮来历不明的人,到处在打听良乡出土的那块冰的下落,这帮人不是山刺,但实力很雄厚,全是扎手的硬点子,把山区里大大小小的山刺都走访了一遍。 紧接着,在那段日子里,山里经常闹鬼。时常都有走山人和外出做买卖的山刺在深更半夜撞鬼。那些鬼缠住路人,也不害他们的命,就是一个劲儿的问:那块冰在哪儿那块冰在哪儿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有些胆子小的,当时就被吓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三猫子带着人来到大蛮山,给银霜子的父亲送了十条枪,还有一些黄金。山刺们最喜欢的就是武器和金银,三猫子送上的绝对是一件厚礼。 三猫子把东西送过来,然后私下就和银霜子的父亲说,这个事情,求他保密,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银霜子的父亲答应了,为的是让三猫子欠一个人情,以后真有事情了,可以拿这个来要挟三猫子。 三猫子千恩万谢的走了,他刚走没两天,又有人找上了大蛮山,那是两个很陌生的人。银霜子当时岁数还不大,而且不管大蛮山的事情,只是天天闹着玩,图个热闹。那两个人来大蛮山的时候,银霜子亲眼见过。 “那两个人是从哪儿来的长什么样子”我就想把事情问的更仔细一些。 其中一个人,相貌平平,银霜子记不清楚,但另一个人,银霜子的印象很深刻,因为这个人瞎了一只眼睛,刚烈勇猛,为了立威,他刚到大蛮山,就一拳头打碎了寨子里面的一只石碾子。那种身手和力量,简直不是人,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给震慑了。 听着银霜子的讲述,我心里就有了数,那个瞎眼又刚猛的汉子,是山杠爷。 这两个人找到银霜子的父亲,就问他前段时间发生在良乡的事。银霜子的父亲是讲信用的,收了三猫子的东西,又答应了对方,就下定决心替三猫子保密。所以他对来人推说不知道,敷衍了过去。 当时的山杠爷,倒没有怎么为难银霜子的父亲,只不过嘱托他,不管什么时候,要是有了线索,请他派人到十里坡去送个信,送信必有厚报。 事情过去的太久,银霜子没有亲眼见过那块冰,所以也不知道冰块里的那个人是什么长相。我心里就在琢磨,良乡距离莫须村只有四十里,莫须村后山水潭里的冰块,跟良乡出土的冰块,是一回事吗 而且根据当时的那些传闻来看,不仅仅是山杠爷那帮人在寻找冰块,还有鬼也在找,这说明,是阴间在寻找那块冰。 等到山杠爷带人走了以后,银霜子的父亲专门派人跑到三猫子那里,把事情说了一下,这意思是在提醒三猫子,让他记住欠了大蛮山一个人情。当时山杠爷只带着一个人去大蛮山,可是看着山杠爷,就知道他背后是一股难以招惹的强硬势力。 果然,三猫子很感激,托人稍回来一箩筐感激的话,又送了不少东西。 后来,山杠爷没再出现过,这件事情闹了一阵子,就渐渐平息了。一直到银霜子的父亲去世,再未因这件事发生什么。银霜子原本不打算提这件事的,但是眼下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花九和李福威不会帮她出头,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三猫子出头。 银霜子说的这件事,对我来说相当重要。不仅牵扯出了第三块冰块,而且让我知道了,山杠爷那帮人的老窝,是在十里坡。 我就盘算着,银霜子已经提前送了信,要到三猫子那里去,我也顺路跑一趟,可以详细问问当年良乡出土的那块冰块的事。 我们两个人就从石方镇这里启程,朝三猫子的地头走。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那么久,遇见银霜子,我很快乐,一百多里的路,丝毫不觉得累,不觉得远,就盼着路途可以再长一点,让她多陪我几天。 这一百来里路,我们足足走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已经接近了三猫子的地盘。三猫子不理会外界的事,但不代表他就没实力,他的山头安生了好几年,同时也避开了这几年时间里的风风雨雨,实力完全保存着。当我们到了山头的边缘,就遇见了三猫子派来接银霜子的人。 三猫子的人非常客气,把银霜子当成贵宾,郑重其事的引回山上。三猫子那边得到消息,亲自下山来迎。 三猫子大概有五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病怏怏的,天气已经暖和了,他还裹着一件厚厚的狼皮大衣。可能是因为当年欠了大蛮山一个人情的原因,三猫子对银霜子很热情,山上像是过年了一样,大排筵宴,就为了迎接银霜子。 银霜子没心吃饭,稍稍吃了些,就跟三猫子密谈。三猫子是人精一样的老山刺,银霜子一开口,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从长计议。”三猫子蜷在座椅上,懒洋洋的抬起手,道:“小白龙是什么势力,你我都清楚,如今跟五仙观的人作到一处,真要硬打他们,估计很难。” “我爹说过,猫爷是最讲情义的,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是不是” “出来混,都拜过关二爷,忠义两个字,是不能忘的,侄女,这件事你先不要急,容我好好想想。” 三猫子做事做的很圆滑,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先把人吊在哪儿,然后自己再慢慢琢磨,见机行事。银霜子也不想把他逼的太紧,所以暂时留在这里。 我和银霜子当时的事闹的也挺厉害,不过毕竟没有拜过堂,晚上不能在一间房里睡。三猫子给安排了地方,银霜子陪我在屋里说话,一直说到困的顶不住,她才回去睡了。 银霜子一走,我原本也打算睡觉的,但是刚刚躺下来,门外就有人轻轻的敲门。我顺着门缝看了看,敲门的是三猫子身边一个老山刺,是猫爷的心腹。 “陆爷。”老山刺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猫爷发话,说陆爷这边要是方便,就请过去见见,猫爷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我就觉得奇怪,银霜子见猫爷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没有插一句嘴,想着以后找机会再跟三猫子谈谈良乡的事,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他倒先找上门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亲戚 三猫子先找上我,肯定有什么原因,他的举动很奇怪,专门挑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想避开银霜子。我问老山刺,猫爷找我有啥事。老山刺就推说不知道,他只是传话的,多余的事儿,他不敢问。我想着,反正迟早是要跟三猫子打交道,早谈晚不谈,所以老山刺一说,我就答应下来,披上外套,跟着老山刺走了。 三猫子的山头也是个老山头,过去一两百年里。被官军清剿过,几起几落,但山头的规模还在。三猫子住在寨子最后面的一片院子里,他这种人,占山为王,钱多的是,平时却没个能花销的机会,所以尽力把住处修的奢华又舒适,院子清雅幽静,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老山刺把我引到三猫子的卧房跟前。一般来说。会客是在客厅,如果在卧室里谈事情,就是非常隐秘的事。老山刺在外面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把我让进去,我一进门,老山刺就带上房门,悄无声息的走了。 卧房里点着一盏很小很小的灯,就把桌子周围一片地方给照亮了。三猫子和白天一样,披着大衣,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屋子里有一股很浓重的旱烟味,我本来以为卧房里只有三猫子一个人,但是走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卧房靠窗的角落里,有一团坐在椅子上的人影。人影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支旱烟袋。 看到这个。我顿时就起疑了,三猫子,他专门避开银霜子,是要跟我说什么 “猫爷,我来了。”我心里怀疑,面子上不动声色,在三猫子对面坐下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要找你,是他。”三猫子站起身,朝卧房角落里那团人影指了指,道:“他要找你。” 说完这句话,三猫子一言不发,披着大衣就走出卧房,把房门重新带上。屋里顿时安静了,只剩下那团人影嘴里的旱烟袋,一明一灭的闪着亮光。 “你,是谁”我眯着眼睛,想看的更仔细些,但是那个人坐的位置是光线照射不到的死角,我全力看,只能隐约看出,这人很瘦,个子不高,估计岁数不小了,头发胡子都是白的。 我说完这句话,角落里的人就站起身,叼着旱烟袋走到桌边,咳嗽了一声,慢吞吞道:“老六,不认得我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这个人的口吻,如同一个相识多年的熟人一样。桌边被灯光照射着,能看到他的脸。他岁数果然很大,满脸的皱纹,头发和胡子都不多,稀稀拉拉的几根,雪白雪白的。 “你是”我的心突的一跳,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老六,你娃子跟我耍什么花枪”这人抽着烟,斜眼看看我,淡淡的一笑,道:“怎么不敢认” 他的口音有些怪,带着本地口音,但又不纯,好像还夹杂着其他地方的方言,听起来不伦不类。他问我,我就在使劲的想,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石嘴沟是咋个回事,老五不在了,你也不见了。”这人敲敲手里的旱烟锅,把烟灰磕出来,又重新填上一锅,凑着灯火点燃,抽着道:“你们搞啥子名堂” 他一说起石嘴沟,说起五叔,一下子触动了我记忆里的一点模糊的回忆。我突然就想起来,为什么看到这个人,觉得有些眼熟。 老太爷壮年的时候,曾经到山外游走过几年,他去过湖南,也就是在湖南,老太爷留下了一辈子仅有的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合影,是老太爷和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拍出来的。这张照片以前留在石嘴沟,我看过,照片上的两个人,岁数差不了太多,当时老太爷有四十岁左右,照片里另外一个人,可能三十四五岁的样子。 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张照片里的人只不过岁月变迁,他如今老迈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眼熟,但不敢确认。 这人是谁他跟老太爷一起照过相,就说明两个人很熟。 “我记不得了。”我虽然想起了那张照片,但实在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我很怀疑,这个人和那些小阴官一样,觉得我就是十几年前的陆家老六。可是那些往事,还有往事里的人,我都没有半点印象了。 “都忘了”这个人不知道信不信我的话,抽着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拿下嘴里的烟袋,道:“你老子在你身上是下了血本的,怎么培养来培养去,把你培养的啥子都记不得了” 这个人好像对陆家的事情很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而且在我面前处处以长辈自居。 “我真的忘了。”我静下心,对方既然专门找上我,就肯定会说明他找我的原因,我只需要听他说就是了。 “看起来,是真的忘喽。”这人重新叼起烟袋,道:“跟你娃提个醒吧,我也姓陆,叫陆严。” “陆严”我仍然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从名字上来看,这个人好像也是陆家的,但是过去,五叔很少跟我说关于陆家家族的事情,这个陆严,肯定不是陆家本支里的,只有我们这一脉,才是陆家的嫡系。 陆严觉得我把过去的事都淡忘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他说话就有些费劲。跟我讲了讲自己的来历。 我们陆家那么多年的历史,人丁很多,但是只有做了家主,也就是做大阴官的那一支,算是正宗的嫡系,其余的,都是同族的旁支。 老太爷的祖父,生有两个儿子,大阴官传给了老太爷的父亲,所以老太爷这一支,是陆家正宗。而老太爷的叔叔那一支,就变成了旁支。陆家的规矩,石嘴沟只住嫡系,其余的旁支要自谋生路。所以整个石嘴沟都见不到陆家同族的旁支。 而这个陆严,就是老太爷叔叔家里的儿子,算起来,也是陆家的血亲,跟老太爷是堂兄弟。 陆严不能留在石嘴沟,早年在山里闯荡过,然后跟人四处流荡,然后又到了湖南。陆家人都会赶尸,在湖南那边,陆严和当地那些赶尸匠呆过一段日子,接着又跑回山里,混了几年,重新回到湖南,总之这些年居无定所,一直都在两地不停的往返。 “老六,你是不认我这个叔叔了,我却还认得你。”陆严的烟瘾很大,烟袋不离手,一袋一袋的抽,屋子里乌烟瘴气,熏的人睁不开眼睛:“这一次,我是头年回来的,再跑到石嘴沟,家门都荒废了,一个人影不见。” 陆严说的有板有眼,而且我听得出,那也不是瞎编的。他的身份毋庸置疑,的确就是老太爷的堂弟。可是我总觉得这个事情为什么就这么巧,我平生第一次来到三猫子的地头,就恰恰在这儿遇见了亲戚 “老六,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说起来,你娃子倒是真来对了。”陆严叼着烟袋,眯缝着眼睛,但是他的耳廓在微微的动,显然是在侧耳倾听屋子外面的动静,怕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是跟我没过门的媳妇来的” “我晓得,就是那个女娃娃嘛,山头叫人占了,过来请猫爷出头帮忙。”陆严确定外面没有人偷听,但还是刻意的压着嗓子,道:“她的事情,先放一放,老六,你来的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一次,我要做猫爷的生意,你也搭把手,帮帮忙。” “什么生意”我看着陆严的神色,就分不清楚他和猫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按道理说,猫爷把他留在卧房,专门派人把我喊过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此时此刻,陆严满脸都是算计猫爷的神情,好像要背着猫爷玩什么猫腻。我没法一下子就答应什么,只能听他说完了以后,再作打算。 “长话短说,先给你透个底,你心里有数,后头的话,我们慢慢再议。”陆严的声音很轻,道:“山里头,有个地方叫良乡,猫爷曾经在良乡做过一票,弄到了一块黄泉冰。”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听,就更觉得诧异了,良乡那件事,已经好几年没人提过,我刚刚听银霜子说起来,这边又有陆严跟我重提。 “我怎么会不知道”陆严神叨叨的一笑,道:“那块埋着黄泉冰的地,就是我给他找到的。” “是这样”我顿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这么巧,堪堪就在猫爷的地盘上遇到了陆家的堂亲。 这个陆严,明显就是当年帮着三猫子找到良乡那块风水宝地的阴阳先生。 第一百八十章叛门者 我推测出了陆严就是风水先生,不过没有明说。陆严是陆家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走动过,我不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我保持沉默,听陆严说良乡那件事。 陆严是当时的当事者。对事件的了解程度要比银霜子深的多。他也不嫌啰嗦,从事件最开始,一直到挖出那块黄泉冰,全都详细的讲了一遍。三猫子当时只是个山刺,辛苦奔波只为财,一看见古墓里只有一块冰,最开始是准备放弃的。 但陆严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这块千百年不化的冰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他劝三猫子,把冰块弄回去。三猫子不明就里,找陆严问,陆严觉得不把冰块的重要性说出来。就不会得到三猫子的重视,所以他笼统的告诉三猫子,这冰块是个宝贝。 陆严很受三猫子的器重,他这么一说,三猫子就觉得冰块真是个宝贝,所以才找银霜子的父亲商量,把冰块给运走。得到银霜子父亲的首肯之后,三猫子就想尽一切办法,千辛万苦的把冰块运回了自己的山头。 本来,陆严是打算借三猫子的力,把冰块运回来,然后让三猫子多少得点好处。可是山头毕竟是三猫子的山头。冰块运回来大概有几天时间,陆严找三猫子说冰块的事,谁知道三猫子告诉他,冰块不见了。 “这个老家伙,贼的很呢。”陆严叼着烟袋,眼睛眯着,道:“他听我说,那冰块是宝贝,就想一个人独吞,可是没有我指点,他根本就不知道黄泉冰的玄机。老六,我敢断定,三猫子把那块黄泉冰给私藏了。” 三猫子人多势众,一口咬死了冰块不见了。陆严拿他没办法,又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恰好湖南那边有些事情,陆严不得不走。在湖南一呆就是很久,期间陆严回来过一次。还是惦记着那块黄泉冰,但时间过了几年,三猫子更不认账了。 “这次回来,不找到那块黄泉冰,我就不走了。”陆严道:“老六,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你这次来的倒真是时候,咱们叔侄两个联手。你不要动声色,听我的信,该动手的时候一起上,总不能便宜了三猫子。” “那块黄泉冰,到底有什么玄机” “这个,以后再说吧。”陆严显然对我有那么一点不信任,或者是怕我知道的太多会泄露出去,所以暂时不肯告诉我。 说完这个,陆严又说起陆家以前的事,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搭不上话,过了片刻,他让我先回去。 “老六,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你那个没过门的媳妇。” “我知道。” 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就开始仔细的琢磨,陆严的话基本是可信的,阳间没有黄泉冰,黄泉冰里,一般都冻着准备尸解的人,可是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黄泉冰还有什么用处和价值。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件事情可做,我不贪图什么,但至少得知道,良乡那块黄泉冰里,到底冻的是什么人。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打瞌睡,我吹熄了灯,刚刚打算睡觉,就听见屋外又有人敲门。敲门声很轻,仿佛做贼似的,响了两声就没动静了。我下床看了看,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估计是敲了门就跑掉了。 就在这时候,我无意中看见门槛下面,用石块压着一张叠的整整的纸,纸上有字迹。捡起纸来,上面只写了六个字。 不要相信陆严。 看到这字迹,我再一次疑惑了,下意识的抬头在门外看了一圈,深更半夜,寨子里除了守夜巡逻的人,其余的全都睡了,静悄悄一片,那个敲门的人显然不打算露面,只是为了送这张纸条。 我回屋子重新点亮了灯,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张纸条。写纸条的人心很细,纸上的字迹是用木炭写的,歪歪斜斜,就算熟人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写的字。送纸条的人对寨子里的情况很熟悉,我这边刚刚见了陆严,他那边就得到消息,火速送来了这张带着示警意味的纸条。 不要相信陆严不要相信他什么不信他今天说的话还是干脆就不信他这个人 我最先怀疑的是三猫子,可是转念一想,应该不会。三猫子如果知道陆严这次回来是专门算计他的,估计不用送纸条,直接就把陆严给拿了。 如果不是三猫子,那还会是谁我又怀疑那个带路的老山刺,可是这种山把子的心腹,不是拿钱喂出来的,而是靠信任和感情,就如同花九身边的兄弟,死了也不会背叛花九。老山刺如果知道陆严的想法,转脸就会告诉三猫子。 我想了很久,头晕脑胀,实在想不出送纸条的人是谁。我陷入了两难境地,因为从纸条上看,陆严肯定有靠不住的地方,但同时,也不能排除送纸条的人抱着挑拨离间的目的。 看起来,三猫子的寨子,也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把这件事暂时埋在心里,没告诉银霜子。在寨子里住了三四天,每天都是好酒好肉的款待,三猫子很大方,时常都派人给银霜子送些金银的首饰,还有时新的脂粉布料,但是闭口不提帮忙的事。这也是老山刺们惯用的手段:拖。遇见一件头疼事,先拖下去再说,能拖多久拖多久,没准在拖延之间就有了对策。银霜子虽然急,可是知道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商量好的,所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大概住了有七八天左右,一天深夜,众人睡的正熟的时候,陆严悄无声息的摸到我的住处。陆家没有省油的灯,这个陆严比老太爷小一些,如今年纪也是很大了,但是一辈子练武打磨,身板非常扎实,来去如风而且不露行踪。为了不让人发现,陆严来了之后,我们就摸黑在屋里小声的交谈。 “老六,我总算摸清楚了。”陆严道:“后山那边,有一个洞,是三猫子常年用来私藏浮财红货的地方,当年,那块黄泉冰一运回来,他就悄悄把冰块藏到洞里去了。” “你的意思是” “咱们先去洞里摸一摸,等确定黄泉冰就在洞里,我自有办法,为了这块冰,我忍了那么多年,这次铁定要跟三猫子分个胜负。” 他这么一说,我就怀疑一旦确定了冰块的存在,陆严就会用什么办法去胁迫三猫子,逼他交出冰块。我觉得这样不妥,或许会把银霜子的事情搞砸。但我很想知道,那块黄泉冰里冻的是什么人。要知道,黄泉冰里冻的人,很可能会苏醒尸解,如果尸解,那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尸仙。 所以,我也飞快的打好了自己的算盘,我只看,但不染指。等到真正找到那块黄泉冰,把里面的人看清楚之后,我就千方百计的阻拦陆严,暂时先不让他动手。最起码要等到银霜子和猫爷商量完正事。 陆严细细的跟我说了好一会儿,根据我的经验,山刺们藏浮财的地方,一般都是蛛网洞,复杂而且隐秘,除了知情人,外人进去很有可能会被困在里面。但是陆严胸有成竹,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和安排。 “老六,打起精神。”陆严说完这些,就给我打气,道:“成败在此一举,如果祖宗保佑,咱们真的事成,中兴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养好精神,等到后天晚上,咱们一起去探探。” 说完,陆严没有久留,立即就走了。我就在考虑,事情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会不会有什么致命的后果。不过我估计着,像陆严这个年纪和这种心机的人,没有八成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情况应该比较容易控制,就算不能找到冰块,他也有法子安全的离开蛛网洞。 想明白之后,我就决定,后天和陆严一起去看看,能否找到那块黄泉冰。 当当 这时候,又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激灵灵的翻身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边,哗的一下打开门。 我的动作已经够快的了,可是打开门的时候,外面依然是空荡荡的。我下意识的就低下头,不出所料,门外又用石头压着几张带着字迹的纸。周围很静,送信的人比我想象的更敏捷也更迅速。 我捡起纸,回到房里。这一次的纸有好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可能是送纸条的人发现送了一次示警信之后,我没有什么反应,依然还跟陆严接触,所以他又送来了第二封信。 这一封信比较长,开头第一句话就让我感觉意外。 不能轻信陆严他是叛门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纸条的内容 纸条上的字很多,但言简意赅,详细讲述了关于陆严的事。我暂时不知道纸条上写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这事,我从来没有听五叔提起过。 陆严的身份是没错的,就是老太爷嫡亲的堂弟。陆家有一条金脉,那条金脉存在的时间估计已经很长了,所以陆家从不缺钱。做了大阴官的那一支陆家族人留在石嘴沟,其余的,则都领到一笔很丰厚的安家费,让他们离开大山,到别的地方生活。 其实,陆严这个人之前曾经隐约出现在五叔的讲述中,那时候我年纪不大,为了吓唬我,五叔跟我说。我们石嘴沟后面的马牙山是禁地,陆家子弟敢擅自进入禁地,会遭到严酷的惩罚,他说老太爷的弟弟就是因为擅闯禁地,之后被幽禁了一辈子。 我对五叔的话深信不疑,真的以为老太爷的弟弟是被幽禁而死的。但是看看纸条上的描写,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那个擅闯禁地的人,就是陆严,当时,陆家的直系是老太爷这一支,陆严那一支,早就被安置出去了。不过陆严居无定所。到处游逛,期间回过石嘴沟。老太爷待他很好,陆严回来,老太爷就盛情款待,一点都不怠慢。 但是有一次,陆严回到石嘴沟之后,悄悄的进入了马牙山禁地,那时候,老太爷刚坐上家主的位置不久,把陆严抓住以后,本来是要幽禁的,可老太爷心软,念着一祖同宗的份上,关了陆严三个月。就把他放了。请,谢谢 那年月里,老太爷还年轻,族里一些叔爷辈的老人都在。陆严被放了以后,就开始暗中串联这些老辈人,不知道是怎么蛊惑对方的。但最后,竟然真的联合了一批人,要夺老太爷家主的位。 这在陆家的家族历史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因为陆家对长幼尊卑看的很重,所以像陆严这种以下犯上的情况,被抓住就是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也正因为这样。陆严串联的那帮人背水一战,斗争非常残酷激烈。那时候,老太爷还没有下面这六个儿子,完全是靠自己,平定了族内的动乱。 这一次,陆严被抓了之后,族内的人不肯原谅他,非要按家法从事。老太爷考虑了很久,最后跟人说,为了这件事,陆家已经死了不少人,就算了吧,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总是自家人。 陆严第二次被放了,但是这一次,他被勒令永远不许再回石嘴沟。老太爷亲自把陆严送了出去,还给他一笔钱,让他回湖南安身。对于老太爷的宽宏大量,陆严不知道是否感恩,不过从那之后直至老太爷去世,陆严一直没有再回石嘴沟。倒是十多年以后,老太爷出游,还专门到湖南看了看陆严。 纸上的内容,就是这么多,我看完之后顿时就犹豫起来,因为只凭一张纸,又没有别的人证,谁都无法保证纸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但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我多少都对陆严加了一些防备。与此同时,那个暗中送来纸条的人,就显得更加神秘了。 第二天,我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和银霜子在山里走了走,其实也是在刺探寨子周围的情况。银霜子是猫爷的贵客,满山的人对我们都很恭敬,可以各处随意走动,随意看。我趁机去看了看寨子后面的后山,寨子和后山之间,是一条至少十几丈宽的深谷,没有路可以通行,唯一能够出入的,是横贯在山寨与后山的一根铁索。铁索很粗,也很结实,可是跟那么宽的深谷相比,铁索就细的如同一根头发,想要出入后山,就只能攀着铁索过去。 后山的地势很险要,而且一年四季都有人看守。这其实并不奇怪,如果后山真是藏浮财红货的地方,这样严密的守卫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但从外表上观察,无法确定那块黄泉冰,是否还藏在后山,想要知道结果,就必须亲自去看看。 我和银霜子逛了一天,回来之后,陆严和送纸条的人都未再出现。转眼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我和陆严约定好的日子,入夜之后要去后山摸查。银霜子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来到猫爷的地盘以后,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可是正事一点没办,三猫子总说要考虑,要慎重,要从长计议,银霜子等的心急,就过去找三猫子谈。 三猫子还是那副病怏怏的老样子,银霜子提起正事,三猫子还是那句话,事关重大,小白龙那帮人实力太强,不能草率。 “猫爷,过去的事,你可别忘了。”银霜子觉得三猫子一直拖,就必须拿话点他一下:“良乡那件事,我爹可是替你担了很大风险的,十里坡那帮人来路不明,却是顶厉害的,真让他们嗅到点风声,对猫爷可不怎么好,是不是” 银霜子这话,说的是挺明白了,当初十里坡的人到处打探良乡的事情,曾经留过话,无论什么时候,一旦有了消息,可以随时到十里坡报信,他们会重酬。银霜子的意思就是三猫子你不出手,我就到十里坡报信去。 “侄女啊。”三猫子听了这个话,也不恼,一阵苦笑,低头想了半天,才道:“那个事情,我背了好大的黑锅,可是时间长了,说也说不清楚,满肚子苦水没处倒啊。” 三猫子说,他本来不知道那块冰块有什么价值,是陆严极力劝说之后才运回来的。但是冰块被运回来之后,十里坡的人就到处打探,而且山里一直闹鬼,三猫子就不敢乱动,暂时封锁消息,把黄泉冰藏了起来。等到陆严问他的时候,三猫子才发现,后山的黄泉冰不见了。 “没有了,那块冰,真的是没有了。”三猫子道:“你们都以为那东西还在我手上,可是实实在在,已经丢了很久了啊。” “猫爷,这事可是太巧了呢。”银霜子笑了笑,道:“这么多年,都不提这个事,等到我有事来找你,那冰块就丢了好久了。” 我在旁边听着,也觉得三猫子的话好像掺有水分。他这样的人,如果陆严不给他交底,不说清楚黄泉冰具体有什么价值,他不可能冒着风险,浪费大量人力物力把冰块给运回来。就冲这一点,我就感觉三猫子在说谎。 这种事情本来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但在场只有我们三个,银霜子不会拿我的话出去乱说,所以我也没有避讳,问三猫子道:“猫爷,有些话,你瞒的太深了,其实没有意思,我们两个都不是三岁小孩,你压根就不知道那冰块的用处,就千辛万苦的把它给运回来” “是啊,猫爷。”银霜子在旁边帮腔道:“我爹说过的,五大把子,李福威是个老狐狸,但猫爷深藏不露,论心机,一点不比李福威差,凭你的脑子,会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 三猫子不说话了,可能我和银霜子的质问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软肋。三猫子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反正东西早就没了,把这话跟你们说了也不打紧。” 三猫子告诉我们,当年他之所以把黄泉冰给运回来,是因为陆严说,黄泉冰里,冻的都是准备尸解的人,非同小可。如果冰块里的人尸解之后,留下一点半点的遗蜕,就可以用尸仙的残躯,炼出一颗舍利。 拿到那颗舍利,太行无敌,依靠舍利的力量,能成真正的大山之王。 三猫子当年正在盛年,野心自然是有的,经不过陆严的游说,这才把黄泉冰运回山。可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三猫子又一次重申,那块冰块真的是不见了。 我暗中琢磨了一下,关于舍利之类的话,三猫子倒可能没有说谎。陆家有三件传世的宝物,其中之一就是幽冥舍利。那颗舍利的具体来源不详,我也没有见过,但我感觉,那舍利,很可能就是用尸仙尸解之后残留的遗体炼出来的。 但是银霜子认定了三猫子在说谎,所以寸步不让。三猫子三番五次的解释,银霜子也不听,说的久了,三猫子也有些急躁,道:“侄女,凭着我和你爹当年的交情,如今你落了难,就算没有良乡那件事,我自然是要帮忙的,容我再好好计划一下,成不成不瞒你说,李福威和花九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去了,看看他们有没有出手的意思,要是三个把子真能联起手,胜算就大了很多嘛,侄女,你不要急。” 三猫子跟银霜子讨价还价,但是这种老山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得好好的掂量,分辨真假。我不动声色,反正到了晚上,潜入后山,找一找就会知道,那块黄泉冰到底还在不在。 第一百八十二章舍利的由来 银霜子和三猫子的谈判没有结果,我劝了劝银霜子,这件事确实太重大,直接就关系到生死存亡,三猫子谨慎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是我说你。一个女人,那么要强做什么”我带着银霜子离开猫爷的小院,对她道:“当初是谁说的,等成了亲,就好好的洗衣服做饭带孩子” “谁要给你生孩子。”银霜子的脸一红,轻轻啐了一口,但随即,她又皱着眉头,小声道:“小男人,有的事,你不懂。大蛮山是我爹留给我的。就算山里呆不下去了,我可以散掉大蛮山,却绝不能让它落在小白龙手里。小白龙那种人性,得到大蛮山的人,枪,钱,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这话有理。”我看看银霜子,觉得她是个女人,有娇柔的一面,也有果敢的一面,小白龙的势力壮大了,再加上那几个五仙观的余孽。的确有不少人会遭殃。 我陪了银霜子一天,吃过晚饭,回自己的房里,静心坐下来闭目养神。三猫子很少参和外面的事,所以仇家不多,寨子大部分时间都是正常的,一入夜就安静的很。我养了半夜,精神抖擞。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陆严就来了。老头儿换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随手也塞给我一套,道:“老六,把衣服换了,脸也蒙上,我们办事的时候真让人发现。也看不到真面目。” 我换好了衣服,又把自己的东西整了整,跟着陆严小心翼翼的钻出门。陆严对这个寨子很熟,地形都是提前打探好的,所以没费力气。直接绕到了后山那边。后山的崖边,有一座小屋,白天四个人,晚上两个人,不停不歇的守着那条用来攀行的铁索。 “咱们怎么过去悄悄爬过去” “不行。”陆严摇摇头,道:“我们这样悄悄爬过去,就等于后路被堵了,这里守路的两个人。得放倒。老六,这次只要在后山找到那块黄泉冰,就能跟三猫子彻底翻脸,他不答应也不行。” 说着话,陆严从身上摸出一根大拇指那么粗的小竹管,拔掉竹管上的塞子,陆严的手指在竹管上有节奏的轻轻磕了几下,顿时,从竹管里一前一后爬出来两只足足有筷子粗细的蚂蚁。 我看得出,这是两只尸蚁,尸蚁吃腐肉长大,而且陆严手里这两只,显然都是经过特殊驯养的,蚂蚁的两只蚁钳呈深绿色,粘满了尸毒。陆严把两只尸蚁放在地上,它们就朝着那边的小木屋爬过去。 我和陆严伏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盯着那边的木屋。蚂蚁在地上爬行,无声无息,谁都察觉不到,大概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小木屋里面骤然一阵扑腾,透过窗子的灯光,能看见里面的两个山刺都被尸蚁咬了,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依次倒地。 “老六,走吧。”陆严站起身,一边走一边道:“被尸蚁咬了,没我给的药,至少要昏两天,咱们有大半夜的时间,好好去后山看看。” 三猫子的寨子里,平静的时间太久,所以防卫也相对松懈,除了小木屋里两个守铁索的人,后面就再没有什么障碍。我和陆严一前一后的走到崖边,陆严蹲下身,伸手在铁索上压了压,铁索和小臂一样粗,很结实。 我们就顺着铁索朝对面的后山爬,铁索尽管很结实,但手脚并用的爬上去,下头就是几十丈的深渊,峡谷里的风极其强劲,吹的铁索左右摆动。我们两个爬在铁索上,放风筝似的抖来抖去。不过陆严的功夫很硬实,年纪大了也不逊于年轻人,我们顺利的爬过铁索,站到了后山边儿上。 一站到后山,朝前面走十丈左右,就是一个被原木门板封住的洞。这种洞,是山刺们常说的藏宝洞。陆严伸手试了试,然后喊我帮忙,两个人一起用力,把足足半人厚的大木板门给推开。藏宝洞一般至少有两个口,还有暗道用来通风,推开门就可以直接走进去。 进洞以后,陆严晃亮了一支火把,放眼看看,洞是被改造过的,用石头砖头和土坯垒出一层一层的墙,也就是蛛网通道,密密麻麻又四通八达。我曾经被困在过蛛网洞里,对这地方有阴影。 “走。”陆严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左右看。 “这样的蛛网洞走的深了,会迷路。”我在后面提醒道:“还是小心一点。” “冒的关系。”陆严头也不回,但语气里都是自信:“这世上,没有能迷住我的地方,再复杂的路,我走一遍就能记得住。” 我不知道陆严是不是在吹牛,但他肯定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冒险。 后山这个蛛网洞的面积未知,我们在四通八达的通道里走了半个时辰。山刺藏东西,不会把所有东西全藏在一处,免得蛛网洞被人破了,把东西一锅端。浮财红货都是分开隐藏的,我和陆严找到了一只很重的铁皮箱子,里面是成堆的银锭还有首饰。陆严翻了翻,没动里面的金银,他混了大半辈子,早年东闯西闯,积攒了很多钱,所以对这些红货丝毫不感兴趣。由此可见,陆严完全是冲着那块黄泉冰而来的。 走到这个时候,我就感觉差不多了,陆严拉我入伙,眼见已经进了蛛网洞,他多少都得给我透露一些信息。 “那块黄泉冰,到底有什么用”我在后面问道:“已经这时候了,总不能啥都不跟我说吧。” “老六,亏你还是陆家人,把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陆严回过头,老家伙的烟瘾太大,身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心抽烟,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就熟练的装了一锅烟,猛抽几口,过足了瘾,道:“老六,我们陆家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咱们陆家的历史,久远的很了,不过算起来,真正兴盛家门的始祖,叫陆百年。”陆严抽着烟,慢慢的走,一边跟我道:“你不会连自家的始祖都不记得了” 我感觉有些诧异,本来是问他黄泉冰的事情,但不知道怎么一下又扯到陆家家族的事情上,不过我知道,陆严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些,所以就搭着话,继续往下听。 “尸仙,你知道的吧”陆严道:“不过,前些年,尸仙又尸解了,应该是地仙了。” “我知道这个地仙,是葛洪” “没错啊,就是地仙葛洪。”陆严点点头,道:“论起来,这个地仙,跟我们陆家,还沾点亲。”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地仙的母亲,姓陆,现在的陆家,就是地仙母亲一族的后裔。地仙当年第一次尸解之后,陆家跟着沾了不少光。 “地仙给了陆家很多好处,陆家三件宝,不死扳指,幽冥舍利,尸仙镜,老六,你老子虽然疼你,但你不去当接引,这三件东西是不会交给你的。” 修行的人修到至高境界,会尸解,尸解也是看修行程度的,修行精深,尸解之后连一根头发也不留,修行稍欠,就会遗留下来一部分残躯。地仙才情无双,本可以彻底的尸解,但是他刻意的留下了自己的头颅。 “尸仙的慧骨,磨成了尸仙镜,剩下的,炼了一颗幽冥舍利,全都给陆家了。”陆严道:“老六,你说,尸仙干嘛对陆家这么好” 排除尸仙和陆家沾亲的原因,主要还是陆家替尸仙做了接引,长年累月的赶尸,来维持阴间的平衡。世事难料,谁都不能保证家门无灾无祸,所以,尸仙专门留给陆家这些东西,是用来保全家族的。 “老六,你会不会觉得,尸仙对陆家这么好,就没有私心”陆严道:“尸仙能成尸仙,就不是一般人,他算计的很精。” 葛洪是那时候第一个尸解的尸仙,独一无二,陆家的子弟受尸仙的点化,很多人也在修行。陆家的始祖陆百年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聪慧过人,又肯吃苦,肯做事,所以很受尸仙青睐。 尸仙尸解之前,陆家的始祖陆百年也修行到了相当地步,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不久之后,陆百年估计也能步尸仙后尘,尸解羽化。 但就在这时候,尸仙尸解了,留下了一颗头颅。尸仙镜和幽冥舍利都是重宝,但这是尸仙的身躯化出的宝物,如果不经过特殊的加持,陆家人掌控不了它们。 尸解这个事情,谁都没有确凿的把握,尸仙留下这些宝物,让陆百年一下犯难了。拥有尸仙镜和幽冥舍利,能保家族长盛不衰,但陆家想真正掌控宝物,就要加持。 “葛洪是什么人深知咱们老祖的脾气秉性。”陆严道:“老祖谨慎,凡事绝不冒险。” 一边儿是自己努力尸解羽化,一边是两件现成的保命宝物,陆家的始祖陆百年左右为难,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尸解,为了稳妥起见,经过考虑,陆百年选择了后者。 “老祖割了自己的舌头,用舌尖血浸润加持了幽冥舍利,把这颗舍利变成了陆家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三章哑巴大梁 “老祖割了自己的舌头”我一惊,陆严的讲述,让我想起了一些线索。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在莫须村后面的水潭捞出的冰块里的那个人,嘴里只有半截舌头,而且五叔亲口说过。他手里的东西,是陆家的先祖用半条命换回来的,谁都收不走。 陆百年用自己的舌尖血加持了幽冥舍利,那点血只够加持舍利,再想加持尸仙镜,已经心有余力不足了。而且割掉舌头,破了先祖的道行,也无形中破坏了他要尸解的基础。 我一下子明白了,难怪留在我身上的尸仙镜,傻子他们说收走就收走了,但他们只能收走尸仙镜。被陆家先祖加持过的舍利,他们收不动。 “老六,你明白了吧。”陆严一声冷笑,道:“尸仙的心机,深的很,他有意把东西留给我们陆家,就是为了让陆家老祖难以割舍,失去尸解的机会。尸仙只想唯我独尊,绝对不允许有第二个尸仙出现,哪怕是他的母族一脉,也绝不允许。” 我想着想着就有些心凉,地仙太专横。宁可把阴间的秩序扰乱,也不允许别人抢夺,相比之下,陆家还算是幸运的,不管怎么说,陆百年失去了尸解的机会,总还是留了条命。 陆严讲到这里,我就隐约猜测出来,那个在莫须村水潭里捞出的冰块,很可能冻的就是我们陆家的始祖陆百年,他苏醒之后,很快就尸解了。也正因为这样,黄有良用阴雷劈死老太爷的时候,曾经说过。陆家已经有一个尸仙,足以自保,现在还想再出一个尸仙,一门两尸仙,究竟想做什么亲手动輸入字母網址:П。即可新章 “老六。三猫子当年运回来的冰块里,冻着一个快要尸解的人。”陆严说完了陆家的事,开始进入正题,道:“用那个人的躯体,能炼出一颗舍利。” “你想用冰块里的人,炼一颗舍利”我听着,觉得一阵恶寒,讲到这儿的时候。我可以断定,当初陆严和三猫子在良乡挖出的那块黄泉冰,就是冻结我们陆家始祖陆百年的黄泉冰。三猫子没有撒谎,那块黄泉冰的确是不见了,他把冰块运回来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冰块不翼而飞。黄泉冰肯定又回到了良乡附近,坠入了莫须村后的深潭里。 我都能猜测出这些,陆严只会比我更清楚。很可能在当年挖出冰块的同一时间,他就知道冰块里冻结的是我们陆家的始祖。 他明明知道是始祖,还要拿始祖的躯体去炼幽冥舍利陡然间,我就觉得那两封神秘人送来的信,不是空话,陆严这个人,太可怕了。 “那块黄泉冰里冻着的人,是什么样子”我压住心里的愤怒,佯装没事,问陆严道:“多大岁数什么相貌” “老六,你问这个做什么”陆严道:“等咱们找到了黄泉冰,借你们的不死扳指用一用,把黄泉冰拉到阴间入口后面的死地,炼出来的舍利,就是真正的幽冥舍利。咱们都是至亲,炼出舍利,还会让你吃亏” “冰块里冻着的人,面貌清雅白皙,有三缕胡须,怀里抱着一本书,是不是”我听陆严的话,才明白他拉我入伙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为了借用不死扳指:“最重要的,是他嘴里,只有半截舌头。你跟我讲陆家的事,难道你看不出,黄泉冰里冻着的,是什么人” “老六”陆严听我这么一说,语气顿时犀利起来,唰的转过身,老眼里爆射着寒光,盯着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见过那块黄泉冰” “你知道那是我们陆家的始祖,还敢动心思用始祖去炼幽冥舍利”我眼神里顿时充满了鄙夷,陆严这个人,不可信 “老六,你清醒一些好不好。”陆严慢慢放下手里的烟袋,道:“那么多年了,老祖就算冻在黄泉冰里,也一定死了很久,我们是他的子孙,用他的躯体炼舍利,也全是为了家族着想,这有什么不对老六,这个事,你听我的安排,等到舍利真的练成,不用三猫子帮忙,就咱们爷俩,也足以踏平大蛮山,把你媳妇的地盘夺回来。” “你自己慢慢找吧。”我开始后退,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个蛛网洞里,根本就没有黄泉冰,三猫子他们当年挖出的黄泉冰,已经不复存在,冻在里面的陆百年,尸解成仙了:“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始祖,已经尸解了。” “尸解了他在哪儿”陆严骤然一惊,紧跟着,脸色就变了,他举着火把,一步一步的朝我靠近,道:“老六,现在到底是谁做了接引是不是老五他要是做了接引,那枚幽冥舍利,就是在他手里” 我看着陆严步步逼近,再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觉得藏宝洞里的黄泉冰已经没有指望,干脆就直接打起陆家那枚幽冥舍利的主意。 “谁做接引,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和老五,是嫡亲的兄弟,你说,我拿你去找他换幽冥舍利,他会不会换”陆严满心希望到后山找到黄泉冰,但希望一下子落空,他就变得有些神经,阴森森的注视着我,道:“他肯不肯把舍利换给我” “做梦吧”我低喝了一声,转身就跑。 我一跑,陆严立即追了过来,蛛网洞里很狭窄,我被他抓住衣领,反手就是一拳,和他搏斗起来。但是陆严虽然年纪比我大的多,可早年打熬的底子太扎实,斗了几招,我就感觉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假思索,匆忙后退了几步,魂魄从阴眼里飞快的钻出来,想要偷袭陆严。陆严可能也学过观魂术,我的魂魄一出窍,他就察觉了,抽手掏出一只小铃铛,晃动起来。 这是陆家的镇魂铃铛,专门克制阴魂,普通人神魂如果出窍,被铃铛一压,就压的死死的。我已经到了日游的境界,铃铛压不住我,但魂魄仍然被镇的一荡,迫不得已重新归体。 魂魄刚刚归体,陆严又冲到了跟前,一边跟我搏斗,一边不停的晃动镇魂铃铛,压制着我的魂魄不能出窍。 这一下,我就看出来,陆严完全是靠拳脚功夫和打斗经验的,他没有修行过。在功夫上,我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以魂魄打压他,尚有取胜的可能。 我拼死对抗陆严,两只手全都压着他拿着铃铛的手,片刻间,我连中了几拳,胸口仿佛都被打爆了。但我顾不上剧痛,用力掰着陆严的手腕,阴眼一睁,魂魄第二次冲了出来。这一次,我们距离非常近,魂魄离体的同一时间,就要硬从陆严的额头挤进去。 “老六你逼我鱼死网破是不是”陆严感觉我的魂魄快要从他的阴眼挤入身躯,顿时大乱,一抖手,手掌里就多了一颗八孔青铜球。 这种球是专收阴魂的,铜球不长眼睛,我的魂魄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吸力吸住了,不受控制一般,挣扎了一阵,想逃回自己的身躯。但是刚从陆严身上离开,魂魄唰的一下被收进了八孔青铜球里。 我深知青铜球的作用,魂魄被收进去,就出不来。陆严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捏着青铜球,恶狠狠道:“老六,你不识时务,就不要怪我心狠” 陆严肯定也知道,蛛网洞里找不到黄泉冰了,他连我的躯体也不管,带着青铜球就打算离开,可能是要到马牙山去,用我的魂魄要挟五叔,逼迫对方交出幽冥舍利。 陆严记得蛛网洞里的路,转身就走,但是刚刚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还来不及转弯,他就骤然停下脚步。 这条通道的另一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我的魂魄被困在青铜球里出不去,却能观察到外界的情况。 这个人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盯着陆严,看到他的一刻,我就认出来,这个人,是三猫子山头上的“大梁”。 山刺在山里混生活,手里没点本事是不行的,否则只会坏事,拖大家的后腿。所以一般的山头,总有一两个功夫很好的人,负责教那些刚上山的山刺练功夫。这种人,土话里叫做“大梁”,就是类似教头那样的角色。 三猫子山头的“大梁”,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性格很孤僻。但是他的功夫很好,教人练功的时候认真又负责,三猫子信任他,下面的人对他又敬又怕。我到山头已经好几天了,寨子里几个头面人物都见过,只有这个哑巴“大梁”,平时不轻易露面,也不跟人起哄,只匆匆的见过一面,以后就没有任何交集。 “你”陆严显然认识哑巴大梁,陆严在三猫子跟前混过很长时间,哑巴大梁平时除了教人练功,屁事都不管,是个完全可以无视的人,但陆严,包括我在内,都没想到哑巴大梁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哑巴大梁盯着陆严,目光很阴冷,他伸手慢慢揭掉脸上蒙着的一块黑布。 黑布后面,是一张扭曲的脸。 第一百八十四章久违的亲情 哑巴“大梁”的突然出现,让我非常意外。看到他那张扭曲的脸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哑巴大梁平时总是避开人群,用黑布盖着自己的脸。 他的脸仿佛被严重的灼烧过,尽管灼烧的创伤早已经痊愈,但脸上已经烧的扭曲变形。几乎没有人样。扭曲的脸,再加上他阴沉的目光,让此刻的哑巴大梁看起来无比的恐怖。 “你藏的倒是深”陆严咬牙切,他在三猫子这里混了很久,但从来都没有发现哑巴大梁有什么异常。 看着哑巴大梁,我心里一动,我和陆严跑到后山的蛛网洞,应该非常的隐秘,没有人知道,可哑巴大梁一路跟了过来,说明他一直都在紧密的观察我和陆严的行踪。这样想的话。哑巴大梁就是那个暗中给我送去两次纸条的人 我越想越觉得没错,哑巴大梁的功夫很好,对寨子里的地形又熟悉,趁着夜深人静给我送去纸条,然后全身而退并不是什么难事。 看到哑巴大梁出现,陆严就略微有些发慌,因为毕竟是做贼心虚,而且他明显没有把握能放倒哑巴大梁。所以陆严一句话说出来,眼睛就四处乱扫,想要强冲过去先脱身离开。 哑巴大梁不声不响,陆严一动,他也突然动了。身形快如一道光,迎头拦住陆严,把他堵在蛛网洞里。哑巴大梁一动起手,身上就升腾着一股滚滚阳火,这个人看起来也天赋异禀,阳气极旺,是那种天生可以逼退阴邪的人。 棋逢对手,眨眼间的功夫,两个人已经砰砰的过了十多招,暂时分不出胜负。这一打起来,陆严就控不住青铜球了,我想要给哑巴大梁帮忙,瞅准了机会,全力从青铜球里冲了出来。贴着洞顶,一下飘到两个人上方,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裹到了陆严的脑袋上。 一瞬间,陆严的五官都被魂魄的阴风给遮盖了。目不能视物,也听不到声音。他们这种功夫很强又势均力敌的人相争,一点点细节上的落差就能导致胜败立分。我搅扰陆严,哑巴大梁顿时就占据了上风,他毫不手软,一下把陆严逼到墙角。我觉得陆严这个人太阴险,不把他彻底制服就不行,所以陆严被逼得手忙脚乱的同时。我又从他的额头钻进阴眼。 嗷 陆严的身躯里钻进魂魄,顿时就炸毛了,狼一样的干嚎了一声,原地蹦起来老高,哑巴大梁不给他任何机会,不等他站稳,一手按住陆严的肩膀,另只手指尖藏着的一把刀子,已经架到了陆严的脖颈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陆严被逼无奈,只能停止挣扎,靠着墙角大口的喘气。 哑巴大梁根本就不理会他,手一加力,手掌重重看在陆严脖颈旁的动脉上,一下把他砍的昏厥过去。我也及时魂魄归体,走了两步,站在原地,看着哑巴大梁。 两个人联手收拾了陆严,哑巴大梁的神色,随即就平和下来,他那张扭曲的脸庞上,还有眼睛里的阴冷都消退了,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目光,凝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哑巴大梁的目光时,我总觉得,这抹淡淡的目光后面,蕴藏着一种温情。 “那两封信是你送的吗”我站在原地问哑巴大梁,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这是个哑巴,问他什么,他都说不出来。 哑巴大梁移开目光,在周围看了看,然后抬手扛起昏厥的陆严,招手示意我先走。蛛网洞的路虽然很复杂,但哑巴大梁对这里的路线烂熟于胸,毫不费力的就穿过复杂的通道,带着我来到了蛛网洞的入口。 出了洞,我就迷茫了,因为哑巴大梁说不出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我去哪儿。站在那根用来通行两岸的铁索边,我有点迟疑。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先走。”哑巴大梁回头看看我,突然就开口说了句话。他的嗓子仿佛也被灼烧过,声带都坏了,声音嘶哑之极,但是他说的话,我却能听的明白。 “你”我一下子就惊诧了,目瞪口呆的望着哑巴大梁。 他根本就不是哑巴他会说话 “蛛网洞是山头的重地,让人看见了不好,走。”哑巴大梁一手夹着陆严,一手就攀上了铁索,他的功夫好,手脚都强劲有力,带着一个人攀行铁索,毫不费力。 我呆了呆,就从后面跟了上去。 我们爬过铁索,小木屋里两个守路的山刺还没有苏醒,哑巴大梁不理他们,继续带着我贴着一条小路穿行。俗话说,狡兔三窟,三猫子这样的老山刺,一般会在寨子里留几条暗道,以防万一,如果真有人攻打围剿山头,从大路逃不掉的话,可以顺着暗道跑。哑巴大梁对山头的地形熟的不能再熟,一路闷着头走,把我引到了一条暗道的入口处。这地方很僻静,如果山头没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启用暗道的话,一年都不会有人来。 哑巴大梁把陆严放在地上,重新转身望向我。我呆呆的,总感觉他那张被灼烧的有些变形的脸庞后,是一种我很熟悉的气息,可是我又不敢确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怕是认不出我了”哑巴大梁嘶哑的嗓音有些发颤,就好像一个人情绪很激动的时候,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 “我不认识你。” 这一刻,我就觉得哑巴大梁绝对是个人物,一个正常人,多少年都装聋作哑的混在山匪窝里,没有大毅力和大智慧,根本就做不到。 “老六,我离开石嘴沟的时候,你已经出事了”哑巴大梁嗓音中的颤抖越来越甚,我们没有交谈两句,但他显得激动,眼睛里隐隐竟然溢出了泪花。 “你”我的心一下子也被触动了,在月光下,我看见哑巴大梁不仅仅是脸庞被灼烧了,他的脖颈,还有露在衣服外面的手掌手腕,都留着烧伤痊愈后难以消除的疤痕。我依然不敢完全确定他是谁,可是看着他一身的旧伤,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我觉得,如果五叔有一天能离开死地,回到外面的世界,他那副好像没有外皮的身躯愈合之后,也会变成哑巴大梁这个样子。 而且,他说的再明白不过,他对我的称呼,还有那句离开石嘴沟的时候,无疑已经向我表露了他的身份。 他必然就是陆家当年被老太爷派出去的几个兄弟之一。那几个兄弟被派出去,都没有回来,外人说,陆家的兄弟死绝了。这么多年,五叔没有提过那几个兄弟的事,所以我的潜意识里,也认为他们全都死掉了。 哑巴大梁的旧伤很重,以至于正常的皮肤都被破坏,我难以判断他的年纪。不过他的头顶,斑斑驳驳的留着很短的头发,那些头发,大半已经白了。由此,我就觉得他的岁数应该不会太小。 “是是大哥”我不敢妄加结论,可是情不自禁的就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六”哑巴大梁那张僵硬又扭曲的脸动了动,看样子,他很想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他连笑一笑的权力都没有了,他慢慢朝我走过来,用力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晃了晃,含在眼里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哑巴大梁相见,可是当哑巴大梁眼睛里的泪水流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感觉他那样熟悉。 我可以不记得他的脸,他的样子,但两个人流淌在每一条血管里的血液,在奔涌共鸣,血脉亲情,难以泯灭。我不知道哑巴大梁曾经遭遇过什么,然而,他那一身愈合后的重伤,已经表明他熬过这些年,会有多么艰辛和不易。 什么都不用多说,我已经可以确定,哑巴大梁,就是石嘴沟陆家六个兄弟里的大哥。 “是大哥,你是大哥”我的鼻子和眼睛一起发酸,泪花挡都挡不住的流淌着,我和大哥抱成一团,没有哭出声,可眼泪却像开闸的河水,流个不停。 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当一个人孤独的漂泊四方,漂泊了很久的时候,猛然见到了自己失散的亲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子,无论对方是否贫贱,是否富贵,那种浓浓的亲情,都让我有种久违的幸福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觉得此时此刻,失散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又一次聚首,这是天大的喜事,不应该哭。我抬起头,眼角还挂着眼泪,努力笑了笑。 “老六,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大哥伸手摸摸我的头,他是老太爷儿子里年纪最大的,比我大的多,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不是家族里的名分,我们已经不是同辈人了。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相遇的惊喜之后,我还是疑惑,大哥他为什么会流落在这个地方,和一群山刺呆了那么多年 “为了这个。”大哥回身指指躺在地上的陆严。 第一百八十五章偷药贼 “为了这个人”我有些纳闷,陆严是挺厉害的,无论心机还是身手,算得上一个强敌,但是单单为了他一个人,就让大哥装成哑巴留在三猫子的山头这么多年。 “他不是一个人。”大哥让我坐下来,道:“防着他,其实是防着陆严所代表的一股势力。” 本来,我和陆严算好了探洞的时间,有半夜时间可用。结果找到半路就出现了意外,现在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大哥就慢慢的跟我讲了起来。 “老六,你知道陆家的接引吗” “我知道。” “最早的时候,老太爷是让我去做接引的。” 陆家历代安排大阴官,安排接引,都有自己的人选。大哥在家门里的岁数最大,经验也最丰富,老太爷本来让大哥去马牙山下那道巨门后面做接引。 接引这个差事,在陆家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以往过去,一旦被指定为接引,就永远不能离开死地,只能在马牙山活动,把陆家赶回来的尸体引到阴间。接引这个差事很残酷,被挑中的人不可以违背使命。马牙山下那道巨门没有崩坏之前,门后一直有一片阴火。被指定的接引第一次进门之后,会被火烧的遍体鳞伤。 “不管是谁,被烧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断了念想,在死地里做接引,直至终老。”注:П即可观看 这是一种残酷的手段,不管接引是否情愿,但被灼烧的人鬼不分,再回到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大哥这样一说,我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五叔走进那道大门,再露面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恶鬼”。 接引一做就是一辈子,但大哥这个人,天赋异禀,阳气出奇的旺盛。阴阳相克。在死地那种没有一丝阳气的地方,大哥难活太久。也就是这个原因,他又被召了回来。从大哥被秘密召回,马牙山就没有固定的接引了,那段日子。阴间的黄泉宫也因此微微有些混乱。 从马牙山回来之后,大哥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到三猫子的山头来,最主要的,是盯住陆严。 “这件事,说起来话又长了。” 陆家的老规矩,石嘴沟只能存留家主一脉,也就是正宗的嫡系。比如说。陆家兄弟六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是一家人,但老太爷过世,情况就会变化。假如老太爷把家主的位置传给了老五,那么只有老五可以留在石嘴沟,剩下的几个兄弟,要拖家带口的离开,到别的地方去自谋生路。 那么多年时间过去,每一代都有陆家人离开,然后散居在各地。陆家从事的是赶尸,门里的子弟无论是不是嫡系,都懂一些赶尸的法门。所以不少陆家人流落到了湖南,蜕变成当地的赶尸匠。湖南那边,聚集了很多陆家人。 人多了,品性良莠不齐,有的人离开石嘴沟,本本分分的过日子,没有什么杂念,但有的就不行了。比如陆严这样的,当年夺位失败,被放逐出来,他又流窜到湖南那边,在当地的陆家族群里来回的撺掇,时间久了,也聚集起一批人,陆严是主要的头领,经常往返与湖南和太行之间,这些都是过去在石嘴沟呆过的人,知道陆家很多隐秘,如果真的一起跟陆家作对,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老太爷当年把家主的位子坐稳以后,专门去了一趟湖南,也就是为了震慑当地的陆家族人,让他们安分一些。 但是老太爷那个人,看似刚武果断,雷厉风行,其实心肠是很软的,尤其对陆家人,无论嫡系旁系,从来都不忍严加惩戒。这是一种宽容,却也是一种纵容,老太爷这种态度,让陆严在山里放肆了很多年。陆严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陆家旁支的主要势力又在外地,为了行事,他就依附在三猫子的山头,借三猫子的力,暗中替自己做事。 不过那时候有老太爷震慑,陆严再放肆,也不敢做的太过火。陆家破败之前,老太爷怕自己不露面,陆严会无法无天,所以让大哥到三猫子这里,等于隐藏陆家一点力量,同时也死盯着陆严。刚到三猫子这里的时候,大哥很谨慎,为了更好的掩饰身份,他干脆就装了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露出太多破绽。混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山头站稳了脚。 良乡挖出黄泉冰的事,陆严心知肚明,大哥也很清楚。所以那块黄泉冰被运回山头之后,大哥第一时间就去了藏宝洞,把黄泉冰推了出来。那块黄泉冰自己慢慢滑过无尽的山,重新回到良乡附近。 其实,如果没有陆严这帮人挖出黄泉冰,冰块里的陆家老祖陆百年至多再有一年半载的功夫,就能苏醒尸解,但就因为这番波折,良乡那块宝地被破掉了,黄泉冰只能重新选择地方,坠入莫须村后的深潭,直到前次我赶到莫须村时,老祖才尸解。 想到这里,我就暗自苦笑,我的境遇,真的很尴尬,十里坡那帮葛家的后人要杀我,情有可原,但老祖当时刚刚苏醒过来的时候,也对我动过杀机。 “冰块里的老祖已经尸解了,但是他说,要消失一段时间。” “他去寻找蓬莱仙山了。” 尸解,就是以凡俗身羽化成仙,尸仙在世间活了一生,就算尸解之后,依然带着一缕俗世的气息,只有到传说中蓬莱仙山那样没有一丝凡俗气的地方,才能斩掉最后一根红尘铅丝,变成真正的尸仙。 “老六”大哥突然就转开话题,问我道:“你自己身上的事,你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我摇摇头:“大哥,你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大哥垂下头,道:“不仅我知道,陆家的兄弟,都知道,但是我不能说,为了保你的命,我不能说。” 我怅然,却无可奈何,大哥没有撒谎,他也不是刻意隐瞒,他的话和五叔的话是一样的,他们知道这一切,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告诉我。 “大哥,陆家的兄弟,都还在吗” “谁也说不清楚或许还在或许已经死了” 老太爷给每个陆家兄弟,都安排了他们该做的事,这么多年,兄弟们流落在四处,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下落,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时间有限,眼见着天就快亮了,我们不得不暂时离开。但好在已经和大哥碰上了头,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我看着还昏倒在地上的陆严,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寨子突然一阵骚乱,有人砰砰的放了两枪,枪声惊动了沉睡中的山刺们,有稀里哗啦跑出来一大群,在寨子一角乱哄哄的闹做一团。我伸头看了看,心里顿时一惊,因为那纷乱的地方,离银霜子的居所不远。 我还不知道寨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惦记着银霜子的安危,匆忙间也顾不上陆严了,伸手把他结结实实的绑住,然后和大哥分头飞快的朝寨子里跑。 当我跑进寨子的时候,已经乱哄哄的围了一群人,几十个被枪声惊醒的山刺高举着火把,在一间大屋的门外围住了什么东西。 银霜子也被惊醒了,正站在人群外面朝里头看,我连忙跑到她身边,看着她安然无恙,这才彻底放下心。 “这估计是个仙家,不知道为啥落难了,不要为难它,让它走吧。”人群中有山刺道:“我娘说的,伤了仙家,死了以后不能投胎” “你娘懂个甚。”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子反驳道:“咱们把它围住,已经是结了仇了,这东西最记仇,放它跑了,转天再引一大帮子乱七八糟的野物来祸害咱们寨子,不能放,打死它” 说着话,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人群中间围着的那东西,作势瞄准。 我伸头朝人群里看了看,顿时大吃一惊。人群中间,趴着一只连皮毛都几乎全变成白色的黄狼。这只黄狼嘴里叼着一束草药,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跑也跑不动了。 尽管它没有化成人形,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老狐狸的死党,东山的黄三郎 “住手”我赶忙大喊了一声,跑到那个壮汉子身边,一把压住他手里的枪。黄三郎受了很重的伤,一条前腿和一条后腿都断了,脖子上有个很长的伤口,皮开肉绽,小腹也有重伤。 黄三郎通药理,但这个月份,山里的草药都还没有长出来,黄三郎显然是走投无路,跑进寨子。山头的山刺平时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或者伤筋动骨的外伤,所以专门搜集了很多药,存在药库里,方便随时取用。黄三郎可能是到存放药材的药库去偷药,被人发现。要在平时,整个寨子的人围上来也抓不住黄三郎,可黄三郎的伤势非常重,偷到药就跑不动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在嗓子眼吊着,随时好像都会死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都是熟人 我赶忙拦住要枪杀黄三郎的壮汉子,但我毕竟不是山头的人,只算是个外客。而且这个壮汉子看上去很固执,呼的又把枪给抬了起来,道:“你不懂,不杀了这黄皮子。它会带着子子孙孙来找我们寻仇。” “别废话”我一下子就急了,黄三郎当初是救过我的命的,而且我深知它虽然是山精,可非常厚道,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咋就是废话你让开”壮汉子长的壮实,但是脑仁小的跟核桃一样,一根死筋,跟我较上劲:“你一个外人,管我们寨子的事,回头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就要吃挂落。” “放屁”我一咬牙。趁壮汉子不备,抬脚把他别了一跤,顺势下了他手里的枪。 山刺有山刺的规矩,斗嘴归斗嘴,就算骂破了天也不打紧,但是伸手下了对方的武器,性质就不同了。尽管知道我是三猫子的客人,可下了壮汉的枪之后,周围的山刺呼啦啦围过来好几个。 “你们要干什么”银霜子一看见我被围了,顿时冷了脸,挤过来,把最前面的山刺推了一把。盯着对方道:“还想动手” “银姑娘,你也是山头的人。”山刺对我有点不恭,但对银霜子就不敢那么放肆,解释道:“你知道,把咱们的吃饭家伙给下了,那就是明目张胆的要结梁子动手。” “就是结梁子也轮不到你们出头”银霜子挡在我身前,冷冷的一瞥周围的人:“谁敢动他” “这是怎么了要造反么” 这时候,后面就远远传来三猫子的咳嗽声,药库这边的动静这么大,而且天还没亮,把三猫子也惊动了,忙不迭的跑过来看。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了银霜子的叫喊声,三猫子加快脚步。披着狼皮大衣,快步走来。一看见一群人把我和银霜子围住,三猫子就变了脸,朝着领头的人脸上啪的抽了一耳光。 “作死我的客,你们也敢冒犯”三猫子气的直哆嗦。 “猫爷”有山刺跟三猫子解释。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说,他一边说,三猫子就朝不远处趴在地上的黄三郎望去,只看了一眼,三猫子的眼神就直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这个这个”三猫子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黄三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小心翼翼的围着黄三郎转了一圈。突然一下子就噗通跪倒在地。 三猫子一来,局势就被控制住了。我也跟着来到黄三郎面前,黄三郎筋疲力尽,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三猫子跪倒在地的时候,黄三郎微微睁开眼睛,冲着三猫子轻轻点了点头。 “快快”三猫子一抖身子,抖掉身上的大衣,把黄三郎包起来,冲周围的人喊道:“叫郎中过来叫郎中” 说完,三猫子抱着黄三郎,就朝自己的小院跑,我不明就里,也跟在后面。黄三郎一身都是泥土和血污,但三猫子浑然不顾,把它放在自己的卧床上。黄三郎一沾床,马上撑不住了,头软塌塌的一歪,昏了过去。 紧跟着,寨子里的郎中跑来了,一看黄三郎的伤势,束手无策。 “猫爷,伤的太重,身子虚的很,一时半会之间是治不好的,眼见着就要没气了”郎中为难的对三猫子道:“如今,只能用整株的老参,熬一剂独参汤,先吊着它的命,只不过,猫爷,救一只黄皮子,用的着这样么” “废你娘的什么话赶紧去熬”三猫子连踢带骂的把郎中给撵去熬药。 我也趁势看了看黄三郎的伤,一看就皱起眉头。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皮外伤,黄三郎后颈和小腹上的伤口处,皮肉如同拧成了两股绳子,凝固的血肉间,仿佛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符咒,这肯定是术法高深的人把它给打成这样。 我掏出九婆配制的灵药,一边小心的帮黄三郎把伤口附近的淤血给清掉,一边就问旁边的三猫子:“你认得它” “认得,认得。”三猫子弯着腰,道:“你这个药,好用不” 三猫子年轻时,刚刚出道,在山里混生活。那时候他就一个人,功夫还没练到家,虽然有雄心壮志,要在太行山扬名立万,可事与愿违,事事不顺,谁都不拿他这个无名的小角色放在眼里。三猫子混了两年,不仅一个小山头也没立起来,身上的东西倒是都被别的大股山刺给抢走了。 有一次,三猫子和另外一股山刺抢买卖,结果被对方打断了一条腿,丢在山里。三猫子走不动路,夜半三更,拖着一条断腿,在山间蹒跚。那时候,他就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种一块地,糊口过活。 越瘸越是遭人拿棍子敲,三猫子已经很倒霉了,但就在这时候,又被几条山里的土狼当猎物给盯上。三猫子断了腿,跑也跑不动,勉强走了一段路就撑不住了,眼见要落入狼腹。 估计也是老天不想收他,就在三猫子走投无路将要丧命的时候,黄三郎路过这里,吓退了几条土狼,然后在三猫子旁边守了一晚,一直守到天亮,又找了些草药留给三猫子,救了他一命,才飘然离去。 山里的老话,凡是危在旦夕的人,如果眼见狐狸精黄大仙之类的“仙家”营救,就说明这个人是有大气运的,命不该绝,大难不死,日后必然成器。本来三猫子已经心灰意冷了,但是黄三郎救了他,就让三猫子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自信自己肯定是个有大气运的人,所以爬出深山,养好了腿伤,继续打拼。几十年过去,三猫子没有成什么了不起的大器,但至少也是太行山五大把子之一,名动一方。 三猫子没跟人说起过这件事,但是他心里一直都记着黄三郎的恩,他觉得能有今天的一切,全是拜黄三郎所赐。 三猫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听得出,他是情真意切的。这个人其实是个满重情的人,比如银霜子过来求助,本来就是多年前的陈年往事,又没有什么对证,放到无情无义的人身上,早就把银霜子给赶走了。可是三猫子没赶她,还答应考虑帮忙的事,足以说明他的心性。 我小心的帮黄三郎敷好伤,随后,郎中拿来了独参汤,一点一点给黄三郎灌了下去。独参汤是吊命的良药,一剂汤服下去,没过多久,黄三郎就悠悠醒转。 “大仙,你醒了”三猫子一看黄三郎醒过来,就跪下来要磕头,有些山刺对这些看的很重,恩怨分明。 “罢了吧。”黄三郎刚刚醒过来,气短,说话有气无力,轻轻摇了摇头,道:“好多年了,如今,你的头发也白了” “是是”三猫子有些感慨,看到黄三郎,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他心头的往事。 我和黄三郎深谈过,算是挺熟,它懂药理,苏醒过来之后,就跟三猫子说,让人去抓什么药,怎么配,三猫子连忙就让人去办。药只能治外伤,被术法伤及筋骨,就得黄三郎自己慢慢调理。 “老胡那老家伙,怎么不见了”黄三郎一醒过来,气色稍稍好了一点,老狐狸跟他吹嘘过,要跟着我得一场造化,可到了现在,造化没得来,它却没影了。 “它”我不想说老狐狸不好,有些事情,它迫不得已,我想了想,道:“它恋家,离开麒麟峡太久了,惦记它那些子子孙孙,就回去了。” “它啊,总是没出息” 三猫子里里外外的忙活,趁他出门的时候,我就悄悄问黄三郎,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别提了。”黄三郎伤重,暂时化不出人形,趴在床上,眼睛半睁半合,道:“陆家小爷,我总觉得,山里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黄三郎本来带着他的儿子在山里行走,想要寻找一点关于阴间的线索,后来,它儿子觉得这个事情遥不可望,所以为了修炼,自己回了山西。黄小郎走了之后,黄三郎依然在山里到处的游逛,不过始终没有什么发现。 前些天,黄三郎就晃悠到了十里坡附近,十里坡也叫做仙人山,故老相传,那里出过神仙,由此得名。黄三郎没来过这儿,但是刚刚一到,就发现有很多人,陆陆续续的也来到十里坡。 这些人里,有一些上了岁数的,高深莫测,连黄三郎也不大能看出对方的深浅,黄三郎不想惹事,可是这么多人突然就聚集到十里坡,让它感觉意外而且好奇,所以暗中逗留,想看看究竟。 我知道十里坡是葛家后裔聚集的一个地方,那么多人赶来,可能都是地仙的后人。葛家和陆家一样,留在十里坡的,是地仙后裔里最正宗的直系,其余的旁系,散落各处,可是他们罕见的召集了族里所有的人,就意味着可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第一百八十七章激将 “十里坡的人都聚集起来,之后呢” 那些人聚集到十里坡之后,秘密的商量了一阵子,这些人里有很厉害的角色,黄三郎只是看看,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不敢靠的太近,也没有听到那些人在商量什么。 他们一直商量了两天,这两天时间里,依然有人零星的赶来十里坡。人聚集的差不多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人,带着这些人到了十里坡后面十几里处的一座山。 我很怀疑,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人,是山杠爷。傻子在葛家的地位应该比较高,还要管山杠爷叫叔,由此可见,山杠爷也有一定的地位。 十里坡之外十几里的那座山。光秃秃的,还没有到草木繁茂的季节,但是整座山连一点草芽也没露。这座山的山背后面,有一个被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洞,葛家的人打开了这个洞,那么多人一起就钻了进去。黄三郎不知道这个洞的虚实,犹豫再三,已经暗中跟踪了两天,他不想放弃,所以经过考虑,也尾随在这帮人后头。 洞很深,曲折又坎坷。走了很久以后,洞总算是到底儿了。洞的尽头,是一扇很高很大的巨门,巨门落满了灰尘,仿佛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开启过,葛家的人就在巨门处停下来。 我一听,就觉得这个地方,怎么和石嘴沟的马牙山那么相像。 葛家的人看样子是想把这扇巨门打开,他们商量了两天,已经做好了具体的分工安排,但是还没等动手,整座山就晃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还有隆隆的雷声。 黄三郎听出。那是阴雷的闷响,而且声势浩大,山一晃动,大块大块的石头就从洞顶开始掉落,黄三郎慌了。转身就朝洞外跑,唯恐被活埋在山下。那些葛家人也乱成一团,迫不得已放弃了计划,也朝地面上狂奔。 黄三郎在前,那些人在后,全都飞快的跑回地面,一出洞口,阴雷还在肆虐。黄三郎不敢妄动,要是这时候还不顾一切的奔跑,没准一道阴雷下来,就要送命。他找了个地方隐藏着,那些从洞里跑出来的葛家人不知所措,有几个年岁很大的葛家旁支的老头儿都变了脸,看见一道一道从上方劈落下来的阴雷,他们让人散开,朝四面八方跑,免得阴雷密集起来,会把人一起劈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这座山的山顶风驰电掣一样的冲下来,不由分说,大开杀戒。 “那人,很厉害,很厉害”黄三郎似乎此时此刻还沉浸在那场血腥的杀戮中,说起来,他自己就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能让他这样微微色变的人,已经超乎想象。 说实话,在场的葛家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山顶的人冲下来之后,还有人着手反抗。但这人太强了,虎入羊群一样,来不及逃远的人都被杀了。 “那人,长的什么样子” “很高,又很结实。”黄三郎慢慢的道:“身上带着伤,有一只眼眶被打裂了” 难道是黄有良我听着黄三郎的描述,就觉得那个冲下山大开杀戒的人,好像是黄有良。 这个事情有点不对路,十里坡存在不是一年两年了,如果黄有良要杀葛家的人,不用等到今天。这样想来,就应该是葛家人此番的举动,触碰了黄有良的底线,他无法忍受,才出手杀人。 片刻间,在场的葛家人就被杀的七零八落,杀人的人也不追赶,转身走了,留下一二十具尸体,还有几个重伤尚未死透的葛家人。 “也算是我多事。”黄三郎苦笑了一声,他出洞之后一直在暗处躲着,没有露面,杀人者也没有找他的麻烦,把人杀了就走了。黄三郎原本是没事的,但是他太厚道,看到有几个重伤者垂死,就在思量着该不该救他们。 想来想去,黄三郎还是不忍心就这样袖手离开,所以跑出来救那些伤者。不过杀人者出手如同雷霆,就算侥幸没死的,也只是苟延残喘那么一会儿,黄三郎救治不及,看看重伤的人,明显是没救了。 就这样,他耽误了些时间,十里坡那边的人早就听到这里的动静,赶过来救援。现场到处都是葛家人的尸体,就剩下黄三郎一个活的,而且还那么陌生。有的葛家人愤慨不已,上来就要把黄三郎先抓了。 黄三郎解释,但没人肯听,迫不得已,他只能跑。一群葛家人在后面追,其中有两个老家伙,分外犀利,渐渐的就跟黄三郎斗出真火,一口气追出去好几十里。黄三郎要自保,最后虽然拼力把一个老家伙打的半死,可自己也伤重难支,勉强逃出来,在山里支撑了几天,实在撑不住了。 “葛家人太不讲理了”我对葛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曾经得到过山杠爷的照顾,但后来他又要杀我,已经扯平。还有傻子,杀心很重,是个恶徒。 “算了。”黄三郎说了这么久,觉得乏力,闭上眼睛,道:“能捡条命回来,已经是万幸” 黄三郎问我怎么会在三猫子的地头,我不瞒他,照实说了。听到茅天师也在大蛮山隐藏着,黄三郎就睁开眼睛,道:“以前听人说,他还没死,果然是没死,既然没死,有点小账要和他算算。” 说起来,茅天师和黄三郎本人倒是没有什么过节,但茅天师壮年的时候云游修道,有一次想抓黄三郎的老婆,取她的内丹,黄三郎的老婆没被抓,不过让茅天师给打伤了。黄三郎不记仇,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又过去那么多年,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黄三郎很惧内,说惧内,其实还是关爱老妻,所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说着话,三猫子就急匆匆带着刚刚配好的药跑回来。有了安全的容身之所,再加上精心照料,黄三郎的外伤没有什么大碍,被法器打伤的地方,他自己可以慢慢的化解调理。 接下来十多天,黄三郎的伤就渐渐的愈合,体力恢复,他化成以前我见过的那个黑脸老汉。三猫子凡夫俗子,从小长在山里,对这些“仙家”其实是畏惧的,尤其是黄三郎当着面化出人形,三猫子惊为天人,对黄三郎又敬重又有些害怕。 黄三郎一恢复,精神随即就好了,倒是三猫子,依旧披着他的狼皮大衣,时不常的咳嗽,还是病怏怏的样子。 “你的身子不大好。”黄三郎对三猫子道:“你年轻的时候,身上有旧伤,虽然痊愈了,但留了点病根。你的太阴肺经旁,嵌着一小片铁锈,就因为这个,你时常胸闷咳嗽,天气稍稍阴冷,你的肩背就发冷酸痛,吃药也不见好。” “上仙说的没错,一点没错”三猫子瞠目结舌,连连点头。 “这是小病,不打紧的。”黄三郎不动声色,其余养伤这些天,天天和三猫子见面,三猫子身上有什么病症,黄三郎早就察觉出来了。 “上仙”三猫子估计还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又不好开口,犹犹豫豫的吭哧了好久,还是没说出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黄三郎悠然道:“你年老无子,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是不是” “上仙”三猫子一听这话,当时就跪下了。 三猫子算是太行山的一号人物,山头也很兴旺,但是这么多年,大小老婆连着也讨了几个,却总是一儿半女都生不下来。老婆好几个,可是没儿女,连三猫子自己都怀疑,是自己身上有什么毛病,这种病说起来有些丢脸,三猫子平时羞于启齿,不过暗地里山里山外的到处找大夫,寻偏方,乱七八糟的药吃了几箩筐,还是不见效。眼见着年纪一天一天大了,却连个能继承香火的人也没有,三猫子有些心灰。也正因为这样,他渐渐萌生了退意,觉得一把年纪了,还拼死折腾,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本来,三猫子是不会把这事随便就说出来的,但黄三郎看出他身上胸闷咳嗽的老病根,三猫子心里就活络了,巴巴的想要找黄三郎求个生子的偏方。 “上仙。”三猫子对黄三郎心服口服,在地上跪的恭恭敬敬,道:“求上仙赐个药方,把这个病治好,我结草衔环也要报上仙的恩” “你这个,不是病。”黄三郎也不卖关子,道:“听我的话,把你卧房现在这道门封了,在东边墙上重新开道门,我保你明年这个时候就要摆满月酒。” “真的”三猫子激动的快要哭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这边刚站起来,那边就要喊人来封门。 “这个事,你自己慢慢做。”黄三郎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道:“这半个月,倒是叨扰你了,我这个陆家老弟,跟大蛮山的五仙观余孽有些过节,我和茅天师,也有些旧账要算,里里外外,少不得要帮陆家老弟出这个头,明儿个,我们就下山了。” 我一听,就暗自想笑,黄三郎是挺木讷呆板,但也不是傻子,先给三猫子恩惠,又拿这个话来激他,三猫子只要还有良心,就万万不能拒绝。 “上仙”三猫子一抖身子,咬了咬牙,本来银霜子过来求他帮忙,三猫子撂不下面子,只是很犹豫,如今黄三郎一发话,三猫子顿时就抛开心里的杂念,道:“上仙再少住两天,我整整寨子里的兄弟,上仙是我的大恩人,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他娘的跟小白龙磕上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出山 三猫子这个人一般不会空口说白话,既然当着黄三郎的面答应了,那就是下定了决心。我把消息告诉银霜子,银霜子很开心。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三猫子就把整个山头的人全部集中了起来。这几年时间里。三猫子一直很低调的发展势力,虽然不管外面的事,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人马一集合起来,倒真的有几分兵强马壮的气势。 “兄弟们”三猫子身上和心里两个病根都没有了,虽然病还未真正的治好,但人一下子就精神了很多,甩掉那件一冬天都没有离身的狼皮大衣,挺胸叉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声喊道:“前些天。你们都知道,大蛮山的银大当家来咱们寨子,她的山头,让小白龙伙同两个五仙观的杂毛老道给占了我和银大当家的父亲,是莫逆之交,咱们出来占山当马锤山匪的别称,为了混口饭吃,当年都拜过关二爷,忠义两个字不能忘否则,别人一说起来,我三猫子的山头上,住着一群吃干饭的窝囊废。这名声,咱背不起” “猫爷说的对”下面有些血性子就随声开始附和。 “小日本在的时候,五仙观那帮杂毛帮着他们祸害老百姓这事,你们都还记得不”三猫子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甩着胳膊,朝人群中一指:“二魁,要是我记得不错,当年就是五仙观的人硬挖了你家的祖坟,占你家的地,还把你爹打的半死,有没有这回事” “有”人群里一个结实精悍的山匪被三猫子点了名,就挤出人群,应了一声,三猫子说的事情估计是真事。这个叫二魁的人当年被五仙观祸害的不轻,如今提起来,又是难过又是愤恨,想起因伤重而去世的父亲,二魁虎目含泪。喝道:“我跟那些狗日的,势不两立小日本被打走了,剩下五仙观那些余孽,都是我的仇人杀了狗日的给我家人报仇” 二魁一嗓子吆喝出来,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其实,做山刺的,有不少苦命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为了活着,才上山落草。谁家没个凄惨的往事,二魁的话,一下子说到众人的心坎上,片刻间,人群沸,都在大声的嚷嚷。 “替爹娘血亲报仇,这是忠替江湖同道拔刀相助,这是义”三猫子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唰的跳到一张桌子上面,喝道:“小白龙那兔崽子心狠手辣,这么多年来黑白通吃,存了数不清的浮财,杀了他,抄了他的老窝这些浮财,兄弟们分了,我一个大子儿不要” “杀了小白龙杀五仙观余孽” “杀杀” 一群山刺被撩拨的热血沸腾,面红耳赤。三猫子不是普通的山刺,绝对拥有一种领袖所必须的气质,三言两语,让手下这些山刺又得仗义援手的好名声,又有希望得到一笔横财。整个山头的人气势汹汹,如今怕是不让他们去打小白龙,还会有人不满意。 “兄弟们带好家伙”三猫子慢慢举起胳膊,指向大蛮山的方向,一字一顿道:“平了大蛮山” 人群一散,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我趁着寨子里一片忙碌的时候,找到了大哥。前些天忙着去救黄三郎,陆严被绑了丢在暗道入口,但是等我们再回头去找,原地只剩下一堆被挣开的绳索,陆严本人却无影无踪,看样子是趁机跑了。 “大哥,我要跟黄三郎一起,到大蛮山去,先拔了小白龙这根刺。”我想着,银霜子的事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而且小白龙和无生一直都在跟我为难,趁机把他们给平了,以后的路上,或许会少很多麻烦:“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这事,跟你有关,本来我不能不去,但是瞧着你们的人手是足够了。”大哥的脸上蒙着黑布,望着我,道:“老六,陆严这次逃走,心里有鬼,他不会再来猫爷的山头,我也要走了。” 老太爷当年给大哥的任务,就是盯死以陆严为代表的那一股陆家旁支的势力,如今陆严不会再回来,大哥也没有必要继续逗留。他料定陆严不会这样善罢甘休,还会继续活跃在山里,所以,大哥要离去了,也行走在大山中。 在我印象里,这是第一次跟嫡亲的大哥会面,可是事不留人,相逢的日子很短,却要分开了。我很难过,大哥是一个实在人,当年老太爷一句话,他就装聋作哑在猫爷的山头一忍十几年,毫无怨言,并非每个人都能这么做的。 “陆家的人,各有各的事。”大哥拍拍我的肩膀,道:“老六,我们现在是苦一些,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苦,日后,咱们陆家的子子孙孙,就会太平。不要难过,咱们总会有再见的机会。” 山头准备了三天时间,一切就绪,从第四天开始,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批人抹黑下山,为的是隐藏行踪,不被外人发现。三猫子知道小白龙他们势力强劲,不敢藏私,所以倾巢而出,只留下一少部分人守着寨子,其余的全部下山。一下山,人就散开行动,三三两两穿行在山里,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会统一汇合。 我也跟着大队人马下了山,一直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陷入夜色中的山寨,我知道我们一走,大哥也会悄然离去。 这是我第二次踏上回转的路了,走在那条隐约熟悉的路上,心里的感触总不相同。 我一直都在想,想着和大哥,还有留在死地做接引的五叔,到底还有没有真的再见的一天。 大队人马虽然散开了,但一路上都在暗中遥相呼应,这么多人结伴赶路,没有任何危险,我们走的很顺,也很快。顺风顺水的走了好多天,在人马下山的同时,黄三郎就托三猫子,提前派人到自己的老家东山,去给他的老婆黄三婆报个信。黄三郎离家已经很久,黄三婆得到信,马不停蹄的就赶过来,我们走在半道上,黄三婆已经到了。 我和银霜子还有三猫子几个人走在一起,远远的看到山路上,黄三婆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跑。虽然都是山精野怪,但毕竟“男女”有别,黄三郎不修边幅,黄三婆倒是捯饬的整整齐齐,她也化出了人形,看上去约莫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老黄你这个挨千刀的负心汉”黄三婆还没跑到跟前,看见黄三郎,也不管周围还有别人,当时就撒起泼,叉着腰站在路中间,指手画脚的骂:“老不死的没正经,一走就是小一年,你给老娘老实点,说吧,这一年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让山里哪个狐皮子给迷住了,赖着不想回家,你这个老东西,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的底细,看着闷头闷脑不做声,可是从年轻那会儿就不老实,见了有姿色的狐皮子就迷的走不动道,说,给老娘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黄三郎一张老脸顿时就绿了,又不善言辞,吵架斗嘴根本不是黄三婆的对手,站在那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老东西,要抵赖是不是”黄三婆性子泼辣,醋劲极大,看见黄三郎站在原地直流冷汗,随即一阵风的奔到身边,伸手去揪黄三郎的耳朵,但是一走近,就发现黄三郎身上尚未完全痊愈的伤,那伤很重,如今将要愈合了,还留下好大的疤瘌。醋劲大的女人,其实也是最记挂男人的,一看到黄三郎的伤,黄三婆明显就心疼了,赶紧收回手:“老东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这么重打紧不打紧” “好的差不多了。”黄三郎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抹着头上的汗,道:“前十多天头上已经用了药,再过几天,就能全好” “你这样的本事,谁能把你伤了”黄三婆醋劲大,疑心也重,一边心疼的摸着黄三郎的伤口,一边就嘀咕道:“难不成是和人争风吃醋,让人打了不敢还手” “你胡说什么。”黄三郎的脸又绿了,翻翻眼睛,道:“前些日子,遇见了老仇家茅天师,我记得当年他伤了你的仇,要找他说个公道,他身边人多,一来二去,我就吃了些亏” “哎呀是茅天师那老狗”黄三婆当时就不干了,气的跳脚,黄三郎看见总算把黄三婆给哄过去,就在一边儿劝,黄三婆说什么也不答应,非要找茅天师算账。 “小男人。”银霜子看着这一对活宝,眼光流转,悄悄的拉着我,问道:“将来,我要是老了,也像这样跟你撒泼耍赖,你肯不肯像年轻时那样哄着我让着我” “我自然肯。” “那就好。”银霜子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算有时撒谎哄我,也是让我欢喜,我心里总是甜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振臂一呼十万兵 我和银霜子窃窃私语,黄三郎那边总算把黄三婆哄住了。尽管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但黄三婆唯恐伤好的不彻底,又拿出药来,仔仔细细的替黄三郎敷上。一番忙活,几个人才再次开始上路。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娃子呢”黄三郎有两个儿子,一个去了山西,一个留在东山。 “说起这个,老娘又想让你跪搓板儿。”黄三婆不知道又被挑动了那根弦,不满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那个儿子,和你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前些日子刚认识了一个狐媚子,就哭天抹泪的跟人家定终身,儿大不由娘,我拉都拉不回来。也有三两个月都没有回家了,你们父子都是这副德行,我的眼睛是最好使的,看人看事一丝不爽,你那个儿子将来娶了谁,谁就等于了跳了火坑,你是不知道,这段日子我得了空就在家里拜菩萨,巴望着那娃子一辈子打光棍,免得祸害谁家姑娘,跟他守活寡” “你不把我这张老脸丢匀实了,是绝不会住嘴的是不是。”黄三郎一脑门子黑线。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低声斥责道:“这些个事,容后再说成不成” “敢做不敢让说”黄三婆一看黄三郎发火,顿时就不敢说话了,翻着白眼小声嘀咕。 黄三婆这人醋性大,但为人处事倒没得说,转过脸把我们都认了一遍。听说我是老狐狸的朋友,黄三婆就很亲热,说老狐狸那人虽然好沾便宜,却不近女色,是最值得交的朋友。请,谢谢 汇合了黄三婆,我们继续前进。银霜子对大蛮山周围的地势非常熟,在离山头还有二十里的地方,把人马分开藏好。几个人凑在一起。分析了一下形势。大蛮山上聚集着山头原本的人手,还有小白龙的一部分手下,单凭人数,三猫子带来的人数量上稍逊一筹,但只要安排得当。完全可以斗一斗。最重要的是几个头面人物,那才是致胜的关键。黄三婆比容心和无生的本事略低一点,要单打独斗,黄三郎稳胜容心和无生两人其中之一。 “茅天师平时闭关,外面的事他不理会,就抓住这个机会,黄三哥压住容心,我跟黄嫂子合力对付无生。”我和他们合计道:“等到黄三哥收拾了容心。再过来帮我们,把无生放倒,最后一起对战茅天师。” 这个安排比较合理,众人都觉得可行。当天夜里,黄三郎带着我,悄悄摸到大蛮山脚下。大蛮山附近没有河,平时吃用的水,都靠山脚下两眼井。 “给他们的水里加点料。”黄三郎偷偷摸摸的掏出一包药粉,他本来就是用毒的高手,一包药撒在井里,山上的人只要吃井里的水,就会中招。 我们俩把两眼井都下了药,又悄悄退走,在井附近隐藏下来。转眼到了天亮,山上的人就陆陆续续的下山取水,我和黄三郎都暗暗窃喜。井里的药不致命,但只要吃了,人就会昏聩,手脚无力,大半山刺失去战斗力,会省却我们很多麻烦。 我们一直都在静静的等待,从早上到半晌,山上果然就乱了,不少人大呼小叫,随后就没了声响。 “上山” 我们马上回去通知了银霜子,隐藏在附近的人马全部汇聚到山下,一作气的冲上大蛮山。 果不其然,山上的人吃了井水,可能都中招了,平时守山路的山刺一个都不见,那么多人畅通无阻的冲上大蛮山。 山上静悄悄的,东倒西歪躺的到处是人,我们精神顿时一振,对方中招,就再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人群汇作一股洪流,朝山头涌动着。 嘭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闷的火铳声,在前面炸响。这声火铳如同一个信号,一瞬间,那些原本歪歪斜斜躺倒在地的山刺全都挺身而立,山头的四周不知不觉中探出了无数枪口。我们本来是攻山的,可是这一刻,一下子变成了瓮中之鳖,被围在了正中。 “银大当家的,就知道你不会死心。” 沉闷的火铳之后,山头那边的院子里,蜂拥出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个,就是小白龙。他很得意,一边走,一边阴阴笑道:“幸亏容心长老早上喝了一盏茶,尝出水味不对,否则,咱们还真要中了你的诡计了。” 一听这个话,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小白龙他们明显察觉出水中有药,又故意隐忍不发,直接把我们引上山,才突然发难。我们这么多人被围在正中,一旦交战,周围那么多枪口,不知道得伤亡多少人。 “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脱”小白龙收敛脸上的阴笑,猛然一挥手:“放铳收口” 嘭 又是一声沉闷的火铳声,顿时,山路上隐约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大蛮山其余两个小山头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到山路附近,听到火铳声,一拥而上,沿着山路上山。这一刻,我们唯一的一条后路也被堵死了,包围圈水泄不通,如果硬冲,不到跟前就会被乱枪打回。 “兄弟们都他娘的精神点”三猫子一振手臂,虽然被紧紧的包围,但这时候不能露出半分惧意,否则人心一散,整支队伍士气大落,不用对方动手,自己就先乱了。 “死到临头了,还他娘的精神什么”小白龙哈哈一笑,指着我们,放声大喊道:“杀谁把银霜子的人头提过来,赏一块狗头金” 小白龙一心想把银霜子给杀掉,永除后患,所以拿出诱人的赏金。那种狗头金都是从川西滇北流通过来的,一块足有三四斤重。 小白龙满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句话一喊出来,人群顿时死一般的沉寂。尤其是从山路上冲上来的那两个小山头的人,一下子怔住了。他们可能没有看到人群中的银霜子,小白龙一喊,众人才知道,这一次攻山,是银霜子复仇来了。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杀”小白龙看见人群突然死寂,赶紧吆喝道:“一块狗头金” “来”银霜子分开人群,迈步走到那一群小山头的山刺跟前,我怕她会受暗算,也紧紧跟随在旁边。 银霜子一出现,那些人动都不动。大蛮山原本的人马还是多数,小白龙的人只是少部分。银霜子被逼走的事情,大蛮山的人都知道。 “你们里面,有多少人当初上山的时候一无所有”银霜子没有半分惧色,站在人群前,慢慢扫视着他们:“是我爹给你们饭吃,给你们衣穿,教你们功夫,带你们讨活,如今,你们多少都有自己的身家了,把这些事,都忘了吗” 没有一个人敢搭腔,其中不少人曾经受过银霜子父女两个的恩惠,银霜子这么一说,很多人暗中就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银霜子的目光。 “兄弟们,我扪心自问,平时没能让大伙儿都显贵发达,但是对你们,还算实心,哪个兄弟家里有了难处,我能管的,都管了,哪个兄弟得了病,我派人送药,哪个兄弟不幸死了,我给棺材送葬安置家人兄弟们大蛮山丢了,我没话说,是我银霜子本事不济,丢了祖辈传下来的山头,活该。”银霜子的目光在人群中顿了顿,道:“刁老三,刘义,马前,宋全,你们几个,来,拿我的人头,去领小白龙那块狗头金” “不敢” 银霜子点到名的几个人,都是她过去很信任的心腹,听了银霜子的话,这几个人再也站不住了,噗通噗通跪了下来。 “我不怪你们,来,杀了我,拿我的人头,去换赏钱”银霜子慢慢朝人群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我不还手” “银姑娘”人群顿时呼啦啦又跪下来一大半,山匪也并非全都冷血无情的,中间不乏血性汉子,也不乏受过银霜子父女重恩的人,银霜子的话让他们心如刀绞,跪在地上,有的已经开始落泪。 “你们干什么都要造反起来给我起来”人群里两个小山把子看见形势不对,对跪下的人连踢带骂。大蛮山一共三个小把子,主山一个,其余两个山头各有一个,平时负责管带属下的山刺,小白龙怕自己的人压不住大蛮山的人,所以仍然用大蛮山原来的班底去管制众人,这三个小把子都被小白龙用钱喂饱了,而且他们很清楚,一旦银霜子夺回大蛮山,清算旧账,他们三个会死的连渣都不剩。 “什么叫造反”一个跪在地上的山刺怒目而视:“大蛮山原本就是银姑娘的银姑娘被你们逼走了,咱们兄弟群龙无首,只不过暂时留在山上过活银姑娘回来了,你又算是老几” “娘的”小山把子唰的抽出枪,顶住那人的脑袋:“妖言惑众,老子毙了你” 话音没落,旁边那个叫刁老三的山刺猛然站起身,一把揪住小山把的衣领,另只手快如闪电,一把刀子唰的割断小山把的脖子,鲜血顿时飚飞。刁老三下手很重,直接把小山把的头割掉,高高的举在手里,朝人群喝道:“银姑娘回来了谁不服,站出来” “兄弟们”银霜子一步上前,猛然转过身,指着在远处大发雷霆的小白龙,喝道:“灭了小白龙” 第一百九十章山归原主 “灭了小白龙” 银霜子一声喊,顿时让人群一阵冲天的骚动,另一个小山把惊慌失措,但是来不及逃跑,已经被拳打脚踢的踩成了一团肉泥。两个小山头的山刺全都反水,留在主山的大蛮山旧部也不甘示弱。枪口随即对准了小白龙的人。 大蛮山旧部调转矛头,跟三猫子的人暂时合成一处,声势无比的浩大。小白龙的人少,根本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猛冲,一枪没放,阵脚就乱了。这样一来,我们马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小白龙胡乱吆喝了一阵,见势不妙,跟着容心和无生就想跑。 “叫茅天师那老王八出来”黄三婆真以为黄三郎是被这帮人给打伤的,蛮劲一上来。啥都不顾了,迎着几个人就追了过去,一边跑一边骂:“杀千刀的把我们家老黄打成这样,今天不把你们揍的爹娘都认不出,就算老娘对不住你们” 我深知擒贼擒王的道理,和黄三郎在后面也齐头并进。气势一散,胜败立分,小白龙他们无心恋战,跑的比兔子都快,只有无生老道受过不能痊愈的重伤,速度慢了一些,片刻间就被追上了。 “贼王八还敢跑”黄三婆势不可挡。母老虎一样,无生老道生性阴冷凶戾,然而这对黄三婆没用,黄三婆一上来就是拼命般的架势,压着无生一口气打出去好几丈远。跪求百独一下 其实,凭着容心老道和无生的真正实力,如果要拼命,跟我们三个完全有一搏之力,但他们的胆子已经寒了,尤其容心无生,当年都是被大部队围剿过的,看到眼前杀声一片,可能就回想起从前狼狈逃窜的一幕,什么都不想。只顾自己逃命。无形中,无生就被甩到最后,黄三婆又死死缠住他,脱不得身。 本来,我们说好的是分头击溃对手。可是黄三郎爱妻心切,唯恐黄三婆会在无生手里吃亏,追上来也围着无生一通猛打,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追击小白龙和容心两个强敌的实力,只能停下脚步,帮着黄家夫妻两个。 不过这样一来,所有压力全都落在无生一个人头上。他再硬再狠,也绝对架不住我们三个人一起追着打。眨眼间的功夫,无生浑身都是伤,肋骨被黄三郎打断了一根,在地上打着滚,想要硬冲出去。我们肯定不可能放过他,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三面包抄,一下子又把无生给围住。 唰 无生在翻滚中骤然一甩手,一团肉眼几乎都看不见的粉尘像是一片淡淡的薄雾,在四周弥漫开来。我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大蛮山都好像在视线里晃动,变成一片飘忽的海市蜃楼。虚无的景象急速的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我觉得身子一下子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舞起来,被那片漩涡给吸进去。 这肯定是五仙观的独门秘术广厦万间一碗烩,但无生施展出来,比当时一撮毛施展的威力大了不知道几何。 “跟老娘来这一套,瞎了你的狗眼”黄三婆看到眼前虚蒙蒙的一片幻境,一点都不慌,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血喷出去。 一小片血雾,却好像五仙观秘术的克星,眼前的幻境被血雾一喷,顿时破碎,像一片崩塌的泡沫,混混沌沌。黄三郎目光如炬,尽管面前是一片难以看穿的混乱,但是他一拳头砸过去,随即就听见无生一声闷哼。 哗啦啦 一阵山风吹来,把飘散的血雾还有尘土吹散,视线一下清晰起来,就这么眨眼的功夫,无生借着混乱逃出去十多丈远,地上留下一串显眼的血迹。这次是生死相搏,所以我们不留手,继续追击过去。 无生跑不快,眼看就要追上了,但是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起了一片云,云层很小,方圆十来丈,我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升腾着一缕一缕的白烟,白烟袅袅,汇聚到头顶的云层中,云层越压越低,一道一道的电光,在相互交织缠绕。 “天罡五雷阵”黄三郎一下停住脚步,又伸手挡住我们。他和黄三婆都是野物成精,惧怕雷,而我天生就对雷有种说不出的怕,所以这片云层压落的同时,那缭绕的电光已经把我们都震慑住了。 我们一停步,无生连滚带爬的又冲出去几丈远,小白龙的身影骤然出现,一把拉住无生。紧跟着,我看到容心老道推着茅天师那辆小车,四个人一起躲到那片压落的云层下。 “老杂毛”黄三婆看见茅天师,顿时大怒,几十年前,她就在茅天师手里吃过大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黄三婆一抬脚就要冲过去:“挨千刀的老杂毛给老娘出来” 但是黄三婆刚刚冲到云层覆盖的边缘,交织的电光汇聚成一道雷,咔擦就劈落下来,黄三婆措手不及,慌忙倒退回来,头上的发簪脱落,披头散发的在外面跳着脚的骂街。几个呼吸的功夫,直接把茅天师和容心老道他们从盘古开天地到现在的祖宗全都骂了一遍。 这时候,大蛮山和三猫子的联军已经把小白龙那一少部分手下全部制服,银霜子带着人就过来帮忙。那么多人,聚集在雷云外面,冲在最前头的几个举起手里的枪,可是枪还没来得及打响,电光一闪,几个山刺一下被劈倒在地。 “还敢还手”三猫子扯掉头上的狗皮帽子,喝道:“打把身上的子弹全给我打光” 呼 闪着雷光的云层顿时开始飘动,一道一道的雷从云层落下,好像一片银光璀璨的瀑布。雷光护着五雷阵里面的几个人,朝我们急速的涌动过来。没人能挡得住这片如雨一样的雷,众人纷纷被迫让步。茅天师他们就靠着这片雷云的保护,从包围圈里硬冲了出去。 雷云一过,银霜子还有猫爷手下的人在后面追着放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云层闪了几下,已经到了下山的山路前。我叹了口气,追不上他们了,不过大蛮山,终于被银霜子收回。 大战之后,山上一片狼藉,山刺们忙着收拾残局,我也算放下了心。大蛮山还是原来的大蛮山,我和银霜子在山上走了一圈,她就笑着道:“小男人,大蛮山收回来了,你可以放心去做你的大事。” 我心里很意外,因为让我选择的话,我不想和银霜子分开,可是我还要去做没有做完的事。明天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凭我现在的本事,我不能保证银霜子跟着我会平安无事。我已经犹豫了很久,我怕告诉银霜子我要走的话,她会难过,会不高兴。 可是我全然没有想到,银霜子竟然主动就说了出来。 “小男人,我不是一点事都不懂。”银霜子收起笑容,正色道:“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做,你安心的去做,银霜子,会一直在大蛮山等你回来。” 我生怕容心他们会卷土重来,所以想了又想,跑去找黄三郎商量。请他们夫妻两个在大蛮山住上一段日子,有这两个人在,容心老道那一伙人就不敢随便造次。 “老弟,这个事情你就放心,包在我们夫妻身上。”黄三郎还没说话,黄三婆就抢着道:“你是老胡的朋友,老胡那个人,我是信得过的,从来都不拈花惹草。反正,我家里的娃子也让狐皮子给迷走了,回不回家,又有什么区别” “能不能不提娃子的事”黄三郎听见黄三婆说话,就头大如斗,匆忙找个理由溜走了。 把大蛮山这边安置好,我就没有后顾之忧。我琢磨着,想到十里坡去看一看。那是葛家的地头,本来是很危险的,可是听黄三郎讲的那件事,就让我觉得,十里坡葛家的后裔,在做什么大事。否则,也不会惹的黄有良出手大开杀戒。 我在大蛮山住了两天,就匆匆起身了,怕自己再住下去,会舍不得走。银霜子把我送出去至少六七十里,我再三劝,她才恋恋不舍的返回。 “你一个人在外,凡事都要小心。”银霜子最后帮我细细的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道:“我总是怕你吃亏。” “不会。”我笑着让她放心,我心眼不多,却不是三岁小孩,经历了那么多,该防备的,我心里有数。 “小男人,一路平安,记得,银霜子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天不来,我等你一天,你一年不来,我等你一年,我会一直等下去。”银霜子也跟着笑了,抓着我的一只手,在手心里画了个圈,道:“不许和黄三郎一样,让哪个狐媚子给迷住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神秘的小孩 我离开大蛮山,独自走了有几天时间,今年的第一场春雨,终于来临了。这场雨一直下了好几天,远近的大山,都被笼罩在一片阴沉沉的雨云下面。雨一下。山路泥泞,很不好走,我被迫停了两天,等这场雨过去,才再次上路。 春雨一过,万物复苏,山里的草木都开始发芽,一片新绿。天气稍暖了一些,露宿在野外也没那么受罪。我一路走,一路没有丢下修行,身子要比以前壮实了很多。 这条向东的路。已经是我第三次走了,路头很熟,该在什么地方停脚,该在什么地方加快脚程,我心里有数。不知不觉间,视线中出现了一条河,那条河,我很熟悉,是莫须村附近的莫须河。 莫须村是这片山地里唯一可以借宿落脚的地方,但当时傻子的父亲报复村子,把一村人的魂魄都收了,留下一堆行尸走肉的村民。估计也活不了多久。这个村子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本想绕过村子,直接离开的,可是鬼使神差的,我突然很想再到村子里去看看。 顺着莫须河,就一路走到了进村的那条小路。和我想的一样,村子死寂了,远远的就能嗅到一股尸体**后产生的臭味。莫须村太偏远,村子已经荒了这么久,外面的人还不知道。 走进村子,一路上都能看到已经被泥土覆盖住的尸体。那么长时间过去,尸体都烂了,惨不忍睹。我从一个破败的院子里找了铁锹,看见尸体。就随手掩埋。一直走到村子中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具倚着院墙死掉的尸体。这也是莫须村的村民,不知道怎么活了这么久,刚刚死去几天,被那场连绵的雨水浸泡的发胀。 我就在尸体旁边挖了个坑。打算把它埋进去,但是坑刚刚挖好,就觉得院墙的拐角,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这边一抬起头,我顿时就吃了一惊。 一个大概只有三岁左右的孩子,从院墙那边探出头,正在看我。莫须村的人已经死绝了,大人都难以幸免。何况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但是现在正是白天,不可能有脏东西露头,我压住心里的惊讶,仔细的打量他。 这个孩子很白,脸盘上有一双大眼睛,看着非常机灵。他藏在院角那边,弯着眼睛望向我。我试着喊了他一声,这个孩子一扭脸就跑了。我丢下铁锹去追,但是转过拐角,孩子已经无影无踪。 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脊背上乱冒凉气。院墙的拐角我三两步就能跨过去,可是就这么三两步的时间里,那孩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算是只兔子也不可能跑的那么快。 隐隐约约之间,我觉得有点不踏实,转身回去,匆忙把那具尸体埋了,然后离开了莫须村。 这件事对我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过了两天就渐渐淡忘。莫须村之后的路我也很熟,一路走着,离村子越来越远。 这天晚上,我走的有点累,就打算吃些干粮,然后凑合休息一会儿,到天亮再走。吃过东西,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合衣躺下,自从上次荒山静修之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临睡前,让魂魄出窍,在身体周围飘荡半个时辰,一次两次或许没有什么效果,但日积月累,对魂魄是一种磨练。 魂魄从阴眼出来,在身体上方不停的飘动。我就想着,等到日游境界完全巩固,或许走的远了,可以找个地方容纳身躯,然后魂魄夜游,一夜跨越无尽的大山,到大蛮山去看看银霜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地方,一下子闪出两只幽绿的眼睛。我看得出,那是一条土狼的狼眼。 但是磨练到这个地步,一条土狼对我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我的魂魄不慌不忙的回归身躯,然后站起来,朝那边看了看。 这一望之下,我的眼睛就直了,心头那种惊讶,再一次呼之欲出。 不远处的地方,的确站着一条壮硕的土狼,但是那条土狼的背上,骑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就是我在莫须村曾经见过的小孩。 他一直都在跟着我 我本来把这个事情已经忘的差不多了,然而此时此刻再看到这个骑在狼背上的小孩,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刻意跟踪,他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小孩骑着土狼,就好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山里一般没有别的野兽,狼就是最凶猛的,但小孩胯下的土狼,温顺的如同一只猫。 我拔脚就追了过去,那个只有三岁大的小孩儿抓着狼脖子上的毛,土狼顿时撒腿就跑。我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不足以追上一只全力狂奔的狼。大概也就追出去百十丈远,土狼已经跑的追击不上。 眼看着追不上对方了,我只能被迫放慢脚步。但是我这边一慢,那条狼也随即停步,狼背上的小孩儿扭头看着我,一脸的神秘。 我再次追击上去,我一跑,狼也开始跑,我分明是追不上它的,可是狼跑上一阵子,就好像刻意停下来等我一样。一直追了有十几里路,我心里产生了警觉,因为不知不觉之间,这条狼还有狼背上的小孩已经把我引离了正确的路线。它走的是一条小路,我没走过,也不熟悉,所以心里产生警觉的时候,立即打定主意,不再追下去了。 那条狼在前面摇头晃脑的等,但我就是不追,逗留了大概有一刻钟,土狼朝远处跑了,消失在视野里。 等它跑的无影无踪了,我一边朝回走,一边就在想,原本以为在莫须村遇见那个孩子,只是个意外,但现在看起来,这绝非一场意外,那个诡异莫测的小孩儿,明显是盯上我了。 我睡意全无,取消了休息的打算,连夜就继续启程。我加了一百分小心,连着两天没有合眼,但身子总归不是铁打的,熬了两天,困的不行,我找了个山洞,在洞口密密麻麻拉了几道绳子,然后挂上一串镇魂铃,只要有东西靠近,触碰绳子,铃铛声就会把我惊醒。 做好防备工作,我抓紧时间睡觉,两天两夜没合眼,根本不用酝酿睡眠,一躺下就睡着了。 心里一直是警觉的,所以尽管困,我却睡的不死,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唰的一下惊醒了,猛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同时,我的心就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我看见那个三岁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钻进山洞,就蹲在我身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的反应很快,睁眼的同时,一把就抓了过去。三岁大的孩子,还没发育完全,本来绝对避不过我这一抓,但是这个孩子显然很不普通,身子快的连眼睛都跟不上,一下躲开了。我抓了个空,翻身爬起来,那孩子就好像一道烟,从洞口密密麻麻的绳子之间穿过去,根本就没碰响铃铛。 这一次,我感觉到了危机,这个孩子能无声无息的蹲在我身边,就可能无声无息的要了我的命。我不顾一切的冲出山洞,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他。 孩子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山路崎岖坎坷,成年人都走的不利索,但这孩子如履平地,我必须用尽全力,才能跟得上他。 我不停的追,同时还在紧密的思考,这个孩子诡异无比,可是,他好像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否则刚才他无声无息蹲在我身边,就能杀我个措手不及。我摸不透他的虚实,脚步却不由自主的一直跑着。 那孩子始终和我保持着十多丈的距离,我越追越感觉没底,魂魄也不敢出窍,可是看着他那条在山路上跳来跳去的身影,我就觉得不把这个事情弄清楚,后面的路,我一直都要担惊受怕。所以我硬着头皮,不顾一切的继续狂追。 这一追,就是七八里地。那孩子在前面转了个弯,朝南边跑去,越跑越快。大地笼罩在黑暗中,十几丈之后的景物就看的不清楚了。追着追着,我隐约看见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树林。 前些天雷雨交加,这片树林外面的几棵树都被雷劈死了,如同几段枯木,耸立在林边。我开始犹豫,如果那孩子跑进树林,我还该不该再继续追下去。树林里视线和动作都会受阻,如果发生什么情况,可能很难应对。 就在我犹豫之间,那孩子一下子停住脚步,站在一棵被雷劈过的树下,他回头看看我,然后坐了下来,两只小手拍拍身上的尘土,眨着眼睛望向我。 看到孩子停下来,我也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当走到距离那孩子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视线足以看清楚一切,我猛然顿住脚,头皮瞬间就麻了,心里涌动着一股根本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我终于知道,这个孩子把我引到这里的原因。 第一百九十二章他死了 那个孩子坐在大树下面,而那棵树上,静静悬挂着一具尸体。他几次三番的引着我,就是想让我看到这具挂在树上的尸体。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黄有良挂在树上,看不出已经死去多少天。他壮硕高大的身躯到处都是伤痕。致命伤在头上,他的头颅上半部完全被打碎了。 从我知道黄有良这个人开始,就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犯了疯病吃人肉的恶徒。但是就是从五叔出事了以后,黄有良逐渐透露出了更神秘的一面。 此时此刻,看着黄有良悬挂在树上的尸体,我猛然间才发现,我找不到厌恶和反感他的理由。他指点过我,帮我解过围,还告诉过我一些事情。他完全是以一个类似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我左右的。 看着他的尸体。我心里浮现着伤感。他没有半分活气了,半个脑袋被打的粉碎,一条腿可能也在死前就断了,毫无生气的挂在树上,好像一截失去了水分的干木头。 看着看着,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从蔓延在心头的伤感里骤然而生。是谁杀了黄有良谁能杀了黄有良 黄有良有多强,我很难揣摩,但是我能肯定,就算五仙观或者十里坡葛家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也不能奈何他。之前,黄有良就受过一次重创,眼眶被打裂了。在那种重伤的情况下,他还有能力在十里坡大杀一番。所以,我断定,整座太行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掉他。请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谢谢 那么,凶手是谁 我不敢想象下去,可是脑子又忍不住的飞快的思索。在我看来,只有两个人有这种实力,可以击杀黄有良。 地仙,陆百年,除他们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杀掉黄有良又全身而退。 地仙和陆百年,他们都回到大山了他们就在这条广浩的山脉里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而且深想下去。杀掉黄有良的,不太可能是我们陆家的始祖陆百年,凶手,多半是地仙。就因为十里坡的葛家人不知道做什么事情,触怒了黄有良。黄有良在十里坡杀戮地仙的后裔,地仙才为复仇泄愤,杀了黄有良。 那个消失了很久,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仙,终于露面了 我打了个冷战,地仙,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完全超脱了人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要杀人,谁都躲不过去。我感觉到一阵惊恐,我在想,十里坡的葛家人要杀我,五叔和九婆帮我解了围,如果地仙要杀我,谁能帮我 这阵惊恐在心头急速的扩散着,此刻,我的心情尤为复杂。我呆呆的站在那棵大树前,思索了很久很久,才迈动脚步,走向那棵大树。 那个孩子坐在树下面,抬起头看着我。我走到树跟前,爬了上去,把挂在树上的黄有良放下来。我身上没有工具,抱着黄有良走到林子里面,选了一块地方,用刀子挖坑。 说起来很奇怪,我根本就不知道黄有良的真实身份,真实背景,他这个人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个谜。可是看着他毫无生机的躯壳,我就觉得,是一个朋友死去了。 我没有别的能力,只能收殓他的尸体,让他免收风吹日晒之苦。 我慢慢的挖出一个大坑,把黄有良轻轻放进去。他在临死之前,很可能极力跟杀他的人抗争过,一身都是伤痕。我撕下一块衣角,沾着水,把他身上的泥污擦掉。当擦到他的腹部时,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 黄有良的腹部有一道很长的伤疤,那是当初在小岭坡的时候,五叔开膛破肚留下的疤痕。这个伤口后来神奇的愈合了,但是在剧烈的打斗中,愈合的旧伤又重新崩裂。透过这条崩裂的旧伤,我发现黄有良的肚子里,空空如也,没有脏腑,没有肠胃。 看到这个,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毫无疑问,真正的黄有良,其实早已经死了,就在五叔把他开膛破肚的时候,就死的透透的。之后的黄有良,只不过是有人占据了他的躯壳,以他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推测,可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占了黄有良的身躯。 他已经死了,我该找谁去问 黄有良的身体,渐渐被土掩埋,我把坑填平了,没有立坟。在我埋葬黄有良的时候,那个三岁大小的孩子,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不断的注视着我。 咔擦 我刚刚埋好黄有良,天空中响起了一阵闷雷般的轰鸣,连天的阴雨已经过去,天是晴朗的,但那阵轰鸣,如同有一道雷霆在云里酝酿。我对雷的恐惧始终没有消除,听到这阵轰鸣,忍不住就抬头去看。 一望无际的天,朵朵飘浮的云。就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天际好像闪出了一双眼睛。那眼睛一闪而过,没等我看清楚,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那抹眼神,却留在我的脑海里。 “杀他的人,就在头顶。”那个小孩突然就指了指埋着黄有良的那块地,然后抬起头,仰望着上方的天空。 他不开口,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觉得那连绵在苍穹下的云层里,好像真的隐藏着一个人,正在死死的盯着我。 “只有地仙能杀他”我顿时紧张了,我甚至开始相信自己的判断,消失了许久的地仙,终于出现了,他就在这片广袤的天空和大山之间 “现在,他不敢动手杀你。”小孩儿的乳牙已经长了,一咧嘴就露出一口细细白白的小牙,他说话奶声奶气的,但是那种语气,却比成年人都要深沉稳重。 “你是谁你认得黄有良” “我是正月初一生的,我叫初一,今年三岁。”这个叫做初一的小孩儿原地坐了下来,望着我,道:“陆山宗,有人要杀你,但也会有人保你。” “谁能挡得住地仙”我心里一阵苦笑。 初一不说话,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三个圈,然后,他的手在三个圆圈之间来回比划着,就那么三两下,我突然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就我所知,在这整个事件里,勉强能归为一个级数的对手,只有三个。地仙,尸解之后的陆百年,诡异的小马车。 这三股力量各有各的立场,地仙和陆百年原本是近亲,但是地仙阻止陆百年尸解,陆百年不可能不知道,心里肯定早已经产生了芥蒂。而且,十里坡葛家的后人已经对我痛下杀手,站在家族的角度来看,地仙和陆百年的关系,无形中已经瓦解。小马车跟地仙和陆百年都不属于一条阵线,独来独往。 毫无疑问,地仙是最强的,他能大败阴主,也能制服刚刚尸解的陆百年。地仙如果真的要杀我,陆百年就算想阻止,也没有那样的实力。本来,我在地仙的威胁下,已经算是死定了,但是那辆诡异的小马车要是站在陆百年这边,联起手对付地仙,胜负就难以预料。 这一刻,我突然就感觉到,地仙,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他只要现在出现,那么陆百年,小马车,一定会同时现身,跟地仙斗个你死我活。这三方势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斗起来,不知道谁死谁活,假若真的败了,多少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代价太大。 “你莫怕。”初一呲着白牙,对我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你到底是谁” “不用问,该你知道时,自然就会知道。”初一打了个呼哨,那条硕大的土狼远远的就朝这边奔跑过来,片刻间奔到林子边儿,初一爬起来,打了个哈欠,不再多说什么,颠颠的走出去,土狼趴在地上,初一翻身爬上狼背,回头对我招了招手,一抓狼脖子上的皮毛,土狼转身就迈动脚步,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我没有追,也没有再问。这个初一,显然不止三岁孩子那么简单,就算我追着问,他不说的仍旧不会说。 我一个人站在林子边缘,默默的想想,我隐约感觉到,这个来历神秘的初一,就好像一个赌徒,把宝全押在我的身上。 土狼驮着初一,渐渐走远,我想的没有头绪,慢慢拍掉身上的泥土,也准备离开林子,走回自己该走的路上。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那一片飘浮在半空的云,突然猛烈的翻滚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升腾。大片大片的云,流水一样的飞快聚集在一起,风云色变,天昏地暗。那片浓浓的云,嗖的从头顶上方压落下来。 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杀机就如同一座大山从上垂落,云还在半空,我已经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这股杀机压的粉碎。 第一百九十三章救人 浓云中的杀机,汹涌的像是一片狂潮,大地顿时被杀机笼罩了,我惊恐交加,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承受过这种无形的重压。云在翻滚,我一点都不怀疑,下一秒钟,我就会被这片蕴藏在云中的杀机碾成肉泥。 轰隆 云层的异变惊天动地,这一刻,已经走远的土狼猛然停下脚步,骑在狼背上的初一抬起头,望着半空将要压落下来的云层,小眼睛顿时充血般的通红,他的嘴巴开合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冲着那片浓云。哇的叫了一声。 一股像是猫叫般的尖音从初一的嘴巴里猛冲出来,这声叫声一下子蔓延在天地之间。叫声里充满了威胁和警告,初一死死瞪着天空要压落下来的云,双手紧紧抓住狼毛,壮硕的土狼人立而起,仿佛要一飞冲天。 嘭嘭 林子不远处的山脚,骤然荡起一片遮天蔽日的灰尘,一团漆黑的影子在灰尘中滚滚而来,气势无比凶猛,山脚的石头被一块一块的掀飞又撞碎,灰尘涌动之间,我看到那是已经被打的有些残破的小马车。 紧跟着。不远处的另一片云里,也响起了隐隐的轰鸣,云就像半空里卷起的一场狂风暴雨,在猛烈的翻滚。翻滚之间,白云仿佛被血染透了一样,变的殷红。 初一,小马车,翻滚的红云,从天空地面一起对准了那块将要压落到我头上的浓云。只要这片浓云再垂落一寸,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向浓云。请,谢谢 这一瞬间,天地间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只剩下这四股隐隐对峙的力量。对峙的局面让人喘不过气,压力太大了。但对峙一开始,那片充满了杀机的浓云。果然就没再垂落半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浓云开始飘飞,散落,浓云一散,小马车转头跑了。那团红云也随之隐去。只剩下骑在狼背上的初一,远远的朝我挥挥手。 这场对峙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的功夫,一切都恢复如常。我没再逗留,从林子离开,回到那条通往东边的路上。 走过的路已经没有再探索的价值,所以我走的很快。几天时间,就走到了小湾河附近。这是山里一条比较大的河,河所在的地势很险峻,要从临河的一面山崖攀行过去。这种路,连我也要走的小心翼翼。不过这段险路并不长,无惊无险的走了一大半。 突然,我看到对面的峭壁顶上,有一个人艰难的探下身子,想要采到崖壁下面一株刚刚冒出头的草药。草药长在崖面下小半丈远的地方。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不过从身段上看,应该是个女人。 那女人全力把身体探出崖外,伸出手使劲想抓住那株草药,但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始终都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人可能有些急躁,冒险又把身体朝外挪了挪,如此一来,她身体大半都悬在崖边。 我着实替她捏了把汗,可是距离那么远,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在这人的指尖刚刚触到药草的一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就滑落下来,顺着山崖掉进下面的河里。 我大吃一惊,河边的峭壁并不算高,但也有五六丈,那么高的地方落进河里,后果难料。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失去知觉,顺着河水被冲走,当时也顾不得太多,立即返身朝回走,可是找到下河的地方,我又迟疑了,这辈子都没怎么沾过水,旱鸭子一个,真要是跳进水里救人,没准人还没救上来,我自己就要先沉下去。 我左右为难,不敢冒然下水,又不能见死不救。情急之下,顺着河岸陡峭的路,跟着被水冲走的女人跑。跑了一段路,前面是一道河湾,我看见那女人在河水里上下翻滚,起起伏伏,被冲到河湾的时候,一头撞在河边的半截斜斜的树干上。这一下撞的不轻,那人完全失控了。 所幸的是,那半截树干挂住了她的衣服,一下子把人固定在原地。我硬着头皮,跳进水里,胡乱扑腾着挣扎到对岸,抓着树干,把人给拖到岸上。 两个人浑身**的,等到上岸之后,那女人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我不知道她伤的重不重,看了看她的头,没有明显的外伤。 我想把她先带到安全的地方,随手就把她抱起来。女人脸上的水滴落尽了,抱起她的一刻,我不由的呆了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紧闭着眼睛,脸就像一块凝脂的玉,五官精致的几乎没有瑕疵,纯的如同一汪不染任何杂质的泉水。人活在俗世,就会沾染俗世的气息,再超凡脱俗的人,亦有俗世的一面。可是这个女人,清纯如水。 她的身子被河水浸的冰凉,但仍然软软的。被树挂住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被扯破了,不过我没有一丝杂念,只想着怎么把她救活,所以抱起她就朝上面爬。 河岸附近没有山洞,我找了块低洼地,升起一堆火。伸出手探探,她还有鼻息,但是脉搏时快时慢,我不懂医术,看见她这样子,心里暗暗叫苦。小弯河这边的地势太险要,不适合居住,周围都是荒地,一户人家都不见。我心慌了,怕她死在这儿。 我把她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放在火边烤干,不停的查看她的情况。她的呼吸心跳都有,可是一两个时辰都不苏醒。我心里实在没底,从这里到最近的村子,至少要七八十里,而且村里那些赤脚郎中,也不定能不能救醒她。最后真没有办法了,等衣服全都烤干,我只能把她背起来,朝前面走。 我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什么地方的人,她身上带着一些刚采的药,还有整整一兜干粮,再加上携带的洋火之类的东西,就能感觉,她肯定走了很远的路,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她很苗条,背在身上并不吃力,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 无奈中,我背着她走了十多里路,走着走着,就感觉她的身子滚热滚热,像是发烧了。我身上有药,停下来又烧了水,把药融了慢慢给她喂下去。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干了,因为发烧的原因,凝白的脸庞上带着两抹病态的红晕。 我把药喂她喝了,不敢停的太久,继续背着她走。从救起她一直走到天黑,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她依然没醒,这时候的天还有些冷,入夜尤甚。姑娘的身上热的烫手,可是却不停的发抖。我只能找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重新烧了火。像她这样烧的这么严重,吃了一剂发汗的药,就得盖上厚被子,好好睡一觉,汗发透了,烧才会退。可是我连多余的衣服也没有,看她越病越重,我只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漫长的一夜,很是难熬。我没有一点困意,抱着她在火堆边坐着。将近午夜的时候,从远远的山路上,闪起了一道明亮的光线,那种光我很熟悉,是手电筒的光。山里的山民,没有用手电筒的,所以看到这光线,我就吃了一惊,不过那道光后,就闪着两道身影。对方肯定察觉到我们这边的火光了,现在背着这姑娘走,会被追上,而且她烧的这么厉害,经不住折腾。看着对方只有两个人,我索性就在原地继续坐着,见机行事。 对方拿着手电筒走的飞快,片刻间就到了附近,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停下脚步。 “什么人”走在前面的人手里拿着枪,冲这边喊道:“不要动” 看到这两个人,我就无法再镇定了。这两个人可能认不出我,但我却认得他们,都是水灵那支工作队里的人。 “我是赶路的。”我知道对方的背景,所以没法硬来,只能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赶路的”对方看见我怀里抱着一个昏昏沉沉的女人,顿时就起疑了,举着枪,语气也严厉了很多:“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要到哪儿去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人” 两个人一边儿说,一边一左一右的拿着枪走过来,我编了个名字,说这个姑娘是在小弯河救上来的。我的口音是纯正的本地口音,但半路救了个女人,这话让人觉得不靠谱,两个人半信半疑。 “你老实一点,先把人放下。”前面那个举枪的人大概有三十岁左右,身段精干,长的也算英俊,但是他的疑心很重。 “她正病着。” “不要废话把人放下”这个人的语气更严厉了,我看看他,轻轻把怀里的姑娘放到脚边。 这个人过来看了看,看到姑娘的一刻,他顿时一愣。这个姑娘的长相很迷人,这人看着她飘着红晕的脸,一下子看呆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识破身份 这个人盯着姑娘,看的如痴如醉,直到后面的人喊他,他才猛然回过神,咳嗽了一声,道:“她是怎么了受了什么伤” “在山上采药。失足落水,让树撞了一下,一直昏到现在,还发着烧。” 这个人仍然狐疑的看看我,虽然暂时放下了枪,但他的手指一直都抠着扳机,在火堆旁蹲下来,时不时的就瞟这个姑娘一眼。我看他没再多说,重新把姑娘抱起来。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毛手毛脚的。”这人看见我又抱起姑娘,就瞪着眼。道:“现在是解放了,要打破旧思想,但毕竟男女有别,你这样一直抱着人家,像什么样子。” “她发着烧,难道要这样放在地上不管”我觉得这人说话有点不讲理,忍不住就辩驳了一句。 “算了算了。”这人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们要到符条集,你既然和这个姑娘素不相识,把人交给我们就好了,符条集那边有药铺,有大夫。给她好好治治。” 我带着这个昏迷不醒的姑娘,本来很不方便,可是把她交给这个人,我就隐约觉得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来自工作队,但我对他总有一种不信任的猜疑。所以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不赞同,也不说话。 “把人交给我们,你走吧。”这人把枪别在腰里,就要从我手里接人。 “我本来就是朝东走的,我也能带她去镇子上看病。”我心里产生了一股反感,躲过这个人伸出的手,道:“她病着,不能受凉。不要来回折腾她。” “你这是在拒绝配合我们工作队的工作。”这人一看我不肯放人,顿时就觉得好像自己的权威被挑衅:“我有权把你先抓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怀里的姑娘轻轻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之间的争吵惊醒了她。随即,姑娘睁开眼睛。尽管是在病里,但她的眼睛还是和净水那样纯,不沾一丝尘埃。 姑娘显然有些迷糊,她还很年轻,肯定没有嫁人,醒来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顿时难为情,脸唰的就红了。她想动,可是手脚都没力气。 “姑娘,你醒了”那个之前还横眉竖眼的人,看到姑娘苏醒,马上就换了副面孔,和蔼又亲切,关切的问道:“要紧不要紧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彩”这个姑娘显然很少接触外人,被人一问,脸上的红晕更甚,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个叫云彩的姑娘,住在很远的荆棘山,她父亲是个采药的,年前上山,摔坏了腿,一个冬天不能下炕。家里熬了一冬,开春就没有吃的了。云彩跟着父亲走过两次山,为了生计,一开春就出来找药。但这个季节里,草木刚刚露头,没有什么可采的,只能选着草药的嫩芽采一些,越走离家越远。 “云彩姑娘,你放心,人民工作队,一心为人民,老百姓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的伤,包在我身上。”这人对着我,和对着云彩完全就是两个人儿,道:“我姓贾,以前的名字叫贾孝贤,参加革命以后,我们团里的首长有一次就跟我说,我们革命者,要打破旧枷锁,坚决不做封建主义的孝子贤孙,所以这个名字要不得。首长指示,我就把名字改了,现在我叫贾革命。” “嗯。”云彩的额头还是滚烫的,没有力气说话,听着贾革命跟自己搭话,应了一声,眼睛就又闭上了。 人一苏醒,就好办多了,我又取了些药,烧水融开,让云彩喝。但是药还没入口,贾革命就在旁边皱着眉头道:“你这药看起来黑漆马虎的,能喝不能喝不要耽误了云彩姑娘的病,老李,把我们的盘尼西林拿一支,给云彩姑娘用。” 贾革命的同伴比较老实,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贾革命一喊他,老李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包,取了一支药剂。 “云彩姑娘,这个药比他的药管用一万倍,放到前几年打仗的时候,这药比金子都稀缺。”贾革命道:“想当初,我在战场上受了伤,伤口发炎,烧的死去活来,我们团首长亲自带着卫生队的同志来看我,要给我用盘尼西林,我想着,这么贵重的药,要留给伤重的同志,所以第一次违抗了首长的命令,自己硬把伤熬了过来。我们干革命的人,掉皮掉肉都不算什么,倒是你,身子这么弱,把药用了,病一下就好。” “小贾是上过战场的,打过淮海战役。”那个老李就在旁边插嘴道:“现在他是工作队的干事,没准过段日子,就要提干当副队长的。” “那都是没准的话,当不了真。”贾革命一听老李的话,脸上顿时很得意,只不过当着云彩的面,还一阵谦虚:“提不提干,都要看团部首长的意思,云彩姑娘,用药吧,这盘尼西林,是要注射的,打针有一点点疼,你忍一忍就好了。” “这药这么金贵,我用不起。”云彩勉强睁开眼,道:“我爹就是采药的,草药也治病救人。” “中药总是没西药管用的”贾革命吃了个软钉子,脸皮顿时一红,赶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云彩喝了我给的药,这药是九婆配的,很灵。她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发汗,一散热就要退烧,我不敢松手,抱她抱的胳膊发麻。贾革命冷眼旁观,我很反感他,但云彩已经醒了,他就是不肯走。 过了有一个来时辰,云彩睡醒,汗一发,烧就退了许多,额头没那么烫手。她的脸依然泛着红晕,抬头看看我,又赶忙闭上眼,小声道:“小小哥真的要谢谢你了” “你不要紧了吧” “只是头有些痛”云彩在水里被撞了一下,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感觉头痛。 “云彩姑娘,等到天亮,我带你到符条集去,那边有大夫,给你看看。”贾革命一看能插话,赶紧在旁边道:“云彩姑娘,你身上没钱吧不要紧,看病的钱都包在我身上。” “小哥,你放我下来吧。”云彩低着头,羞的不敢看我,道:“我自己自己能坐稳” 我把云彩放下来,她就在我身边坐下。贾革命凑过来嘘寒问暖,话比夏天的树叶子都稠,说东说西,他说十句,云彩应一声。就这样,贾革命还是兴致勃勃,满嘴唾沫星子。 “云彩姑娘,那个你在家里头,结婚了没有”贾革命说了一会儿就不着调了,试探着问。 “没有。”云彩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看了看贾革命。 “就是嘛,我们干革命的,以大局为重。”贾革命一下就来了精神:“说实话,我们进省城的时候,省城里那些女学生,写了不知道多少信,可是我呢,就想着全国还没有解放,怎么能考虑个人问题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参加革命的时候就下过决心,不当到连干部,就不想成家的事” 云彩的烧还没完全退,困顿不已,贾革命滔滔不绝,话还没说完,云彩已经睡着了。 我一夜没睡,熬到第二天天亮,又给云彩吃了次药。云彩的烧是退了,还是头痛,贾革命就想带她到符条集去。 “小哥”云彩低着头,拽了拽我,她很腼腆,有些话说不出口,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不想跟着贾革命走。而且,我对这个贾革命相当反感,把云彩交到他手里,也很不放心。符条集所在的地方,跟朝东的路岔开着,我就打算把云彩送到符条集,然后再转回原路。 “我说,你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了。”贾革命收拾好东西,就想赶我走。我不理他,站起来就走,云彩背着自己的小药篓,也跟在我后面,贾革命当着云彩的面,不好发作,只能悻悻的尾随过来。 我们走了有一天半时间,来到符条集。先找了个地方住下,贾革命硬跟我们挤到一起,而且很殷勤,这边刚住下,他就跑出去找大夫。 符条集是个小地方,虽然有郎中,但不一定就能看出云彩的伤势。贾革命在外面晃了多半个时辰,空着手回来了。 “老李,我去的时候,大夫出诊了,我没碰见,你去守着,等大夫回来,就让他来这边给云彩姑娘看病。” “好。”老李是个好脾气,贾革命一说,他就答应着去了。 老李走了,云彩在床榻上睡觉,贾革命的脸有些阴沉,我不想看他,但是云彩还在,我走也不能走。干脆就转过脸,自己看书。 贾革命坐了一会儿,起身来到我身后,突然就揪住我的衣领,压着嗓子道:“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我被他抓着,随手就一挣胳膊,甩开他的手。 “陆山宗你是杀人重犯章豹的同伙”贾革命一下掏出枪,架在我头上:“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我代表工作队,现在就逮捕你” 我顿时一怔,这个贾革命,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 第一百九十五章暗算 当贾革命用枪顶着我的时候,我先是惊讶,后是愤怒。贾革命这个人轻浮张扬,如果他早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隐忍到现在才突然发难。只能说明,就在他来到符条集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有人告诉了他,我是陆山宗,是章豹的朋友贾革命的背景特殊,山里那些鱼龙混杂的人,跟他没有任何交集,思来想去,那个向贾革命透露我身份的人,只可能是水灵 水灵也到了符条集 想起这个人,我心里就充满了愤慨,与此同时,还隐隐的替章豹担心。那时候跟章豹斗气。他决意要走,我阻拦不住,可是事情过去那么长时间,我心里对他的怨早已经淡了,我只担心章豹在水灵手里,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我一挣扎,贾革命就直接把枪顶到我的脑门上,死死的压住我的肩膀,眼睛一瞪,低低的道:“陆山宗你不仅勾结杀人犯章豹,还跟山里的山匪过往甚密现在你敢对抗我,就是对抗人民政府枪毙你一百次都不多” “水灵在什么地方。叫她出来。”我暂时停止了挣扎,我们住的地方人多眼杂,云彩还在沉睡,我不想惊动她,更不敢惊动其他人。这个贾革命,我完全可以放倒他,只不过怕惊动了别人,会带来更不良的后果。 “什么”贾革命一怔,没想到我直接就把水灵给说了出来,他有点吃惊,因为不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水灵向他泄密的,但贾革命怔了怔,声音更严厉了,一边说。一边朝床上的云彩看了一眼:“云彩姑娘还病着,不要搅扰她,走,出去”< 我被迫站起身,我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一把刀子。却还和其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在桌上,现在想拿也拿不到了。贾革命用力推着我,用枪顶着我的后腰,打开房门,道:“走。” 符条集很小,从我们住的地方横穿两条路,就到了边缘。我慢慢走着,思想斗争很激烈。因为我看得出。贾革命心怀不轨,如果只是为了抓捕我,那么他不会把他的同伴老李给支走,既然单独把我弄出来,就没安什么好心。我赤手空拳也能把他打的人仰马翻,可是他的背景毕竟在那摆着,跟他动手,后患无穷。 “不要磨蹭,快走”贾革命离开住处,声音就提高了很多,这货从开始就看我不顺眼,如今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用枪顶着我,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给我网罗了十多条罪名,每一条都是上纲上线的大帽子,足够枪毙我好几次。 虽然走的很慢,但在贾革命的威逼下,我们还是离开了符条集,走到镇外大概半里左右的地方。四下无人,贾革命把我推到一块很大的石头后面,避免遇见偶尔经过的路人。 一到这里,贾革命凶相毕露,看着他那张脸,我心里突然就意识到,如果真被他完全制服,我的下场可能会比死还要惨。 “叫水灵出来。”我头也不回的对贾革命道:“你只是个小卒子,我没功夫和你说那么多,叫水灵来跟我说话。” 我的意思,是想把贾革命激怒,人一发怒,难免就会有破绽。 “陆山宗,你别跟我来这一套。”贾革命果然被我的话撩拨的怒火中烧,但他竟然强行压住没有发火,反而阴森森的一笑,道:“我知道,你有点本事,可是没用”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后颈上,好像被一根尖利的刺给扎了进去。那肯定不是一根普通的刺,尖刺穿入皮肉,一股难以抵挡的麻木感就闪电一般的顺着脊椎蔓延到了全身。身子瞬间脱力,我一惊,知道水灵可能暗中给了贾革命什么东西,身子酸软无力,没有反抗的机会,我感觉不妙,不顾一切的挺了挺腰,魂魄想从阴眼里出窍,先把贾革命给制服。 “一切都在我掌握中陆山宗,你想干什么”贾革命笑的让人感觉恶心,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用力一翻,一张带着古怪符文的黄符,啪的就贴住了我的阴眼。 魂魄一下子就被堵在躯壳里无法出窍,水灵肯定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好了,这张黄符不可能一直困着我,最多半盏茶的功夫,我的魂魄就能挣脱符文的禁锢,然而生死一线,半盏茶的时间我都没有,阴眼刚刚被贴上,贾革命脚下一用力,把我绊倒在地。 “你不是要见水灵吗”贾革命看见我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顿时松了口气,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比胳膊还粗的木棍,掂了掂,双手握住棍子,道:“你也是重犯,为防万一,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我后颈上的尖刺就好像一把沉重的枷锁,压的我使不出一点力气。水灵太阴毒了,她肯定知道我有些本事,所以自己不露面,让贾革命出来打头阵,要到我彻底失去所有挣扎的力量时,她才会出现。 贾革命手里的棍子高高举过头顶,可是我躲不过去。那么粗的棍子,带着呼啸的劲风,朝着我的小腿就砸下来。 嘭 棍子重重砸在腿上,一阵钻心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我不知道骨头被砸断没有,但是一条腿暂时就无法动弹了。砸伤我一条腿,贾革命还没完,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又举起棍子,对准我另一条腿,看样子,他非要把我彻底弄残。 剧痛攻心,看着贾革命这种得势不饶人的架势,我心里的火蹭就蹿到了头顶。用力一滚,抱着他的双腿,把他掀翻在地。 两个人顿时滚做一处,可是我处在劣势,身上的力气用不出,一条腿也断了似的难以动弹,翻滚了两下,贾革命翻身压到我身上,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拿着枪,枪口几乎戳到我的眼睛上。我用力掰着贾革命抠住扳机的手,但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我打死你这个反革命你这是自决于人民”贾革命这时的行径龌龊不堪,但依然满口都是大口号,用力掐着我,因为使出的力气太大,他紧咬着牙,脸庞已经有些扭曲了。 我没有还嘴的余地,只是憋着一口气,用力架住他的手。 “啊” 就在这个时候,贾革命那张阴森的脸,突然一下子定格了。我看到他的嘴角慢慢渗出一缕血渍,手里的力气也越来越小,身子几乎僵直。我把贾革命推到一边,重重喘了口气,与此同时,我一眼就望见云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面前,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两只手摆着一个握刀的姿势。 贾革命的背上,留着一把捅进他后心的刀子,一刀致命。 “小小哥”云彩顿时就慌了,看看我,又看看贾革命,满脸都是惊恐:“我我不知道” “云彩,走”我看见贾革命已经断气,心说这次惹祸真的惹大了,但事已至此,而且云彩明显是帮着我,才失手杀了贾革命。我勉强爬起来,朝周围看了看,水灵暂时还没有出现,这个地方却是一秒钟也不能呆了。 云彩的烧是退的差不多了,但身体还有些虚,她一听我说走,马上过来扶住我。我的腿可能是没断,不过骨头微微有些受损,沾不得地,全靠云彩搀扶着,从小路旁边的荒地离开符条集。我只怕水灵和老李他们会追过来,尽管身子有些撑不住,可一步都不敢停,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几里地,然后拐进一片山洼。 天微微的擦黑,我后颈上那处被针刺过的地方,麻木的没有任何知觉,半截身子已经瘫软,后颈牵连到头部,脑子也随着麻木开始眩晕。深一脚浅一脚,又走了几步,实在撑不下去,伤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云彩很瘦,力气也不大,用尽全力才把我扶住。 “云彩,听我说。”我大口的喘着气,眼神有些恍惚,但意识却还没有丧失:“你快走吧,现在就走,我没事,一会儿就会好,你先走” 我只怕水灵他们追击过来,到时候如果把云彩也抓住,以水灵那种心性,云彩满身是嘴都说不清,肯定要受连累。 “不我不走”云彩看着我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急的快要哭了,这一刻,她再也顾不上其它,架着我,一边朝前走,一边道:“我不走” 我真的没有半点力气了,身子几乎是被云彩拖着朝前慢慢挪动的。幸好我不是太沉,云彩使出所有的力气,把我拖到山洼的边缘,然后从两座山之间的窄路走过去。这一番折腾,她也没有劲儿了,而且对这周围的地形也不熟,左右看了一会儿,她又把我拖进山脚下一个很小的山洞里。 一进山洞,我已经彻底到了极限,靠着洞壁,只剩下呼吸的力气。 “小哥,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云彩不知所措,看着我肿的老高的腿,还有软软垂下的脑袋,顿时急哭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救星 云彩柔弱无力,不过毕竟是采药人的女儿,有过一点走山的经验,走过山的人,胆子不会特别小。她一边哭着,一边就抱着我的脖子。看后颈的伤。那块被尖刺刺破的皮肉处,已经显出一个铜钱大小的黑斑。 “小哥,这是毒”云彩认得很多草药,也知道一些药理,看见我脖子上面那块墨一样的黑斑,就觉得这是毒。 “嗯”我说不出话了,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眼前的云彩忽远忽近,已经开始产生幻觉。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遥远的石嘴沟。想起死地里的五叔,又想起老太爷。甚至,我想起了从未谋面过的母亲,我不知道母亲长的什么样子。可是,我想要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间,让我来承担这些常人从未承担过的痛苦和煎熬。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我恍恍惚惚的看到云彩着急了一会儿,突然就抱着我的脖子,毫不犹豫的用嘴贴近那块漆黑的皮肉,皮肉下面的血已经是黑色的了。云彩吸了一口,吐出污血,道:“小哥,这好像是黑七星的毒我没有治这种毒的药” 北方的山里毒蛇很少,黑七星是一种罕见的毒蛇,身上长着七个黑色的斑点,民间传说,这种蛇又叫七步倒,意思就是被它咬过的人,最多走七步就会毒发。我身上的毒肯定是被人炼过的,不致命,但会让人丧失所有的战斗力。< “云彩你走吧”我只觉得自己的状况越不好,脱困的几率越小,相比之下。云彩的处境也就越危险。 云彩不说话,一口一口的吸出血肉里的毒,这是最土也最笨的办法,而且残毒肯定清不干净。她一连吸出几十口带着黑丝的血,我感觉身子好了一点。手脚没有那么麻了,然而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好像全部都转移到了头部。脑袋昏沉的更厉害,那是一种很痛苦的感觉,困顿之极,却又昏不过去,整个山洞都如同在天旋地转。 “如果如果我死了拜托你到石嘴沟去去找我五叔,告诉他我回不去了”我在这种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不知所言,像是一个溺水挣扎的人。伸手一通乱抓,抓住云彩的手,喃喃道:“还有大蛮山跟银霜子说让她好好的活着” “小哥,不要紧,不要紧的。”云彩一动不动,让我抓着她的手,她趴在我身边,那双纯净如同圣水一般的眼睛里,全是不安的急躁,却极力的安慰我道:“一会儿就没事了,没事了” 云彩就在这个小山洞里守着我,我的状况很不平稳,一会儿像是要睡着了,一会儿却仿佛极度的亢奋,折腾了许久。 “你走有人来了会把你抓了” “我不。”云彩的眼睛里带着泪,她不管我能不能听到她的话,在我耳边低低道:“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牵挂我,我受伤了,你不肯走,你受伤了,我也不会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恍惚中听到山洼那边好像传来了一阵细密的声响。云彩也警觉了,朝外看了看。山洞在山背,暂时看不到山洼那边的情况,但是隐约之间,已经有人相互吆喝交谈的声音从山洼传来。 “小哥,有人”云彩顿时慌神了,但是凭她的体力,现在背我出去,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并且追上。 我身上中的毒,是水灵交给贾革命的,水灵知道黑七星的毒性,所以料定我肯定走不远,就在这附近进行严密的搜索。搜索者里,必然有观察力超强的人,估计是发现了我和云彩逃脱时留下的杂乱的脚印。脚印一被锁定,立即就确认了我们逃走的方向,声音绕过山洼,又穿过两座山之间的窄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不能动,云彩又紧张的说不出话,两个人挤在刚刚能容身的小洞里,一旦有人靠近,第一时间就会察觉。 可是,到了这地步,又能有什么办法此刻的情况,和前次完全不同。前一次在黄有良丧命的树林边,那很可能是地仙要对我施以杀手,所以小马车和初一全都以死力扛地仙。他们是在护我,却不会事事都加以维护。如果连这点波折我都闯不过,熬不过,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省心。 无形之中,搜索者已经穿过了两座山之间的窄路,来到山背。符条集是个很小的地方,没有镇政府之类的机构,工作队在这里的能量不算太大,所以搜索者的数量有限,从他们打出的光线来看,乱七八糟的一共六七个人。我不知道水灵在不在其中,然而此时此刻,这六七个人对我和云彩来说,就如同死神,斗不过,也跑不脱。 “仔细找,一个地方也别漏过” 六七个人都散开了,在山背这边不停的寻找。渐渐的,其中一个人明显注意到我们藏身地附近。山背这边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洞,那人走到距离小洞还有六七丈远的地方,站住脚,用手电朝这边照。 小洞太小了,两个人挤在里面几乎转不过身,尽管我和云彩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这人手里的手电一照过来,立即就看到了我们。 “这里”这人马上大喊起来,向同伴示警,六七个散开的人听到呼喊,立即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全部聚集到小洞外面。 “出来”那个叫老李的工作队队员朝前走了一步,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贾革命的尸体,事情已经上升到了很特殊的局面里,老李的神色凝重,这是在战场打过仗的人,竟然拿着枪,对着我们藏身的山洞喝道:“缴枪不杀” 我的视线还是模糊的,但看了看,没有看到水灵的身影。她太精明了,完全隐藏在幕后,非要到我彻底被制服的时候才会现身,如果有一点危机,水灵就不会冒险。 “小哥”云彩无助的看看我,那双纯净的眼睛里,都是忧虑。 “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外面的人在喊话,但我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事情搞到现在,有理也说不清了,真投降的话,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可是被人堵在小洞里,插翅难飞。 “你们两个,带枪过去。”老李对身边两个人道:“遇到特殊情况,可以开枪,但不要打死逃犯,队长有命令,要抓活的。” 老李身边的两个人马上一左一右的朝小洞这边包抄过来,我和云彩束手无策。已经到了绝路,我就想着,自己出去,把云彩留下,事情我扛下来,她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想到这儿,我就艰难的挪动一下身子,想要爬出小洞。那两个人发现小洞里有动静,警惕性很高,一起举起了枪。 沙沙沙 一阵突如其来的沙沙声好像一股暗中涌动的水流,在洞外响起。沙沙声并不高,可是就好像骨头摩擦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让人听着就牙根发痒。洞外的两个人明显警觉了,拿着枪转头去看,沙沙声突然又停止下来,无声无息。 “是什么声音” 外面的人分辨不出沙沙声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他们暂时停止了逼近,就在周围来回的观察。但是看来看去,始终没有看到声源。 “先抓人”老李在后面喊道:“别的事情不要理会” 沙沙沙 老李的话刚刚落下,那阵消失的沙沙声又冒了出来。声音已经在洞外不远的地方了,几个人一起回头,这一次,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沙沙声的源头。 “那是啥东西”有人明显大吃一惊,忍不住调转枪口,对准了旁边。旁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儿,但是借着投射下来的月光,我隐约看见,一具已经烂了一半的尸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正慢慢的朝老李他们爬过去。 这具尸体显然死了很久,被掩埋在土里。可能是一个意外死掉的走山人,腿上的肉不知道被什么野物啃食光了,上半身也烂成一团。我是赶尸的,自然很清楚,像这种尸体,是无法诈尸和作祟的。 但这具烂了一半的尸体此刻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身子在地上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慢慢的挪动着。老李那帮人顿时慌了,举着枪对准地上的尸体,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都不要乱”老李虽然不声不响,但却比贾革命有能力,他举着枪,对身边的人道:“放火,把尸体烧了你们两个,现在就去抓人” 有人身上带着气死风灯,是用来当备用光源的,老李抓过灯,把里面的灯油泼到地上蠕动的死尸身上,又有人丢过去一支火把。灯油立即在尸体身上开始燃烧,那两个原本准备逼近小洞抓捕我们的人,随后就转头重新对准山洞,喝道:“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开枪了” 唰 尸体上的火苗渐渐烧大了,死尸突然一扭,一条一尺来长的影子,从死尸的腹腔里闪电般的钻出来,从地上弹起一人多高,一下扑到了老李的脖子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夜半喊魂声 从死尸身上钻出来的,是一条一尺来长的蜈蚣,油黑发亮,老李淬不及防,蜈蚣扑到他脖子上的一瞬间,毒螯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肉。山里很少会见到这么长的蜈蚣。尺许长的蜈蚣,毒性猛烈,老李瘫软在地,半张脸顿时黑了,手脚抽搐了几下,噗的吐出一股白沫,翻着白眼,羊癫疯一样,眼见是没气了。 老李是带队的,他一死,剩下那些人就乱了阵脚。拔枪对准那条蜈蚣一通乱打。逼近小洞的两个人呆了呆,也朝着这边嘭的放了一枪,我赶忙把云彩压倒,子弹打在洞壁上,又弹了出去,尖锐的流弹声刺的耳膜乱震,流弹几乎是贴着头皮飞过去的。 沙沙沙 这些人一乱,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重新覆盖了山背。明亮的月光下,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蜈蚣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潮水般的涌动。惊蛰一过,蜈蚣都从寒冬复苏,此时此刻。仿佛整座山的蜈蚣全部聚集到这里。 蜈蚣从地面爬过,留下一串一串黑印,逼近洞口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再放第二枪,腿上就被蛰伤,一前一后栽倒在地。这种情况下,人一倒地就算彻底完了,黑压压的蜈蚣哗啦就把两个人给淹没。一声惨叫过去,两个人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弹指之间,六个人就死了一半,剩下那三个调头就跑。但是黑漆漆的山里,不知道从哪儿就会钻出两条硕大的蜈蚣。三个人分开逃走,只跑出十多步远,先后就噗通噗通的倒地。一倒地。大大小小的蜈蚣就像一张血盆大口,瞬间把他们给吞没。跪求百独一下 这一切来的太快了,我和云彩根本就没有离开小洞,六个搜捕我们的人全都一命呜呼。我忍不住朝洞外看了看,头顶虽然有月光。可是山背后,到处都是光线难以照射的死角。死角中黑暗一片,我就觉得,这些蜈蚣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那些我看不到的死角里,仿佛隐藏着一只手,在催动这些蜈蚣。 催动蜈蚣的人显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根本不留一个活口。六个人眨眼间就死绝了。我的毒被云彩吸出来大半,剩下的还没除净,不过可以勉强扶着洞壁站起身。我挡在洞口,把云彩护在身后,左右的慢慢扫视,一边防备着可能冲到洞里来的蜈蚣,一边就在周围那些被黑暗隐没的死角里仔细的观察,想要找到那个催动蜈蚣的人。 沙沙沙 六个人全都被蜈蚣弄死了,蜈蚣密密麻麻的一片,数都数不清出。北方的天气比较冷,蜈蚣长不到太大,那条弄死老李的蜈蚣,已经算是极限。蜈蚣越大,毒性越猛,这条尺许长的蜈蚣慢慢从老李的尸体上爬下来,周围的蜈蚣纷纷退避。 这几个人一死,周围只剩下蜈蚣爬动时的沙沙声,水灵始终没有露面,情况突变,她更不可能冒险。 “小哥”云彩在我身后,望着洞外连成一片的蜈蚣群,显然胆怯了,小声道:“我扶着你,咱们走吧” “走。”我身上毒性除了一大半,但一条腿不能沾地,走起来很困难。可是这个地方始终让我感觉不踏实,我能感觉到这些蜈蚣是被人驱使的,然而却察觉不到对方。 云彩扶着我,从小洞走出来,我们两个紧贴着山脚朝那边走。身后的地面上,全都是蠕动着的蜈蚣,想想就心里发毛。我从地上捡了根棍子,撑着走路,全力加快速度,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的从山背走出来,天还黑着,身后的蜈蚣已经不见了。 我知道现在还处在水灵能控制的范围内,所以停下来给腿上敷了药,咬牙继续走。从半夜走到天蒙蒙亮,不过走出了十来里路。云彩找了个地方,把我安顿好,又去捡柴烧火,弄热水把我身上的血污泥垢擦洗干净。 “云彩,你走吧。”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依稀带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可怜,我实在不愿意拖累她,现在情况好了一些,我就想让她离开。 “小哥,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现在落难,我不会丢下你自己走的。”一脱险,云彩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跟人说话会脸红,她小心的把燃烧的明火熄灭,丢下一点通红的炭,把干粮烤热了,递给我道:“小哥,你是叫陆山宗吗” “是。”我点点头,贾革命已经暴露了我的名字,被云彩听到了,对她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云彩是个姑娘,但很实在,也有点固执,看到我落难了,死都不肯走,我怎么说也没用。她让我睡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赶路,要完全离开符条集,离开水灵可能出现的地方,才算真正的安全,所以我继续硬挺着走。 接下来三四天,云彩照顾着我,慢慢远离了符条集。腿上的伤没怎么触碰骨头,用了药,再加上体魄比过去强健,所以愈合的比较快,只是走路还是瘸,要想真正恢复如初,总也得个把月时间。 “小哥,你,成家了么”云彩和我接触的时间长了,就没有初开始那么拘束,晚上落脚的时候,会跟我聊一聊。 “我已经成亲了。”我跟银霜子还没有真正拜堂,可是在我心里,那已经是这辈子注定要厮守的人。 “她,是叫银霜子么”云彩低下头,用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前几天你中了黑七星的毒,脑子迷糊着,就在说,要去大蛮山,要告诉银霜子” “她是叫银霜子。” “小哥,你是个好人,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和你萍水相逢,却始终不肯走吗”云彩抬起头,那双眼睛,纯净的让人好像心灵也升华了。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笑着和她打趣,这个姑娘的心性,宛如她的眼睛,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底。只有历经波折,知道这世间险恶的人心时,才会明白,如此纯净的眼神,是多么的罕见和可贵。 “小哥,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样真心对我好过。”云彩说着话,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心事,眼睛顿时泪汪汪的,望着我道:“我就认识了你几天,可是我知道,你是真心要帮我的。” “你也是真心在帮我的,云彩,我很感激你” 夜深人静,只有我们两个的说话声,但是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空旷的山野里,陡然传出一声喊魂般的叫声。 “六爷陆山宗” 我一下子警觉,起身就朝旁边望过去。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山,视线不能看的太远,但是站起来的时候,我就分辨出那声音的来源。 “六爷陆山宗” 那绝对是人喊出来的声音,让我的心不由的一阵乱跳。这样的荒山野岭,是谁在喊是谁知道我的名字 我很谨慎,没有马上露头,拉着云彩,压低身子,从旁边慢慢的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移动。我们在慢慢的动,那声音也飘忽着在移动,很明显,喊着我名字的人是一边走一边喊的。 这阵声音让我不安,惊讶,我一直都记得,当时在符条集附近驱赶蜈蚣杀掉搜捕者的人始终没有露面。单单从表面上看,驱赶蜈蚣的人是在帮我脱险,但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让云彩跟在后面,在山路旁的石堆之间一点点的走。不多久,一条晃晃荡荡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 “六爷陆山宗” 声音就是这道身影喊出来的,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的不安立即就变成了惊讶。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水满江。 水满江不是疯掉了由金三阳带回家去安置了金三阳的家离这儿少说三四百里,一个疯子,怎么能一路摸到这边来 那道身影,真的就是水满江,我不会看错。我只是感觉奇怪,所以发现水满江之后还是没有露面。水满江蹒跚在山路上,他的身形不稳,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当时在马牙山出事之后,水满江就不会说话了,只会念叨六爷陆山宗这几个字。 我在暗处看的很仔细,水满江还是疯着的,只不过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离开金三阳的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水满江在山路上茫然的走着,走一段,就下意识的喊一声,我看了很久,一直到他走远了,才从石头后面走出来。水满江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就想追上他问问,陆家的小阴官大半都脱离了陆家的管辖,但是小阴官们如果出了什么事,很可能也会给陆家带来什么后续的影响,所以我想试着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妙玉庵 水满江脚步蹒跚,我的腿脚不便,不过全力奔跑,还是渐渐追上了他。 “水满江。”我在后面一声喊,水满江的神智不清醒,甚至察觉不到有人就在他背后。我无可奈何,紧走几步,一把拉住他。 “六爷陆山宗”水满江一边无意识的念叨着,一边回过头,当他看到我的一瞬间,就如同见了鬼一样,哇的大叫了一声,硬甩开我的胳膊,踉跄着朝前跑去。 “水满江”我大喊了一声,可是他充耳不闻,跑了几步。一下摔倒在地,接着爬起来又跑。 他越是这样,就越让我心里起疑,这时候,云彩也从后面跟过来,我让云彩和我拉开一段距离,然后拄着棍子,踮着脚朝前猛追。 山路漫漫,看不到尽头,疯子一旦发起疯,力道就很惊人。水满江跑的不快,却蛮牛一样的硬冲。在山路上跌跌撞撞。追了有一里地,我的腿就微微发酸,云彩从后面扶住我,道:“小哥,你追那个人做什么” “我认识他。”我也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这一停脚的功夫,水满江又跑出去一段路,我立即继续追下去。 山路崎岖,水满江神智失常,而且是在发力狂奔的状态下,掌握不住脚步和平衡,在一个山路拐弯的地方,他脚下一滑,顺着山坡就一路滚下去。我不敢跑的那么快。从旁边找到下坡的地方。刚刚滑到山坡的腰部,水满江已经落到了底,仓促之下摔落,他没有任何防备,头破血流。 “水满江你站住”我在半山坡上又喊了他一声。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喊,水满江如同着魔一样,头破血流的继续跑。 我也加快了下滑的速度,滑到坡地,身上的衣服裤子都磨破了,连灰土也不及拍打,就朝水满江逃走的地方追。山坡下面是一条土沟。歪歪斜斜的跑了一会儿,水满江又顺着前面一截断沟跳下去。我追到跟前,看到断沟下面,倾斜着一条路,小路尽头是一个很小的水潭,旁边有几棵老松,水潭老松的一旁,是一片小小的院子。 现在正是深夜,院子黑灯瞎火。我没有来过这地方,也不知道院子是什么所在。水满江顺着这条路一口气跑到水潭边儿,又绕过那片小院子。 我跑到路中间的时候,小院里亮起了灯火光,可能是水满江跑动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我放慢脚步,走到水潭边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我先看到的,是小院门外的一块门匾:妙玉庵。 山里的庙宇本来就不多,尼姑庵就更少了,我不知道水满江跑到这座妙玉庵来做什么,但是还没绕过院子,那个提着灯笼的人已经挡到了面前。 这是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尼姑,又高又瘦,脸色发白,好像得了病一样。她的眼睛灰扑扑的,像是蒙着一层灰,黯淡无光。 这个尼姑挡在面前,一动不动,我就想从她身边绕过去。但是脚步刚刚一动,尼姑伸出手虚拦了一下。 “你时常跟妖邪呆在一起,身上有一股阴邪之气。”这个尼姑灰扑扑的眼睛毫无神采,却像是能看穿我一样:“和妖邪呆的久了,你会坠入地狱。”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本来是为了追赶水满江,但是被这个尼姑凭空阻拦,而且一听她的话,我心里就觉得反感,这人看上去的确是个佛门子弟,然而一开口就一棍子打倒一片,我是跟老狐狸黄三郎交往过密,可他们虽然是山精野怪,心性却比很多人都清澈的多:“我的事,无需别人多嘴。” “你身边,有个魔。”尼姑突然压下嗓子,灰扑扑的眼睛转动了一下,道:“你迟早要入魔障。” “什么是妖什么是魔”我越听越觉得离谱,而且反感很甚:“妖魔都是坏的,只有你们这些修行的人,全是好的” 我心里一直都记得老狐狸黄三郎他们曾经对我的帮助,也记得华严寺的人为泄私愤,暗地里对章豹痛下毒手。 “小哥”这时候,云彩从后面赶过来,走到水潭边的时候,她就停下脚步,怯生生道:“小哥。” “云彩,你不要动。”我看看眼前的尼姑,不想再跟她打什么交道,就放弃了追击水满江的念头,打算从这儿离开,再绕别的路。 哗啦 妙玉庵前面的这个水潭很小,波澜不惊,但是我刚刚转身要走,平静的水潭骤然掀起一股浪花,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冒了出来。我听到声响,扭头一看,心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水潭翻滚的浪花中,跳出来一条四尺来长的鱼,鱼很大,借着跃出水面的力道,翻着尾巴,一口咬住岸边的云彩。 我来不及救她,甚至连呼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那条四尺来长的大鱼拖着云彩,噗通就重新跃入水中。一条四尺长的鱼,在水里的力量比一个成年人都要大,云彩在极力的挣扎,却无法挣脱,水潭里水花四溅。 “云彩”我顿时就急了,转身就想冲向水潭。但脚步没动,尼姑一下按住我的肩膀。她看着像是害了一场病一样,力气却大的有些吓人,我腿上有伤,经不住这么大的力道。 “她死不了。”尼姑按住我不放:“妖气沾染你的身躯,迟早会沾染你的心,你已经开出了阴眼,修行不易,不让让前程毁于一旦。” “放手”我听着云彩在水潭里的挣扎声,心急如焚。 “你被人用攒阴刺伤了,毒还没有散尽,我先替你把余毒清了。”尼姑架住我,不由分说推进院子。我的力气没有她大,反抗挣扎无用,一心惦记着云彩的安危,眼见脱不了身,再也顾不得那么多,魂魄一动,就要从阴眼里冲出。 尼姑的眼睛灰扑扑的,像是半个瞎子,但洞察力却超乎常人,魂魄在体内,肉眼是完全看不到的,可是我的魂魄刚刚要钻出,她一只手按在我的额头,阴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急剧的收缩起来,魂魄没有出窍的地方,硬生生又被憋了回去。 “黑七星的毒,是最猛烈的,又被人刻意炼过,这点余毒在身体里,没有什么大碍,但留的久了,百害无一益。”尼姑一边说,一边伸手按在我的后腰上,顿时,一股温热的气好像钻过皮肉,在全身上下慢慢的流动。 我急的要死,院子外面水潭里的声音渐渐小了,那说明云彩的处境已经极度危险。尼姑若无其事,一边说着话,一边跟我讲解身体里的奇经八脉,告诉我余毒从什么地方被逼了出来,要流到什么地方去。 不知不觉中,那股微热的气涌到心口,我顿时感觉一阵说不出的烦闷。紧跟着,后颈上那块已经愈合的伤口无形中崩裂了,一股带着黑丝的污血,从崩裂的伤口慢慢流出。 “你放开”我不管这个尼姑是不是真的在帮我解毒,耳听着水潭里的动静越来越小,我实在没法忍耐,破口大骂。 “你身边的魔不除去,你永远都不会安宁的。”尼姑始终按着我不放,淡淡道:“魔会害你。”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就生出一个念头,水满江在这个时间地点出现,难道,是故意把我引到这个妙玉庵来的我和老狐狸他们接触的多了,身上肯定有山妖的气息,难道水满江知道妙玉庵的老尼姑会多管闲事,把我扣住 沙沙沙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那种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的沙沙声,从院子外面突然就散发出来。沙沙声来的很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朝院子这边涌来。院门已经被紧紧关闭,但是一眨眼的功夫,月光下面,不知道多少蜈蚣蜘蛛之类的毒虫,从院门的缝隙,还有院墙外面爬了进来。 毒虫无穷无尽,像是一片能消融一切的毒流,毒虫一爬过去,妙玉庵里几棵怒放了一冬的梅树全都枯萎了。毒虫像潮水一样,顺着四面院墙不停的爬进来。看的我毛骨悚然。毫无疑问,那个在符条集驱赶蜈蚣杀了老李他们的人,出现了。 驱赶蜈蚣的人没有露面,但是毒虫的浪潮已经隐隐把整个妙玉庵给淹没起来。虫子太多了,层层叠叠的滚动到了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只要一步的距离,数不清的毒虫就会把我和尼姑一起吞噬。 然而那些毒虫爬到离我们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就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烈火给灼烧了,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堆一堆的虫子,在尼姑身外徘徊爬动,焦躁不安,却没有再逼近半寸。 耳边充斥的,全都是毒虫爬动时咔咔的摩擦声,我的胆子很大,然而看见这么多虫子就在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挤成堆,恐惧中又感觉说不出的恶心。 “出来”尼姑把我朝后面推了推,灰扑扑的眼睛猛然一动,盯住了院子一角。 第一百九十九章诈降 这个尼姑一声断喝,让我意识到,那个暗中驱使蜈蚣的人,已经进入了这个小庵。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围那汪洋一片的毒虫里,根本没察觉出院子一角藏着人,不由自主的。顺着尼姑一声喊,目光就瞟向了那边。 在无数毒虫爬动时发出的急速的沙沙声中,院子角落那片没有光线的死角里,慢慢的走出了一道漆黑的影子。这道影子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无声,很难让人察觉的出。 我说不清楚,这是个人,还是个什么别的东西。它虽然有人一样的外形,但整个身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仿佛用浓墨浸染过。它身外裹着一层薄薄的如同皮般的东西,露在外面的脸庞。脖颈,手脚,都黑的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一种妖异的,五彩斑斓的光。 我预感到,这一定就是在符条集驱赶蜈蚣杀人的人。它身上的杀气浓的像雾,随时都会驱动遍地的毒虫,把面前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全部吞噬掉,不留任何活口。 “你也不易,只是走错了路。”尼姑看着这个浑身漆黑的人,并没有半点惧色。但她的神色很凝重,显然已经察觉出,这个夜色一般的人,是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 夜色人不断的逼近,虽然走的很慢,但每走一步,我就感觉胸口的窒息感加重一分。它身上的杀机已经毕露无疑,只不过这个妙玉庵的尼姑,肯定也不是易于之辈,棋逢对手,他们都很慎重。请,谢谢 “我身在山中,足不出户,若是你在别的地方作恶,我想管也管不到。但既然到了妙玉庵,你必不能得逞。”尼姑可能是怕争斗的余波会伤及我,把我朝后面推了一下,她摘下脖子上的那串念珠,头也不回的丢到我脚下面。这串古朴的念珠落地之后啪的崩断了。珠子骨碌碌的滚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崩散的念珠在地上滚动了一阵,散成一个圈,隐隐把我围在里面。 这一圈已经崩散的念珠,仿佛无形中散发着一股纯正博大的气息,周围密密麻麻的毒虫在不停的爬动。但没有一只毒虫敢于越过念珠绕成的圈子。院子几乎被各种毒虫挤满了,我一步也跨不出去,然而呆在这个圈子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这时候,我就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尼姑虽然说话古板,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她对我没有什么恶意。 而且,我也随之猜测到,这一次被引到妙玉庵来,绝对不是一次意外。这个驱赶蜈蚣的夜色人,很可能一直都暗中尾随在我附近。有人想对我不利,只不过夜色人在周围潜伏,敌人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斗的过它。那个要对我不利的人,心思缜密,计划周全,而且把计划里所有的细节都提前考虑到了,敌人料定我们被引到妙玉庵后,庵里这个嫉恶如仇的尼姑不会坐视不管。 我心急如焚,呆在念珠圈子里,虽然安全,可是冲不出去,外面水潭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我不知道云彩现在的情况,愈发焦躁。 “你何必要害他”尼姑那双灰扑扑的眼睛,依然没有半点神采,但仿佛可以洞察一切,她盯着夜色人,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尽管尼姑没有指名道姓,但我却能听的出,她说的“他”,就指的是我。我有些疑惑,我可以肯定,这辈子第一次来到妙玉庵,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个陌生的尼姑,可是尼姑好像知道我的来历,我的身份。 “我做什么,不用谁来管。”夜色人已经逼近到距离尼姑只有几步的地方,它终于开口说话了,那声音不阴不阳,语气生硬凄厉:“我不犯人,却并不怕事。” 嘭 我看到一团漆黑的雾,突然就在两个人之间猛的炸开了,黑雾飘散,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随之弥漫开来。我赶忙捂住口,但迟了一步,一缕飘散的黑雾吸进体内。一缕黑雾入体,整个人就好像被千万只毒虫一起撕咬啃噬,眼前一花,险些昏死过去。 黑雾在弥漫,身前的尼姑一下子动了,快的只剩下一条难以分辨的灰色的影子。黑雾笼罩了视线,我匆忙就掏出身上一个装着白酒的小壶,用酒浸透衣角,捂住子。我看不清楚尼姑和夜色人争斗的情景,两个人都太快了,一瞬间就在院子里追逐着转了几个圈。脚下密密麻麻的毒虫被他们踩的噼啪作响,几棵已经枯萎的梅树砰砰的从中断裂。 争斗极为猛烈,尼姑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一动起手,浑身的刚阳的威猛丝毫都不亚于男人,她仿佛化成了一尊护法金刚,强势果断,每一击都带着雷霆之威。相比之下,夜色人显得阴柔,两股完全不同的力量在纠缠碰撞,争斗瞬间升级,好像一招就要决定生死。 间全是酒味,渐渐把胸口那种极度烦闷的气息给冲淡了,黑雾好像在院子里凝固,我依然无法看的那么清楚。可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尼姑就隐然占据了上风。妙玉庵的这个尼姑相当厉害,我看见她开始压着夜色人,进行反击。 黑雾飘荡了片刻,渐渐的沉到贴近地面的地方,滚滚的黑雾不能奈何尼姑,夜色人优势无多,它肯定善于用毒,但却找不到尼姑的破绽,被压着不断的后退。 嗖 夜色人一抖身子,灵动如电,瞬间就退后了好几步。尼姑的身材高,动作比夜色人稍稍慢了那么一点,就在她拔腿追击的同时,面前流动的黑雾猛然一翻,一条几乎有一人高的蜈蚣的影子,从黑雾里唰的直立起来。尼姑冲到这里,想要后退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她一振手臂,一拳头迎面砸了过去。 这一拳直接把蜈蚣的影子打的粉碎,拳头的力道丝毫不减,从凌乱的虚影中一穿而过,夜色人的胸口被重击了一拳,它强撑着不肯撤步,尼姑抢得先机,手掌一翻,又紧紧抓住夜色人的脖子,另只手结结实实的按在夜色人的额头上。 尼姑的这只手掌完全展开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掌心上,仿佛画着一尊小小的佛影。手心里的佛只有两寸大,但是按在夜色人额头上的时候,就好像一座山猛然压了下来。夜色人承受不住这种强大的打击,额头被掌心按住的同时,七窍一下子就飚出了几股鲜血。它的双腿一软,被尼姑的手掌压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就在那一瞬间,夜色人闪烁着五彩光芒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恐惧。此时此刻,只要尼姑再加一分力,就能把它的头颅打爆,夜色人不想死,它的气势顿时萎靡了,跪在尼姑面前,漆黑如墨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它仰起头,望着尼姑,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目光里流露的恐惧,已经在示弱,在求饶。 我看的有些心惊,本以为这个尼姑会趁夜色人被制服,痛下杀手,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但是当夜色人隐隐开始求饶的时候,尼姑的手掌就放在夜色人的额头,却始终没有再发力。 “你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尼姑想了想,缓和了语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人,妖,魔,只要诚心皈依,终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正果。到这小庵里隐修吧,忘却前尘。” 夜色人慢慢抬起头,没有说话,但是它的眼睛里,已经有一种折服。妙玉庵的这个尼姑,是个人物,在实力压过对方的时候,却不再以威压逼人。 “起来吧,入妙玉庵,你我皆是佛门弟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尼姑看到夜色人的眼神,慢慢放下手掌,叹了口气,道:“回头是岸。” 看着这一幕,我也跟着松了口气,至少院子里面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所以我就想从念珠的圈子里冲出去,先救云彩。 就在尼姑刚刚放下手掌的时候,已经委顿的夜色人,那双仿佛折服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一片慑人的寒光。它拔地而起,抬手就抓到尼姑面前。双方的距离太近了,尼姑虽然厉害,却无法彻底躲避着致命的一抓。 夜色人杀戮气息极重,手掌抓到尼姑面前的同时,两根手指已经对准尼姑那双灰扑扑的眼睛,像是要把眼珠子活活挖出来一样。尼姑躲避不及,夜色人的手指尖利如刀,抓破了她的眼皮。 嘭 尼姑一巴掌拍在夜色人的胸口,这一掌直接把它打的倒飞出去。但这一次,夜色人不敢再逗留,借着倒退出去的机会,抽身一滚,滚入院子一角浓浓的黑暗中,随后就悄无声息。 第二百章第二次受创 夜色人滚入黑暗中,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它一退走,满院子的毒虫也开始顺着院墙朝外面爬。我站在念珠圈子里,终于抬脚跨出来,但还没有迈步。尼姑捂着眼睛,踉跄着退到了我身前。 “你你怎么样”我看着尼姑不断的捂着眼睛倒退,情急之下也不管那么多了,抬手扶住她。 “无妨。”尼姑的语气很淡,但是我听的出,她正承受着极其难熬的痛楚,双颊在微微的抽搐。她捂着眼睛的手一拿开,我就看到她被抓破了皮的眼睛,连眼白都变成黑色的了,顺着眼角流下一串血迹。 “你的眼睛”我感觉脊背一阵发冷,尼姑的眼睛一下子黑漆漆的。黑色的眼球和发黑的眼白混成一片,已经分不清楚哪儿是眼珠,哪儿是眼白,整只眼睛就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 “剧毒入眼,能保住命,但眼睛肯定要瞎了。”尼姑的眼睛染毒,整个人也随之受到影响,我扶不住她,她慢慢靠着墙壁滑倒在地,推了我一把,道:“不用管我,你快走。什么都不要管,走的越远越好。” 我知道,尼姑是怕自己重伤之际,那个夜色人会伺机再杀回来。妙玉庵完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多呆一秒,就有可能会丧命。 “我这里有药”我只觉得先前错怪了这个尼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于心不忍,刚想伸手去拿药,但又想起来,连我自己身上的黑七星余毒,都是她帮我化解掉的。好看的小說就在 “你走吧,不用管我,我会自保。”尼姑歪歪的靠着墙壁。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只能闻声分辨我所在位置:“我不认识你,可我知道,你必然会成大器,保住命。走,一刻也不要留,那个魔会害你” 说实话,我心里感觉瘆的慌,一想起夜色人漆黑的身体,还有那双妖异的五彩眼睛,就觉得头皮发麻,而且我始终惦记着云彩的安危。尼姑三番五次让我赶快离开,我咬咬牙站起身。 “替我掩上院门。”尼姑强撑着从地上滚动一下,滚到屋门外,扶着门框,道:“我死不了你走的越远越好,快走” 院子里的毒虫都跑光了,只留下一地被踩死之后的虫尸,我转身冲出院子,紧紧拉上院门。等到转过头望向水潭的一刻,心里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紧张。 水潭恢复了平静,我一眼就看到那条四尺来长的鱼正在岸边微微的挣扎翻腾,它完全被各种各样的毒虫给覆盖了,已经被啃噬的奄奄一息。云彩漂在水潭上面,一动不动,我的心顿时被揪紧了,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我冲到潭边,把云彩捞了上来。水潭的水很凉,把云彩身上浸泡的冰凉刺骨,我抱着云彩,摸摸她的脉搏。 她的脉搏很弱,几乎弱到察觉不出了。我抱起她,转身就跑。 尼姑要我跑的越远越好,可是云彩命悬一线,我真的无法跑出去太远。勉强走了两里路,我就停下来,找了个地方,把云彩放下。我不是医生,也不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救治她,只是无助的拍着她的脸,希望她能醒一醒。 我烧了火,把云彩湿漉漉的衣服暖干,守了可能有多半个时辰,云彩脉搏跳动的正常了一些,呼吸和心跳也渐渐恢复,又过了片刻,她张嘴吐出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我就如释重负,不知道为什么,抱着她,我差一点就落泪了。 “小哥”云彩看见我欣喜又带着一点泪花的眼睛,小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云彩是醒过来了,但是短短几天时间里,她连着遭遇两次意外创伤,原本就娇柔的身躯更加虚弱。她在水里被呛到了,天气又冷,伤到了肺,不停的咳嗽,我平时用的那些治普通伤风感冒的药,就没了用。 但是我又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水满江把我引到妙玉庵,不管他本人有意无意,幕后肯定还有一只黑手,我怀疑那是水灵。除了水灵,夜色人可能也会在附近,被强敌环视,每一刻都过的不安。等云彩苏醒以后,我让她休息了一会儿,背着她从藏身地离开,又走了几里路,另找地方安身。 从这时开始,整整两天时间,我有机会就带着云彩走,断断续续的走出去有三四十里。她的状况很不好,有时候咳嗽的厉害了,会咳出血。我一下子疑心了,就算被潭水给凉着,也不可能肺寒这么重,我问云彩,她不肯说,我自己又暗中观察了一下,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云彩”我察觉异样,问她,她还是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咳嗽,最后我问的急了,不由分说拉开她的手,她的衣服上,隐隐透着血迹,把衣服拉开,就看见她身上有几个筷子那么粗的伤口。伤口细小,但是很深,应该是被水潭里那条大鱼咬伤的。看见这伤口,我又是心疼又是急躁,抓着她的手,问道:“你受了伤,怎么不言语” “小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是怕你担心”云彩看我发火,低着头,带着哭腔道:“我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从小受苦受惯了,一点点伤,没什么要紧” “这还没什么要紧”我看着她的样子,顿时也发不出火了:“拖的久了,这会是病患,你不该瞒着我。” “反正没有人疼,小哥你你也有了家室”云彩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肯哭,眼睛里却都是泪:“我死了,反倒干净” 我心的微微的一疼,我不是十足的傻子,云彩对我什么样,我心里有数。真的可能如她所说,山里的苦孩子,从小又没了娘,没人疼爱,遇见一个对她好的人,她就割舍不下了。 她纯净,又可怜,任谁看到眼前的一幕,也不会不心软。望着她流转在眼睛里的眼泪,我很想抱着她,好好的安慰。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这样,也不能接她的话。她的心思,我懂。我可以不顾一切,甚至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顾的去救她,然而,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分寸。 我心里的女人,只有银霜子一个,她已经住在我心里,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相信这世上一切都会改变,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心里的银霜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云彩,不要多想,好好养伤。”我对她笑了笑,本来打算到了合适的时候,送她回家,我一个人好安心的继续上路,可是突然又出现这样的波折,就只能暂时照顾她,直到伤愈为止。 符条集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只有带着云彩朝下一个人烟聚集的地方去。我一路上很小心,时刻紧密的关注周围任何值得怀疑的细节。过了三天,云彩的伤口不见好,不过也没有恶化,只是咳嗽,还会咳血。 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太久,我们身上的干粮就消耗光了,附近没有补充的地方,坚持了一天,我不吃不喝没有什么,可云彩的身子那么虚,不吃东西是绝对不行的。这天傍晚,我把她安置到一个三面封闭的山窝子里,这个季节,山里的野物都外出开始觅食活动,我想抓只兔子之类的野物,先填饱肚子。 连天奔波,云彩带着伤,又疲惫不堪,安置下来没多久就睡了。我不敢走的太远,就在山窝子旁边一片刚刚冒头的野草地里搜索,看看有没有兔子洞。 搜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东西,我很无奈,如果不走出去,现在的季节,很难找到食物。我想着,只能再忍一天,到明天离开这里再说。 我惦记云彩,转身就想回去,但是就在我转身的同一时间,一股让我很不安的气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弥漫过来。 那是一股杀气,很重的杀气。 我唰的转过头,天色已经昏沉,在朦朦胧胧的光线下,我看到一个浑身黑漆漆的人,就站在自己背后不到三丈远的地方。 夜色人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夜色人身上的杀气让我打了个冷战。它站在那里,凝视着我,杀气很重,却好像又没有动手的意思。 这一瞬间,我就突然明白了,夜色人身上的杀气,并非针对我的。就如同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它身上的杀气,是因为杀过很多人。 第二百零一章阴罗密咒 看到夜色人的第一时间,我就紧张了,尽管它站在离我两三丈远的地方,没有动手的前兆,可却让人非常不安。毫无疑问,这个夜色人。就是妙玉庵尼姑所说的“魔”。 它果然就在附近,果然一直跟着我。妙玉庵的尼姑原本是让我趁着夜色人重伤的时候快速离开这儿,可是因为云彩的伤,我走不快,最终还是被它跟上了。 “你是谁”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站在原地就不敢动了,我怕自己转身逃回去,会把夜色人也引到我们的藏身地。 “我就是那个尼姑嘴里的魔。”夜色人的声音还是不阴不阳,只听声音,根本就分辨不出它是男是女,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嗓音。让人觉得嗓子里好像卡了一根刺,说不出的别扭,夜色人站在那边,脚步没有移动,对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杀你。”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夜色人的真正身份,但是它至少在符条集那边就注意到我了。 “我跟着你,是想找你借个东西,后来再看看,那东西,的确不在你身上。”夜色人的身体和脸都是漆黑的,在黑暗中不可能看到它脸上的表情。只能察觉它眼睛里闪烁的五彩的光,那种光芒,就好像一条五色斑斓的虫子折射出的光亮,妖异凶猛。 “我身上没什么东西,你一直跟着我,打错主意了。”我和它周旋,只要对方不动手,就有缓和的余地,我不怕自己跟它硬拼,只是怕我这边出事,云彩就没人照顾了。 “我要的东西,不在你身上。”夜色人道:“我跟着你,只是想今天结一点缘,以后也好再相见。” “我们不是一路人。无缘可结。”我明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夜色人的对手,但是却做不到为了脱身而附和它。它妖邪又奸诈,当时在妙玉庵,那个尼姑可怜它走到今天不容易,网开一面。收手没有杀它,它却恩将仇报,把尼姑的眼睛抓瞎了。 “陆山宗,你一定觉得,我狡诈无常,是不是”夜色人动都没动,眼睛里的彩光一转,仿佛就知道我心里此刻的想法。它低下头,看着自己漆黑的双手,慢慢道:“我狡诈,只是因为这世间到处都是狡诈,若不狡诈,只有被人吞噬。陆山宗,如果你不懂得弱肉强食,你就永远成不了最强者。” “说这些没有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道:“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走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个缘,我和你结定了,你不想结,也没什么,听我说几句话。”夜色人抬起头,并没有因为我生硬的拒绝而恼怒,它很淡定,道:“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你,有人又要保你” “你知道”我反问了一句,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但是这个从未谋面的夜色人也洞悉这些,就让我颇为意外。 “你很特殊,正因为你的特殊,才让很多人犹豫不决,犹豫该杀掉你,永除后患,还是该留下你的命,让你慢慢成长。”夜色人道:“你的特殊,在于你是一个重阴身。” “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陆山宗,你会错意了。”夜色人摇摇头,道:“你并非那些人说的,是半个重阴身,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重阴身,真正完整的重阴身” “完整的重阴身”我不由自主就被夜色人的话吸引住了,完整的重阴身,和半个重阴身,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两者之间却有天壤之别。我吃不准夜色人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到我开始独自闯荡,遇见了山杠爷,黄有良那些人为止,只有人对我说,我是半个重阴身,从未有人告诉过我,完整的重阴身,意味着什么。 “半个重阴身,已经极其罕见,但世间之大,就算再罕见,也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夜色人道:“但完整的重阴身,从古到今,一共只有两个,你是第二个。你自己想想,如果你只是半个重阴身,值得那么多人大费周折不说地仙杀不杀你,就算你真的成长起来,十里坡的葛山杠就能杀你。” “山杠爷”我若有所思,其实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曾琢磨过,十里坡的人是要杀我,不过至少山杠爷,肯定对我留手了。山杠爷连三脚羊都能吓退,他如果真的铁了心杀我,当初在莫须村的祠堂,我就已经死过了。 “完整的重阴身,或许你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了” “第一个是谁”我追问夜色人,这个人本来在我看来,是极其靠不住的,不能轻易相信它的话,然而它所吐露的信息,仿佛一下子就卡在了要点上。半个重阴身是罕见,但的确也有,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如果我真的只是半个重阴身,确实没有必要惊动地仙,小马车那样的角色。 “第一个完整的重阴身,是阴间的主人,是阴主。”夜色人不假思索,道:“你是第二个,完整的重阴身成长起来,会是极其强悍的存在,对于你,谁都会忌惮。只可惜,陆山宗,你不知道自己是重阴身,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最忌讳你的,是地仙的后裔。” “是”我没有否认,自从在莫须村,山杠爷开始对我暗下杀手之后,十里坡的葛家人,已经不止一次想要把我杀掉。 “从最初,地仙的后裔已经对你有所防备了,他们想让你成长起来,又怕你成长起来之后压制不住。”夜色人道:“以前,你胸口有块尸仙镜,那是你保命的东西,地仙的后裔决定要杀掉你之后,收走了这块尸仙镜,陆山宗,这其实是你的机缘。地仙的后裔如果不动手,那块尸仙镜,你自己是取不掉的,它会一直跟着你,虽然能保住你的命,但同时也会压着你,让你难以完全成长。地仙的后裔收走尸仙镜,你等于摆脱了禁锢,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你”我看着夜色人,顿时就迟疑了,它知道陆家和葛家之间的纠葛,甚至知道我都没有了解到的隐情,它会是谁我猜不出,但是我能肯定,这绝对不是陆家的几个兄弟之一,如果真是嫡亲的兄弟,哪怕失散再久,也不会跟我用这种方式相见。 “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摆脱禁锢之后,依然在浪费。”夜色人道:“我知道你在修行,用陆家的问尸经在修行。但那本问尸经,是留给普通人修行的,你,该用这个来修行。” 说着话,夜色人的手一甩,丢过来一卷黑色的纸。这卷纸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纸张里可能加有防腐防潮的东西,纸张薄却柔韧,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保存的十分完好。 “这个东西,叫阴罗密咒。”夜色人示意我把纸卷收起来,道:“你留着慢慢的看吧,这个东西,才是你应该学的。阴间的主人阴主,就以这卷密咒成器。”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拿着这卷阴罗密咒,感觉非常吃惊。 当初尸仙颠覆阴间,大败阴主之后,从阴间卷走了一些东西,尸仙已经是当时世间的至强者,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用处。所以这些东西一部分流落到了葛家,另一部分流落到陆家。这卷阴罗密咒,肯定也是尸仙最早带回来的,然而那么多年时间里,葛家陆家都经历过一些变故,不少东西遗失了,再也无法找回。这卷阴罗密咒专门要重阴身来修行,普通人拿到也没有用,所以遗失之后,不会有人刻意的苦苦再去寻找。 这个夜色人,它手里怎么会有从葛家或者陆家流失出来的阴罗密咒 “你到底是谁你从哪儿得到的这卷密咒” “不用问了,我只是个魔而已,即便说了,你也不会知道。”夜色人的语气始终是那样,没有任何波动,根本就无法从语气上来分辨它情绪的变化,它对我摆摆手,道:“陆山宗,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又给你阴罗密咒,你是个好人,这世间,好人不多了,你该有好报,该活着。”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只知道一点。”夜色人道:“另外,我提醒你一句,你以后的路,还会很难走,会有很多敌人。像地仙那样的存在,我揣摩不出,也不敢妄言。除却地仙之外,十里坡的葛山杠,一定会是你最大的强敌。” 又是山杠爷我只觉得山杠爷是十里坡葛家里的一员,当初刚离开石嘴沟闯荡的时候,没有太多见识,遇见山杠爷,就认为那是大山里顶厉害的人了。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出现的人越来越多,我才知道山杠爷不是最强的,不说别人,老驴爷,黄有良,还有五叔,都要强过山杠爷。 但是夜色人既然在这时候刻意提到山杠爷,就说明山杠爷身上,可能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百零二章强逼 “山杠爷,他怎么了” “葛山杠,在十里坡那些地仙后裔里,比较特殊。” 我以前对十里坡地仙后裔的葛氏家族不是很了解,夜色人明显比我清楚的多。葛家和陆家在正支传承上,几乎是一样的。家族繁衍了那么多年。人很多,但正宗的,只有一支。那一支是整个葛家的核心,家主就出在这一支里。 葛家上一代的家主,叫做葛清,这个人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我之前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已经听人说过不止一次。葛清就是傻子的父亲,那个在莫须村外老坟下的阴沉木棺里躺着的人。 山杠爷,是葛清的堂兄。尽管不算葛家最核心的人,却比别的旁支要近的多。但山杠爷的特殊,不是因为他这个身份,他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山杠爷可能是整个葛家唯一一个亲眼见过地仙的人。 “他见过地仙” 根据我所知的情况,地仙容身的冰块被挖出来之后,跟着就尸解了,从那时候起,他就音讯全无,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地仙来过太行。” 地仙来到大山里,目的可能是在寻找陆家的始祖陆百年。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陆百年是东晋时候的人。地仙第一次尸解时,陆百年还只是个修行者,他没有可能会活那么久。但没有人比地仙更了解陆百年,他显然不相信陆百年死了,所以在大山里,寻找陆百年可能藏身的地方。 大山太大了,就连地仙也无法找到陆百年的藏身之处,只能作罢。但是在这期间,地仙遇到了山杠爷。 “葛山杠以前并没有瞎掉一只眼睛,就是遇见了地仙之后,他才瞎的。” 夜色人怀疑山杠爷不是真的瞎了一只眼,那只眼睛,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它说起这个,我就想起当初第一次和山杠爷在方家峪地洞里遇到的时候。山杠爷揭掉眼睛上的布罩,那只三脚羊看见山杠爷的瞎眼,就吓的退走了。 “山杠爷的瞎眼里,到底是什么” “只有亲眼看见,才会知道是什么。”夜色人说完这些。转身就慢慢的走了,一边走,一边道:“陆山宗,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那只瞎眼里是什么,阴罗密咒给你,对你来说是一个造化,但你能走多远。还要看你自己。” 夜色人一转身,就仿佛融化在眼前那片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丝毫的踪迹。我没有追它,它不对我下手,自己退走,已经是万幸了。 我看着夜色人走的无影无踪,在原地站了站,也调头朝我们安身的地方走。回去的时候,云彩还在睡着,可是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找到,我就觉得有些歉意,万般无奈之下,在旁边挖了一点野菜的嫩芽,加盐煮熟了,喊云彩起来吃。 云彩勉强吃了点东西,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借着她睡着的机会,我看了看那卷阴罗密咒。这卷密咒,地仙抢到手之后肯定浏览过,陆家的始祖也目睹过,都留下了一些注解。有了这些注解,再加上阅读问尸经的基础,我理解的很快。 这是阴主当年苦修的法门,重阴身的人借鉴阴罗密咒,进境要比普通人快无数倍。我只是略微试了试,魂魄就好像镀上了一层灵光,身躯通泰。 第二天,我扶着云彩继续走,连着走了大半天,终于遇见了一个走山人。熬了一个冬天,山里的走山人都憋坏了,趁着开春的时候,就开始捕猎那些猫冬结束的野物。我找走山人换了一点吃的,但走山人带的都是干硬的干粮,云彩吃了,只是填饱肚子,没有别的益处。 靠着这些干粮,我们两个又熬了三四天,云彩不断的咳嗽,抬眼望了望远方,若有所思。 “那边,就是我的家”她轻声说着话,眉宇里流露出一股怅然的失落。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已经快要到家了,一旦回家,我又要重新上路,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我们都要分开了。 “回家,好好养养身子,以后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把你送回家,顺便认认门,将来得了空,一定回来看你。”我跟云彩说着话,心里就打定了主意,反正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差这几天时间,我打算先把云彩送回家,然后到最近的镇子上给她讨换一些药,彻底把她安顿好,我才会放心。 云彩说快要到家了,其实最少还得再走两天。她知道分别就在眼前,所以总是找点小借口,在路上逗留。我怎么会猜不出她的心思,就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她要留,我就多陪她片刻。 但不管怎么磨蹭,路还是慢慢走着的,又过了一天半,我看看前面的路,道:“明天这个时候,就要到家了吧” “嗯。”云彩点点头,就不再说话,我哄她,她勉强笑笑,笑容里却满是伤感:“小哥,你走了,没人再拖累你”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云彩突然就闭上了嘴,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 对面的山路上,走过来一个人。这人一看就是走山的,背上有一个药篓,还挎着一杆用来防身的土枪。走山人的腿脚不便,拄着一根棍子,在山里上走的很慢。我看看云彩的神色,感觉有点不对,但一下子想起来,云彩这次出远门采药,完全是因为她父亲摔坏了腿,在炕上躺了一个冬天,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云彩才独自出门的。 我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云彩就奔着那个人跑去。她身子很虚,跑也跑不快,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咳嗽。我唯恐她摔倒,在后面紧紧跟着。跑到一半,对面的走山人显然也看到了云彩,当时就停下了脚步。 “爹”云彩一步不停的跑到走山人跟前,怯怯的叫了一声,道:“你的腿还没有好,出门做什么” 这个走山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很古板的山民,黝黑的脸,杂乱的头发胡子,看见自己的女儿,也没有露出半点笑容。 云彩这次出门遇到了意外,连着这么多天没有回家,她父亲实在是熬不住了,就带着药篓土枪出门,采一点刚露头的药草,顺便寻找云彩。 云彩的家教可能很严,见到父亲,整个人就僵了。她父亲看看云彩,又看看我,皱皱眉头,把云彩拉到一边去问。云彩老实,不会说谎,她父亲一问,云彩就说了,除去失手杀人那一节,其余的情况连汤带水一下子交代的清清楚楚。 “你这个丫头”云彩的父亲一听,我和云彩两个人在山里呆了那么多天,白天一起赶路,晚上一起睡觉,当时就急了,甩了身上的药篓,抬手一巴掌,重重抽到云彩脸上:“你还没有嫁人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脸都丢尽了” 云彩经不住这么重的巴掌,一下被打倒了,我跑过去把她扶起来,转脸看看云彩的父亲。 “她受了伤,我只是照顾她。”我跟对方解释道:“她是个清白姑娘” “清白什么”云彩的父亲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尽管荒山野外,他还是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看,唯恐别人会听见这些话,压着嗓子道:“你动了她的身子,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我一下就没话说了,山里人是很封建,男女授受不亲,但这已经什么年代了,总不至于被男人无意碰了一下,就要去死。 “你是那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云彩的父亲重重喘了口气,看看云彩,又看看我,道:“你跟我说清楚。” “我就是山里人,在西边小岭坡住着,家里是种地的。” “你回家去,跟你爹娘说清楚,准备一份聘礼,把这丫头娶了。”云彩父亲听我的口音就是本地人,而且样子也不像是奸猾的人,就缓了缓口,道:“我不挑你家穷富,你跟她住了那么多天,把她娶了,遮遮脸面。” “你开甚么玩笑”我一下子就呆了,这人古板到极点,做事就愈发偏激,简直比当初的银霜子还要直接,我一听,连想都没想,立即摇头:“这不成” “你碰了她身子,替她裹伤,不该看的都看了,现在想要抵赖”云彩父亲本来就在气头上,一看我摇头拒绝,火气蹭的就冒了出来:“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爹,你不要为难他”云彩的半边脸已经肿了,在旁边不敢说话,但是看着她父亲把我逼的这么紧,就过来拉住他,道:“他” “你躲开”云彩的父亲越劝火气越大,一抬手把云彩甩到一旁,摘下肩膀上的土枪,直接把枪口顶到我的胸口上,喝道:“你一个男人,敢做就要敢认” “不是”我额头上的汗顿时就开始朝下流,这种土枪没有保险,很容易走火,云彩的父亲气的手发抖,我唯恐他一失手,就会朝我开一枪。 第二百零三章宁死不从 我真的感觉云彩的父亲迂腐古板的有些过分,但胸口被土枪顶着,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云彩父亲死死的盯着我,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敢再次拒绝,他就会立即开枪。 “我和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最难忍受别人的误解。可又不能对云彩的父亲怎么样,心里急躁不安,硬着头皮道:“她是个懂事的人,你从小看她长大,难道连自己的女儿也信不过吗。 “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话我们山里人,就认死理。云彩的父亲寸步不让,我已经算是很倔强的了,但他比我更倔,看他的样子,这个事如果不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就会没完。云彩惧怕父亲。在一旁眼泪汪汪,却帮不上忙。 “我已经成亲了,有自己的家室。。我本来不想让矛盾激化的,可是云彩的父亲硬钻牛角尖,我就忍不住了,争辩道:“认死理不是不讲理。 “有家室还出来招惹别人。云彩的父亲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我怎么说都不对,这句话一出口,他更火大,手指已经死死的抠住了火枪的扳机:“这个丫头败了我家门风,要么,你把她娶走。要么,我现在就一枪打死她。< “你打死我好了。我没想到云彩的父亲偏激到这种地步,脑子一热,抓着枪管,害怕他会情绪失控,真的转身对云彩开一枪。 “爹,不要不要为难他。云彩很怕她父亲,但是到了这时候,她两步跑过来,拽着对方的胳膊,眼泪哗哗的,一边咳嗽,一边央求道:“他是个好人爹,你真觉得我辱没了家门我这辈子都不嫁人求求你。爹不要为难他。 “躲开。云彩的父亲正跟我较劲,根本听不进去云彩的话,一抬手又把她甩到一旁。 “爹。云彩倒在地上,可能也是真的急了,话没说出口。就剧烈的咳嗽,牵动身上的伤,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云彩。我丢下手里的枪管,也不管云彩父亲会怎么样,转身就去把云彩扶了起来。云彩心里一定是委屈的,嘴角都是血渍,失声痛哭起来。 她父亲死咬着牙,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看见云彩可怜成这样,他只能压住心里的气。 “我送你回家去,回家好好养着身体。。我看都不看她父亲一眼,扶着她,朝她家的方向走,从这到她家,估摸还要走一天,云彩体弱,她父亲情绪又不正常,我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走了,会发生什么,我很不放心,也压着心里的火,不跟她父亲计较。 我扶着云彩慢慢的走着,她父亲在原地僵僵的站了片刻,终于也跟了过来,三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这条荒僻的山间小路上,经过这番波折,再转头看看云彩,我心里很酸。 我不可能一直都留在她身边,总要走的。我能感觉的到,这个纯净如水的姑娘,其实没有多少欢乐,一个破败的家,一个严苛的父亲,她所有的快乐,都已经被无声的剥夺了。 “小哥她是不是很漂亮很让你疼。云彩没有精神,软软的靠着我,一边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前走,一边轻声问道:“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我答不上话,我不想昧着自己的良心,却又不想让云彩在这个时候更加伤怀。 “小哥,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知道。云彩笑了笑,那笑里包含着深深的苦涩,她咳嗽了一声,接着小声道:“小哥,我要回家了,你也要走了,我我。 “有什么,你就说。。我只怕云彩想说的话要是不说出来,等到我走以后,这些话迟早会变成她的心病。 “小哥我想问问。云彩低下头,声音已经轻不可闻:“你喜欢我么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喜欢。。我不假思索,我没有撒谎,她纯如水,心底又善良,这样的姑娘,没人会不喜欢,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对于她的喜欢,是那种单纯的没有一丝杂念的喜欢。这种喜欢,和对银霜子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小哥。云彩听到我的话,一下抬起了头,她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但这片喜悦后,却又是深邃到极处的失落,期望,失望,全都混杂在一起,目光让人心碎,她抬着头,问我道:“小哥,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你又喜欢我什么。 “你的眼睛。。我望着她,云彩的眼睛,如同两颗晶莹透彻的水晶,不染一点尘埃,透过这双眼睛,仿佛就能让人一眼看到她的心灵。 “小哥要是我没了这双眼睛,你还会喜欢我吗。 “不要乱说。。我心里很矛盾,我很想在临别的时候,能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带给她最后一点点快乐,可我又怕此刻说的太多了,会让她在以后孤苦的日子里更加伤神。 云彩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垂下头,慢慢的跟着我走。 三个人走的非常慢,眼见就要天黑了,估计得走到明天天黑,才能到家。云彩的父亲就在后头,我不想再跟他有什么冲突,所以天黑之后,就在山路旁边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生起一堆火,让云彩在火堆旁休息。 云彩的父亲远远的坐在篝火旁,一句话也不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弄了些热水和吃的,先给云彩,然后拿了一点,走到云彩父亲身前,递给他。 云彩父亲的脸色一直都是铁青的,推开我递过去的东西,站起身,闷声闷气的道:“看你的样子,不是轻浮油滑的人,这个丫头命苦,既然是命,那就认命了。。 “她是个好姑娘。。我一听云彩父亲的话风好像松懈了,心里也长长出了口气。 “你有了家室,我也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云彩父亲转过身,摘下肩膀上的土枪,可能想在附近打点野味,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道:“不用你八抬大轿来接,我也不要你的聘礼,挑个好日子,把她接走,你有家室,纳她做个小。。 “这是什么话。。我一听头就晕了,这已经是什么年代了,还扯到纳妾上头来。 “我们是穷人家,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个话给你丢在这儿,你自己掂量吧。。云彩的父亲不容我辩驳,提着土枪朝远处走了。 看着他慢慢走远,我百感交集,又感觉哭笑不得。云彩听着她父亲的话,脸已经羞红了,把吃了一半的东西放下来,道:“小哥,我爹是个一条胡同走到黑的人,你你不用计较我记得你的好也绝不会拖累你。 “没什么。。我无可奈何的坐下来,心里就琢磨着该怎么应付云彩父亲,这个人是很固执,但固执归固执,他有什么话,直接就摆在明处说出来,总比那些暗藏心机的人要好的多。 我拿出一块九婆送的金块儿,硬塞给云彩,有这块金子,他们父女总可以衣食无忧。两个人默默坐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远处断断续续传来两声土枪的响声,可能是云彩的父亲在打猎物。 “小哥。云彩抬起头,对我道:“你先走吧,我爹的脾气很古怪,小时候,我有一点错,他就抓着数落我好多天,你现在走,他回来见不到你,最多就是发一通脾气。 “不行。。我摇摇头,本来就没有做亏心事,如果这样不声不响悄悄溜走了,会让云彩的父亲更加怀疑,我一走,所有的怒火又要发到云彩身上。我就想着,他固执,我耐心一些,临走之前,总要把这个事情说开。 我就安慰云彩,让她不要想那么多。我说着话,云彩的父亲就慢慢的走回来,我暂时闭上嘴,朝火堆里加了点柴火。 云彩的父亲走到火堆旁,一言不发,说实话,我对这个古板的采药人已经有点胆怯,转头看看他。云彩的父亲没打到什么猎物,再细细一看,心里就觉得有点奇怪,他站在火堆旁,身上的土枪也不见了,漠然看着我和云彩。 “爹。云彩很熟悉她父亲,看到对方突然就这么怪异的望着我们,心里起疑,小声的问道:“爹,你怎么了。 云彩的父亲还是不说话,这更加让我疑惑,我也慢慢从火堆旁站起身,当我看到他的眼神时,心里一下子就像是被拨动了一样,开始发颤。 云彩父亲的眼神已经和之前不同了,那种眼神,是人死之后不肯瞑目的眼神。我接触过那么多尸体,这一点是肯定不会看错的。 “爹。云彩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急忙绕过火堆,想跑到父亲身边,我一把就拉住她,云彩隔着火堆,朝父亲喊道:“爹你到底是怎么了。 “咯咯咯咯。云彩的父亲终于张开了嘴巴,像是要说什么话,但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的嘴巴越张越大,一直咧到耳朵根儿。 第二百零四章押送 云彩父亲的样子一下子变的很诡异,而且让人淬不及防。我知道事情肯定不对了,一下把云彩拉到身后。 “爹。云彩的胆子不大,看见父亲的变化,嗓子就开始发颤,想要扑过去。我拉着她,让她不要乱动。 “咯咯。云彩父亲的嘴巴已经张到了耳朵根儿,那是嘴巴开合的极限,再也不可能张的更大,但是随即,大张的嘴巴如同脸庞上一道巨大的伤口,咔的一声,他的脑袋从嘴巴开始,突然裂成了两半。 鲜血混杂着脑浆,从裂开的头颅飞溅出来,云彩吓的一声惊叫。我护着云彩,在左右不断的扫视。云彩父亲的身子还站在原地,但裂开的半颗头颅带着红白的血和脑浆滑落到地上。 “走。我拉着云彩就跑,她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就突然以这种方式死掉,周围肯定有我们未察觉到的危机。 我腿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云彩就更不说了,我们两个跑不快。云彩的父亲一死,我就感觉到,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好像处处潜伏着难以预料的敌人。我不知道该朝那个方向跑,只能拉着云彩转身就走。 唰 仅仅跑出去几步,眼前突然显出一张大网。迎面兜了过来。距离这么近,我们不可能反应的那么迅速,身子一紧,一起被大网给罩在下面。我随手抽出刀子,割破大网,从里面钻出来。这只浪费了一点点时间,可就这么一点点时间,我和云彩无形中已经陷入了绝境。 我刚刚钻出大网,面前的黑暗里,骤然响起了一阵嘶鸣,浓浓的夜色仿佛被一下子撕裂了一道口子,一股让人汗毛直立的阴影从这道口子里猛的迎面冲来。我措手不及,恍惚中,看到那是一匹阴马。 阴马嘶鸣。把我冲的仰面朝天。后背刚刚触地,我随即翻身一滚,又重新爬起来。爬起身的同时,阴马完全现身,我看到阴马上坐着的。 地仙,小马车,陆百年,这三方在相互对峙,也相互威胁,他们暂时不会再动手,一起隐伏了。他们隐伏之后,老驴爷隐然就是现下最强的力量。我刚刚拿到阴罗密咒,来不及修行,不可能的对手。 我的腰身还没有站直,那匹阴马一调头,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冲着我就踩下来。我没有别的办法,重新伏倒在地,用力朝旁边一滚,勉强躲过这一番踩踏,但是身子还没有在地面停稳,就感觉脖子旁多了两把明晃晃的刀子。 刀子架在脖颈上,锋锐的寒光仿佛要把皮肉割破。我一动都不能动,老驴爷骑在阴马上,微微叹了口气。 我一被制服,隐伏在周围的人慢慢的现身,估摸着都是十里坡的葛家人,大概有十来个。十来个人出现之后,我听到了傻子熟悉的声音。 “陆山宗,风水轮流转,你自己睁眼看看,这一次,还有谁能来救你。傻子悠悠的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我的心顿时就凉了,十里坡的人决意要杀我,如今被这么多人困住,难逃一死。当初在小树林黄有良暴尸的地方,地仙出手,被小马车震慑了,此时此刻,小马车也不能救我,三股最强大的势力蛰伏起来,眼前有老驴爷替葛家人压阵,这场厄运,在劫难逃。 “平心而论,我不想和你为敌。。老驴爷骑在阴马上面,又叹了口气,道:“可你知道,我是葛家人。 “各自为政,不用多说。。我知道这一次可能真的逃不掉了,我是陆家人,即便死,也不会在十里坡葛家人面前犯怂:“一死而已。。 “老叔爷,这里交给我们吧,陆山宗这次逃不脱。。 老驴爷不再多说什么,骑着阴马,一转头,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我已经被制服,云彩也被葛家人从网里拉了出来。 傻子慢慢走到我跟前,上下看了我两眼,道:“陆山宗,为了你,我们葛家,已经死了很多人。。 我知道前段时间黄有良在十里坡打开杀戒的事,葛家人一定是触动了黄有良的底线,才导致黄有良出手。我不知道黄有良的底线,是葛家人要打开十里坡附近地底的那道巨门,还是葛家决定开始彻底袭杀我。 “那又怎么样葛家是地仙的后裔,阴间就是地仙颠覆的,不死扳指这种东西对别的人来说,是件至宝,对葛家来说,恐怕不算什么,你们死了多少人,都能让他们活过来的,不是么。 “说的容易,你觉得人死复生,是那么简单的事要真的那么简单,我们葛家从古到今就不会死人了。。傻子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含着轻蔑的不懈:“陆山宗,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世间的阴阳平衡,你不懂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死,也没有人能无缘无故的复生,冥冥中自有天数的,用不死扳指救活一个人,就得死一个人。。 傻子的话,我大概听的明白。葛家要复活一个死人,家族里就要死一个活人,阳间有多少活人,阴间有多少阴魂,这都是天注定的,人不能逆改。 顿时,我就想起了傻子的父亲葛清。葛清是上一代葛家的家主,也是地仙最嫡系的直系后裔,凭他的身份和地位,即便死了,家族里也会牺牲成员,续他的阳寿。但葛清死去之后就没有复活,这让我忍不住又一次猜疑,当年葛清和老太爷的密谋,究竟是什么导致葛清死掉都无法复活续寿 但是那个谜团,我可能是没有机会再解开了。 “要杀就杀,不用废话。。我忍受不了傻子语气和目光中的那种蔑视,落在他们手里,难逃一死,只是担心云彩。 “不不不,陆山宗,这次你想错了。。傻子笑了笑,道:“这次抓到你,我不会马上杀你,走,带陆山宗回十里坡。。 周围的人立即过来两个,把我捆的结结实实。我不知道傻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一听他要把我带回十里坡,我就更忐忑了,因为我能预感到,一旦被带回十里坡,我的结局,可能会比死更加凄惨。 然而我没有反抗的余地,我被绑起来的同时,云彩也被人绑了。我心里满是愧疚,如果不是受了我的牵连,她父亲不会死,她也不会身陷不测。 这些葛家人押着我和云彩,连夜从这里离开,朝十里坡那边赶。我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一次傻子带来的人,都是身强力壮功夫很强的葛家族人,葛家的精锐,在十里坡被黄有良杀了很多,在场除了傻子,没人修行,老驴爷和山杠爷两个强敌全都不在,形势不能说很恶劣,但我被绑的很死,傻子又是修行过的,我的魂魄一旦出窍,就会被他察觉。从这里到十里坡,还有很远的路,估计至少得走十来天时间,能不能脱身,全看这十多天里有没有机会了。 这帮人急着赶路,白天根本就不停脚,走两天路,休息一个晚上,为的是早点把我押回十里坡。 连着走了四天,到第五天晚上,众人都累的不行,傻子怕把人都拖垮,让休息一夜。他们找了个地方,随便吃了些东西,傻子警惕性很高,因为队伍里没有家族里实力很强的老家伙坐镇,怕出意外,所以他让一半人睡觉,另一半人守夜,到了半夜再轮换。 我默不作声,但心里已经很忧虑,像傻子这样警惕,我一路上都可能找不到任何机会。虽然连着走了几天路,可是心事压的人喘不过气,没有丝毫睡意。云彩熬了几天,一直昏昏沉沉,我这边琢磨着,那些吃过东西的人倒头就在原地合衣躺下。人都很困顿,不多时,身边就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嘭嘭 就在这个时候,从远处传来三声有节奏的闷响。那声响听起来好像是枪声,但细细一分辨,就觉得是那种特大号的爆竹发出的炸响。傻子精神一振,对旁边的人道:“是二叔来了,我去迎一迎,你们精神点,不要大意。。 傻子一个人朝着爆竹响起的方向跑去,我心里又凉了半截,傻子说的二叔,就是山杠爷,山杠爷如果赶过来,我所有逃脱的机会就彻底的断绝了。 “小哥。云彩在我身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她身子不好,又有伤,折腾了这几天,又开始发烧,不过烧的不重,小声对我道:“我口渴。 “给她一点热水。。我对旁边守夜的几个葛家人道:“她病着的。。 “真是啰嗦。一个葛家人满不情愿,但傻子吩咐过,要把我平安押回十里坡,所以他嘀嘀咕咕的发着牢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到旁边还未熄灭的火堆上架了一口小锅烧水。 过了片刻,这人端着烧热的水,放在云彩脚下,我的手脚都被绑着,没法动弹,云彩就自己端着水喝。送水的人坐到一旁,对旁边的人道:“三哥,这几天真是乏透了。。 “再忍忍,路走了一小半了,再有六七天,赶回咱们十里坡就好了,好好的松散松散。。 “倒了他娘的血霉了,好端端的出来应这个差事。。送水的人嘴皮子很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守夜,嘀咕道:“累的半死,都走不动了,身上跟压着一座山似的。 他们说着话,我无意中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眼皮子顿时猛的一跳。 难怪那个送水的人说身子沉的和压着一座山似的,我就看见他的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 第二百零五章麻子 看到送水人背后趴着的那个红衣服女人,我第一感觉就是他遇见了鬼。我开阴眼,对鬼魂这些东西很熟悉,又看了一下,就觉得那红衣服女人,不是鬼。它只是一道虚无的影子,是一种”术”。 我立即惊喜交加,术必然是人催动的,我一直都以为这一路上不可能再有人来救我和云彩,但看见那道鬼一般的影子时,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支押送队伍周围,始终都有人在暗中窥视,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没有露面。现在傻子跑去迎山杠爷,隐伏的人瞅准机会,立即就开始动手。 会是谁 我第一个想到了夜色人。但夜色人被妙玉庵的尼姑打的那么重,能勉强逃走已经是万幸,它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可是除了夜色人,我真的再想不出来,会是谁一路尾随着押送队伍。 ”过的真慢,四哥他们几个,睡的倒是香。”送水的人只觉的身子沉,却看不出自己的后背上一直趴着一个鬼一样的红影子,他又打了个哈欠,道:”三哥,要么我先打个盹,真是困的顶不住了。” ”别在这个时候自找苦吃。”那个叫三哥的人明显比较谨慎,道:”打起精神来,去,弄点腊肉。我们稍稍喝两口酒,提神。顺便挡挡风。” 送水的人一听能喝酒,站起身就走到火堆边上,取了一些腊肉,放在锅里煎。腊肉熬出了油,滋滋作响,一股肉香飘荡出来,几个守夜的就又拿了点酒。我不动声色,暗中却观察的很仔细,那个红衣服的影子一直趴在送水人的后背上。 过了好半天,送水人就蹲在火堆边,不断的晃着煎肉的锅,几个人等的不耐烦了,那个三哥头也不回的问道:”肉都煎糊了,你在搞什么。赶紧拿过来。” 送水人也不答话。端起锅就走,但是当他转身的一刻,我就看见他后背上的红影子咧着嘴,阴森森的笑,而送水人的目光,已经呆滞了。 ”肉来了”送水人端着锅,走到三哥背后,突然就一翻手,锅里滚热的油和几块肉劈头盖脸的浇落到三哥头顶上。 ”你啊”三哥的功夫其实是顶好的,只是根本没想到送水人会突然下手,头脸顿时被滚热的油给烫的面目全非,一声惨叫,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你干什么”旁边的人大吃一惊,一时间却不知道送水人怎么会对三哥动手。 ”嘿嘿嘿”送水人咧着嘴角笑了,和它后背上那只红影子的笑容一样,阴森恐怖,不等对方再问下去,他拿着手里的锅,朝着旁边的人就拍过去。 ”压住他他撞邪了”几个守夜人虽然都没有修行过,看不出阴魂和邪术,但有人经验丰富,一看送水人的眼神,就知道他可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上了身。 几个人蜂拥而起,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就把送水人给死死按住。送水人的力气变的很大,如同一具没有灵性的躯壳,被后背上那只红影子驾驭着,激烈的反抗。 周围睡觉的人一下被叫嚷声惊醒,全都扑了过来。送水人折腾了半天,终于被压住。有人拿出一张小小的朱砂黄符,啪的拍在送水人的脸上。葛家毕竟是地仙的后裔,而且族里面多有修行高深的人,这道镇邪的朱砂黄符很有效用,黄符被贴上脸庞的同一时间,红影子就呆不住了,被迫从送水人身上翻滚下来,嘭的炸成了一团肉眼难见的雾。 ”大伙小心点”宏亚尽弟。 嗖 有人提醒同伴,送水人一出事,就表面情况不对劲了,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激射过来一根只有一指来长的尖刺。尖刺在暗夜中难以分辨,而且快如电光,示警的那个人身子一震,尖刺已经没入了他的胸口。 尖刺入体,一转脸的功夫,这人的脸就笼罩着一层黑气,歪倒在地,不断吐着白沫抽搐。剩下的人惊慌失措,在周围来回乱看。但茫茫的夜色里,半条人影都没有。有人掏出一只很大的炮仗,点火之后丢了出去。炮仗嘭的炸响,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去很远,这应该是告知远处的傻子和山杠爷,营地有危险了。 嗖 炮仗的余音未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急速的射来几根尖利的细刺,细刺明显染着剧毒,见血封喉。人群慌乱了,一下散开,躲避呼啸而来的毒刺。但是还没等他们各自站稳脚,哀嚎声就不断传来。刚刚冒头的野草之间,山石土壤的缝隙之间,爬出一片五彩斑斓的虫子,人群没有防备,两个人被虫子咬到了,尽管只破了一点皮,但虫子的毒性无比猛烈,被咬的人站都站不稳,噗通倒地,这边刚刚倒下,一群毒虫涌动过来,人就随之断气了。 我皱皱眉头,我猜测着,暗中潜伏的人不是夜色人,但是看到毒虫倾巢而出的架势,跟夜色人的手段大同小异。 一群十里坡的人空有一身功夫,但半分劲儿都使不出来,那个暗中隐藏的人还没有真正露面,已经把这群人杀伤了一大半。剩下几个葛家人看到势头不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撒腿就跑。 ”小哥”云彩马上就从旁边爬过来,帮我结身上的绳子,但绳子绑的太紧,一时半会之间,她解不开。 葛家人狼狈逃窜,他们刚刚逃走,从不远处一个土堆后面,闪出一个人。我一直都在严密的关注四周的动静,这个人刚刚出现,就被我察觉到了。 这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低矮粗壮,打着绑腿,穿着一双草鞋。他的样子很丑陋,一脸麻子,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酒糟鼻子,一嘴被烟草熏的黑黄的牙齿,这样的五官搭配起来,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麻子又低又壮,但明显是走惯了山路的人,腿脚无比的灵便,从土堆后面一现身,三两步就跑到我们跟前。云彩看到这个人,有些害怕,心一乱,就更解不开我身上的绳子。我看看麻子,不用问也知道,他就是打散了那群葛家人的隐伏者。 ”你是谁”我只觉得麻子很面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打散葛家人,无疑是在救我,但是我知道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对方来历不明,而且麻子的五官丑陋,眼睛里隐隐还有一丝邪气,这个人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被人捆的死猪一样,还要问这么多。”麻子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呲着黑黄的牙齿,皮笑肉不笑的道:”伢子,老子救了你,可不是白救的,先走,走了之后,会跟你要报酬。” 我一听他说话,脑袋就大了一圈。这个人的口音和山里口音截然不同,听着像是湘川那边的口音。大山里除了偶尔经过的商人,很少会有南方人跑过来。而且他的口音很让我敏感,大哥曾经说过,陆家的很多旁支都定居到了湖南,陆严在湖南那边联络了一帮人,时常往返在两地之间。 这样一想,我心里更加确定,这个人是从湖南来的,他跟陆严有联络。 ”伢子,咋个还不动难道要老子把你背起走”麻子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道:”那伙人已经放了炮仗,你在等啥子,非要把人家的救兵等回来不可” ”小哥。”云彩解不开绳子,心里着急,从旁边捡了把刀子,把绳索割断。 我心里顿时无比的犹豫,又无比的矛盾。被傻子他们押送回十里坡,后果难料,但是落到陆严手里,下场也不会好多少。我一下子就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让人难以选择的关口,左右为难。 麻子朝远处看了一眼,那些葛家人跑出去一段后就停下来,虽然暂时不敢靠近,但也没有逃掉,他们肯定是在等傻子和山杠爷回来。麻子愈加不耐了,突然一伸手拉住云彩,对我喝道:”你不走,我把这女娃带走了,你自己在这里等葛家的人吧” ”住手”我一下跳起来,挡在麻子面前,麻子知道抓住了我的软肋,阴阴一笑,眼里的邪光来回闪烁,调头就走。 我没了主意,跟在麻子后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在磨蹭,麻子忍不住,就开始骂,一串我听不懂的湘西土话连珠炮般的发出来,我咬了咬牙,麻子救我,有他的目的,他暂时不会杀我,现在也只能先脱困,然后再作打算。 麻子不知道在山里呆了多久,但他明显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带着我们走了一段,一下子走到一条死路上,前面走不过去,只能转回来再找别的路。 麻子骂骂咧咧,又转回来走了不到一里地,前面的小路上,骤然闪出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山杠爷终于揭掉了他脸上蒙着的那层面具般的干皮,他依然像从前那样刚猛威武,紧盯着麻子,仅存的一只眼睛里,寒光四射。 第二百零六章山杠爷的眼睛 山杠爷一出现,我心里就涌动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情绪。人抓到,可我又不愿意跟着麻子走。不过山杠爷挡住去路的同时,麻子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我就盼望着他们能斗个不分胜负,一直纠缠下去。那样我还有逃脱的机会。 麻子弓着腰,把身子压的很低,微微的抬起头,望着山杠爷。双方还没有真正的动手,但我已经感觉到麻子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这是个很强的人,强的令人出乎意料。 ”不要管这里的闲事。”山杠爷显然也感觉麻子非常不俗,面对这样的强敌,真的争斗下去,就算能够获胜,自己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各走各的路。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说的啥子傻话”麻子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也盯住山杠爷,两只拳头捏的很紧,一步一步绕着山杠爷转圈,一边道:”你说叫老子走,老子就走,那不是很没得面子” 两个人在这边对峙,傻子就带着营地里几个还没有死掉的人赶过来帮忙。他们在周围散开,重新把我和云彩围在中间。麻子斜眼看看葛家人,冷哼了一声,道:”地仙的子子孙孙,越来越没得出息了,以多欺少” 几个葛家人连同山杠爷在内,都变了脸色。他们是葛家的子孙,无法容忍旁人污蔑祖先。山杠爷凝立如山。但是麻子的话一出口,山杠爷就猛然一挥拳头,冲了过来。 嘭 山杠爷魁梧,麻子低矮,这两个人就好像两股极其强劲的力量猛然撞击在一起。就在两个人相互交手的一瞬间,我看到麻子的脸突然闪过一片黑光,就如同皮肤下面流淌着一层浓浓的墨汁。这股黑光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正常,但山杠爷无疑吃了亏,魁梧的身躯蹬蹬被麻子震退了两步。 我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山杠爷在葛家内部,不是最顶尖的高手,但也相当出众,然而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麻子。竟然比山杠爷更胜了一筹。这样一想。麻子在湖南那些陆家外族中,必定不是无名之辈。 ”手底下倒是硬实。”麻子一招就逼退了山杠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尽管他把山杠爷逼退两步,但同时也知道,山杠爷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麻子的心神明显沉淀下来,要放手跟山杠爷一搏。 他们两个在相互对峙,剩下的葛家人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在我注视战团的时候,一个葛家人借着黑暗,蹑手蹑脚的从背后朝我这边摸过来。我没有回头,却察觉到了响动,隐忍不发,一直等对方离自己很近的时候,才猛然一扭腰,魂魄冲出阴眼,迎面扑向对方。宏以低划。 这人被魂魄搅扰了视线,眼前一下子就好像蒙了一层黑布,目不能视物,赶紧就调转身子朝后退。这时候,恰好麻子绕着山杠爷不停的游走,走到半途,骤然一拐弯,跳到这个人身旁,一拳头砸在对方的脸颊上。 麻子出手既快又狠,山杠爷都只是勉强匹敌,其余的葛家人完全不是麻子的对手。那人被魂魄蒙住了感官,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麻子这一拳几乎把他打飞了,拳头砸到脸上的同时,已经隐约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麻子一出手,脸上的黑光就淡淡一闪,这人整张脸顿时变的漆黑,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随即咽气。 如此一来,其余的葛家人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妄动。麻子转过身,全力又去对付山杠爷。如果仅仅是一般的葛家人,遇见麻子这样的强敌,可能都已经退走了,但山杠爷的性子最耿直刚烈,也下了死手,跟麻子针锋相对。两个人乒乒乓乓又斗了片刻,总还是山杠爷吃亏多,然而在他一番拼死力搏之下,麻子渐渐斗出了真火,甩手把身上已经撕裂的千疮百孔的衣服脱下来,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这一刻,我看到麻子的前胸,隐隐约约纹着一只黑色的蝎子,麻子一动,身上的蝎子就好像活了一样,张牙舞爪。黑蝎子一隐一现,随着蝎子的隐现,麻子脸上也不断闪烁着一层淡淡的黑光。 他们斗的很猛,我一直都在寻找机会,但旁边的葛家人虽然暂时不对我下手,可是围的很紧,我没有合适的时机。看着山杠爷和麻子斗成一团,差不多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地步,我也不知道该巴望着他们其中哪一个人获胜。 ”你不是湘西陆家的人蛊”山杠爷跟麻子斗了半天,突然就像察觉了什么,低声喝道:”人蛊在什么地方” ”问那么多做啥子老子不是人蛊,杀你却是绰绰有余。”麻子毫不示弱,但一说话,心神微乱,山杠爷唰的逼到眼前,拳头带着劲风,麻子被迫后退,可是当山杠爷这一拳彻底砸出,收不回手的时候,麻子的眯着的眼缝里,露出一丝精悍的凶光。 唰 他胸口那只仿佛活灵活现的黑蝎子,一下子破体而出,化成一道漆黑的影子,扑向山杠爷。山杠爷的身形已经转不动了,双方距离又这么近,噗的一声,黑蝎子结结实实的贴到山杠爷身上。 这一下,几乎就把山杠爷给撞飞了,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重重躺倒在地。不到一个呼吸间,山杠爷的脸像是被泼了墨,黑沉沉的,那股黑气急速的蔓延,瞬间就把山杠爷给吞没了一般。山杠爷重重喘了口气,想要爬起来,但是他的手脚显然没了力气,身子摇摇欲坠,连着翻了几个滚,难以自持。 ”二叔”旁边的傻子顿时惊慌失措,如果山杠爷有个三长两短,剩下这些人谁也挡不住麻子,全都会被杀光。 ”伢子,这个老小子不行了。”麻子有些得意,完全占据了上风,语气顿时轻松了很多,不紧不慢的逼向山杠爷,麻子出手狠毒,山杠爷一旦被制,他就会不留任何余地,把山杠爷杀掉。 山杠爷的脸笼罩着一层黑气,在慢慢的后退,麻子越逼越紧,纵身一跳,挡在山杠爷身前。 ”地仙的子孙,不过如此。”麻子悠然道:”老子只当姓葛的都是三头六臂,原来也这么不经打。” 麻子语气轻松,但一点都不手软,说着话,死亡的阴影已经把山杠爷完全笼罩了。我不想被葛家人带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山杠爷将死的时候,我却生出了一点不忍。说到底,山杠爷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他是要杀我,然而他和我一样,生在不同的家族里,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 有些事情,人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你活到头了。”山杠爷背对着我,望着一步步逼到脸前的麻子,突然停下脚步,魁梧的身躯微微一晃,伸手摘下罩着那只瞎眼的眼罩。 ”老子真不明白,你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麻子噗的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和鄙夷,然而在山杠爷摘下眼罩的那一瞬间,麻子的话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变了,眯着的眼睛睁的很圆,目光里全都是惊恐。 山杠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是麻子却好像大白天看见了鬼一样,马上开始后退,想要逃走。就如同当初在方家峪地洞里那只三脚羊一般,看到山杠爷的那只瞎眼,就惊的魂飞魄散,仓皇逃遁。 但他没有机会了,刚刚一转身,身子突然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前后摇晃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二叔”傻子喜出望外,形势逆转的很快,前一秒还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后一秒,山杠爷就临危翻盘,麻子死的透透的,一头栽倒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这时候,我突然就想起夜色人对我说过的话,地仙和小马车那种角色如果不露面的话,葛山杠,就是最强的敌人。 他那只瞎掉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山杠爷又重新戴上眼罩,盖住那只瞎眼。他转过身,脸上的黑气时浓时淡,这一次是险胜,麻子死了,山杠爷一时半会之间也恢复不过来。 周围的葛家人一下子就围到我身旁,傻子扶着山杠爷,慢慢走到我身边。山杠爷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和老驴爷一样,他有些难以面对我。 借麻子的手逃脱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此时此刻的我,绝对不是山杠爷的对手,我和云彩又一次落入敌手。 ”把尸体埋了,不要再等。”傻子扶着山杠爷,对手下的人招呼道:”马上上路,尽全力赶回十里坡。” 第二百零七章穷途转折 幸存下来的葛家人急匆匆的收拾了一下残局,死掉的葛家人的尸体肯定都带不回去了,全部就地掩埋。山杠爷杀了麻子,就像害了一场大病,再加上身上的黑毒,傻子怕夜长梦多。残局收拾利落,立即就带着人押我们赶路。 经过这一场波折,傻子的警惕更甚,派了一个人走在前头,不停的摸索前面的情况,等到绝地安全的时候,后面的人才会继续走。 三天时间,剩下的路又走了一半儿,估摸再有三四天,就要赶到十里坡了。葛家人怕再出现意外,全都拼了命的赶路。三天没有合眼,我还撑得住,但云彩就不行了,可是我说了也没有用。到第四天,所有人停下来休息了两三个时辰,然后一口气就走了两天。 我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如果真被押回十里坡,那么所有的希望就化为泡影。 傻子催促人上路,我听下面的人暗中交谈,大概再有一天半,就能赶到十里坡的地头。不过这个时候,山杠爷终于撑不住了,傻子无可奈何,又勒令人走了半天,到傍晚的时候。被迫停下来。 这次停顿,完全是为了照顾山杠爷。傻子守着山杠爷,剩下的葛家人都没有睡觉,等熬到山杠爷能再赶路的时候,队伍会继续进发。看着天色一点点的黑下来,我心急如焚,麻子被山杠爷杀了,身在深山里,不会再有人跑来搭救我们。 就在这里和他们拼了还是忍辱负重被他们押回十里坡我左思右想,反正都是一条死路。 几个葛家人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我,山杠爷精神不济,在那边昏沉沉的睡着。想来想去,我一咬牙,佯装躺在地上睡觉,魂魄悄悄的从阴眼中溜了出来。 我唯恐会惊动傻子和沉睡的山杠爷。所以无声无息的贴着地面。水一样的流动着,一直到很远的地方,魂魄才飘动起来。宏以低号。 黑压压的夜色,无穷无尽的山,魂魄离体之后,我突然又迷茫了。阴魂离开了躯壳,存活不了多久,自己的身体还留在原地,何况旁边还有云彩。魂魄能到哪儿去能做什么难道要飘回大蛮山,告诉银霜子,自己再也回不来了魂魄虽然可以暂时找到宿主,可我的身躯是独一无二的重阴身,失去了这具躯壳,我必然就会失去履行家族使命的基础。 我茫然的飘动着,出窍夜游,一夜千里,我飘的很快,却没有任何目标。片刻之间,飘出去了至少一百多里,但是我知道,即便自己飘的再远,总还是要回去,身躯在原地,云彩也在原地,我不能这样孤魂野鬼般的一去不回。 真的要回大蛮山和银霜子道别吗我毫无对策,魂魄却不知不觉中朝着大蛮山的方向飘荡着。我想告诉银霜子,我也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下面的群山在呼啸而过,就在我朝着大蛮山方向不断飘动的时候,陡然就发现一座小山的山头上,卧着一条狼。 月光下,那条狼分毫必现,我一下子停住飘动,因为我认得出,这是当时驮着初一来回奔驰的那条硕大的土狼 我马上就朝小山那边飘去,还没有真正靠近山顶,那条卧着不动的土狼突然就警觉了,唰的抬起头,在周围到处乱看。我的魂魄,只是隐约的感觉不安,低低的嚎叫了一声。 土狼一嚎叫,从不远处的小洞里,走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我不会看错,那是初一。我本来茫然无际的飘荡着,压根没有想到该去哪儿搬救兵。可是一看见初一,心里顿时升腾起期望,在山顶上盘旋着。 初一走出小洞的同时,马上就察觉到我的魂魄在半空盘旋,他仰起头,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的道:”谁又欺负你了。” 那条硕大的土狼在初一面前依然温顺如猫,初一一开口说话,土狼夹着尾巴就跑到初一身边,趴在地上。 ”走,带路。”初一挥动着小手,爬上狼背,抓着狼脖子上的一丛狼毛,土狼立身而起,从盘旋的山路一路猛跑下来。 我的魂魄在前面引路,土狼驮着初一在后面紧跟。土狼奔跑的速度在所有的野物里不是最快的,但它的耐力却最强,不知疲倦一样迈动着脚步。 这条土狼不停不歇的奔跑了有一个半时辰,我已经引着它跑到了宿营地的附近。那些葛家人都没有睡觉,土狼靠近的同时,就被察觉了。几个人迎着土狼跑来的方向准备堵截,傻子也纵身而起,沉睡的山杠爷苏醒过来,全部紧盯着土狼。 ”你回窍。”初一只有三岁大,可是就如同一个沉稳镇定的成年人,抓着狼毛一拽,土狼堪堪停下脚步。我急速的贴着地面溜回去,入窍归体。这边刚刚睁开眼睛,远处的初一已经翻身从狼背上爬了下来。 他只有不到两尺高,从狼背上爬下来的时候显得笨拙迟钝,但是面对着周围那些葛家人,初一身上一下子勃发出一片潮水般的杀气。 噼啪 初一站到地面的时候,他的头顶一下子缭绕起一缕乌黑的电芒。紧跟着,电芒好像从虚空里闪现出来,成千上万道乌黑如发丝的电芒凝结在一处,如同一片雷云,在初一头上盘旋飘浮着。 ”阴雷”傻子的目光一下子呆滞了,前一次黄有良就是用阴雷在十里坡附近的山上痛下杀手,杀掉了很多葛家人,傻子虽然没有被劈死,但是一看到这片乌黑的雷云,腿就开始发软。 ”不要以为有地仙庇护,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初一顶着那片乌黑的雷云,朝这边逼来,小小的身躯里滚动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力量,每走一步,头顶的雷云就更浓重一分,尚未走到那些葛家人跟前,缭绕的电芒终于开始从雷云中垂落。 咔擦 雷云急速的扩散,阴雷如雨,没有任何征兆,一下子像是从雷云中暴雨般的倾泻下来。几个葛家人的功夫是很好,但跟这些阴雷相比,就如同一根稻草般微不足道。阴雷爆发的一瞬间,几个葛家人哀嚎着倒在雷中。傻子也被阴雷劈中了,不过他的胸口有一块尸仙镜,化解了阴雷的力道,狼狈的被劈的来回翻滚,不等第二道雷劈在身上,已经不顾一切的冲出雷云覆盖的区域,拖着山杠爷就跑。 傻子比谁都精明,看到初一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能够抗衡的对手,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抵抗也是无济于事,和找死无异。所以他只求保命,丝毫都没有反抗的意思,跑的飞快。 山杠爷的目光动了动,他明显不想被初一压倒。我很担心,担心山杠爷如果真的拼命,初一能不能敌得过他那只瞎眼。 ”二叔走”傻子看着初一顶着雷云一步步的逼近,几乎要疯了,死命拖着山杠爷朝后跑。山杠爷迟疑了一下,看看初一,又看看我,转身跟着傻子没入一旁的黑暗中。 我挣脱身上的绳索,拔脚就追了过去。傻子护着山杠爷,坠在后面,我几步追过去,一把揪住傻子的衣领,如果在平时,我可能斗不过他,但此时此刻,傻子已经被初一吓怕了,只想着逃走,用力朝前一冲,衣领子被撕破了,傻子身上的东西掉了一地,却不顾捡,弯着腰就继续跑。 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傻子始终都是我的大敌,如果今天不解决掉,以后肯定还要找机会和我为难,所以我想要一鼓作气的把傻子留下来。 ”算了。”初一跟在我后面,葛家人一死,他头顶的雷云也渐渐消散。 听到初一的话,我不由的停下脚步。初一走到跟前,抬头望着我,道:”这两个人身上,都有地仙的加持,杀了他们,会惹怒地仙。” 初一,小马车,陆百年,他们能震慑地仙暂时隐忍,已经算是万幸了。如果真的惹怒地仙,让他不顾一切的施以重手,那么最后的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 我想想,只能作罢,回过身,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一一收好。 ”等等。”初一看到那卷被叠的整整齐齐的阴罗密咒,就从我手里接过来,仔细的端详了几眼:”阴罗密咒” ”是。” ”这东西,终于落到你手上了。”初一拿着这卷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的古咒秘法,眼睛里就有一种兴奋的光:”陆山宗,你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怎么说”我望着初一,夜色人把这卷阴罗密咒交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多,这是专供纯正的重阴身修行的密法,别的人所知不多。 ”你不能像普通人那样,靠着问尸经去修行,就算你刻苦勤奋,修到了日游,甚或附身分神的地步,最终尸解,又能怎么样”初一道:”尸解了,也斗不过地仙。” ”那你的意思” ”千般修行,万法一宗,要在这个世间立足,何需那么多手段,重阴身要杀人,简单之极。”初一把阴罗密咒递给我,道:”要么,直接打死他,如果打不死,就把他带走” 第二百零八章不老的重阴身 “带走怎么带走带到哪儿去” “带到阴间去。”初一坐在地上,道:“重阴身不受阴阳制衡,可以自由在阴间阳间出入。普通人进了阴间就回不来了,但重阴身来往阴间,如同闲庭信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初一的话,回想起当时在那座丹炉一样的山里借刀杀掉火猴子的事。立即就知道重阴身的厉害之处。 “重阴身的人,不用苛求什么尸解成仙,阴间都限制不住他,重阴身不死不灭,陆山宗,你或许奇怪过,因为别的人见到你,都觉得你十几年样子未变,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吧”初一道:“重阴身,是不会老的。” “重阴身不会老,容颜不改”我好像终于知道了。陆家的小阴官为什么都说我多少年样子没有变过,他们认为是老太爷偏心我,给了我什么好处。 “好好修这卷阴罗密咒,它是专属于你的,修阴罗密咒,你的躯壳会和魂魄彻底融合,到那时候,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魂魄会散掉。”初一道:“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你心里的谜题,全会水落石出。” 我突然就觉得,这个初一,和当初的黄有良一样。来历不明,背景神秘,但是他们每出现一次,就会告诉我一些秘闻。 “你暂时不要去招惹十里坡的葛家。”初一继续道:“他们毕竟是地仙的后裔,现在还不是最终决战的时候,你唯一要做的,是要变强,真强到可以抗衡地仙的那一步,这天下之大,什么事你都可以去做。” “好。”我知道初一的告诫应该是一番好意,所以就点头答应。本来我是打算偷偷到十里坡去暗中排查一番,看看葛家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初一既然这么说,这个念头就只好暂时打消。 “葛家做的那些事。也不是什么绝对的隐秘。”初一看着我有点心有不甘的样子,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小白牙,道:“地仙当初颠覆阴间,改迁阴间那道大门的时候。在大山四处选了几个地方。最初,他想把阴间的大门迁到十里坡附近,一切都差不多就绪了,但地仙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十里坡附近的那道巨门,原本应该是阴间的大门” “是,原本应该是,但最终,阴间的大门定在了石嘴沟。马牙山。” “阴间的大门,就在马牙山”我一阵恍惚,这一切好像在预料之中,却又让我难以接受。陆家维持阴阳轮回,千百年来一直都朝阴间驱赶尸体,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应该距离阴间的大门很近。 “葛家现在是像彻底抛开陆家,独自掌控阴间的一切。”初一露着白牙,冷笑道:“葛清在世的时候,葛家还算是中规中矩的,起码不会坏了规矩。现在葛家想抛开陆家,他们能行葛家不是赶尸的,如果真让他们掌控了阴间的大门,阴阳轮回失衡,阴阳两界都会乱套。” 初一说,葛家上一代家主葛清,是个头脑清晰,又处事比较稳重的人,在他的带领下,葛家无论直系还是旁支,都很少会出来惹是生非,一切都按着遵循了千百年的轨道正常运转。但是葛清死了,葛家群龙无首,一些规矩就被篡改。 “葛清的那个傻儿子,已经死了。”初一道:“现在占据傻子躯壳的,是葛清本服的一个堂弟。” 葛家和陆家一样,家主的嫡子,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但葛清的儿子痴傻,被母亲养着,几乎就没有接触过葛氏家族。葛清死了十多年,葛家始终处在一个没有领导者的状态,按道理说,葛清最亲近的旁支里,应该推举出来一个新的家主,来领导家族。不过这很困难,谁都不肯服谁。 就是在这种状况下,葛清本服的堂弟借着傻子死掉的机会,占据了他的身躯,回到十里坡。傻子是葛清嫡亲的儿子,没有人敢于反对。葛家上层几个老家伙知道这件事的底细,不过葛家散了十多年,好容易出现一个能让众人都心服口服的新家主,为了大局考虑,那几个老家伙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说破,等于默认了傻子的地位。 “葛清,他真的死了吗”我心里有些疑惑,当年,葛清和老太爷密谋那件事之后,老太爷是诈死的,葛清的身份那么特殊,就算死了,阴间的黄泉宫也不会收他,肯定要送他回来还阳。 “他不是死了,是魂魄散了。”初一道:“魂魄散了,就算地仙出面,也救不回他的命。” 我问了问题,初一能答的都回答了我。末了,他站起身,小手拍拍屁股上的土,道:“陆山宗,这一次,真算是你走运。你自己要变强,总不能每一次都是你惹了祸,找别人来替你擦屁股。我能替你擦十次屁股,但只要有一次错失,你就死定了。” “是”我有点惭愧,初一只有三岁大,但是在我面前就好像长辈教训晚辈一样,说的我哑口无言。 “走了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初一招手唤来那条土狼,骑上狼背,临走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慢慢道:“陆山宗,因为你,有人已经提前准备了十几年,他们把所有的宝全押在你一个人身上,赢的起,输不起,你要牢记这些,去吧。” 初一转身,催着土狼一溜烟的朝远处跑了。我也来不及再收拾,匆匆找个地方,把几个死去的葛家人埋了,然后带着云彩就走。 这一次,在初一的帮助下,又一次脱困,但脱困之后,我又犯了难。云彩该怎么办她只有父亲一个亲人,父亲死了,云彩无家可归。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又不能一直都带在身边。左思右想之下,就只能暂时拜托三猫子或者花九,让云彩在他们的山头先安身,等到时机合适,再想别的办法。三猫子和花九这两个人还是可靠的,把云彩放在他们那里,我比较放心。 想来想去,三猫子的山头离这里比较近,我就决定先把云彩送到三猫子的地盘去。 做好这个打算,我不由的又是一阵苦笑,如今好容易朝东走了走,又得折身回去。 我带着云彩走回以前走了几次的路上,这路很熟,走的也顺利。情况一安定下来,云彩的情况就好了一些,可是接连遭遇波折,又没了父亲,况且跟我分别在即,她每天愁眉不展,可是我又没有办法。 一路无话,我和她一路奔波,渐渐就快要接近三猫子的山头,算一算,最多还有两天的路。 我是加了一百个小心的,只怕再遇见什么危险。入夜之后,就找隐蔽的地方,连火也不生,熬到天亮就继续走。 我和云彩安下身,她不肯睡,我也睡不着,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相对无言,一直熬到半夜。我就劝她,天太晚了,休息一下,天亮还要赶路。 “小哥,我这就睡了,你也睡睡吧。”云彩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口,微微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骤然听见不远处的山沟里,传来一阵急促轻微的脚步,还有争斗的声响。山沟就在附近,我马上生出警觉,让云彩藏好,自己趴在地上,爬到山沟旁边。 山沟里没有火光,但头顶的月亮很明,借着月光,我看见有三个人在山沟下面斗成一团。一个人在前面跑,被后头两个人追上,斗的很是激烈。 原本,我是不会轻易露面的,但是伸头朝下面一看,心里顿时一惊,我看见那两个人围攻的,赫然就是大哥。 两个围攻者很凶,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我就觉得他们的手段和身法跟麻子有一点相像。大哥很沉稳,尽管围攻他的人攻势猛烈,不过大哥应付的来。一看到是大哥,我就坐不住了,回去跟云彩低低的交代了一声,然后猫腰从山沟间一条路下到沟底。 我暂时隐忍不动,等到双方斗的如火如荼时,才突然发难,魂魄出窍,去给大哥帮忙。 大哥本身就没落下风,有我在旁边突袭,他一下就把其中一个人打倒在地。两个围攻者察觉势头不妙,顾不上那么多,翻身爬起来就跑。大哥追了两步,又转头跑了回来。 我没有料到会遇见大哥,大哥也没料到遇见我,碰面之后相互说了说。从陆严逃脱,三猫子带人去帮银霜子收大蛮山时,大哥就离开了山头,不过他没有走的太远,就在附近停留。 “湖南的陆家旁支,这一次突然就派了很多人到山里来。”大哥道:“没有找到陆严,但跟那些旁支已经遭遇过两次了。” 湖南的旁支,说到底也姓陆,可是跟石嘴沟脱离了那么多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同族的亲情之念,全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每每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大哥才会跟他们动手。 我带大哥回到了藏身的地方,云彩还在这里躲着,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哥介绍,大哥望着云彩,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第二百零九章难以预料的血案 大哥看到云彩的时候,情绪就仿佛微微的波动,我察觉出来,不过当着云彩的面,没有明说。追击大哥的两个人已经跑远了,不过我怕他们在附近还有别的同伙。所以就和大哥说,先换个地方。 我们马上起身,大哥对三猫子山头附近的地头很熟,带着我们到了十多里外的一个山坳。 我就觉得,这一路上,大哥都在暗中的观察云彩,云彩一无所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大哥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他。 等到再次安身之后,大哥不动声色的暗中拉了拉我,我知道他可能有话说。跟他走到一旁。大哥仍然嫌距离太近,又走了一段,才停下脚步,回头朝那边看了看,小声问我道:“老六,那个女人,是谁” 和大哥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大哥默不作声的听,听完之后,他就问我:“老六,那女人的底细,你都知道吗” “知道的。”我看见大哥好像对云彩起了什么疑心。就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只是个采药人家的女儿,大哥,怎么你对她起疑” “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大哥道:“你出来行走,如果不是完全信得过的人,不要带在身边。” “她是没有问题的。”我不假思索,云彩出事,我救了她,后来我有事,她死活不肯丢下我自己逃命。如果真要对我不利,不用等到现在:“她就是个采药人的姑娘。” “老六啊,事情是不是太巧了,你只知道她叫云彩。别的呢什么都不知道。”大哥在三猫子的山头呆了那么多年,和那些鱼龙混杂的山匪一同生活,各色各样的人见的多了,而且疑心也比较重,他道:“你想一想吧。你原本是要送她回家的,但是恰恰就是要送她回家的时候,她父亲突然就死了,这个事情,不蹊跷吗她父亲死了,无家可归,就能名正言顺的继续跟着你。” “这个”我一怔,大哥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信得过云彩,而且云彩父亲是被十里坡的人杀掉的,虽然有些巧合,但事情本身不值得怀疑:“大哥,你不要多心,她真是可信的。” 大哥看我坚持,就不再多说了,只是嘱咐我小心一些。我们回到安身的地方,云彩可能是困了,窝在洞角,昏昏欲睡。 这是我和大哥第二次见面,上次相见,因为情况特殊,匆匆忙忙的就分开了,我就觉得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和大哥坐在外面交谈。大哥说起一些陆家的往事,又说起当年陆家没有破败时,几个兄弟跟着老太爷,兴旺发达的日子,我们心里,都有些感慨。 “老六,我记得你小时候最会打弹弓,每天拿着弹弓在附近的山里练,次次倒真的没有空手回来过,总能提些兔子灰獾,叫厨房做了,请我们几个喝酒。那时候,咱们几个兄弟都在,真是很快活。”大哥从怀里掏出一把木叉子弹弓,递给我道:“这手艺,如今都忘了吗” 大哥说的事情,其实我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但是从小五叔教我打弹弓,不敢说百发百中,打出去十颗石子,总有大半命中。只不过大半年奔波在山里,这些小时候玩的小把戏,早就荒废了。 “开春了,野草都冒了头,兔子全出窝觅食。”大哥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老六,去练练你的手,打个兔子回来,我们兄弟两个,喝一杯。” “好。”我看大哥的谈兴正浓,爽快的拿着弹弓就起身,在周围看了看。山里的野草长的有两寸高了,都是刚冒头的嫩芽,猫了一冬的野兔急于觅食,白天夜里都不断绝,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在夜色里捕捉到兔子吃草的动静。 我悄悄的拿着弹弓在附近的草丛里搜索,许久不玩这个东西,手艺的确生疏了,错失了好几次机会。在周围转悠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打了一只小兔子,兴冲冲的提着就朝回走。 当我快要走回安身处的时候,一阵轻风迎面飘荡过来,我的心顿时一紧。风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大哥云彩”我朝前看了一眼,但是没有燃火,头顶的月光被山挡住了,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我嗅到血腥味的同时,心里预感到不妙,拔腿就猛跑。 我三步两步的跑了回去,眼前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心神一下子就乱了。我看到大哥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有一滩血迹。云彩也躺在离他只有两丈远的地方,满脸满身都是血。 “大哥”我跑到他们跟前,慌忙伸手探了探,云彩身上的血迹很吓人,但是只是昏厥了,间还有息。 但大哥的状况明显很不好,他平趴在地上,我还没翻动他的身子,就看到他的脖颈,手臂上的皮肉漆黑一片。 大哥的身子僵了,已经断气。我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在我离开的这短短半个时辰里,这边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心乱如麻,思绪一下紊乱了。大哥的功夫是不用说的,但是一看见他变的漆黑的皮肉,我就知道,这是麻子那帮人惯用的手段。 “大哥”我颓然坐倒在地,大哥气绝了,身子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全然没有料到兄弟两个第二次见面,竟然就是诀别。 我呆呆的坐了很久,不知不觉之间,天已经要蒙蒙亮了。直到旁边的云彩轻轻的动动身子,我才从呆滞中惊醒过来。 “云彩,你怎么样”我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云彩的身上都是血迹,脸色更加苍白:“云彩,是谁凶手是谁” “小哥”云彩极度虚弱,眼睛只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我不知道她伤在什么地方,一时间也没法救治。我刚刚把云彩扶起来,她就又昏沉着昏迷过去。 我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回头看看大哥的尸体,那种无数次折磨着我的无力感,重新浮现在心头。 我慢慢走到大哥身边,轻轻把他翻过来,大哥忍辱负重,就因为当年老太爷一个指令,他就远离了石嘴沟,在外漂泊十几年,最后死在这里。 我没有目睹当年大哥离开石嘴沟的情景,但是脑海里却能想象到那一幕。十几年前的大哥,默然背井离乡,从他踏出石嘴沟的那一刻起,冥冥中已经注定,他再也回不去了。 不死扳指能续他阳寿,可是,续他的寿,就要拿陆家其他人的命来换,现在陆家只剩下我和五叔,就算我跑回马牙山,能进入那道阴间的大门,但我又拿谁的命去续大哥的寿 “大哥”我的眼睛酸胀难忍,尽管一直在控制自己,可是把大哥翻过来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滴落下来:“我送你回家” 他回不了家了,回不了那个生他养他的石嘴沟,我就要送他回去,送他回家。 我是赶尸出身,可是我不想用那种驱赶尸体的办法把大哥送回石嘴沟。我想把他的遗体火化了,带着骨灰,埋在陆家的族坟里。陆家的兄弟,活着的时候身不由己,各有各的使命,但他们死了,总要魂归故里。 大哥的身子完全僵硬了,脸上身上,全是被剧毒沾染之后如墨一般的漆黑,走山的人时常会被虫蛇咬伤,所以一般都会带着解毒的药,就算药不对症,不能把毒排净,却至少要有些作用,不会死的那么快。我的心乱且痛,慢慢的看了看,就看到大哥胸口向下的地方,有一个筷子那么粗的血洞。 伤口周围的血都是黑色的,已经凝固了。这是真正的致命伤,大哥就是被这筷子一般粗的伤口,夺去了性命。 我轻轻的擦着大哥脸上残留的血迹,昏沉的目光无意中一瞥,顿时就在大哥平趴的地方,看到了歪歪斜斜的几个字。这是几个用血划下来的字,明显是大哥垂死之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暗中写下来的,字迹被大哥的身体压着,如果不把他翻过来,根本就看不到。 看到这几个字,我整颗脑袋就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嗡嗡作响。眼前猛然一黑,差点就昏死过去。血字只有四个,但在我看来,却那么触目惊心,让我难以接受。 云彩杀我 这是大哥垂死前暗中留下的字,他生命垂危,已经不可能再活着把这些事告诉我,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这四个让我警觉的血字。看着“云彩杀我”这四个字,我晕晕的脑袋好像一瞬间就彻底清醒过来。 大哥这么好的功夫,尚且难逃一死,云彩手无缚鸡之力,她为什么就能活下来 我的心顿时冷了,眼神也冷了,冰凉冰凉的心如同被一把刀子割着,彻骨的疼。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我盯着那四个血字,许久之后,才慢慢转过身,望向云彩。 第二百一十章人蛊 “黄三爷这些事情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我听了黄三郎的话顿时想起之前一撮毛的供述。一撮毛并未说谎。这件事的真正起因是在东北地区黄三郎的讲述。已经在向真相靠拢。 “书里。”黄三郎道过去很久远的事有一些只存在于古老的孤本典籍中。黄三郎博览群书搜集的最多的是道家以及方外修行者留下的类似笔记或者日记一样的手札。 “在东北封掉阴间大门的人是谁”我继续追问当时一撮毛讲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是抢救冰块里那个无名者的过程可黄三郎一开口我总是隐约觉得那个冰块里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故事的主角。 “这个还不清楚。”黄三郎摇摇头他诚心跟我交流不会有所隐瞒说不知道。那肯定是不知道。古代的修行者写笔记只负责把自己所知的见闻完整流传下来所以有的时候在这种孤本笔记里面看到的是事情的过程。没有结局和人物。 虽然黄三郎说不清楚封掉阴间大门的人是谁但他费尽心力搜集线索已经掌握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因为我手里有一枚阴灵玉刻出的不死扳指所以黄三郎也认为是找到了知己对我知无不言。 “那个人为什么要封掉阴间的门”我询问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上到杀人放火。小到买菜做饭总要有个理由换句话说是做这件事情的动机。 “我还没查出那个人的具体身份他为啥封门很难说明白。”黄三郎道:“不过。我敢肯定这个人封掉阴间大门的事情估计至少上千年从阴间的门改迁咱们太行之后过去的阴间和现在的阴间已经不一样了。” 我睁大了眼睛这听起来是个很玄的事。 阴间主掌万物寂灭之后的一切它应该是混沌剥离天地初开时产生的产物遵循道家阴阳生万物的规律。人活着在阳间死了去阴间多少年来循环不息。在阴间之门被封以前没有任何人见过阴间是什么样子但位于东北地区的阴间门被封以后出现了不死扳指这样的宝物能够逆改天命让已死或是将死的人再活下去。 这些事情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阴间的秩序隐隐中已经被打乱。 “书上的东西能查的我都查遍了估计再查不出什么只能到处去走走看看碰下运气看看能不能侥幸找到那道通往阴间的门。”黄三郎告诉我他离开东山四处行走的原因这些事情关系重大对每个人来说亦是至关重要的谁不想多活一世 “老黄如今你的志向远大佩服佩服。”老狐狸一听可能有好事插嘴跟黄三郎道:“要是你这老王八真走了狗屎运找到阴间的入口可别忘了咱们老兄弟;;” 黄三郎怕极了老狐狸那张嘴不等对方说完赶紧点头答应。我和黄三郎约定如果他真能找到那扇传说中的阴间之门到时候会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作为回报我会把不死扳指借给他用用。 交谈之中时间如水一样的流逝天色黑透以后黄三郎的儿子出去抓了两只野兔烧火烤熟。金黄的兔子刚要离火天骤然阴沉下来远远的天边轰隆滚过一片雷声可能是要下雨了。 雷声响起的同时我的脸顿时变的惨白反身钻进身后的小洞拼了命朝角落里缩。雷声响在天边距离这里不知道还有多远但我觉得心脏一阵狂跳魂儿几乎都要被雷震的离体飞出。 “陆家小爷你;;你这是怎么了;;”老狐狸看我怕的要死不明里赶紧跟过来问。 我紧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从我出生开始对雷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天上下雨打雷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只要雷声一响我的魂魄好像要被震的脱壳。这是我的秘密也是致命的软肋和弱点五叔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我这个秘密死都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老黄你快瞧瞧陆家小爷这是怎么回事”老狐狸把黄三郎叫过来看黄三郎看过很多医书对药理有一定造诣又是炼丹用毒的高手老狐狸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请黄三郎看病用药的。 我缩在洞角浑身瑟瑟发抖片刻间天更阴沉雷声更盛一道一道的雷光在洞外亮起我怕的不能自己脸白的死人一样手脚冰凉忍不住把头深埋在怀里一动不动。黄三郎细细的帮我瞧瞧帮我把了把脉。 “雷雷”我听着轰隆的雷声再看看洞外不时亮起的雷光肝胆俱裂失口大喊恨不得一头钻到地下去。老狐狸和黄三郎的儿子看我怕的厉害赶紧搬了几块大石头把洞口堵上。 “不用怕那雷是雨雷不打紧的。”黄三郎安慰我他说天上的雷其实分很多种有雨雷旱雷渡劫雷惩戒雷阴雷阳雷林林总总此刻天上的雷霆是下雨之前的雨雷。 “陆家小爷老黄说不打紧那肯定是不打紧你松口气这雨下不久很快会过去。”老狐狸端来一碗水道:“先喝口水。” 我的脸色惨白浑身都是大汗如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老狐狸把水端到我面前看我不动手想慢慢喂我喝下去。 轰隆;; 一道雷光在洞外闪起洞口被石头堵住了但雷光无孔不入从石头间的缝隙唰的透来。一缕雷光亮在头顶那一瞬间我看到眼前的水碗上光芒一闪清清楚楚的照出我的脸。 铁青铁青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和活气眼圈乌黑肌肉僵硬如木头像是死人。 “拿走”我一下子打翻脸前的碗转身趴在地面脸使劲贴着洞角眼睛死死的闭上一条缝都不敢睁开。 黄三郎他们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夏天里的雷雨时间都不长下了一阵之后雨停了雷也消散。等到天完全放晴老狐狸慢慢推开一块石头洞外是一片清新的星光。我哆哆嗦嗦的站起身雷已经彻底无影无踪我还在胆战心惊。 “老黄陆家小爷这是啥毛病” “瞧着好像是身子弱阳火不盛阴气失衡。” 黄三郎的诊断和以前五叔请的大夫的诊断几乎是一样的我从小身子不好而且按照陆家的规矩闻尸油阴气愈发的重。我这样的体质是阳弱阳弱的人不能受惊吓不管什么样的惊吓只要超出承受的极限魂魄很可能会脱体散掉。民间有些人受了惊吓害一场大病之后疯疯癫癫傻了一样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出这人不是真的傻了而是魂魄缺失。我过去经常到外地去看病是为了医治阳弱。 “陆家小兄弟身虚而且八字又是纯阴惧怕阳雷这很正常。”黄三郎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养将养过几年身子壮了百病全消。” 我心有余悸不知道黄三郎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刻意安慰我稳我的心。可是回想起雷光闪过碗中映射的自己的脸庞时又觉得事情好像不会那么简单。 我昏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黄三郎父子要告别。临行之前黄三郎教我一篇太上忘心经时常诵念可以平心定神。布讨讨号。 “昨天白天跟咱们斗法的那个道士是五仙观的。”黄三郎临走的时候又提醒道:“五仙观当年被剿的不彻底些许首脑漏网了这些人不敢在城里露面大多浪迹群山咱们跟他们结了梁子你们以后要小心。” 黄三郎说五仙观的余孽势单力薄很可能会依附山匪传闻中当年五仙观被剿灭时他们的首领茅天师被打死后烧成一截焦炭但事实上人烧成焦炭面目全非辨认不出到底是不是茅天师本人。有人风传茅天师没死还暗中活跃在大山里。 “老黄你不用担心咱们陆家小爷不是一般人。”老狐狸死心眼铁了心的认为我和什么上仙有关系:“把他惹恼请上仙显圣两个茅天师也要死的灰都不剩。” 黄三郎父子走了我和老狐狸要继续赶路但经过雷雨中那件事我一直心神恍惚觉得身子乏力。勉强行走两天才走出去五六十里路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动都不想动老狐狸倒是很用心的结伴走了这些天又一起出生入死拿我当成了贴心伙伴我不舒服它嘘寒问暖。 “哎呀”老狐狸摸摸我的额头道:“烫的这么厉害” 我也觉得是发烧了浑身滚热脑袋昏沉。老狐狸急的火烧火燎硬拖我又走了几里地远远的看见一个村子。 “陆家小爷挺一挺咱们去村子借宿你安心休息两天再吃些药头疼脑热的小病歇歇会好的。” 我昏的厉害勉强睁眼看看远处的村子此时此刻我没有别的念头了只想找个炕头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第二百一十一章难却己心 eeeee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周围黑灯瞎火只有先生的影子在床边木桩子一样矗着。在我们陆家赶尸的千百年中。陆家人是不怕死的因为见惯了生死。所以也看淡了生死生或死只不过是一个谁都要经历的轮回而已。我从小接受五叔的熏陶对生死要比普通人看的更通透和豁达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 但我忘记了想象和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听着先生的话我真的觉得自己这一次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在这种深山中的村落没人可以医治好我的病。这一刻我怕了害怕死亡。因为我一死再没有人去救五叔。 “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浑身无力只能轻轻的摇着头梦呓一般的小声说道:“先生你给我开药。我吃了会好我还要去救人我不想死;;” “吃药有什么用阎王叫你五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先生对我的请求嗤之以鼻。摇头晃脑道:“别想那么多啦安安心心的这么睡着睡着死了其实也不错不疼不痒不受罪。” 我感觉自己烧的发昏却又觉得自己很清醒。先生这些话说的我很不是滋味。算是村子里一个赤脚医生那也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从来没有听说有医生劝病人早死的。 “你还不死要等什么嘛。”先生看见我奄奄一息还勉强要睁开眼睛继续说道:“赶紧死了吧。别错过了好时辰。” 说实话他的话让我心里非常窝火骨子里的倔强也被激发出来我受不了别人轻视也受不了谁这样在我跟前冷嘲热讽。我拼命把眼睛重新睁开一条缝两只手用力撑着床想支起身子可此时此刻我做不到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是医生为什么要盼我死;;” “这个;;”先生低着头想了想估计是想不出什么好说辞干脆呲着牙道:“我不告诉你。” 骤然间我觉得眼前这个先生有些古怪跟前两次来给我看病时好像不一样了。我没有精力思考那么多但今天刚发生的事却不会忘记。他故意跟田奶奶说我病的很重又说村里没药是故意把田奶奶引走的先生和田奶奶一个村子自然知道田奶奶心善也料定了田奶奶肯定会连夜出门去给我采药 这个先生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一下子茫然了村子很小我过去从未来过也不认识村子里的人先生应该没有必要害我。 “快死吧死了好上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拖。”先生看我不说话劝道:“拖来拖去也活不了何必呢早死了早托生啊;;” 呼;; 这时候一阵穿堂风从后面的窗子吹了过来我身上盖着被子还能感觉到夜风的凉意。这阵风挺有劲把先生的头发吹乱了。在夜风呼啸而过的同时我眯着的眼睛看见先生的裤脚随风飘荡先生平时不做农活夏天天气又热他身上穿的裤子宽松肥大风一吹先生两条裤管好像空荡荡的。 我察觉到了异样全力又把眼缝睁的大一些这一次在飘来飘去的裤管下我看见先生的脚掌根本没有沾地脚尖离地有两三寸高整个人好像悬空似的晃晃悠悠悬在床前。 先生肯定已经不是原来的先生了 我骤然一惊如果身体健康正常的情况下我不怕脏东西但现在病的命悬一线一阵风能把我吹倒我拿什么去跟对方斗 “你啊到底死不死啊别让我在这里白等嘛;;” “够了”我拼尽全身的力低声喝道:“不要装神弄鬼露真面目来看看” 先生的话音突然中止脸上的表情也好像凝固了他抬眼注视着我眼神一瞬间黯淡呆滞。紧跟着先生悬空两三寸的身子一下落到地面身子软绵绵的噗通倒了下来。 “嘻嘻嘻;;” 先生一倒地我立即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小小的白影子影子一出现那阵不知道这几天听过多少次的嬉笑声飘到了耳边。 我认得出这个影子是隔壁刚死掉的小狗子。面前的小狗子肯定不是人了只是一道魂。是他上了先生的身跑到这里来劝我死。 小狗子的影子是白的但头顶和双肩各有一团很淡很淡的红光这个早夭的孩子天赋异禀阳气出奇的盛直到死去阳气还没散尽这种人命数很刚硬可正因为刚所以容易折断熬不到成年。 我感觉有些可惜小狗子死了如果不死等他长大必然会是太行山里的奇人。他彻底变成了一缕魂虽然还有阳火但那三团阳火淡的几乎看不出也即将要散尽了。 “你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安心死了吧。”小狗子笑嘻嘻的站在床边抬头看着我道:“死了也没什么不好飘来飘去别人还看不到你好玩;;” 我哑口无言小狗子上了先生的身来劝我死他死的时候还很小可能尚不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恶意死了也是孩子心性。 “我该走了路那么远反正你迟早要死的不如我们一路做个伴。”小狗子伸手来拉我我躺在床上挣脱不开他的力气好像很大拽着我的胳膊一下把我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被拽起来的那一瞬间我陡然意识到很不对劲匆忙睁开眼睛顿时看见我的身躯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小狗子勾走了我的魂布讨系血。 我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危险我正在大病中身虚魂也虚小狗子把我的魂勾走如果中间有什么闪失我很可能回不到现在的躯体里。我想挣扎可小狗子把我勾的很紧嘻嘻哈哈的转身跑顺着门缝嗖的钻了出去。 “路上做个伴儿你怕什么呢我叫小狗子有我引着你不会迷路的。”小狗子的魂魄很强而且带着先天不灭的阳气我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挣扎不开他拖着我从田奶奶家出来又绕到隔壁。院子里的灵棚还在小狗子的父母年老丧子寝食难安夜已经深了他们却都还没睡在棺材边坐着抹眼泪。 “爹娘我走了。”小狗子拖着我站在门边没有进院将要离开父母他也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走了很远步子才渐渐加快。 我急的不得了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小狗子这样的魂儿不会故意害人死的时候年纪很小又没有城府所以也不可能说谎。我的魂魄几乎没有离过体在山风呼啸的夜里被小狗子拖着狂奔感觉魂儿快要被风吹散了。 “你慢一点这样跑我受不了”我死命拽着小狗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咱们都死了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小狗子一边跑一边回头道:“你不知道人死了以后要去什么地方么” “你知道” “原本我是不知道的。”小狗子迷迷糊糊道:“我快要死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死了以后去哪儿。” “什么人告诉你的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他不怕别人听见看见”我想着小狗子临死之前父母亲朋肯定都守在床前有人说丧气话肯定要被痛骂甚至挨揍。 “别人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话只有我能。”小狗子果然生前死去都没有什么心机把我的魂勾来跟他作伴问什么他说什么毫无隐藏:“那人是坐着一辆马车来的又瘦又高长着长胡子;;” 听着听着我感觉魂儿真的要散了并非山风太大而是因为小狗子讲述的那个人我熟悉。 这个人不是第一次在讲述中出现如果小狗子讲述的没错的话那么这个人是当时在东北古墓里被挖出来的冰块里的那人冰块里那个人的长相一撮毛形容过我暗中对比越听越惊一撮毛为了保命不敢撒谎小狗子天性淳朴不会撒谎那么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告诉小狗子这些事情的人是冰块里的人 “他不会哭不会笑跟木头一样。”小狗子道:“他跟我说我要死了死了以后魂儿会飞出来然后他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方去路怎么走什么时候走。” “他告诉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小狗子撇撇嘴有些难过但依然死死的拽着我丝毫都不松手他指了指根本没有一丝光明的远处道:“咱们死了要到阴间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盗墓贼 老坟里的动静持续不断,看不到半个人影,但那动静却无疑表明,坟地里有什么异常。本来这不关我什么事情,可就在坟地旁边,听到响动。忍不住就去看了看。 我轻手轻脚的趴在地面上,慢慢的朝前爬,那声响,是从坟地正心中传过来的。一般的坟地,年代最老的坟埋在中央,然后随着时间流逝,后来死去的人渐渐被葬到老坟四周,久而久之,坟地的正中间,就是年代最久的老坟。 这样的老坟年代太久远,一般是不会发生什么异变的。但是爬的越近,那阵来自地下的声音就越清晰,噗嗤噗嗤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啃棺材板儿。 我只想把事情搞清楚,却不想冒险,所以没有妄动,一直贴着地面慢慢的爬,朝声音传出的地方靠拢。当我爬到老坟最中心的时候,就发现那阵声音,是从这片坟地里最大也最旧的一座坟包下面传来的。隔着厚厚的地层,只能听见响动,却不能完全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除了那阵轻到几乎察觉不出的声响,周围悄无声息。我慢慢站起身,在老坟旁轻轻的绕了一圈,结果只绕到一半儿,就在老坟那边,看到了一个圆圆的洞。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洞是刚刚挖出来的,如果猜的没错,应该是山里的盗墓贼挖出的盗洞。我不了解这一行,只是听人说起过。一般的盗墓贼,至少两人成行,挖出盗洞之后,一个人下去摸金,另一个在上面望风。跪求百独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从这个黑漆漆的盗洞里传来。说明盗墓贼就在老坟下面。我在盗洞旁边看了看,这个盗墓贼胆子很大,一个人就跑过来挖坟盗墓,连个同伙都没有。 这个本来不关我什么事,盗挖这种山间坟场的盗墓者。几乎都是不入眼的毛贼,挖出来的东西拿出去换几个小钱。但是挖人祖坟是很不道德的事情,我在洞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把下面的盗墓贼给惊走。 唰唰 就在这个时候,坟地四周,突然就闪起一盏一盏灯笼,灯笼密密麻麻,在坟场附近围了一圈。不等我反应过来,又一圈灯笼不停的闪起,很短时间里,整片坟地都被灯笼围住了。我心里一惊,赶忙想朝外面跑。 “狗日的好大的胆子”灯笼后面,有人厉声喝道:“打主意竟然打到我们霍家的祖坟上来了前几天让你跑掉了,这次,看你朝什么地方钻” “抓住他,打断他的腿” “挖人祖坟,断子绝孙” 一群人在灯笼后面破口大骂,我的头就大了一圈,无意中跑到坟地来一探究竟,却被人当成了盗墓毛贼。听着外面那些人的语气,我突然就想起来,七星岭这边,是霍家的祖地。 霍家是山里为数不多的匠人,专门扎灯笼的,他们祖传的秘法,扎出的灯笼风吹不灭,雨淋不湿,丢在水里依然不熄。原本,霍家是山外的,很多年前为了躲避战乱,跑进了山里。这样的世家,明面上是手艺匠人,但是跟剃头匠,扎纸匠一样,都有从不外传的秘术,带着一点巫神的气息。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跑还是该留下来跟对方解释,被人当成挖坟的,丢人百姓不说,遭人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我只是过路的,听见这边有动静,就来看看。”我想着这事情不解释清楚不行,就朝着灯笼最先燃起的地方喊道:“我不是盗墓的。” “说的他娘的好生无辜”一圈灯笼后面,站着不少人,其中一个只有二十多岁,但是粗壮魁梧,性子很暴,冷笑了一声道:“三更半夜,没事跑到别人家祖坟里,你要看什么老老实实的出来” “这边有盗洞,盗墓贼还在下面。”我指着老坟旁边的盗洞,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只能把老坟下面的盗墓贼给卖掉:“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 “少来这套老子不是三岁小孩” 外面的精壮汉子仍然骂个不停,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老坟下面的盗墓贼肯定是听见动静了,从盗洞里露出一个脑袋。我抬眼一看,顿时感觉形容不出的意外。 这个从盗洞里冒出来的盗墓贼,一脸胡子,相貌猥琐不堪,不偷就像个贼,脑袋刚露出盗洞,就贼眉眼的在周围乱看。 “胡子”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这个盗墓贼,竟然是当时悄悄从身边不辞而别的络腮胡子。 “老弟”络腮胡子咕咚咽了口唾沫,脸当时就绿了。这货身上有疑点,但当初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络腮胡子就跑了,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改了行当,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还有一个很好”外面脾气暴躁的精壮汉子冷笑道:“一起抓了先吊起来打个半死再说狗日的,不长眼睛,盗墓盗到我们霍家头上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霍家都是薄葬,坟里从来不放陪葬的” 过去的老坟,十墓九空,大半都被人挖过。各种防盗措施层出不穷,但是总难不住盗墓贼,再难挖的墓,亦难逃一劫,万般无奈之下,一些达官贵人或者豪门大户就只能丧事从简,坟里不放陪葬,没有陪葬,这个坟就不值得盗,盗墓贼会避过薄坟。 “不是不是”络腮胡子看见我们被围在老坟里,而且对方人多势众,赶忙就从盗洞里钻出来,身上的土都来不及拍打,扯着嗓子跟人解释道:“我不是盗墓的。” “不是盗墓的跑到我们祖坟,还打了盗洞”精壮汉子也扯开嗓子,喝道:“前几天无意发现你们,在祖坟里鬼鬼祟祟,当时把你们惊走了,今天竟然真的还敢过来” 我看着络腮胡子,这货半路改行,手艺估计不熟,前几天来踩点的时候遭人发现了,狼狈逃窜,但如此一来,霍家有了防备,在老坟这边设了个套。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盗墓的。”络腮胡子捂着心口发誓,道:“我只是遇见了急事,来这里找你家老祖们借两根骨头用一用” “放你娘的屁”精壮汉子听着络腮胡子越说越不靠谱,怒气勃发,带着人就收紧了包围圈,要抓我们。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络腮胡子转头看看我:“老弟,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先走了再说” “你给我站住”我看见络腮胡子要跑,一把就拽住他,上次的事情没有说清楚,现在好容易遇见了,我就得找他问个清楚。 “老弟,事情要分个轻重缓急”络腮胡子急了,一边撒开脚丫子使劲朝外挣,一边道:“这帮人不讲理,跟他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我们被抓到了,要吃挂落,先跑出去再说。” “你半夜来挖人家祖坟,还说他们不讲理”我就觉得络腮胡子还是老样子,一嘴歪理,但是看看外面那帮气势汹汹的人,我也感觉心虚,所以跟着络腮胡子就猛跑。 “想跑哪儿有那么容易”精壮汉子看见我和络腮胡子要跑,一挥手,喝道:“困死你们两个王八蛋” 唰唰 话音未落,坟地周围又现出了数都数不清的灯笼,密密麻麻的灯笼,忽远忽近,说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火光折射出来的幻境。灯笼的火光在不断的蔓延,一下子把整片坟地铺满,我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汪洋,灯笼的火光遮挡了星光月光,顿时连方向都迷失了,我和络腮胡子无处可逃,在周围转了几个圈子,可是不知道出路在何处。 “你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个霍家”我看着走不出去,心里就扯急。 “这附近只有这一片老坟地,我也是没有办法啊。”络腮胡子现在也不说什么谁先走谁断后之类的话了,俩人全被困在汪洋般的灯笼火光中,插翅难飞。 “看你们有多大本事能逃出这儿” 络腮胡子眨巴着绿豆小眼,停下脚步,在周围仔细的看。方向感迷失,周围全都是飘飘忽忽的火光,数不清的灯笼左右摇晃,阴风阵阵。我的阴眼看见飘摇的灯笼火光之间,有一团一团蛰伏的影子,那都是坟地的阴魂,已经被灯笼给催动了。 “得了朝这边跑”络腮胡子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仿佛认准了一条路。这个家伙还是有些长处的,彻底的混乱中还能找得到出去的路。 我跟在络腮胡子后面一路跑,有他带着,渐渐的竟然真的就从密密麻麻的灯笼里面走了出去。 刚刚逃出这片老坟,我就紧紧抓着络腮胡子,怕他跑掉。 “老弟后面是什么”络腮胡子骤然一惊,伸手指着我们身后。 我下意识的扭头一看,络腮胡子一缩脖子,从外衣里钻了出去,我只抓着他空荡荡的外衣,没来得及追,络腮胡子已经兔子一样,连蹦带跳的跑远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叛徒 “胡子回来”我看着络腮胡子逃的飞快,瞬间就消失在坟地外面的黑夜中,顿时心急火燎,想要发力去追。但是络腮胡子可能是做惯这类偷偷摸摸的事情了,跑的那叫一个快。 我这边刚想拔脚去追,身后坟地里如海一般的灯笼。仿佛涨潮一样,从坟地中涌动出来,将要把我淹没了。我知道被困在灯笼阵里会很麻烦,所以立即就逃。灯笼潮水般的覆盖过来时,那一群霍家的人也开始在后面追击。 追击的人本来只有一群,但是没跑多远,从另一个方向,又出现几个打着灯笼靠拢过来的人,这几个明显也是霍家人,两面堵截包抄,我只能绕了个弯。转头朝别的地方跑。一片飘摇的灯笼,阴魂不散的跟在身后,不知不觉间,后面的人已经追近了。 “站住”那个暴躁精悍的人鼓着腮帮子在追。 我感觉很不自在,如果真被人当成挖人祖坟的盗墓贼,逮住就会先打个半死,我跟对方无冤无仇,又不能大打出手。七星岭是我平生头一次来,对地形不熟,跑了一阵,就跑岔了路,前面是岭子下面一条大山沟。 “我真的和刚才那盗墓贼不是同伙”我眼见无路可走了,只能顺着沟边跑,不时的转身跟后面的人解释。 “把我们的祖坟都挖开了还说不是少废话给我抓住他” 我见解释不通,心里就叫苦不迭,络腮胡子真的不是什么好鸟,失散那么久,无意中遇见就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等等”就在众人追击不止的时候,人群里有人低低的喊了一声,他加快脚步,从人群后面跑到前头,颤颤的叫道:“是是六爷” “嗯”我被追的那么紧,可是这人一开口,我不由自主的就放慢脚步回过头,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从前帮陆家做事的那些小阴官会这样称呼我。 我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人群前面喊话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他很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果从他对我的称呼上分析。这很有可能是十八个小阴官之一,可是,对于那些小阴官,我只是听金三阳说过些许往事,却不认得他们。 我这么一迟疑,后面的灯笼还有人群就呼啦啦的围了过来,那个五十多岁的人赶忙伸手拦住众人,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道:“是六爷吗” “舅舅,你认得这盗墓贼”精壮汉子听着这人和我说话,就纳闷了,看上去,这个五十来岁的人在霍家很有地位,他不发话,旁人就不敢乱动。 我不认得对方,也没法打招呼,这时候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自己盗墓贼的黑锅给摘下去。我随手就掏出八孔青铜球,举在手里。 这种八孔球是陆家赶尸之前特有的工具,陆家的小阴官从前都做这个营生,对这种陆家独有的法器是很熟悉的,看到我手里的青铜球,那人顿时就辨认出来。这个球,也可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我拿出它,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陆家人。 “真是六爷”那个五十来岁的人把身后的人全都阻住,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练过功夫的人,举手投足间就和常人有所不同,看着对方的脚步,我就知道,这人的功夫很扎实,他一边走,一边对我道:“六爷,你不认得我了” “我”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什么,我跟对方说,我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这么说肯定不妥。 在我话还没有出口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到了跟前,他仔细的端详着我手里的八孔青铜球,铜球很难伪造,他是行家,能看出真假。这人分辨出铜球不是伪造的,把目光移开,望向我,道:“六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到这边来” 话音没落,这个人骤然间就动了手,我和他只隔着一步远,这样突然发难,让人淬不及防。但是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苦修阴罗密咒,身躯的反应能力比从前更强。尽管在仓促之间,我还是架住了对方的胳膊。 但这人的功夫很好,经验也相当丰富,这边刚架住他的胳膊,他的脚就在下面一勾,踢在我的腿窝上。我的腿顿时一弯,他的双手闪电般的绕动了几下,一只手不知不觉的逼近我的喉结。 喉结是要害,我的对战经验比对方差得远,根本斗不过他,临危之际,别无选择,我的手掌一拦对方,指掌之间缭绕着发丝一样乌黑的电芒。我修黄泉阴雷,只得到一点皮毛,但就这点皮毛,已经给对方造成了很大的压力。这人被迫收回手,但是他的反应很快,身子一屈,抓着我的一条手臂,灵巧的牵扯着我的手,绕到我背后。 胳膊被对方架住了,这人在背后跟着一收劲儿,我的手臂就箍住自己的脖子,难以动弹。 “你干什么”我顿时慌了,这个人必然就是当年十八个小阴官之一,他既然敢对我动手,就说明,他不本分。被人当成盗墓贼,痛打一顿说不定还有条活路,但是被一个深知我底细的人抓住,就后果难料了。 “你用的,不是陆家的功夫”这人死抓着我不放,沉声道:“如果你真是六爷,你怎么会连我都不认得” “有些事情,现在说不清楚。”我一急,就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老太爷说的没错。”这个人继续低声道:“六爷,果然已经不是六爷了” “你说什么老太爷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你在哪儿遇见他的”我大吃一惊,我记得很清楚,老太爷想要尸解,但黄有良唯恐陆家再出一个尸仙,会难以抗衡,所以趁老太爷还没有尸解之前,就用阴雷把他劈死了。这个人这样说,一下让我也产生了很深的怀疑。 “这个时候,就不用装模作样了,说吧,你到底是谁”这人看见我用出了阴罗密咒里的黄泉阴雷,他不认得这种阴雷,却知道肯定不是陆家的功夫。陆家几个儿子外加小阴官的本事,全是老太爷教的,不会陆家的功夫,自然就不是陆家的人。 我心里着急,但是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把过去那么多事全都忘记。我只能说陆家几个兄弟的姓名,外加几个小阴官,还说一些石嘴沟的情况。 “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隐秘,只要用心,谁都能打听出来。” “那你现在就派人到石嘴沟去”我看对方不相信,更加急躁:“我五哥还在做接引,你到马牙山去看一看金三阳,水满江那些人都认得我,只有你不认得,你又是谁” 说话之间,灯笼引来的那些一团一团的阴魂,就在周围慢慢的蠕动,我的阴眼不由自主的睁开了。这个人察觉到我额头上洞开的阴眼,一时又迟疑了。因为烘炉出窍,外加阴目通,都是陆家问尸经里记载的法门,别的秘术是伪装不来的。 “你是不是六爷,现在不好说。”对方考虑了一下,道:“事关重大,我受老太爷的恩,虽然已经离开石嘴沟,但是陆家的事,我不能不管不问。无论你是谁,暂时委屈几天,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你真是六爷,我会给你赔罪。来,把他先带回去。” 这个人的语气出现了变化,开始的时候对我的身份无比怀疑,但是看见我的阴眼,就又半信半疑。他一发话,后面有人过来,要带我走。 “陆家十八个小阴官,你必然是其中一个,你到底是谁” “这个告诉你无妨,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人松开手,道:“我是土远城。” “是你”我顿时觉得脊背一凉,暗叫糟糕,真的没想到,这次遇见的,是土远城。 陆家十八个小阴官,虽然现在鸟飞林散,但老太爷当年在世的时候,小阴官都服服帖帖的,从来没任何人敢于造次。唯独这个叫土远城的人,是陆家唯一一个在老太爷还未去世之前就叛逃石嘴沟的人。老太爷对下面的人虽然严苛,可是却恩威并用,小阴官们服老太爷,是心服口服的,如果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会有人叛逃。 “委屈你去霍家住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 “不用费那么多周折。”我知道这人是土远城之后,心里就产生了很深的戒备,道:“你弄清楚我的身份,是要做什么” 土远城不说话了,看了我一眼,道:“我不是陆家的人了,但老太爷的恩,我不能忘,我不能让人冒充陆家的六爷。” “说的好。”我冷笑一声:“受老太爷的恩,还要叛逃” 第二百一十四章叛逃的真相 “你知道这事”土远城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叛逃石嘴沟的事情,是在老太爷去世前一段时间,陆家的小阴官当时基本都在外头做事,所以消息很隐蔽,老太爷也不许人张扬。所以除了陆家几个受老太爷信任的人之外,无人知晓。如果不是之前跟大哥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起这个,我可能也一无所知。 “我本来不知道,是大哥告诉我的。”我说起这个,又想起了死去的大哥,想起云彩,心头一阵黯然。 这个信息让土远城再次动摇了,只有纯正的陆家嫡系,才可能知道他叛逃的往事。我这么一说,等于无形中又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土远城左右为难。吃不准该不该信我的话。 “舅舅,这人到底是谁你们是老相识”那个精壮汉子本来是抓盗挖他家祖坟的盗墓贼的,但是事情急转直下,他就迷糊了。 “是认识。”土远城对精壮汉子点了点头,又暗中琢磨了一下,对我道:“先回霍家吧,有些事情,我们谈一谈。” 其实,我对土远城有戒备,但他之前那句话,却让我疑惑不解。我很想知道,老太爷是什么时候说出那句话的。土远城没再让人抓我。伸手做了个恭请的姿势,我想了想,迈步跟着他,穿过这片老坟地,然后爬上七星岭。 站在七星岭的山顶,就能看到山脚下面的霍家。受地域和条件的限制,山里面的豪门家族,不可能特别兴旺,但霍家已经算是规模很大的门阀了。 我们一路到了霍家,这种家族和普通种地人不一样,霍家精通很多机括机巧,如果没有人引领的话,外人很难走进霍家的院子。土远城倒是蛮守信的,没有为难我。他是个外姓,但在霍家的地位很高,自己单独住着一个院子。 闲人都被屏退了,只剩下我和土远城。土远城对我的态度有些摇摆不定,他怕我身上有什么蹊跷。不敢轻信,但又怕我真的是陆家的老六,又不敢怠慢。所以土远城恭敬之间,还有几分防备。 “石嘴沟离这里太远,我有事,不能耽搁很久,你认得金三阳吧”我坐下对土远城道:“你派人把金三阳喊来,你吃不准我的身份。金三阳心里是有数的。” 土远城叛逃的事情被封锁的很严密,当时别的小阴官都以为老太爷私下给了他什么差事,让他做事去了,谁都不知道真正的隐情。金三阳在那些小阴官里,是个老好人,跟谁都打交道。就在两三年前,土远城和金三阳还有联系,我这么一说,土远城就觉得有道理,马上写了信,让人随即动身,到金三阳家那边,请金三阳过来一趟。 “事关重大,务必请他要来一趟。”土远城对送信人细细的嘱咐。 送信人往返要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得已,只能在霍家暂时安身。我问过土远城,老太爷什么时候说的那话。 “很久了。”土远城提起这些,心情就有些烦乱,道:“陆家几位爷,都知道我是叛逃出了陆家,可是这个事情,我着实冤枉。” 其实,经过我说的那么多事情,土远城心里已经无形中开始相信,我就是陆家老六。他在石嘴沟呆了那么多年,对我很熟悉,接触这几天,他无数次暗中观察过我,越看就越觉得我和当年的陆山宗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脑子里淡忘了往事。所以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他也逐渐的敞开心怀,说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土远城一开口,立即就吸引了我,他叛逃的时候,有一个人,拖家带口的到了石嘴沟,土远城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从老太爷的举动上看,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听他的讲述,我隐约判断出,这个人,是葛家上一代的家主葛清。 葛清一共去过石嘴沟两次,第一次是夤夜造访,跟老太爷密谋。第二次,他就带着妻儿老小一起到了石嘴沟,土远城遇见的,是葛清第二次到陆家。 在葛清没来之前,老太爷的举动就有些神神叨叨的。他专门派人在自己的居所后面,开了一个小小的密室,石嘴沟的人都觉得奇怪,但是没人敢问。葛清第二次到陆家,家里的人不多,他的家眷被安置在老太爷的院子里,老太爷单独把葛清给带到居所后面的密室中。 老太爷跟葛清在居住的小院里谈了很久,土远城这个人,其实非常厚道,不多说话,但老太爷交代的事情,他办的很尽心。陆家人知道他的秉性,从大哥到下面的几个兄弟,对土远城都很信任。当时家里头没有太多人,土远城就在院子外面伺候着,等老太爷吩咐话。 老太爷跟葛清一下子从下午谈到了晚上,晚饭之后,老太爷让守在院子外面的土远城把我喊了过去。 这好像一下子说到正题上了,我对当年老太爷和葛清之间的密谋尤其上心,因为我隐隐的感觉到,我身上发生的怪事,跟他们的密谋是紧密相关的。 “老太爷喊我过去是要我做什么” “不知道。”土远城摇摇头,他当时就是应付差事的,老太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把我喊过去之后,老太爷就带着我进了屋。说到这里,土远城看着我,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六爷。” 老太爷和葛清说了什么,又喊我去做了什么,土远城是不知道的,他只能守在院子外面,居所后头的密室里面发生什么,土远城无法目睹耳闻。 这一守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土远城已经熬的不行了,眼皮子上下打架,只不过不敢偷懒。 就在土远城全力熬着的时候,葛清终于出来了,出来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匆匆忙忙离开了陆家。土远城没有接到老太爷的话,所以不敢送葛清,还守在院外。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老太爷也出现了,土远城就发现,这一天一夜之间,老太爷好像彻底变了样子,精神委顿,连腰身都挺不直。 老太爷那人,一辈子都龙精虎猛的,可是,他出来的时候,土远城就觉得老太爷的眼神微微呆滞,神情也不对,身子好像站也站不稳,扶着门外的门柱,整个人变的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样,嘴里嘀嘀咕咕的,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看到这些,土远城就担心了,怕老太爷出什么事,赶忙就过去扶他。老太爷失魂落魄一般,嘴角滴着几滴涎水,呆呆的看了土远城一眼。 一直到这个时候,土远城才听见老太爷在暗中嘀咕什么。 “老太爷嘀咕着,说葛清这个人顾大局,是个人杰,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对不住他了。”土远城道:“我打十一岁就被老太爷收了当徒弟,伺候了他半辈子,老太爷是什么样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就觉得,老太爷那时候好像犯了什么魔怔。” 土远城很担心,怕老太爷出现什么意外。而且,自从头天把我喊进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再看见我,土远城心里疑惑,扶着老太爷,试探着问他道:“怎么不见六爷这一天一夜,没往院子里送饭,六爷正长身体,不要饿坏了。” 老太爷听了土远城的话,眼神一下子从呆滞变成了迷茫,好像迷失了一般,呆呆的喃喃自语道:“老六以后,说不准就不是老六了” 土远城听老太爷越说越离谱,就劝着老太爷,想扶他进屋去休息一会儿,嘴里道:“六爷是您的儿子,到了什么时候都是” 这话本来是随口一句安慰,但是老太爷仿佛一下子就惊醒了,眼神里的呆滞和迷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那种警觉又质疑的目光,他反手就揪住土远城,声音很凄厉,问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您说”土远城不敢欺瞒,就把刚才老太爷自己嘀咕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那一瞬间,老太爷的脸色青红闪烁,他可能不想把院子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哪怕是最小的细节给泄露出去。但自己失神嘀咕之间,还是让土远城听到了只言片语。其实,土远城听到的这些,只是一些零碎,可老太爷太敏感了,当时就涌动着一股杀机,要杀了土远城。 土远城淬不及防,被重重打了一拳,老太爷和疯了一样,追着他打,响动惊醒了别的人,陆家的兄弟都不知道土远城怎么就惹怒了老太爷,慌忙来拦。 当时,老太爷被拦住了。土远城心里很惶恐,战战兢兢,在自己的居所躺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夜里,老太爷悄然来到土远城的住处,跟他说,从此以后,他没有土远城这个徒弟了,让他走,永远不要再回石嘴沟。 第二百一十五章陷害 土远城听到老太爷的话,很不理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不敢违背命令,当天夜里,悄悄离开了石嘴沟。所有人都不清楚这里的细节。头天刚刚惹怒了老太爷,第二天晚上就半夜逃遁,外人总觉得,土远城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畏罪潜逃了。 土远城离开之后,有人把他逃走的事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当时淡淡的道:“既然他走了,那就走吧,以后就当石嘴沟没有这个人。”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太爷对当年那件事极其戒备,不允许任何一个小阴官得知其中的任何环节。土远城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无意中听到了老太爷失神之言。老太爷恢复神智之后,不杀他,但也不能留他。 “我从小长在石嘴沟,已经把石嘴沟当成了自己的家。”土远城的眼睛红了,说起当年的往事,他感慨万千。他的命不怎么好,年轻的时候成过家,但是自己常年都受陆家的调遣,在外面忙碌,很少顾及自己的家庭,妻子得病早逝。离开石嘴沟以后,孑然一身。 土远城流落到七星岭,入赘到了霍家。他虽然是个外人,但功夫好,做事公平踏实,渐渐在霍家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这几年,霍家的主事都上了年纪,不少家事是由土远城做主的。 听到土远城的这些讲述,我暂时分辨不出真假。但是有一个事情却毫无疑问,老太爷和葛清当年的密谋,肯定跟我有关。我顿时就开始反复琢磨一个问题,初一曾经告诉过我,重阴身的人,衰老极慢。那种缓慢程度,已经慢到让人察觉不出,在外人眼里看来,重阴身的人是不会老的。 我淡忘了往事,但根据小阴官提供的消息。我的年纪满打满算,算起来也只有三十多岁。这十几年间,我是没有变样,可是十几年前呢十几年前,我已经是十几岁的模样,我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重阴身的人长到十几岁的样子,那需要很多很多年。 所有的谜题,全部集中在十几年前的那段往事间。 “那件事。过去这么久,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土远城道:“我几乎有点信了,你好像就是六爷。” “我本来就是,等到金三阳过来,他能证明。” 我住在霍家,时常跟土远城交流,久而久之,我也感觉得到,土远城这个人是真的很本分的,不过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亏,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会再轻易完全相信一个人。所以,和土远城的交流只是表面,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没有对他吐露半个字。 唯一遗憾的,是让络腮胡子临阵逃走了,好容易遇见他,什么都没来得及问,想要再找这货,估计要费很多周折。不过霍家不是好惹的,在七星岭附近地头很熟,跟周围的一些小山头也有明里暗里的交往,消息很灵通。络腮胡子逃走之后,霍家人一直都在附近不断的搜索,土远城答应了,只要有络腮胡子的下落,他会告诉我。 不知不觉之间,在霍家住了差不多有二十天时间,天气越来越暖,我暗中算算,金三阳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但如果路上不出什么意外,应该是快要到了。 虽然是在闲居,但我没有浪费时间,不断琢磨阴罗密咒。纯正的重阴身,最适合修行这卷密咒,进展相当快,指掌之间缭绕的乌黑的电芒愈发旺盛,尽管还不能像黄有良那样翻手汇聚一片浓密的雷云,不过对敌之间,这一缕缕阴雷的电芒是极具威力的杀器。 这天中午,我正在小憩,门外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翻身坐起来一看,金三阳终于到了,由土远城引领着进了院子。 “你可算来了。”我和金三阳算是比较熟,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迎了上去,苦笑道:“你不来,我就被扣着不能走。” 土远城和金三阳都是老相识,彼此没有客套,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老金,其实我心里大概有数了,这就是六爷,只不过你已经来了霍家,就当面给句话吧。”土远城招呼金三阳坐下来,给我们各自倒了杯茶。 “老金,你快点给句话吧。”我一直都记着上次水满江把我引到妙玉庵的事情,一旦确认了我的身份,土远城就放心了,我也能找金三阳问问水满江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哥,你当年离开石嘴沟的时候,老太爷还没有过世,你一去不回,石嘴沟的事情,你怕是不怎么清楚的。”金三阳看看我,又看看土远城,慢慢喝了口茶。 “是,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老太爷过世了,我没能披麻戴孝,心里惭愧”土远城丝毫也不记恨当年的事情,只是觉得愧对了老太爷的养育和教导之恩。 “你不清楚,我就告诉你。”金三阳垂下眼皮,但是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这个人,不是六爷,真正的六爷,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金三阳”我大吃一惊,根本没有想到金三阳会这么说,脑子一下乱了。 “你”土远城也很吃惊,不由自主的就站起身,对我全神戒备。 “你不是六爷六爷早就死了”金三阳也跟着站起来,指着我道:“冒名顶替” 我说不出话,望着金三阳,心里突然打了个冷战,自己很久没有见过金三阳,有点晕头,水满江明显是有什么不对劲,他被金三阳照顾着,他不对劲,不会和金三阳没有关系。 但是一时半会之间,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金三阳出问题,影响了水满江,还是水满江出问题,影响了金三阳。 “老金,事关重大,你不能乱说。”土远城做事比较谨慎,虽然金三阳开口就否认了我的身份,但他还是很慎重,对金三阳道:“老太爷当年待我们不薄,如今陆家落难了,我们这些受了恩的,不能随意敷衍混淆。” “土哥这人不对头,不能信他”金三阳一字一顿道:“土哥,你离了石嘴沟那么多年,有些事,你不可能知道。当年,老太爷的丧事刚刚办完,就接着给六爷办了丧事,六爷死了十几年了,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六爷” 我顿时陷入了困境,对土远城来说,我很值得怀疑,而金三阳则是他熟识了多年的同门,孰重孰轻,土远城心里有数。形势对我相当不利,本指望着金三阳帮我证实身份,却没想到反倒把自己给拖进了坑里。 “土哥别犹豫了”金三阳猛然一拍桌子,喝道:“抓了他” 霍家的人其实一直都戒备着,金三阳在屋子里一声大喊,顿时惊动了霍家人。那个精悍的年轻人领着一群同族,冲了进来。 “这个人和盗墓贼一起出现的,本来就不可信” 众人气势汹汹,但我不能束手就擒。本来很不愿和土远城动手,可是如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逃出去,就要被冤死。我一下掀掉面前的桌子,茶壶茶碗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我后退了两步,守住身后的窗子,准备边战边退。 指掌之间不由自主的绕动起了阴雷的电芒,我不想滥杀,却被逼无奈。 “老金,这人很不寻常,下头那些后辈收拾不住他的。”土远城慢慢的和金三阳并肩站到一处,道:“我们哥俩出手吧。” “义不容辞。”金三阳的目光一凛,不由分说,就扑了过来。 我不能被逼在这个方寸之间的小屋里,完全施展不开拳脚,所以两个人扑来的同时,我一下就撞破身后的窗子,从窗子里跳出来。 “你以为霍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精壮汉子冷哼了一声。 我的双脚刚刚触碰到窗外的地面,就觉得不对,但是没有收脚的余地,脚下猛然一空,身不由己的顺着陷空的地面掉了下去。 这是一个足有四丈高的深坑,坑壁滑不留手,人一掉进去,再大的本事都施展不开。这边刚掉进来,上面的人就在坑口盖上沉重的板子,压了几块百十斤的大石块。 深坑如牢笼,没有任何出路,我被困在里面,手脚无措,想尽办法,都爬不上去。 至少过了有一两个时辰,坑上的盖子被人掀开一半,我就听到金三阳在上面喊道:“老老实实说你的来历,还能留条活命。” 我没回话,也没辩解,对方明摆着要坑我,现在说再多都是白费,我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但一时半会之间,上面的人也不敢下来,尽管形势对我非常不利,但至少目前还能僵持一阵。 “不肯老实说,那就由你。”坑上的盖子又被堵上了:“等你饿的半死,再给你苦头吃,不怕你不说实话” 我依然不答话,可是心里却开始忧虑,被困在下面,就如对方说的,迟早会饿的筋疲力尽,到时候不用对方动手,自己就先垮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罪魁祸首 我在坑里和地面上的人一直僵持,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出乎我的意料。金三阳那个人,之前我觉得是信得过的,可是他突然发难,弄顶黑锅朝我头上扣。就让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金三阳的背后,涌动着一片我看不见的暗流。 呆在坑底,能够模模糊糊听到上面那些人的对话,金三阳这么诬陷我,肯定是有目的,不过我觉得,他暂时不想要我的命,否则这时候丢些要命的东西进来,我躲不过去,他想抓活的。我就全神贯注的注意着上方的动静。能拖一刻是一刻。 “老金,这个人如果不是六爷,他会是谁”土远城在上面和金三阳道:“我看他的样子,和以前的六爷是一模一样的啊。” “人心隔着肚皮,土哥,我能骗你么”金三阳道:“六爷的确是早就过世了,死的魂飞魄散,陆家几位爷救不活他。不知道六爷的庐舍被什么东西占了,咱们就这么守着吧,守的他在下面受不了,自然会露马脚的。” 听他们两个的意思,是彻底在这里和我耗上了。我暂时不敢以魂魄上去探风,金三阳和土远城都是小阴官,最善于观魂收鬼,魂魄这时候如果被他们收了,麻烦更大。所以我蛰伏不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我就这样一直在下面熬着,上面的人不给我水,也不给吃的,熬了有两天时间,虽然暂时还不至于饿死,但心里却发慌,这样下去,我撑不了太久,一旦到了力竭的时候。对方可以毫不费力的把我收拾掉。 坑上面始终有人严密的把守,到了第三天上午,金三阳和土远城又来了,而且这一次他们一交谈,我就听到一阵熟悉且让我牙根发痒的声音。 “七星岭霍家的名头。我听说过。”这阵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又好像山里的泉水一样叮叮咚咚,悦耳动听,可是我听在耳朵里,却说不出的恶心。我不会听错,那是水灵的声音。 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根源,金三阳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诬陷我,前两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一听见水灵的声音,答案立即毕露无疑。肯定是水灵在背后作祟 我竖起耳朵,但是听了很久,始终听不到章豹的声音。当初和章豹一时翻脸,可时间过的越久,我心里就越是担心,论心机,章豹绝对不是水灵的对手,总归兄弟一场,我很记挂豹子。 “土哥,你是最明事理的。”金三阳在旁边插嘴道:“现在外面变了天,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外头是怎么个局势。不要说你们霍家这样的家族,就算大蛮山野狼山那几个名震四方的大山头,不日内就要被铲除的干干净净。土哥,霍家做什么,咱们心里都有数,所以,趁着现在,赶紧先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上面有命令,山里所有的封建残余势力,恶霸山匪,全部肃清。”水灵不动声色,道:“我们肃清山区的决心不可动摇,但我们也有宽容的政策,孰是孰非,土爷,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我一听,就知道水灵是过来串联,想借自己的身份,把土远城以及背后的霍家都收为己用。 “土哥,咱们当年那帮师兄弟,好几个已经提前投诚,大势所趋啊,时间不等人,你不要再犹豫了。” “我是个外姓,在霍家站稳脚已经很不容易了,家里的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土远城做事谨慎,水灵和金三阳三番五次的劝说,土远城还是没有松口。 “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水灵转移话题,道:“那个人,就在这下面打开,让我看看。” 坑口的盖子被人掀开了,一道强烈的手电光照射下来,深坑暗无天日,被困了两天,眼睛一下无法适应光线,被照射的睁不开眼睛,我伸手捂着眼,透过指缝,隐约可以看见水灵正朝下面注视,嘴角挂着一丝那种让我极度反感的笑容。 “别来无恙”水灵的语气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和轻蔑,讪笑着道:“你是最倔强的,从不肯服软,这一次呢,不用我动手,饿的你头晕眼花,再来瓮中捉鳖。” “章豹呢”我的牙恨的发痒,但是坑太深了,就算纵身而起,也碰不到上面的水灵。 “他那样一个废人,和一条狗一样,用得着就用,用不着的时候,一文不名” 我听着水灵的话,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恨,魂魄从阴眼中一下冲出来,急速飘到坑边。裹住水灵的脸,水灵淬不及防,眼前一黑,差一点就一头从上面栽下来。金三阳在上面慌忙拉住水灵,这一下,水灵气急败坏,脸色变的唰白,牙都快咬碎了。 “现在不要和他怄气。”金三阳在旁边劝道:“过两天,自然有收拾他的时候。” “这个人,严加看管”水灵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她又一次注视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慑人的寒光,我能想象的到,如果自己失去抵抗能力,落到她手里,后果一定惨不堪言。 “这个地牢无懈可击,四面都埋着机括,只要一有异动,咱们就会察觉。” 坑顶的盖子被重新盖上,随着头顶的光线一点点消失,我心里的希望也无形中开始破灭,身在这个地方,插翅难飞。我只能再熬几天,这几天时间里如果找不到逃脱的出路,那就会比死更凄惨。 呆在下面,时间难熬,我已经觉得被困的很久了,其实外面只是又过了一天。坑上面的人一天一轮换,至少有五六个看守,我始终不敢再冒险以魂魄去打探情况。现在身上还有力气,但没有食物和水,迟早会垮掉的。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搬救兵,三猫子的山头最近,但就算魂魄可以硬冲出去,来回也要浪费很多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这招险棋。 我正在愁肠百转,突然就从身边坑壁后的土层里,听到一阵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土层里拱出来。声响已经很近了,我顿时警觉,马上对准了声响传出的具体位置,只要有什么敢于露头,我会毫不犹豫的给予雷霆一击。 当当当 就在这个时候,霍家的院子里,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当当声,这是一种示警,深坑是个地牢,周围暗藏着机括,无论谁无意中触动,就会引发报警。示警声一起,上面的人明显就开始躁动,吆喝着查探,看看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噗 坑壁上镶嵌的石头,突然被顶下来一块,土层已经被挖透了,石头顶掉,立即露出一个洞。一颗长满胡子的脑袋,顶着满头的土屑,从洞里探了出来。 “老弟” “胡子”我又惊又喜,是络腮胡子来了。 “老弟,长话短说。”络腮胡子挖洞进来的时候,已经触动了机括,霍家人知道地牢有变,很快就会赶过来,络腮胡子咽了口唾沫,道:“霍家这个院子不好硬闯,我摸索了几天,从外头打地洞进来的,没想到狗日的这么精明,地里头也埋着机括,老弟,咱们先走。” 我心里顿时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知人知面不知心,络腮胡子之前不辞而别,已经让我失去了对他所有的信任,可是我没有料到,他竟然一直都在暗中计划着救我出去。 “走”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招呼络腮胡子带路,先走了再说。 轰隆 但是我们两个还没有来得及全钻进洞里,地层一抖,整个深坑都随之颤动了一下。络腮胡子游水似的拼命伸着双手,从洞里狼狈的钻出来。他辛辛苦苦挖出来的这个地洞,一下子坍塌了。 “老弟真是抱歉的紧”络腮胡子咕咚又咽了口唾沫,回头看看被堵死的地洞,满脸歉意的对我道:“我手艺不熟,洞塌了” 上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是霍家的大队人马赶了过来。他们唯恐我想什么办法逃走,急忙就掀开盖子,但这一眼望下来,上面的人就傻了脸,不仅我没有逃走,地牢里还硬生生又多出一个人。 “霍家的朋友,这是个误会。”络腮胡子在下面赶忙就抬头解释道:“一场误会” “他们从地下逃不走,封死坑口” 头顶的盖子又被死死的盖上了,络腮胡子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在怀里一阵摸索,最后竟然取出半只烤熟的兔子。 “老弟,先垫垫。”络腮胡子撕下一条兔腿递给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我身上还有酒,要不要喝点。” “你赶紧拉倒吧。”我推开他的手,无言以对,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络腮胡子竟然还有心吃肉喝酒。 “老弟,这都不是事儿。”络腮胡子啃了一块肉,一边吃一边眨巴着眼睛,道:“放心,我,自有一百种办法确保我们平安无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白发人 看着络腮胡子吃的满嘴流油,我就觉得这货愈发没心没肺了,但是转念一想,络腮胡子胆子最小,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很少会做。如果不是百分百的安全,他也不可能冒然就挖洞钻到霍家来。 “老弟。吃着,吃着,咱们安心在这儿呆一会儿,不多时,就能脱困。”络腮胡子得意洋洋,咽下嘴里的肉,又嘬了口酒,呲牙咧嘴道:“稍安勿躁。” 我实在不知道络腮胡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倒真的安稳了一些。 “正好。”我一把抓住络腮胡子的手腕,道:“趁这个时候。把前头的事好好说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骗我” 问起这个,络腮胡子就收了脸上那副猥琐又玩世不恭的表情,放下手里的肉,想了想,道:“老弟,我当初给你留了话,有些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 嘭 就在这时候,霍家的院子里好像炸了窝,嘈杂声更甚。其间还夹杂着喝骂和打斗的声响,好像有人不顾一切的冲到了这里。我只能暂时闭嘴,竖起耳朵仔细的倾听。注:П即可观看 果不其然,的确有人从霍家大门直接冲到这里,但是冲进来的人对霍家内部的地势不熟,乱糟糟的翻找着什么。而且冲进来的人数绝对不多,到处被霍家人围追堵截。不过土远城的这个院子不算大,那些人一冲进来,估计是看到地牢上面把守着人,顿时就有了目标。 打杀声距离地牢越来越近,冲进霍家的人虽然不多,不过明显都在拼命,最后竟然真的就暂时逼退了地牢边的看守。头顶上的盖子被打开了,有人探头朝下面一看。大声喊道:“三爷你在里头不” “你眼睛瞎了”络腮胡子站起身,道:“老子这么大一个活人,你看不见” “三爷风紧赶紧上来” 话音一落,上头垂下来一根绳子,络腮胡子抓着绳子就朝上爬。但是冲进来的人毕竟太少。周围的霍家人一作气的压过来,他们就有些撑不住,络腮胡子刚爬了一丈高,上头丢下绳子的人被围攻的喘不过气,被迫松手,络腮胡子顿时就摔下来,脸都摔黑了。 “狗日的”络腮胡子抬头朝上面看,形势的确很紧张。虽然有人冒险冲进霍家,但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又是一阵死命的抵抗,丢下绳子的人重新跑回坑边,拉起绳子,喝道:“三爷手脚快点兄弟们顶不住了” “我能多快”络腮胡子一边嘟噜,一边就抓着绳子不要命的朝上爬,我知道时间紧迫,他刚爬了两步,我也跟着抓住绳子。 上面的人显然是以命相搏,给我们争取了一点点时间。我和络腮胡子手脚并用,飞快的爬上坑沿,一个接一个的翻上地面。从地牢里一出来,外面的情况就看的一清二楚。 “你”我看到那个丢下绳子让我们爬出来的人有些面熟,稍稍一想,就回想到当初银霜子逼我在大蛮山成亲,广发请帖,花九和李福威这些大山刺都来了。我认得眼前这个人,是当时李福威带去的手下,李福威没有带太多人,挑选的都是精干的心腹。 “老广”络腮胡子一看周围的形势,顿时就傻眼了,这个名叫老广的山刺身边,只有三四个人,杀的浑身是血,四边都是霍家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堵住了。水灵,土远城,金三阳都站在不远的地方,络腮胡子看着我们刚出深坑,又在这儿被围住,觉得气短,抓着老广问道:“我怎么跟你吩咐的你就带着这三四个人来接应我” “三爷,你召唤的那么急,几天时间,山头的兄弟都赶不过来,我已经尽力了,在附近把能找的人全都找了过来。”老广抹掉脸上的一抹血迹,道:“总也有十多个人,但是霍家院子里机关太多,兄弟们冲到这儿,就折了一大半” 我一听他们匆忙的对话,就明白过来,络腮胡子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暗中挖地洞,而且还安排了人手接应,从地洞逃不走,就让接应的人硬冲进来。但是这里不是李福威的地盘,调动不了太多人。 “这他娘的还逃个茄子”络腮胡子啐了口唾沫,老广能把我们从深坑里拉出来,已经尽了全力,眼见被人围住了,肯定逃不出去,络腮胡子就定了定神,冲着不远处的人群叫道:“谁是霍家主事的,出来谈谈,我先说一点,这是个误会。” “盗墓贼也要翻天了”霍家有人见过络腮胡子,一看见他在这里啰嗦,气就不打一处来:“挖我们的祖坟,还闯进霍家来惹事” “不要和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先揍死他” 霍家人义愤填膺,络腮胡子办的事太丢份了,让霍家人恨的要死。我和络腮胡子刚从深坑里脱困,就又被逼到了死地。老广身边的三四个人虽然很猛,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渐渐的就被迫退到墙角。 “老弟,这次是我失策了。”络腮胡子又是一脸歉意,望着渐渐逼近的霍家人,道:“咱们只剩下最后一点希望了。” “什么” “我当初看见你被霍家人带走,就想了办法,现在,只剩下那个人能来救我们,我已经传了信,可是不知道他来得及来不及” “不等我们下去抓你,你自己倒跑出来了,很好。”水灵站在原地不动,灿然一笑,道:“抓了” “只留下那个冒充六爷的人,剩下的,全杀掉”金三阳也脱口大喝。 但是水灵和金三阳毕竟不是霍家的人,那些霍家人都转头望向土远城,等待他的指令。土远城这人其实并不残忍,而且一直到这个时候,心里多少还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我和当年的陆山宗,真的太像了。所以土远城踌躇不决,想了想,对我道:“我不伤你的性命,你也不要做无谓反抗,留在霍家,我会想尽办法,把你的身份弄清楚。” “土哥,你真是迷了心窍了”金三阳在旁边道:“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 “土远城,我没有陆家的身份,就不可能知道陆家那么多事。”我看着眼下能勉强争取的,只有土远城了,所以打断金三阳的话,对他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土哥,这个人,他不是六爷” “你说他不是六爷,那么,你又是谁” 就在金三阳全力蛊惑土远城围剿我们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群霍家人忍不住回头去看,都感觉很吃惊。霍家这个院子里,大大小小不知道埋着多少机括,老广那么猛的人,带着兄弟冲进来,都折损了一大半。但是这个打断金三阳话的人,无声无息的就潜入到了这里。 “谁”金三阳听到这声音,猛然吃了一惊,唰的转过身。 一道人影,从墙角处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走的很慢,但是每迈出一步,就好像一座山压在了地面上,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步伐。 他很清瘦,虽然还没有到日暮西山的岁数,但脸上布满了一道一道的皱纹,他的头发白了一半儿,如沟壑般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可是我看得出,他那双眼睛,透射着波澜不惊且淡淡的光,而这片淡光的后面,又仿佛容纳着仿佛一百年岁月变迁的痕迹。 “哎呀哎呀”络腮胡子一看见这个人,顿时乐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伸着手,一脸热切,亲亲热热的呼唤道:“姐夫你真的来了” 这个人出现的同时,土远城的目光猛然一滞,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因为极度的激动而说不出来,他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想朝这人走过去。 “你是谁是谁”这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三阳,他的脚步依然那么缓慢,但是走出一步,金三阳的眼角就猛烈的跳动一下。 “三爷是三爷”土远城呆呆的看了半天,终于回过神了,他激动的难以自持。 “远城。”这人在金三阳面前两丈远的地方站住脚,望着土远城,道:“你也老了。” “他不是三爷不是”金三阳和疯了一样,转头抓着土远城的胳膊,用力晃动着:“这不是三爷三爷已经死了” “你得失心疯了胡说什么”土远城甩开金三阳的胳膊,厉声呵斥道:“别的人我认不出,分不清,但是三爷,我不会认错” “土远城,你要认清现在的形势”水灵一直一言不发,但是眼见着控制不住局面了,对土远城道:“不要站错了队,将来被清算” “我不会站错队。”土远城想都没想,断然道:“我跟三爷,是站在一起的” 他们相互嚷嚷之间,我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眼前这个白了一半头发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听着金三阳和土远城之间的对话,我一时间就恍惚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爷,陆家的三爷。 第二百一十八章解围 这个被土远城喊做三爷的人一出现,局面立即发生了根本的逆转。土远城当初在石嘴沟的时候,陆家上面几个兄弟都已经成年,他们和小阴官之间交往甚多,彼此都非常了解。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而且土远城离开石嘴沟的时候。我年纪还不大,所以他吃不准我的身份,却绝对不会认错老三。 “土远城,你好大的胆子。”水灵看见土远城的语气极为坚决,冷笑一声,道:“不怕以后被清算,霍家家破人亡” “天塌下来,我跟三爷站在一起”土远城迈动脚步,一直走到白发人身边,道:“这个事情,是我土远城一个人的事。跟霍家没有关系,以后要清算,找我清算就是了” “舅舅,你说的是什么话”霍家那个精壮汉子当时就急眼了:“霍家没有怕死的人” “远城,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没有变。”白发人面对众人或善或恶的言辞,没有任何波动,他望着土远城,道:“还和以前一样。” “是”土远城欣喜,却又激动,一把年纪的人。刹那间竟然就要落泪,哽咽着道:“三爷,您也见老了,头发头发都白了一半”亲手动輸入字母網址:П。即可新章 我在旁边听着,尽管没有目睹当年的往事,但可以想象的到,当年在石嘴沟,陆家的兄弟还有下面这些小阴官,都是正当盛年,精力澎湃,可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岁月的摧残,一晃十几年过去,他们都老了。 白发人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他的目光淡定。温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我知道,这是陆家的三爷,是我三哥。 世间有很多奇妙的东西。有些人,虽然平生未见,但是冥冥中却有一根无形的线,在他们之间绵绵不断。我不用说什么,白发人也不用说什么,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身上,都流淌着同样的血。 “老六。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三哥极其镇定,但是说着话的时候,他温和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点晶莹的亮光:“我是三哥。” “三哥”我望着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三哥,顿时想起了大哥,想起了一直被我喊做五叔的五哥,心里五味翻滚,说不出是喜是悲,眼睛一酸,忍不住就朝三哥走了过去:“三哥” “老土”金三阳看着我们兄弟就要相认了,却还死着心眼儿,跑过来喝道:“说他是六爷,有什么证据” “你该死”土远城涵养虽然好,但是也经不住金三阳这样没皮没脸的混淆是非:“三爷的话,难道不是证据亏我心里犹豫,没敢把六爷怎么样,要是真做了错事,伤了六爷的性命,姓土的死成渣也弥补不了过失” 土远城对三哥深信不疑,他的态度一旦坚决,就等于整个霍家立即把矛头对准了金三阳。金三阳孤掌难鸣,开始退缩,我抬眼看看,刚才只顾着和三哥相认,没留意水灵的下落,她看见势头不对,已经趁着混乱悄悄的溜走了。 “姐夫”络腮胡子看见我们都在说话,唯恐把自己落下,赶紧也挤过来,语气热切到极点:“姐夫,你可算是来了” “你乱喊什么”我心里立即泛起了嘀咕,听着络腮胡子的语气,好像跟我们陆家还沾点亲。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三哥跟络腮胡子会有什么关系。 “姐夫。”络腮胡子挤到三哥身边,黑脸笑的菊花一样,然后又伸手指指金三阳,道:“我瞧得出,就是这个狗日的上蹿下跳拨弄是非。” 土远城,还有霍家那帮人都一起望向金三阳,水灵偷偷溜走了,剩下金三阳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对抗这么多强劲的对手。他慢慢的后退,退出几步,撒腿就跑。金三阳刚刚跑出两步,三哥猛然动了,风驰电掣一般,身形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这种速度,鲜少有人可以抗衡,众人就觉得眼前一花,三哥已经兜手按住了金三阳。 “老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土远城很有些意想不到,因为当初在石嘴沟共事的时候,他很清楚金三阳的为人。 三哥一只手按住金三阳,眼睛盯着对方。金三阳在极力的反抗,却力有未逮。三哥突然就伸出另一只手,死死的扣住金三阳的头顶。陆家当年全盛的时候,五个已经成年的兄弟,被人称作三狼二虎,手底下的功夫都相当了得。三哥虽然清瘦,但身躯里蕴含的力量令人咋舌,他不断的加力,金三阳的头颅仿佛要被硬生生捏爆。 “你你”金三阳挣扎不动,脸庞憋的通红,死命咬着牙,身子被越压越低。 “三爷”土远城看着三哥似乎要活活压死金三阳,心里就有一点点不忍,毕竟是当年的同门,手足之情未曾完全磨灭。 “他不是金三阳了。”三哥语气淡定,但是手里一点都不松懈,不断的加力,我甚至能听见金三阳头颅乃至上半身的骨骼被压的噼啪乱响。 “啊”金三阳可能是到了极限,脸庞像是泼了一层血,红的有些吓人,他猛然间一声大叫,想要抖动身子,不过被三哥压着,难以动弹。 唰 就在这时候,一道肉眼难见的光好像从金三阳的嘴巴里一闪而出。三哥始终死死的盯着他,这道光闪出的一瞬间,三哥也随之出手,在金三阳面前晃了一下。 当三哥的手停下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的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条雪白雪白的虫子,虫子有小指那么粗,在不断的扭动挣扎,却逃不出三哥的指掌。 “这个”土远城吃了一惊,这条雪白的虫子身上带着一丝一丝殷红血迹般的条纹,虫子从金三阳嘴里闪出来之后,金三阳整个人都如同被抽了筋一般,翻着白眼,软塌塌的躺倒在地,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噬神蛊。” 这条雪白又带着血纹的虫,是来自南方的一种虫蛊。虫蛊的卵很小,混着粉尘能被人吸进腔,虫卵在人颅内蛰伏,最多一个月时间,就可以孵化出一条噬神蛊。蛊虫吃掉颅腔内一半脑子,中蛊者的神智会完全丧失,变成行尸走肉似的傀儡。 这个东西,陆家在南方的旁门很善于使用,我听着三哥的话,心里就更加忧虑。如果没有陆家旁门的支持,水灵一个长在北方的人,是不会运用这种虫蛊的。很可能,水灵跟陆家旁门中的某支势力,已经勾结到了一起。 “三爷,他还能活吗”土远城看着倒在地上的金三阳,于心不忍。 “救治之后,或许能活,但头颅已经受损,活下来也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 土远城叹了口气,吩咐霍家几个人上去把金三阳抬起来,他不想看着金三阳枉死,让人送下去救治。 “姐夫”络腮胡子一个劲儿的在跟三哥套近乎,外敌都被解决掉了,霍家人一下子又盯住了络腮胡子,几个人逼上来,满脸不善。络腮胡子挖了霍家的祖坟,自治理亏,马上跟霍家人解释:“挖了霍家的祖坟,实属无奈,我真的只是想借你们祖宗两根骨头用一用啊” 一群霍家人都恼怒了,土远城把他们压了下来,络腮胡子躲在三哥和土远城中间,看见那些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把他打的半死的霍家人,连连捂着胸口喘气,扭头对三哥道:“姐夫,你既然来了,好歹也替我说句话嘛” “她,还好吗”三哥想了想,仿佛不想问,却又忍不住,放不下,他那么淡定,可是语音却微微的发颤。 “不怎么好。”络腮胡子低下头,道:“伤的很重,瘦了一大圈,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姐夫,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吧,你你负了她” “她怎么了她在什么地方”三哥听到络腮胡子的话,整个人都好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一把抓住络腮胡子的衣领,道:“她在哪儿带我去” 我看得出,三哥明显失神了,下手很重,揪的络腮胡子喘不上气,两腿来回乱蹬,我赶忙就拦住三哥,络腮胡子松了口气,嘀咕道:“姐夫,我知道你一直瞧我不怎么顺眼,也不用这样找机会整我吧” “带我去” 我暂时不知道三哥和络腮胡子说的是什么人,但是从三哥的神情语气上,就能察觉的到,他对这个人,无比的在意。 “离这里约莫有二十里。”络腮胡子整整衣服,拔脚就走,在前面带路。一时间我们也顾不上多说,跟着就一起尾随在后面。 七星岭这边的地势很崎岖,路不好走,络腮胡子估计在这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这家伙记性好,路记得很熟,在山路之间轻车熟路的走着。 “老六。”三哥走在路上,心神也渐渐稳了,毕竟是亲兄弟,得了空闲,就问我道:“这些年,你还好” “好,一切都好。”我看看三哥,百感交集,我知道,陆家破败的时候,老太爷把几个兄弟都派了出去,各有各的重任。十几年之间,从来都没有三哥的任何消息,外人都以为,三哥早就死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苦情 “三哥,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当年老太爷派出陆家兄弟,各做各的事情,老太爷很谨慎,为了防止其中某个环节出现问题会影响大局。所以几个兄弟之间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任务和目的,当时见到大哥的时候,他也不清楚下面的几个弟弟都去做什么了。 因为还有土远城和络腮胡子在场,所以三哥说话不能那么随意,他和我有意落在最后,沉默了一会儿,道:“老爷子过世之前,让我和二哥到蓬莱岛去。” 说起来,老太爷真的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身手好,具有统御家族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力。陆家自从当年地仙发迹以后,兴盛了这么多年,一代传一代,从来没有任何一代家主,会对未来的大趋势产生预感。唯独老太爷,自从当年和葛清密谋之后,他可能预料到,从地仙颠覆阴间到现在延续了上千年的秩序,或许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他想把陆家解救出来,让陆家后世的子子孙孙都挣脱这个枷锁,就知道一定要去拼。 陆家的始祖陆百年很早以前就无影无踪,但老太爷能猜得到,始祖一直都在大山里,在酝酿尸解。陆家的子孙找不到陆百年,不过尸仙尸解之后,要去蓬莱洗脱最后一缕尘念,这需要很长时间。所以老太爷提前安排了二哥三哥,十几年前就赶往蓬莱,为迎接始祖做准备。 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二哥三哥正当盛年,那时,三哥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既然是老太爷吩咐的事,就一定要做。当他和二哥一起离开石嘴沟时。可能没有想过,陆百年沉寂蛰伏了那么多年,或许三两年内就可以尸解,但也很可能三五十年之后才能尸解。始祖不尸解,二哥和三哥就永远回不来。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时间。 我心里顿时清楚了,陆百年当时在莫须村尸解离去的时候,曾经说过,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过有二哥三哥提前为他做好了一切准备,陆百年节省了相当一部分时间,才能及时赶回大山,在暗中震慑地仙。 说起这些。三哥淡然的目光里,不由自主的黯然。十几年光阴岁月流逝,二哥永远留在了蓬莱,再也回不来了。 “大哥他”我犹豫再三,三哥回到大山不久,我不愿把家族中的噩耗告诉他,可是亲生手足,大哥的死讯迟早瞒不过他的,我踌躇着,最后还是把事情告诉了他。 三哥不说话,十几年孤寂困苦,已经磨平了他的心。但是当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手指,因为悲伤而轻轻的颤抖。 我猛然被触动了,陆家过去的历史,抛开不说,但仅仅就是我们这一代,陆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不想这种代价再延续到下一代。 也只有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大哥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无论再苦,把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我们手中,给陆家的子孙,留下一个清平的世界。 我和三哥谈了谈,他刚回大山不久,对现在的情况已经生疏了。我们交谈着,络腮胡子飞快的带路,几个人都是好脚力,不知不觉间,在山路中行走了十几二十里远。前面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坳,四面被群山遮挡,温润暖和,山坳里的花花草草已经勃勃生长,绿意盎然。 一片新绿之间,有一个很小的山洞,被精心的掩饰过。走到这里的时候,络腮胡子回头看看三哥,道:“姐夫,就是这里了。” “就是这里了”三哥看到这片山坳中的新绿,内心深处,就好像泛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波澜,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当年,认识她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季节” “我说你这个人,不要乱套近乎行不行”我揪住络腮胡子,他一口一个姐夫的叫,三哥虽然不计较,但我却忍不住了,络腮胡子的来历还没有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认他这个亲戚的。 “老弟,怎么叫乱套近乎。”络腮胡子一本正经,小声辩驳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有空问问陆三爷,我这是不是凭空乱叫的。” 络腮胡子不理我,颠颠的跑到三哥前头继续带路,我们顺着小路走进山坳,穿过那片嫩绿的绿地,来到那处被掩饰过的小洞前。小洞里面悄无声息,可是三哥在洞前停住脚的时候,身子猛然一抖,他仿佛能感觉到,这个洞里,有一个人。 “姐夫,你当年走的那么匆忙,我二姐,心都碎了”络腮胡子站在三哥旁边,道:“她执意要出家,我拦也拦不住,现下你总算是回来了,她心里,欢喜的很,嘴上虽然不说,可我瞧得出,她天天都在盼” 络腮胡子的话音还没有落,一道身影扶着小洞的洞壁,从里面慢慢的走了出来。我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就骤然一惊。我认出,她是妙玉庵里那个曾经重伤过云彩的尼姑。当时,尼姑心慈手软,被云彩打瞎了眼睛。一直到这时候,她的伤势依然很重,眼睛里,像是覆盖着一层黑雾。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能听到声音。她走出小洞的时候,面朝着三哥所在的方向,那双已经瞎了的眼睛里,眼泪滚滚而落。 我不知道三哥和她之间有什么过往,然而到了这时候,我却能感觉的到,三哥和她早就认识的,但是当年老太爷一声令下,三哥无法违背家族的指令,离开了太行。他们分离了,一别就是十几年时间。 “青岚”三哥那么镇定,可是看到尼姑那双已经被黑雾覆盖,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时,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 或许,他记得当年的她,一双明眸如同繁星般璀璨,光亮。然而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她老了,眼睛也不亮了,只剩下布满皱纹的脸庞,依稀还留着当年的影子。 三哥的手一直在颤抖,呆呆的迈动脚步,走向这个叫做青岚的尼姑身前。我不是三哥,却感同身受。我能想象的到,如果我和银霜子分别十几年,再回故土时,看到她老了,眼睛也瞎了的时候,我心里,会是怎么样的痛,怎么样的愧疚。 “你走了,二姐就一直在暗暗的哭,哭的一双眼睛灰蒙蒙的”络腮胡子也被眼前的一幕触动了,低下头,眼角带着一抹泪痕,道:“如今,她是真的瞎了” “三哥”青岚尼姑听到三哥的声音,就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正劈在头顶,她的身躯一晃,伸出两只手,在面前摸索着,她激动,欣喜,哀怨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难以言语。 十几年沧桑,她只剩下一盏青灯,还有心头的古佛。但青灯古佛,又怎么能斩掉缭绕心田的一缕情丝。 “三哥你终究是回来了”青岚尼姑一开口,已经泣不成声,她木木的脸上,想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是眼泪却不停的朝下滚落:“当年,你一去不回,我天天在想,天天在问,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忘记了我哭,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忘不掉我的是不是” “忘不掉,我忘不掉”三哥想忍,可是埋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苦情,又怎么可能忍的住,他慢慢的抬起手,一点一点,直到触碰到青岚尼姑颤巍巍的双手时,两双手顿时紧紧的抓在一起,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松开。 “三哥,你变了样子了吗你还是当年的三哥吗”青岚尼姑已过中年,可是三哥出现的一瞬间,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青葱韶华的年纪,她抓着三哥的手,尽管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还是一眨不眨的望向三哥:“你还是跟我讲你们陆家的故事,跟我唱山歌,哄我开心的三哥吗” 时间,如一把锋利的雕刀,它把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无声无息的雕琢改变着,时光穿梭,当年的所有,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可这山,还是这山,这水,仍是这水,那心,依然是那心。 时间剥夺不掉的,是当年的心,改变不了的,是那个真正的自我。 我转过头,不忍再看,我怕再看下去,自己也会泪如雨下。络腮胡子还想朝身边凑,但是我一把拉住他,拽着他走了很远。 “现在,你该说说了吧,你是什么人。”我对络腮胡子已经没有了敌意,显然,这个叫青岚的尼姑,是络腮胡子的姐姐,我只是想彻底弄清楚,这姐弟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老弟,真的是对不住了,瞒你瞒了那么久。”络腮胡子也很罕见的露出了郑重之色。 第二百二十章胡子的身份 络腮胡子慢慢开了口,他跟我说,他的名字,不是李良辰,不过,他的确是姓李。叫做李福荣。 “李福威是你什么人”我听络腮胡子这么说,再联想一下,就知道他和李福威应该有一些关系。否则,凭络腮胡子一个游手好闲的闲汉,凭什么就去调动李福威手下的人。 “不瞒你,李福威,那是我大哥,嫡亲的大哥。”络腮胡子又回头,朝三哥和青岚尼姑那边望了一眼,道:“我们家兄妹三个,李福威是大哥。那边是我的二姐,我行三。” 我明白了,难怪李福威的手下老广会喊络腮胡子三爷,只因为他是李福威的三弟。 “老弟,瞒你那么久,是我不厚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害你的心。”络腮胡子低着头,道:“只是,想得点好处。” 三哥十几年前离开大山之前,已经跟青岚尼姑认识了许久。那时候的青岚尼姑,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人人都知道,李福威的妹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但英姿飒爽,让人心折。十几年前,外界正是战乱不断的年代,为了各自的利益,大山头之间也会偶尔联姻,以求共保,那时候,李福威是存了心思的,想给青岚尼姑找一个合适的人家。跪求百独一下 但是让李福威料想不到的是,青岚尼姑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三哥。那一年,她和三哥都是二十多岁。两个人一见倾心,私定了终身。然而对于这桩婚事,陆家老太爷不同意,李福威也不同意。 我们陆家是赶尸的,可是老太爷做人很正。从小就严令陆家的兄弟还有徒弟仗势欺人,他不可能让三哥娶一个大山匪的妹子做老婆。李福威也嫌弃陆家是赶尸出身,觉得没有利益可图,两边一起反对,这门亲肯定是结不成了。不过三哥和青岚尼姑心里都有对方,受到家族里的压力,却还是没有分开,暗自交往。为了彼此。三哥一直熬了那么多年没有娶亲,青岚尼姑也熬了那么多年没有嫁人。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家门,平时见一面颇为不易,每每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三天三夜都讲不尽。接触的时间太久,又太熟,对于陆家的事情,青岚尼姑知道很多。 “那时候,大哥满不看好这门亲事,二姐跟大哥几乎是翻脸了,有什么话,二姐只会对我说。”络腮胡子道:“每次二姐跟姐夫见面,回来总是喜气洋洋的,跟我说这说那。” 络腮胡子有心机,本来是无意听青岚尼姑说些三哥和陆家的事情,但听着听着,就上了心,有意的找青岚尼姑套话。青岚尼姑没有防备亲弟弟,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络腮胡子由此就弄清楚,陆家有不死扳指,还有一颗幽冥舍利。 络腮胡子暗中把这些都跟李福威说了,兄弟两个动了心思,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但是来软的来硬的都不行,陆家对外人很戒备,不可能吐露家族里的详情,而且那时候陆家势力大,尽管人数没有山匪多,可三狼二虎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再加上老太爷坐镇,李福威想要动手也绝对不占什么便宜。 事情就这样一直拖,拖到了三哥离开太行。青岚尼姑跟三哥这么多年的感情,但三哥说走就走了,青岚尼姑心如死灰,不顾李福威和络腮胡子的劝阻,执意削发遁入空门。青岚尼姑出家之后,陆家随后也垮了。 “大哥觉得陆家垮了,时机成熟。”络腮胡子道:“陆家垮掉不久,大哥曾经悄悄派人对陆家动过手,但吃了大亏。” 陆家虽然垮台,被的兄弟都不见了,但石嘴沟还有五叔,最关键的,是五叔手里,很可能有幽冥舍利。这颗舍利,是地仙第一次尸解之后头颅所化的至宝,李福威派人来石嘴沟,被五叔彻底击溃。那一战打的李福威心惊胆战,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跟陆家为难。 说起来,李福威兄弟俩在这件事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浪费了很多时间,不敢来硬的,不代表就放弃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在暗中搜寻相关的线索,李福威要坐镇山头,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是络腮胡子暗中去做的。 直到络腮胡子在灵云寺偶然遇见我,顿时觉得是个机会,所以故意露出伪造的不死扳指,跟我走到了一路。 其实,络腮胡子这个人虽然和老狐狸一样很鸡贼,但他不是恶人。我们一路同行,算是一块出生入死过,接触的久了,络腮胡子就觉得我对朋友实诚厚道,他几次想偷了我的扳指,可我藏扳指藏的紧,他又不忍对我下手,所以只能一直拖着。 “那一次,你和银霜子要在大蛮山大婚,我就觉得,真让你入赘大蛮山,有银霜子护着,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所以,我趁着下山的机会通知了大哥,大婚的时候,大哥是有意过去搅局的。”络腮胡子苦笑道:“老弟,坏了你的好事,你不要见怪。” “难怪”我点点头,李福威那种老狐狸,沾上毛比猴都精,要不是有所图谋,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就去得罪银霜子,给自己树一个大敌。 一直到最后,络腮胡子眼见着瞒不住我了,肯定会被识破,所以提前不辞而别。跟我失散,石嘴沟又没有别的陆家人,络腮胡子线索中断,只能被迫停止这件事。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为了这个事情在大山里东游西荡,已经成了习惯,没事做了也闲不住,游逛着就到了妙玉庵,想去看看自己的二姐。 络腮胡子来到妙玉庵的时候,青岚尼姑已经重伤,云彩是南疆陆家旁支的人蛊,青岚尼姑解不掉眼睛里的余毒,伤势颇重。她就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要络腮胡子带着她,再到七星岭这里来看看。当年,三哥要离开大山,青岚尼姑一直把他送到这里,两个人才最后分别。青岚尼姑想看看这个令她一生难以忘怀的地方。 络腮胡子带着青岚尼姑赶来七星岭的路上,李福威下面几个手下恰好到这边来办事,老广是李福威手下的老人,三哥和青岚尼姑的关系非同一般,李福威山头的老人都知道陆家三爷。络腮胡子遇到老广他们的时候,老广就暗中跟络腮胡子说,好像见到了陆家的三爷。络腮胡子大吃一惊,三哥多少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了,他知道三哥和青岚之间的情愫,所以马上让老广去找三哥。 “二姐的眼睛伤的重,没法子了,只能找个老方子来拔毒。” 那个老方子里,需要年头极老的人骨来入药,那样的人骨,只能老坟里才有。络腮胡子被迫跑到霍家的祖坟来挖骨头,头一次被霍家人察觉,把络腮胡子惊走。络腮胡子又等了两天,又冒险跑来盗墓,我恰好从这里经过。他跑的快,眼瞅着我被霍家人带走,心里就想救我。这时候老广传回消息,告诉络腮胡子,陆家三爷,现在暂时在七星岭附近落脚。 “陆家三爷是个重情的人啊。”络腮胡子叹道:“他也记得,当年跟二姐是在这里分手的,所以一回太行,第一个就赶到七星岭这里来,也想看看这块故地。” 络腮胡子知道霍家不好惹,为了救我,着手准备了三步棋,第一个就是挖地洞,能救出我最好,真的被发觉,就由老广带着人硬闯。络腮胡子这边挖着地洞,那边就让人去找三哥,说我在霍家有难。 “老弟啊,身不由己,望你不要怪我。”络腮胡子说完这些,颇有愧疚,他就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害我的心,但接近我的动机本身不纯。 “算了。”我听完络腮胡子的话,心里也没有怨。这个人总体还是好的,为了救自己的二姐,冒险跑到霍家去盗墓,心底不善的人,不会冒这个险。 我们在这边说着话,三哥和青岚在那边已经停止了哭泣,两个人坐在洞口,小声的说着话。两个人都已经过了中年,却仍然像是年少时那样,三哥陪着青岚尼姑说话。 “二姐的眼睛,始终是不好。”络腮胡子满脸的担忧,道:“有姐夫陪着,或许好一些,可我就怕时间长了,眼睛里的余毒拔不干净,始终是个大患。” “你配的老方子不管用吗” “没用。”络腮胡子摇摇头,他千辛万苦的配好了药方,但青岚尼姑眼睛里的毒,是来自南疆,山里的老方子不对症。青岚尼姑的瞎眼肯定是保不住了,如今络腮胡子只奢求能保住她的命。 络腮胡子忧心忡忡,我也禁不住担心。三哥流落十几年,好容易平平安安赶回大山,如果青岚尼姑再有三长两短,我不知道三哥是否还能承受住这个打击。 本来,从妙玉庵离开之后,我就没再想过这个事情,然而事情又摆到面前,我们都束手无策。 想来想去,我就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青岚尼姑的眼睛是云彩弄瞎的,想要解毒,还得云彩拿出解药。 第二百二十一章落魄 云彩肯定有解药,但是她已经离开了,茫茫的大山,我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她。而且,我不想再和云彩打什么交道,我不否认。她对我存着情爱的心,可我和她,毕竟不是同一类人。 但是当我看着三哥望向青岚尼姑时眼睛里的怜惜,就忍不住动摇了。陆家的几个兄弟已经付出太多,我没有能力为他们做什么,可我知道,如果能救回青岚尼姑,三哥会欣慰。 我相信,如果我真的跟云彩开口,她一定不会为难我,她会给我解药。 渐渐的。我就打定了主意。络腮胡子手下有老广他们几个人,土远城在霍家一言九,他们只要派出人,四处寻找,总会有些收获的。从南方来到大山的陆家旁支,不管口音或者装束,都跟山里人有很大区别,容易辨认。云彩是旁支的首脑,只要能找到旁支的人,迟早也会找到云彩。 我想好之后,就把三哥喊了过来,然后跟络腮胡子凑在一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三哥和络腮胡子都想救人,当即答应。 “六爷,你要多少帮手”土远城道:“七星岭这边,是咱们的地盘,几十个人,霍家还出的起。” “不用帮手。”我摇摇头,云彩对我手软,不代表对别人都会手软,人真的多了,反倒不妙。 我们大略商量了一下,派出去的人要四处寻找,及时传递消息,三哥陪着青岚尼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大碍。但情况还是比较紧急。络腮胡子和土远城各自都派出了人,到处打探陆家旁支的消息,我们就在霍家暂时住下来,等待信息。 络腮胡子和土远城都催的很紧,派出去的人不敢松懈。着力打探。陆家旁支这次来到大山里的人很不少,散布各地。过了几天,就有人传回消息,在离这里一百多里的焦家营,发现了南方人的踪迹。 我收到消息之后,跟络腮胡子就急速的朝焦家营赶。焦家营很小,附近有几个村子,过往的人走的累了。会在这里落脚休息一下。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焦家营的几个南方人已经离开了。络腮胡子心急火燎,让人继续跟着,我们就留在这儿等消息。 心里头装着事,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和络腮胡子等了足足一天,粒米未进,一直到晚饭的时候,络腮胡子才拉着我出去吃点东西。 我们走到一家小馆子,地方小,馆子简陋的和猪窝一样。正要进去,络腮胡子就拉住我,眼睛朝旁边瞥了瞥。 馆子外的墙角,窝着一个乞丐。天气已经很暖了,但这个乞丐裹着一件脏久的袄子,他的腿不知道怎么受了伤,估摸已经断了,但是没有治,伤口烂的一塌糊涂,已经化脓,散发着一股恶臭。乞丐窝在墙角,一动不动,又脏又臭,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这样的都是苦命人,我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一点药,还有一点钱,走到他面前,把东西轻轻放下,道:“把药敷了,买点东西吃吧。” 乞丐依然一动不动,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也不接东西,也不道谢,身子一扭,面朝着墙壁,好像要打盹睡觉。我又说了一遍,他还是不理,这时候,馆子里的伙计就跑出来,把我们朝里面让,一边冲着墙角的乞丐呵斥道:“要饭的,走远点,咱们这是饭馆,你这样臭气哄哄,客人们哪儿还有心吃饭,快走” 乞丐一声不响,他的腿伤的非常重,裹了裹身上的脏衣服,慢慢的就朝别的地方爬去。我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络腮胡子却拉着我,对我摇了摇头。 “怎么” “老弟。”络腮胡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道:“你再看看他,他快死了。” 我不由自主的又回过头,望向乞丐。乞丐拖着一条断腿,艰难的在地上爬着,如果没有人帮衬,他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又觉得丢下他不管,很不妥当,反正没有胃口,吃不吃饭都无所谓,所以我转过身,就朝他走过去,想要亲手把他的腿伤给治一治。 我迈步朝他走过去,这个乞丐没有回头,但是却能听得出我的脚步声,他爬的更快了,一路爬,腿上就留下一片脓血。 这一刹那间,我突然觉得心口一闷,乞丐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可是此时此刻,我一下子觉得,他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 “你等等”我随即加快脚步,我一快,乞丐也快了,但是他爬着,总没有两条腿跑的快,三两下就被我追上。 “哎哎”馆子的伙计眼见着一单生意跑了,就赶忙也追过来,拦着我道:“天一黑,焦家营就没有馆子可吃了,这个要饭的脏成这样,碰碰他就污了自己的手,小爷,不用管他,这要饭的来了几天了,都是馆子里的客人发善心,给他点剩饭才活下来的,小爷要是行善,等会儿吃完了,多少施舍他一点就是了” “走开”我一把推开伙计,趁着我和伙计说话的空当,乞丐又爬出去很远,他匆匆忙忙,好像躲避一般的使劲朝前爬动。我越看越觉得窝心,那背影,也越看越让我感觉熟悉。 我的心里,唰的冒出一股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感觉,我的双腿微微有些发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挡在乞丐面前。 乞丐依然没有抬头,看见我挡在前头,他调转方向,要朝一边爬。身躯晃动之间,我隐约看到了他隐藏在乱发下的那张脸。 我的手猛然一颤,心口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陡然一痛。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下跳到他身边,蹲下身,拉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不用管我”乞丐使劲的挣扎,想要甩开我的手。 我不肯松开他,但是胸口如同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的要死,闷的要死,闷的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豹子,你不肯见我是不是”我看着乞丐的样子,只觉得想要落泪,我终于认出来了,这个又脏又臭,已经没了人样的乞丐,是失散了很久的章豹。 “你认错人了”乞丐还是要爬,可是我抓他抓的很紧,一丝也不肯松手。 章豹当时跟着水灵,不顾和我翻脸,决然走了。那时候,我怨过他,但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只剩下了担心。他是不争气,抵不住水灵的诱惑,我很想重重抽他两个巴掌,把他抽醒。然而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的心疼痛难当。 “豹子”我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提起来。 章豹的头低垂着,死都不肯看我一眼。他脸上都是污秽,脏的看不出真面目,可我认得出,他是豹子。 “你怎么变成这样”我看着章豹,就觉得他的腿不会无缘无故的断掉,而且提着他的身子时,我就感觉到,他两肩上的琵琶骨,像是被打断了,琵琶骨一断,整个人就等于废掉,原本就算有千万斤的力气,也使不出来,章豹惨不忍睹,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水灵,心头怒火升腾:“豹子说你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她害了你” “不要问,不要问了”章豹低着头,就好像失去了灵魂的皮囊,没有一点活气,没有一点血性。 “豹子我还当你是兄弟”我抓着他,低下头,看着他的脸,道:“你呢你当我是什么” “山宗”章豹终于承受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死死的抓着我的手,他不想哭出声,但却控制不住,身子在不停的颤动。 “切”旁边的伙计看见我和章豹认识,顿时冷下脸,风言风语的小声嘀咕道:“跟要饭的是朋友,还装什么阔气,要下馆子” “你他娘的那只眼睛看见我们装阔了”络腮胡子跟章豹也同行了那么久,眼见章豹这个样子,他心里也很难受,听了伙计的嘲讽,顿时一瞪眼睛,伸手从怀里抓出一把票子,使劲拍在伙计脸上:“狗眼看人低你这个馆子,老子买了,你给我滚” 我不由分说,把章豹背回落脚的地方,清洗伤口之后,我发现他真的已经废了。被打断的腿或许还能愈合,但是琵琶骨断掉,这辈子都没有恢复如初的希望。 “是不是她害了你”我心里既疼且恨。 章豹不说话,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当初走错了一步路,落到这步田地,他没脸面对我,也没脸对我诉苦。 我心头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杀机,对水灵的反感和痛恨立即转化成浓浓的杀气。 章豹做错了事,但毕竟是生死兄弟,谁要是害了他,我绝难容忍,无论对方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我要给章豹讨回公道。 “你安心养伤,不用多想,把身子养好,别的,你都不用管。”我安慰着章豹,慢慢转过身,拳头已经无形中攥紧了。 杀水灵必杀 第二百二十二章五行山 章豹仿佛能感觉到我身上勃发着浓重的杀气,他一直都难以面对我,但是这时候就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 “山宗”章豹只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不必为我再去冒什么险” “你不用管,好好养伤就是了。”我不理会章豹的劝阻,我们陆家处事原则简单直白,恩必偿,仇必报。虽然无论是当年的老太爷或者后来的五叔,都曾说过,陆家子弟,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仗势欺人,但自己的亲人朋友受到残酷的欺凌却无动于衷的话,那就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章豹好像完全变了,水灵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躯体上的重创,更要命的,是对章豹心灵上的挫伤。 “人一直走着,难免会摔跤,无论这一跤摔的有多惨,只要没死,咬着牙从原地爬起来就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对章豹道:“如果就此一蹶不振,那么,跟死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章豹始终对我有一种愧疚,当时他不顾我的阻拦,甚至冒着和我决裂的危险。跟着水灵走了,谁也没想到他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豹子。”我摇摇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会感觉愧疚,你本就不欠我什么。一世人,两兄弟,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想看见的,是当年为了老娘妹子一怒杀人的硬汉”跪求百独一下 “她可能可能是在五行山” 当时章豹跟着水灵走了,我不知道水灵心里最详细的想法,但她肯定是在利用章豹。我们分开之后,章豹对于水灵的用处不是太大,而且水灵在大山里到处游走,跟各种各样的人接触。时间久了,章豹多少有些怀疑。他问过水灵,水灵不说。 从那时候开始,水灵已经对章豹颇有微词,章豹本性不善言辞。有时候偶尔说两句,水灵就有些不耐烦。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章豹就不再多说,只想着能和她在一起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水灵接触的人很复杂,两个人辗转到了五行山附近的时候,水灵就逗留了一段时间。五行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山头有一小股山刺。那样的山刺团伙和花九还有李福威这种大山头没法比。在五行山停留下来之后,水灵和几个陌生人接上头。 “那几个人,听口音是从南方来的,里面有一个年轻人”说到这里,章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闭上眼睛,可能是不想回忆这段过去,他顿了顿,闭着眼睛道:“他和她交往过密,有时候,结伴外出,一走就是两三天。” 我心里一动,章豹所说的这几个南方来的人,很有可能是陆家的旁支。这一次陆家旁支大举出动,我判断不出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这个和水灵交往过密的年轻人,叫陆南,他们接上头之后,水灵就在陆南的协助下,收了太行山的那个小山头,山头上总共也就十来个山刺,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小山头被收复以后,水灵明显把那里当成一个窝。 不久之后,陆陆续续就有人来到了五行山,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五行山的声势渐渐壮大起来,水灵估计也想利用陆南替她做什么事,所以丢下章豹,跟陆南卿卿我我。 别的事情,章豹都可以忍,可以装作看不到,但是这种事,他忍不下。开始的时候,章豹只是怀疑,质问了水灵几次,水灵不屑一顾。后来,章豹就亲眼看到她和陆南同宿一室,这一下,章豹没法再忍,找到水灵,要她说个清楚。 水灵不想理会,章豹就一直追问,问到最后问的急了,跑去找陆南。我深知陆家的旁支都是在什么环境下生存下来的,章豹的功夫虽然不错,可却绝对不是水灵和陆南的对手。 果然,章豹被陆南制住了,陆南几个同伙大打出手,硬打断了章豹的腿,又掐了他的琵琶骨。那些人平时看毒虫相互撕咬吞杀,如今把人也当成了戏谑的玩物,能杀了章豹却不杀,非要把他折磨的体无完肤,才算罢手。 章豹已经成了废人,陆南原本要杀他,但水灵拦住了。水灵并非安了什么好心,只不过她知道我和章豹之间的兄弟情谊,就觉得留着章豹一条命,或许以后在对付我的时候,还会有用处。 说到这里,我就隐约的猜了出来,水灵勾结陆南,陆南教她了一些来自南方的巫蛊,金三阳那种人本身是不会被收买的,但是中了巫蛊,身不由己,被水灵驱使。 “我都知道了,你好好歇着。”我给章豹盖好被子,又陪他坐了一会儿,章豹千辛万苦从五行山逃了出来,但是腿已经断了,几乎是在山里爬了那么久,一路流离,他疲惫不堪。 等他睡着之后,我转身离开房间,络腮胡子没在,可能是派出去人过来传递消息,他跑去接头了。 一直到半夜时分,络腮胡子回来了,我们简单说了说。络腮胡子听了我的打算,想了想,道:“老弟,你是决意要替豹子出头吗” “那是兄弟,受了屈辱,我不能坐视。” “兄弟们传来的话,那几个南方人,也是朝着五行山那边去的。”络腮胡子咂咂嘴,道:“五行山那个地方,原本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山头,但是现在聚集了很多人,隐然已经要跟几个大山头分庭抗礼了。老弟,不是我说,替豹子出头,我没得说,只不过要好好谋划。” 我想着,陆南在陆家旁支里,可能也有一些不俗的身份,他跟水灵勾结一气,在附近的陆家旁支,接二连三的朝五行山去,估计已经把那里当成了一个固定的据点。水灵的心机深沉,手段又毒辣,短短时间里,就靠不同的手段笼络了那么多人,成了大患。 那些南方人都到五行山去了,云彩是他们的领袖,不会不知道,去五行山,很可能也会遇到云彩。杀水灵,拿解药,这两件事可以并成一路做。 我在焦家营留了两天,络腮胡子到处串联,但是这边离李福威花九还有银霜子的地头太远,拉不来人,最后是老广那几个人,还有土远城带来的一些霍家人做了帮手。为防止人数太多招人耳目,我们分了几路,开始朝五行山赶。 曲曲折折二百多里路,我们都尽了全力,一路无话,渐渐接近了五行山。土远城派了一个精明的霍家人,悄悄的先过去打探一下情况。但是人派出去,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微微有些不安。 远处的五行山并不高,入夜之后,可以看见山上一点一点亮起的灯火,一切都显得正常有序。 “这山头上,怕是至少得有三百人靠上。”络腮胡子是李福威的亲弟弟,说起来,也算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山刺,他抬眼观察了一会儿,根据山上那些点点的灯火,就大致判断出盘踞在五行山的人数。 对方的人数远远超过我们,众人就很谨慎。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观察有没有云彩的踪迹,再看看水灵到底在不在这里。但不亲自涉足五行山山头,就掌握不了太多情况。所以等到天色完全黑了,我就想在五行山附近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上山的小路,先悄悄摸上去刺探一下。 土远城留下来压阵,我和络腮胡子就猫着腰朝五行山方向慢慢的走。这种山头一般都有夜里巡山的人,每隔一个时辰,会在几个上山的要道附近巡逻一圈。络腮胡子有经验,避开巡山的队伍,带着我一直走到五行山和旁边一座小山之间的山峡间。 “老弟,现在偷偷上山,要冒很大风险。”络腮胡子道:“必须算好时间,躲过巡山的,最多在山上逗留个把时辰,就得立即下来。” 我就在考虑,魂魄出窍,悄无声息,可以飘到山上去暗中窥视,但是我吃不准山上有没有精通术法的人,万一有人学过观魂术,察觉到我的魂魄,那就麻烦了。 就在我考虑着对策的时候,静悄悄的山峡之间,骤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沙沙声。听到这个声音,我就感觉头皮猛然一麻,我听得出,这是无数的毒虫在地面急速爬行时发出的声响。 五行山有很多陆家旁支,深谙驱虫术,除了有人在巡山,还有这么多毒虫在山周围不断的爬行,只要遇见陌生人,虫群就会将其吞噬。 沙沙声逼近的很快,转脸已经到了眼前,借着月光,能看见一群五彩斑斓的虫子在草皮下急速的蔓延。络腮胡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当时就差点被吓尿,一下跳起老高。 我们两个被迫就朝旁边退却,黑压压一片虫子,在地上隐隐转了个弯,又跟着我们爬过来。无形中,我们被逼退离开五行山,渐渐跑到旁边那座小山的山脚下面。 “不对”我回头看看追来的那片毒虫,隐然察觉到不妙,这群毒虫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如果没有人暗中驱使,不会这样目标性很强的追击我们。 第二百二十三章大战 当我察觉到这群毒虫有异,再转头看看四周的地形,心里顿时一亮。这座小山旁边就是绝路,我和络腮胡子被迫退到这里,被数不清的毒虫挡着,隐然已经无路可走。 轰 就在这个时候。在远处潜伏的土远城那帮人,一下子被几团炸亮在半空的火团惊动了。五行山的下方,好像瞬间就飘动起一大片一大片绿幽幽的火苗,在火苗的闪动之间,成群的虫子仿佛从蛰伏中快速的苏醒过来,漫山遍野。土远城那帮人顿时乱了阵脚,还没有看见一个敌人的影子,队伍已经先乱了。 “六月债,还的快,陆山宗,咱们的帐。该好好算算了。” 绿幽幽的火光在五行山下面不时的闪过,随即,从时明时暗的火光里,现出一群一群的人。 人群最前面的,赫然就是水灵,她身边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岁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脸白的好像能看到皮肉下的血管,五官长相算是俊朗的,但那双眼睛里,带着一股让人反感的邪气。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是经过章豹的讲述,我就感觉,这个人。是和水灵勾结的陆南。 “你们的探子一露头,我就知道,有人要打五行山的主意。”水灵看着我,嘴角虽然带着笑意,但前次在霍家让她灰头土脸,再加上章豹的事,这梁子结的大了,彼此之间已经把对方看做了生死仇人,水灵的笑容显得有些阴森,道:“真没想到,陆山宗,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五行山来。” 土远城派出去的霍家人,果然是被抓了。尽管霍家人死不松口,一个字也没有泄露,但水灵能察觉出,有敌人已经靠近了五行山,因而严加戒备。 “陆山宗。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那个面色白的和死人一样的陆南在水灵旁边打了个哈哈,望向我的时候,眼睛里的邪光一下子暴涨到了极点:“有道是负债子还,你们陆家老太爷当年欠下的债,只能落到你头上了。” 陆家旁支的人很多,随着繁衍,也渐渐分成了很多不同的支系。毫无疑问,人蛊所在的一脉,是实力最强的。当年老太爷坐稳了家主的位置,专门到南方去震慑陆家旁支,杀了当时的老人蛊,人蛊的位置空缺了几十年,尽管老人蛊所在的一脉依然根深蒂固,但总体地位,是大不如从前了。 而这个陆南,就是老人蛊的后裔。 “好胆魄,好出息。”我冷然一笑,望着陆南,道:“我家老太爷几十年前杀了老人蛊,这几十年之间,你们这些老人蛊的子子孙孙,是做什么去了难道不知道老太爷就在石嘴沟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夹着尾巴,如今知道他过世了,就跑回山里耀武扬威” 陆南脸上一阵青红闪烁,被我抢白的无话可说。 “不要和他说那么多。”水灵在旁边插嘴道:“这个人只吃拳头。” “抓了”陆南猛然一挥手,喝道:“其余的人,全杀掉” 水灵他们有备而来,借助五行山的地形,已经暗中布下一个天罗地网。陆家旁支善于驱使毒虫,陆南的话音一落,漫天遍野的虫子就扑将过来,虫群之后,是黑压压的人群,土远城带来的尽管都是霍家的好手,但人数上占尽劣势,一波毒虫冲击之后,后面的人群再一阵冲杀,把霍家人冲的七零八散。 耳边时不时就传来霍家人被毒虫吞噬时发出的惨叫,土远城他们受到攻击的同时,我和络腮胡子也被团团围住。虫群蜂拥而至,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毒虫就在眼前,唯有硬拼。我的手掌之间,噼噼啪啪缭绕着乌黑的阴雷电芒。无论是至阳,还是至阴,都是绝对强大的力量,阴罗密咒把纯正的重阴身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目前我还没有大成,但阴雷的电芒一出现,周围如潮水般的虫群就像寒冰遇见炎阳,唰的朝后退缩着。 我精神一振,跨过退缩的虫群,迎着对面跟随而来的敌人就猛扑而上。一拳重击过去,最前面的那人胸口嘭的被砸中了,胸膛上的皮肉顿时出现一个拳头大的黑窝,普通人承受不住阴雷的打击,这一记带着阴雷的重拳,已经把他身上的阳气化掉了一大半。 有阴雷的威势,如同虎入羊群,面前的敌人没有一个能招架住阴雷的冲击,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经被打倒了五六个,剩下的难以抗衡,被迫朝后退去。我来到五行山,就是为了杀掉水灵,打退面前这股敌人的时候,身子一转,冲向不远处的水灵。 “出来都出来”水灵明显有些惊慌,却强装镇定,一声大喊,顿时,从绿幽幽火光未曾照亮的地方,慢慢的走出了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都已经年过中旬,约莫有四五十岁的年纪,我不认得他们,但是几个人出现的同一时间,正在远处拼死抵抗的土远城脸色骤然一变。 “六爷”土远城一拳把面前一个山刺打的横飞,匆忙对我喊道:“这都是过去石嘴沟的小阴官” 石嘴沟十八个小阴官,良莠不齐,除了其中寥寥几个,剩下的已经彻底脱离了陆家的统领和管辖。这些都是老太爷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会观魂,会抓鬼,腿脚功夫又出奇的强劲,七八个人一起出现,是极其扎手的敌人。但是看着这些小阴官,我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为了某些利益甘心和水灵狼狈为奸,还是中了蛊,神志不清,被水灵利用。然而他们站在对面,一股强大的压力就迫使我停下了脚步。 “火楚原,木侯阳,土郸你们几个人,认不出这是六爷了”土远城看到几个小阴官面色不善,在远处急的束手无策,想要冲过来,却被人群和虫群死死的围住,能够自保已经是万幸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一个小阴官淡淡的看了土远城一眼,目光转向我的时候,顿时犀利起来:“我们给陆家卖了那么多年的命,最后一无所获,陆家,有一条金脉,我要这条金脉” “不死扳指,幽冥舍利,把这两样东西拿到手,大家都有好处。”另一个小阴官呲着牙,道:“六爷如果不死,铁定是不肯交出这两样东西的。” “你们都想造反” “石嘴沟陆家都名存实亡了,还有什么造反不造反这一说的”有人阴冷的一笑,道:“即便造反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老太爷还能从坟里爬出来责罚我们一顿老土,我劝你不要鸡蛋碰石头,要看清眼下是什么状况。” “不要废话先抓了陆山宗再说” 十八个小阴官脱离陆家那么多年,这些都是有本事的人,有的归隐泉林,有的则在这十几年时间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水灵通过种种手段把他们聚拢到一起,七八个小阴官本身就是很强的人,再加上各自带来一帮手下,立即就变成五行山一股棘手的势力。 “你们,全力对付他,那边的人,撑不了多久的。”陆南也吩咐陆家旁支的一些人。 所有矛头顿时全部对准了我,陆家旁支全力催动着整个五行山附近所有的毒虫,很多常年蛰伏在地层里的毒虫都露出了头,我看到虫群之间夹杂着一尺来长的蜈蚣,还有拳头那么大的彩蛛,虫群升腾着一片五彩斑斓的薄雾,洪流一般的涌动而来。虫群之后,七八个小阴官也蠢蠢欲动。人,一旦沾染了不该有的**,就会变的比鬼更可怕。 噼啪 大敌当前,我的手掌乃至身躯上,都浮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乌黑电芒,重阴身独有的气息和威势在电芒中闪烁着,那种气息让大大小小的毒虫感觉恐慌,涌到距离我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停滞不前,焦躁的原地转着圈子。 虫群虽然被阻住了,但后面跟随而来的七八个小阴官,连同陆家旁支的几个高手,却没有任何停顿,从三个方向一起围攻。我难以同时抵挡这么多人,一咬牙,硬着头皮把面前两个人击退,可是却露出破绽,被一个小阴官在后腰上扫了一下。 骤然间,从绿幽幽的草皮间,一下子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黑的像是染了墨,在我的小腿上抓了一下。这一击来的非常突然,且让人无法防备,尖利的指甲刺破了皮肉,顿时,我就感觉腿上一麻,那种麻木的感觉唰的从小腿蔓延到了腰上。 “出来”我强撑着,猛一伸手,从土里把那个偷袭的陆家旁支硬提了出来,手掌上都是电芒,一拳砸过去,对方的脸瞬间就惨白一片,阴雷把他身上的阳气几乎化光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刚刚把这个陆家旁支打出去,身旁的两个小阴官一左一右的夹击过来。我抬手挡住其中一个,但旁边的另一个,却怎么都挡不住了。 这个小阴官手里,攥着一把和手指一样宽的刀,刀尖如同一条毒蛇,尖锐的破空声刚刚响起,刀尖已经逼近了我的脖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旧情难忘 我明知道刀尖已经逼近,却没有余力再去阻挡和躲避。如果拼命挣扎,这一刀不会刺中要害,但小阴官和陆家旁支在一起,刀上如果有毒,脖颈的皮肉被刺破一点。毒就会急速入脑,后果不堪设想。 我猛然一扭身,反手一拳,把面前的小阴官打退,而身侧的那一刀,终是避不过了。我感觉一条手臂被刀锋划破,刀伤的毒顺着伤口渗入体内,手臂立即一麻。一条腿和一只手彻底没了力气,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黑。 “死”我心头的血和怒轰然涌上头顶,修炼阴罗密咒还没有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许是情急之下爆发了所有的潜能,血气在头顶汇聚出一片小小的雷云。电芒闪烁之间,一道阴雷从雷云劈落下来,把拿刀的小阴官立劈当场。 “老弟”络腮胡子摆脱身旁两个陆家旁支,伸手把我扶住,一脸焦急:“这可怎么办” “他已经受伤了,快”水灵在不远处大声叫道:“一作气,抓他” 毒性蔓延的极快,尤其手臂上那一处伤,麻木感渐渐弥漫到了胸膛,我就感觉心脏也被麻痹了,半边身子使不出力。 “来一起来”我虽然半截身子已经无力。但还有一条腿和一只手,大敌当前,我感觉眼前一阵微微的眩晕,然而当我想起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人样的章豹,胸膛中的血就滚滚而流,像是要沸腾了一般:“让我见识见识,陆家的小阴官,还有陆家旁支,到底有多大本事”: 人群蜂拥,又一波冲击近在眼前。土远城想要救援,但苦苦支撑,杀不出重围。我看着逼到身前的强敌,一声大喝,头顶上方那片小小的雷云。仿佛瞬间就膨胀着,噼啪作响的电芒汇聚成一片雷雨,在周围不断炸响。 借着阴雷蓬勃的机会,我拖着一条腿杀入人群。事到如今,再没有多余的话。丝毫不能手软,我抢过一把刀,雪亮的刀光在手中唰唰的闪动,刀芒几乎被阴雷的气息给浸染了,挡者披靡,刀光和电光混成一条浮动的龙,一刀下去,面前一个陆家旁支的手臂被砍断。捂着断臂处,哀嚎着踉跄后退。 身上脸上全部都是鲜血,却不及擦掉,几刀过去,周围的人迫于压力,拖着几个受伤的同伙,仓皇退走。我觉得腿上的麻木感已经到了腰际,一手握着刀,支撑着身子。眼睛被鲜血糊住了,夜色中的五行山猩红一片。 “他中了毒,撑不了多久冲”陆南也在不远处大喊道:“冲冲” 不等我喘过这口气,又一次攻击已经迫在眉睫。毒性在躯体里蔓延,严重影响了我的动作和力量,身手没有之前那么敏捷,只凭着一股不肯屈服的血气在战斗。我握着刀,一刀砍倒身边的两个敌人,手掌顿时一松,感觉已经握不住这柄刀了。 一个陆家旁支从身侧急速的贴近,这人浑身上下都带着毒,刺猬一样,不能触碰。我勉强提着已经将要脱手的刀,但只感觉连砍倒他的力气都没有。 陆家旁支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我能看到他那张因为浸淫在毒物里而微微发青的脸,还有狰狞的神色。 啪 一道身影,好像从身边黑暗的虚空里破空而出一般,唰的闪现出来。这个陆家旁支完全没有防备,身影出现的同时,一巴掌抽在陆家旁支脸上。这一巴掌抽的并不重,但巴掌的脆响还没有完全消失,陆家旁支的脸已经肿的如同透明了。 “陆家旁支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我的眼前不断闪动着一圈一圈熏醉般的光晕,但是在朦朦胧胧之中,我看到云彩的身影,她就在我身边站着,冷冷注视周围不断逼近的陆家旁支和不远处的陆南。 一瞬间,陆南和那些陆家旁支的脸色就变了,云彩是旁支中的人蛊,是真正的领袖,她的地位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体一步一步争取来的,蛮荒之地,全靠实力说话,在云彩冰冷的目光中,陆家旁支纷纷退却,噤若寒蝉。 “小哥”云彩逼退了周围的陆家旁支,望向我的时候,冰冷的目光顿时柔的像一汪水,她看着我身上的鲜血和伤口,微微皱起眉头,心痛不已:“你伤了,痛不痛”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云彩,这个让我产生了无比复杂情绪的女人,她就站在面前,像一个幽灵,又像一个精灵。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没事的”云彩看看我的伤口,不由分说,就按上一捧药灰。陆家旁支的人,没有谁比云彩更懂得毒,这些在外人看来几乎无解的剧毒,在云彩面前,却如同儿戏。一捧药灰随着鲜血融化,随即,伤口的麻木感就快速的消失。 “住手”陆南眼见着我已经力竭,但云彩横空出现,解掉我身上的毒,功亏一篑,陆南显然有些恼怒,但云彩毕竟是陆家旁支的领袖,他忍着气,道:“你想做什么” “你又想做什么”云彩面对着我,如同流淌的泉水,但面对陆南,就好像一股凌冽的寒风:“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陆南的眼睛在不停的闪动,老人蛊这一脉在陆家旁支里还有相当的地位和实力,但毕竟时过境迁,现在是云彩号令家族。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水灵皱起眉头,望着陆南道:“当时你和我说的,你在陆家旁支里如何如何,难道都是信口胡诌原来你根本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的。” “谁说的”陆南的年纪不算特别大,被水灵这样一说,顿时感觉脸面无光,当时就沉着脸,对周围的陆家旁支喝道:“抓了陆山宗” “谁敢”云彩的语气冷的像冰,站在原地慢慢环视四周:“陆家旁支,谁敢妄动一步,我让他下五毒地狱” 陆家旁支一共有二十多个人,全被云彩震慑,尽管陆南在不断催促,却没有人敢于违抗云彩的命令。 “旁支的人,全都过来。”云彩望着陆南,道:“你今天敢违抗我的话,就是自行脱离族门,太行虽大,以后,怕是再也容不下你了” 陆家旁支的人被云彩森森的语气吓的魂不附体,全部丢下手里的家伙,慢慢的围拢到云彩四周,漫天遍野的毒虫没有人驱使,一下子散成一盘散沙,在草皮中杂乱的爬动了片刻,随后就消失在黑暗中。没有陆家旁支协助,只剩下那些小阴官还有水灵纠集的一帮乌合之众,形势立即逆转。 “老弟。”络腮胡子终于松了口气,语气里都是羡慕:“每每遇到为难,总有如花似玉的小娘们来救你,羡煞个人儿,可是为什么我有了事,就没人管我哪怕是个老太婆也好啊” 看着云彩的举动,我心里更有底了,她念着我们之间的那份情,不仅不会和我为难,一旦真的动起手,她肯定会暗中帮我。身上的毒也消散的很快,手脚片刻恢复如常,我信心十足,一下子盯住了水灵。 今天无论如何,我必杀她 “这里有你什么事你横中插一脚,算是什么”一个小阴官眼看着功败垂成,心里非常不甘,对云彩喝道:“你们要走,没人阻拦,现在就走,别的事情,无需你们再插手了” “陆家旁支,和石嘴沟一脉同宗,怎么,我姓陆,不能管陆家的事我们陆家要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来多嘴。”云彩不动声色,但是语气里全是不容置疑的决绝:“今天,谁为难小哥,我就和他死斗到底” 陆家的小阴官肯定知道云彩的底细,也知道云彩是绝对的强敌,他们虽然很不甘心,却产生了犹豫,一起望着水灵。 “陆家旁支的人蛊,果然好大的气势。”水灵眼看着形势已经对她不利,却依然悠然自得,慢慢道:“但这大山里,不是你最强,也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云彩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从水灵身后的夜色里,走出来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这个孩子眉清目秀,一看就不是在山里土生土长的人。他背后背着一只藤条编成的大框,站在水灵旁边,一言不发,举起一张只有二尺来长的小弓,伸手在小弓上搭了一支小箭,遥遥对准我们。 嗖 一尺来长的小箭破空而出,激射过来,速度和准头都很惊人。但不用云彩动手,这支小箭仅凭肉眼就看得见,可以随手拨开,完全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小哥。”云彩看见我要出手,她唯恐我再受伤,挺身抢在前头,小箭激射而来,云彩拔出身边一个陆家旁门腰里的刀子,随手就把小箭拨到了一旁。 箭被拨偏了,但随即,我就看到诡异的一幕。这支小箭如同有了灵性,被云彩拨开的一瞬间,在半空唰的调头,速度比之前更快。 “不要硬挡”我一下子就惊觉了,额头的阴眼隐隐约约看到,这支小箭上,附着着一条魂魄。 第二百二十五章一个强敌 一尺来长的小箭仿佛长着一只眼睛,在半空调头,又一次朝我们激射而来。我随即就开始后退,心头隐隐开始恐慌。 附着在这支小箭上的魂魄,绝非寻常。修行的人在日游境界之后,魂魄能够完全适应环境的变化。变的极为强大,强大的魂魄可以强行附着在别的人或动物身上,压制对方的阴魂,暂时控制对方的躯壳。这种境界,叫做“附体”。 但是修炼到附体境界的人,也只是能附着在活物的身上,因为在方外修行的理念中,人的身体,是庐舍,魂魄是庐舍的主人,只要本事足够大。谁都可以占据旁人的躯体,叫做“夺舍”。然而,能附着并且操控不动物体的魂魄,隐然已经超越了附体的境界。 因此,我看到小箭上附着的魂魄,就隐然察觉到,这条魂魄的主人,肯定到了分神的地步。这种境界不好详细的解释,但分神境界之后,就是尸解。也就是说,附着在小箭上的魂魄如果继续修行下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能够尸解成仙。 察觉到了这些,我就对这支破空而来的箭产生了畏惧,根本不敢招架,不断的躲避。箭如同能够看见我,始终紧追不放。来来回回几次,云彩就急了,她怕我一个不慎,被小箭伤到。 “小哥你躲开”云彩猛然一闪,推了我一把,抬手又要把小箭拨开,但是激射的箭骤然蛇一样的扭曲着,绕过云彩手里的刀子,在面前一下加快了速度。云彩退无可退,举在手里的刀子不及收回。匆忙间伸出另一只手一挡。héiyaпě醉心章、节亿梗新 噗 小箭顿时就刺入云彩的手掌,余势不消,云彩的手暴起一团血雾。小箭穿过云彩的手,还要继续扭动,云彩一咬牙。丝毫不顾手掌上的剧痛,丢下刀子,抓住小箭的箭尾,用力把箭从手掌上拔下来。 陆家的旁支很早以前也出自石嘴沟,世代赶尸,对观魂镇魂之类的法门极为精熟,拔下小箭的同时,云彩抬手就从怀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符。符纸沾染着云彩身上的血迹,微微的发光,一下就裹住了小箭。 这种镇魂的血符奈何不了如此强大的魂魄,但也迫使对方从小箭上脱飞。这一刻,我看到小箭上的魂魄快的像一道光,嗖的飞回了那个抬手射箭的少年人身后。 水灵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身边射箭的少年,目光里满是崇敬和仰慕,恭声道:“道同先生,辛苦你了。” 射箭少年并不是主角,水灵说话,他一句也不答,只是随手解下背上的那只藤条大框。藤条大框落地的同时,我就看到框里跳出来一个只有三尺多高的侏儒。 小的时候,我在外地治病,住了一段时间。给我治病的那位老医生,经常带我在附近游玩。我在县里见过走江湖的杂耍艺人,里头就有一个侏儒。这种人长到成年也不过三尺多高,相貌丑陋,身体比例失调。但是面前这个侏儒,相貌和身形都很端正,看上去可能有四十出头的年纪,头上的头发梳理的整整,衣冠一丝不苟,背着手站在原地。 尽管他的身子只有三尺高,但整个人却如同一方宗师巨匠,俯瞰众生。我顿时就看清楚了,这个三尺来高的侏儒,是一个将要进入尸解境界的大高手,放眼太行内外,这种高手凤毛麟角,挑都挑不出两三个。 “道同先生,这里不比您的丹朱山,但是情况特殊,您多包涵。”水灵对这个侏儒极为恭敬,陪着笑脸,道:“那个叫陆山宗的,是我们必抓的人。” 我怀疑水灵混迹在大山里,完全是因为她那个老师的原因。她的老师人品抛开不说,但对于中国古史的研究和理解,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比的上。从一些蛛丝马迹上,她的老师肯定摸索到了一段秘辛,甚至很可能洞悉到阴间,生死,续寿这一系列不为人知的隐秘。正因为这样,水灵才可能知道一些事,而且锲而不舍的游荡在山里,上蹿下跳。 她的老师位高权重,这种事情肯定不方便亲自出面,水灵估计就是他所派出的主事人,要深入挖掘阴间和复生的秘密。显而易见,这个被称为道同的侏儒,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动的。 “你怎么样”我回过神,看着云彩的手掌血流如注,禁不住就担心了。此时此刻,彼此不能存在任何成见,云彩有再多不好,她也是向着我,帮着我的。 “小哥,我没事。”云彩的手掌已经被穿透了,但是我这么一问,她竟然就甜甜的笑起来,不顾强敌就在面前,脸上飘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红晕,小声道:“小哥,你记挂我,我很欢喜” “你们两个现在就不要腻来腻去的了成么”络腮胡子的眼睛有水,看得出道同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强敌,皱着眉头道:“先想办法走。” “你们来得走不得。”道同负手,慢慢走了两步,抬头注视着我们,这个相貌清癯的侏儒,弱小的身躯里好像隐藏着翻江倒海一般的力量,在他的逼视下,我就感觉心口一阵狂跳,压力倍增。 “矮子,你有什么本事,使出来。”云彩转过脸,她跟我说话柔顺的像一只小猫,但是对别的人却口无遮拦,冷眼道:“不要在这里胡吹大气。” 修道者无论正邪,修道修心,心境平和,喜怒不形于色,都有很好的涵养。然而道同听见这句话,脸色就微微一变,无论什么人,就怕别人直指自己的生理缺陷,云彩一句矮子,顿时把道同喊怒了。 我不由自主的拉着云彩开始后退,陆家旁支当年的老人蛊是被老太爷杀掉的,老太爷终究没有尸解,就算最全盛的时期,也不过就在分神的境界。云彩肯定斗不过道同,实力不在一个级数上。 “你就来试试。”云彩丝毫不理会道同隐藏的怒气,依然挑衅般的道:“来,让我见识见识” 呼 在场的几个陆家旁支都学过观魂术,云彩的话音未落,我和陆家旁支的人几乎同时看到道同的阴眼里,飞窜出一道肉眼难见的光。那是道同的魂魄出窍了,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道同的魂魄骤然闪起一阵火一般的亮光,周围的温度唰的就升高了,眨眼间灼烧的人满头冒汗。 道同的魂魄,卷着这一团火一般的亮光,朝这边飘来。魂魄本来是无形的,但是被那团火般的亮光映射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上去拦住他”云彩嘴上说的犀利,但也知道道同很难对付,一挥手,就指令手下的陆家旁支过去阻拦道同。陆家旁支在南方以实力上位,对族内的同族规矩严苛,违抗人蛊的命令,就是万劫不复的死罪。所以一群人都知道道同厉害,却不敢不动,十几个陆家旁支的人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上去,各种各样镇魂摄魂的法物稀里哗啦掏出来一堆。 轰 道同的魂魄迅疾如风,十几个陆家人还没有站稳脚跟,他的魂魄已经飘到了跟前。我看见那一团火一般的亮光里,扭曲着一道略微熟悉的影子,温度已经高的让人承受不住,脚下的草皮被炙烤的气雾氤氲。 “别”我刹那间就看到了那团影子,道同的魂魄裹着那颗火猴子的内丹,呼啸而至。火猴子是火的灵魄,尽管火猴子已经死了,可是在道同的催动下,这颗内丹散发着蓬勃的热浪,好像火猴子重生了一般。那种火焰的灼烧,不是普通人可以抵御的。 我一声大喊示警,但是魂魄飘飞的速度要比人快的多的多,一群陆家旁支的人不及有任何反应的余地,道同的魂魄就飘到了人群正中。 轰 一股爆裂的火焰从火猴子的内丹里升腾起来,魂魄不畏水火,道同的魂魄纹丝不动,但热浪却席卷了方圆几丈的区域。亮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眨眼的功夫,一群陆家旁支的人头发眉毛全被烧光,衣服燃起了火,距离最近的几个人,只哀嚎了一声,就被火焰烧的焦黑。 陆家旁支立即被道同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水灵那帮人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有道同这样的强援,局势又一次被逆转。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道同,尸仙不出,分神境界的修行者就所向披靡。道同的魂魄裹着火猴子的内丹,如入无人之境,陆家旁支迫于云彩的压力,被迫乱哄哄的抵挡了片刻,终于被强压瓦解,幸存下来的人开始四散逃窜。 轰 道同的魂魄扑面袭来,魂魄本身的威势把火猴子内丹的火魄催动的淋漓尽致,好像火猴子真的活过来一样,在半空泰山压顶般的朝这边涌动。道同的目标很明确,完全针对我而来。 “小哥,你退后。”云彩绝对不肯让我有半分危险,面对道同的强压,她猛然朝前冲去,想要临危挡住道同。 第二百二十六章最后一条路 云彩抢在我前面,想要挡住道同。道同的魂魄仿佛被映照的通红,如同一片火烧云,从上方坠落,又急速的贴着地面猛冲过来。 这一瞬间,云彩的身体好像和黑夜融为一团。露出了夜色人的身形。道同的魂魄快,云彩的动作也快如闪电,两团连看都看不清楚的影子嘭的在面前不远的地方重重撞击到一起。 轰隆 眼前的红云一下子被撞散了,但是红云崩溃的同时,云彩的身躯如同一根轻飘飘的稻草,从撞击处猛然倒飞了回来,我赶忙伸手接住她。落地的一瞬间,我看见云彩的半张脸被灼烧的通红,已经负伤。我紧紧抱着她,缓解惯力,踉跄的倒退了好几步。脚步刚一停稳,云彩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云彩”我看着云彩黯淡下来的眼神,顿时就把脑子里的所有念想丢的干干净净,我紧紧抱着她,急促的问道:“你怎么样怎么样” “小哥,我一点事情也没有”云彩强忍着第二口要喷出的血迹,鲜红的血,飞溅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不觉得痛楚,被我抱着,好像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她笑颜如花。道:“那个矮子,打不死我的” 就在云彩喃喃低语的同时,被撞散的红云唰的重新聚集到一起,道同的魂魄太强了,云彩伤不到他,尽管被撞的飞散,却瞬间又再次聚合,魂魄催动着内丹中的火魄,如同一轮飘浮在五行山脚下的炎阳。败独壹下嘿言哥 唰 道同的魂魄又一次朝着我们飘动过来,云彩都受伤了,谁又能阻挡强大的道同我抱着云彩,这一刻,她的生死,仿佛牵动着我的心。 “重阴身的人。想要杀人,简单之极,要么用阴雷劈死他,要么,就把他带走” 这时候。初一当初对我说过的话,电光火石一般的闪过脑海,我的阴罗密咒还没有修成,阴雷对付普通人还行,但是对付道同,却连一点把握都没有,眼见着道同的魂魄已经近在眼前,我身边的云彩。络腮胡子,连同不远处的土远城还有霍家人,一下子就被死亡的阴影彻底覆盖。 除了我,没有人再能阻拦道同的杀机。 把他带走 “你呆着不要动。”我放下云彩,形势危及,我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放下她的同时,烘炉出窍法催动着魂魄离体而出,在面前兜了个圈子,迎向道同。 脱离了躯壳的魂魄不惧怕火猴子的内丹,我刚刚勉强修到日游的境界,就放弃了问尸经,改修阴罗密咒,魂魄跟道同差得远,但重阴身的魂魄至阴,被密咒浸染的魂魄一出窍,周围就好像浮起了一片森森的寒意,无形中把火猴子内丹的热度给压了下去。 道同是绝对的高手,我的魂魄一出窍,他就察觉到我和他实力相差甚远,因此毫无顾忌,继续猛冲过来。 嘭 我的魂魄和道同的魂魄一下子纠缠在一起,对于失去了躯壳的阴魂来说,处处都是黄泉路的入口。我缠着他,不断的翻滚,前面已经隐隐出现了那团独属于阴间路的昏黄的光,还有一望无际的死地。 “你的魂魄不全”道同的洞察力已经超乎想象:“一道残魂也敢跟我作对” 我没有时间跟他啰嗦,魂魄和道同交锋,承受的压力要比身躯承受的压力大的多,好像自己的阴魂随时都会被对方的魂魄碾碎,飞散。魂魄一旦受损,就难以愈合,可是被逼到这种地步,不和对方拼命,是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敌不过道同,但重阴身的魂魄不是普通的魂魄,道同包裹的内丹没有作用了,一时间也无法制服我。两团魂魄无声无息的争斗,却凶险到了极点。我拖着道同的魂魄,朝着黄泉路上硬冲。道同的道行高深,一发觉我的动机,立即就警觉了。 “你不要命了”道同大惊失色,普通人的阴魂一旦进入阴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永远不可能回来,魂魄没了,留在阳间的躯壳就真正变成一具皮囊。道同开始退缩,他虽然比我强很多,却不敢冒这个险。 见他产生怯意,我更不可能放手,死拖着他,不断朝黄泉路上靠拢。道同被缠的没有办法,一点一点被我拖着,将要进入阴间路。 道同的魂魄在颤抖,除了尸仙,没有任何人敢把自己的魂魄放入阴间。我全力把他的身躯拖进黄泉路一半,道同顿时拼死挣扎。 这时候,那个背着藤条框的少年,又举起手里的弓,搭上一支箭。他肯定也学过观魂术,能清晰的看到我的魂魄,箭在弦上,一触而发,箭带着犀利的破空声,双方距离本就不远,破空声刚刚传出,箭已经到了面前。 这支小箭不是用来射杀活人的,因为箭簇并不锋锐,刻着一个古兽的兽头。这种古兽叫做“吞”,是传说中专门以鬼魂为食的神兽,吞兽镇鬼。箭上有强力的加持,箭到眼前,上面刻着的吞兽仿佛活了,一团黑影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我的魂魄。 唰 道同的魂魄太强了,我已经尽了全力,却只能把他拖进阴间一半,箭即将飞来的时候,道同拼死挣脱了我的纠缠,朝后面急速的飘飞。我为了纠缠道同,力竭无助,飞箭从魂魄间直接穿了过去。 魂魄无形无质,但是这只箭穿过魂魄的时候,我就感觉魂魄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震的将要溃散。修行的人宁可让躯壳受到重创,也不愿魂魄有分毫的损伤,因为躯壳肉身受伤,药石的力量就可以让其复原,可是魂魄受损,很有可能永远痊愈不了。 然而这时候已经迟了,我的魂魄显然被这支带着强劲加持的箭所伤,魂魄飘飘忽忽的,如同一阵将要被吹散的烟。我不顾一切的抽身飞了回去,唰的没入躯体中。 魂魄受损,整个人都感觉要到大限,我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身体里的力量好像一丝一丝的流逝着。 “他的阴魂受损了”道同狼狈逃回自己的躯壳中,复苏过来的时候,就跟水灵喝道:“事不宜迟,抓他” 五行山上二三百人,陆家旁支只是一少部分,我和云彩都受了伤,陆家旁支也损失惨重,水灵听了道同的话,一声令下,那些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小阴官,顿时就开始活络,连同五行山聚合的那些山刺,一股脑的蜂拥过来。 我们背后是一座小山,其它三面的路都被堵死了,被迫朝后退却。那么多人一起冲过来,重伤之下的云彩也阻挡不住。冲击的人群一下把我们冲散了,只有云彩死死的抓着我,不肯放手。 “老弟”络腮胡子连蹦带跳,这家伙是有一些旁门左道的本事,可是被那么多人围攻,登时乱了方寸,被逼的不断倒退。水灵的目的是活捉我,剩下的人则都处在被围杀的危机中。络腮胡子蹦来蹦去,灵巧异常,却始终挣不脱众人的围困,被越逼越远,渐渐的退到了小山一旁的绝壁前。 “胡子”我看着他再倒退就要落入山峡了,但魂魄受伤,比身躯重伤还要严重,实在没有再挽救他的力量。 “老弟哎哎哎”络腮胡子眼见着撑不住了,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下子就从崖边坠落下去。此时此刻,以前的些许误会已经烟消云散,络腮胡子是我的朋友,我不顾一切的把前面几个人打倒,扑到了崖边,伸头朝下望去。 这一眼望过去,心里就稍稍松了些,络腮胡子的门道很多,被逼的失足坠崖之后,临危甩出来一根带着铁钩的细索。铁钩勾住山壁上的石缝,络腮胡子就被悬在下面,一时半会之间可能不会摔落下去,但被掉在半空,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非常难受。 我看到络腮胡子,却没法救他,刚一露头,身后的敌人就一窝蜂的猛扑过来,我被迫调转方向,没有去路,我和云彩只能一边勉强抵挡,一边朝后退。普通的敌人还好说,但是人群后面,道同也紧紧的尾随着,他被我弄怕了,不敢在随意出窍,可是有他在后面坐镇,我们死都冲不出去。 “上山”云彩看看后面,已经无路可走,只有那条通往小山山顶的小路。这种山,以前没有路,五行山又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小路只有两尺宽,陡峭的难以立足,云彩把我先推上山路,然后自己也跟了过来。 走上山路,形势有点点好转,山路太窄了,那么多敌人挤不上来,有两个想要跟过来的人,被云彩一巴掌抽下去,人还没落地,已经被毒的半死。 抓着这个机会,我和云彩一前一后的攀上了小山,小山不高,顺着陡峭的山路爬到山顶,下面的人也不敢再追击,全部堵在山路的路口,抬起头遥遥注视着我们。 第二百二十七章以命相持 爬上山顶之后,我和云彩得到了一点休息的时间,水灵手下大部分人都忙着围攻我,络腮胡子和土远城这样的人,他们就无暇顾及。我不知道络腮胡子的生死,但站在山顶。能隐隐看见,土远城还有霍家几个好手,一番拼杀,勉强杀出一条路,趁着夜色逃远了。 他们逃走了,山下的敌人也暂时没有围攻上来,我却不能大意。魂魄被那支吞兽箭射伤,实力大损,小山的山顶,就是一片绝地,没有任何退路。我和云彩守着山路的路口。只有这一条路,我们下不去,但敌人也攻不上来。 “小哥”云彩看着我,眼睛里都是喜悦的神采,但是我发现,她伤的比我想象中更重,之前只不过碍于大敌当前,一直都在苦苦支撑。如今情况稍稍好转,她颓势立显,眼神微微有点涣散,慢慢的坐在路口边。 “你要紧吗”我看看云彩,她被道同伤到了内脏。但是在这个地方,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伤在何处,走山人身上带的都是外伤药,遇见脏腑受伤,就束手无策了。 “不要紧,我不要紧我就守在这里,无论谁,都上不来,小哥没人能伤害你”云彩的眼睛想要慢慢的闭上,她可能是困顿极了,但是她怕再有人冲上山顶,我会抵挡不住,她全力撑着眼皮,嘴里喃喃自语。身子却软软的想要躺倒。輸入字幕網址:heiyaПge觀看新章 我一把扶住她,云彩依偎在我怀里,眼睛终于闭上了,但是她不肯就这么睡过去,唯恐自己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她不停的说话。 “云彩。”我抱着她,感觉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几乎把整个心田都塞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你这是何必” 她本来可以没事的,她在陆家旁支里的地位很高,如果不是强行出头帮我,水灵对她也会有几分顾忌。 “我愿意”云彩闭着眼睛,抓着我的胳膊。小声道:“我愿意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小哥我真的不怕,就算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是欢喜的” 我和云彩守在山顶的路口,下面那些来不及逃掉的陆家旁支,一下子就被围住了。没有云彩的指挥,这些人群龙无首,被迫挤在一起,抵挡敌人的冲击。 “你们都住手”陆南在山下大喝一声,眼见着云彩受了重伤,能不能活着走出五行山亦是未知数,陆南明显要落井下石,站在那群陆家旁支面前,道:“她已经重伤垂死,你们还替她卖命” 众人都迟疑了,陆家旁支里,只有利益,没人不爱惜自己的命,云彩在的时候,众人迫于压力,不敢抗命,但云彩躲到山顶,这些人就开始犹豫。 “杀了她”陆南咬着牙,对陆家旁支众人道:“你们在场这些人,都是功臣杀了她,拿到陆山宗身上的不死扳指,我给你们重生的机会,给你们黄金,让你们到山外的大城里逍遥快活” 在利益至上的族群里,像云彩这样的人,已经很罕见了。在陆南的蛊惑下,陆家旁支的人犹豫更重,有人目光闪烁,在陆南和云彩之间不断的游走着,显然是在紧张的思考。 “黄金,我有的是,只要听话,这些都给你们。”水灵适时走上来,身后一个山刺拿出一些散碎的金块,水灵抓过金块,随手就撒向陆家旁支的人群里,引起一阵哄抢:“这样的碎金,山上有的是,每人都有份” “杀了她”有人抢到了金块,黄灿灿的金光在他们的眼睛里不断流动,黄金,让人内心深处最本能的自私毕露无疑,在利益的诱惑下,铁律伦理都沦为浮云。 陆家旁支都动摇了,山下的敌人重新混成一片,但在场的陆家旁支受损很重,几个小阴官顿时变成了攻山的主力。 我和云彩孤立无援,唯一的优势,就是面前这条陡峭的小路。小路窄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下面的敌人商议了一阵,几个身强力壮又功夫很好的山刺,在小阴官的督促下,开始朝山上爬,他们手里有枪,我和云彩又朝后面退了退,刚一露头,对方举枪射击,子弹贴着头皮飞过去,压的我们不敢露面。 “上去抓了陆山宗”水灵看见我和云彩被子弹压制了,顿时高声叫道:“抓到陆山宗,他有多重,就给你们多重的黄金” 砰砰 爬在最前面的人不断以枪开路,迫使我和云彩无法露出身形。云彩已经疲惫困顿之极,但是强敌压境,她又睁开了眼睛。敌人在一点点的爬动,距离山顶越来越近,等到他们近到一定距离时,我悄悄挪动一块比脸盆还大的石块,从山路的路口推了下去。 二三百斤的石头,从陡峭的山路滚落下去,人在山路上,没有可以躲避和借力的余地,石头滚滚而落,三五个快要爬上来的山刺顿时就被砸的人仰马翻,从山路旁摔下去,体无完肤。 水灵看着几个山刺马上要爬上去了,却又被石头砸下来,显得有些恼怒,可是只要我牢牢守住这个路口,下面的人就上不来,水灵急躁却想不出别的办法。 “六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山下有小阴官高声喊道:“咱们好歹也是在石嘴沟呆过的,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你说出陆家的金脉,再把扳指和舍利拿出来,咱们还认你是六爷,不但不会为难你,还好好的把你送下去,怎么样” “你也有脸说是在石嘴沟呆过的人”我忍不住喝道:“不要污了石嘴沟这三个字” “陆老六”旁的小阴官看我言语毫不客气,也顿时针锋相对:“陆家的人都快死绝了,老太爷死了十几年,你们还凭什么吆五喝六的你看着山路险峻,就想死熬你能熬多久痛痛快快交出东西,还能留一条命,要不然,咱们就等你困死在上面,等你死了,一样能把东西拿到。” “来想要这东西,上来拿”我拿出身上的不死扳指,道:“让我交出这东西,做你娘的春梦” 我嘴上虽然硬,但心里却不停的打。我和云彩现在这种伤势,能保证不昏过去已经是万幸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是我心里做好了打算,真的撑不住,就把不死扳指丢进山峡,死了也不会便宜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哥”云彩勉强睁开眼,道:“你的那个同伴,不是逃出去了这附近,还有没有救兵” 络腮胡子生死不知,土远城是拼死逃出去了,他一旦回去,三哥就会知道这里的事。凭着三哥的秉性,他一定会赶来救我。想到这儿,我就很忐忑不安,三哥毕竟单枪匹马,不说别的敌人,就道同一个人,三哥不定能不能对付,毕竟,三哥和老太爷的本事,差的太多,道同已经是临近尸解的道行,我隐约觉得,三哥不是道同的对手。 三哥一定会来,我阻挡不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就要坚持下去,至少要坚持到三哥赶来,再见机行事。从焦家营到这里,差不多三百里的路,土远城要赶回去报信,三哥也要赶回来,一来一往,就算赶的再急,也得七八天时间,在三哥赶来之前,我就必须要守住这个路口。 我伤的很重,魂魄受伤,人就病怏怏的没有一点精神。可是我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要少一松懈,下面的人就会趁虚而入。 我苦苦的熬着,从天黑守到天亮,我知道山下的敌人在不停的想着攻山的办法,可是却无能为力。 一天,两天,三天 我已经疲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是最让人难熬的时刻。我看着云彩伤重不支,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花,在自己面前一点点的凋谢枯萎。她的脸上没有光泽了,上次被青岚尼姑重伤的身躯还没有康复,就再次遭到重创,两次重伤,让云彩难以支撑,但是她始终不肯离开我半步。 我不知道这三天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算算日子,三哥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是,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山下的敌人在这三天里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死死的守着下山的路口。到了第四天,一群人扛着什么东西,从五行山另一边匆匆的赶了过来。那帮人忙碌了一阵,就在原地散开,水灵和陆南,还有一帮小阴官站在后面,人群散开的时候,我的眼神顿时就僵直了。 我看到他们在山脚下架起了一门迫击炮,这东西是当时抗战时期日本人围剿游击队时所用的武器,山区的道路不畅,运输困难,大口径的火炮拉不进来,这种迫击炮已经算是重武器了。日本人战败,山里的山刺趁机搜掠了一批武器,难怪这帮人三天没有动静,他们是去准备这门迫击炮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死守 我看着山下架起的迫击炮,就感觉神魂不宁,山下架着炮一阵乱轰,就算不把我们给轰死,山上的山口可能会失守。 “六爷”一个小阴官在山下大声喊道:“已经四天了,你要是再不下来。咱们只能不客气了” 熬了四天,我已经没多少力气和对方废话。生死攸关,却不可能妥协,明知是一条死路,但依然要固守。 “陆山宗你真的顽固不化”水灵也在下面高声大喊,啰啰嗦嗦的说了一通。 对方乱糟糟的嚷了半天,我一句也不答,他们就没办法了。山下暂时没有开炮,所有人都在等待,我估计,他们是在故意熬我。一直熬到天黑以后,视觉感官受限,到那时再动手,对敌方有利。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从清晨到日落,又到天色变黑,山下的人果然就开始忙碌了。我静坐了一天,眼见着天已经黑了,水灵和那些小阴官肯定要发起攻击。 我很担心,不仅担心自己,无形中也担心云彩,她的状况非常不好。整整一天都蔫蔫的没有一点精神。可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天色一黑,昏睡了一天的云彩,突然就睁开眼睛,整整自己的衣服,慢慢站起身。 “小哥。”云彩的眼睛里,闪烁着和过去那样纯净的光,道:“山崩地裂,我和你一起扛。” “你没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云彩突然就容光焕发,但是看着她的时候,我才发觉,她依然很虚弱。 只不过,她的心里有一种信念,她在意我。在乎我,如果我的生命遭遇威胁,她会不顾一切的挡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种让我感动的信念。 嘭 云彩刚刚站起身没多久,我们两个的话还没有说完,山下的迫击炮就发出一声轰响。一枚炮弹落在山路口不远的地方。我和云彩随即卧倒,躲避弹片和碎石。山下那帮人只是乌合之众,无法让迫击炮精准的射击,只能随着头一次弹着点慢慢的调整坐标,而且炮只有一门,我和云彩不断的悄悄变换藏身地,迫击炮暂时构不成很严重的威胁。 呱呱 炮弹轰响的同时,从不远处的五行山脚下。飞起一大片黑老鸹,数不清有多少只,像是一片漆黑的乌云。这片乌鸦来的很突然,又很怪异,连片连片的朝小山这边飞过来。我望着乌云般的鸟群,心里不怎么踏实。陆家过去和小阴官互通消息,一般都用自己豢养出来的黑鸦传信,我不知道这群乌鸦有没有什么蹊跷。 乌鸦群像云一样飘到了山顶上方,拦也拦不住。当飞在最前方的一群乌鸦接近山顶时,我就隐约闻到一股腥甜的气息。 “有毒”云彩低声示警,她从小和各种各样的毒物打交道,对这些东西非常警觉敏感。 唰唰 乌鸦群在山顶盘旋,紧接着,从乌鸦群里噗噗的掉落下来一团一团小小的影子。那东西只有半个拳头大小,但是掉落的时候,我就模模糊糊的看见,那是一只一只五色斑斓的蜘蛛。 “爆毒彩蛛”云彩一下拉住我,飞快的躲避上方掉落下来的蜘蛛。蜘蛛尚未完全落地,就在半空嘭的炸裂了,一团一团淡淡的红雾在山顶弥漫,五彩蜘蛛爆裂之后的体液内脏散落下来,滴落在草皮石块上,滋滋作响,冒起一股青烟。 毒蛛爆裂,产生了毒物,它的体液带着很强的腐蚀性,根本不能沾身。 “拿这东西对付我”云彩知道,这种毒蛛由陆家旁支养出来,很明显,是陆南提供给水灵用来对付我们的:“等我下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躲避着头顶不断掉落下来的毒蛛,没有接云彩的话。此时此刻,我筋疲力尽,已经是强弩之末,在苦苦的煎熬。我真的说不清楚,我和云彩还能不能活着下山。 毒蛛不断的掉落,云彩用药水沾染了衣角,蒙在鼻子上,可以化解毒蛛产生的毒雾。被毒蛛的体液沾上,会很麻烦,连云彩也不愿意被触及,我们两个要躲避迫击炮的轰击,又要抵挡头顶的毒蛛,一时间手忙脚乱。 唰 骤然间,一只硕大的毒蛛从半空垂落下来,却没有爆裂,在空中一转身子,直直落到了我的头顶。我心里一惊,想把毒蛛给拨下来,但毒蛛落在头顶的同时,我就觉得一股阴森的魂魄气息,正电光火石一般的流向我的阴眼,要从阴眼里钻进去。 “道同”我心头危机顿生,道同的魂魄混在这一群乌鸦和毒蛛中间,悄无声息的威胁到了我。他的道行比我高的多,魂魄强行入体,就会压制我已经受损的阴魂。 云彩生在陆家旁支,对观魂和赶尸也很精通,她转过身,一抬手,在我面前洒下一片亮晶晶的粉尘。粉尘飘飘荡荡,像是一块发亮的布,一下子把道同的魂魄映照的清清楚楚。我全力闭合阴眼,这是魂魄进入躯体的唯一通道,阴眼合闭,就把道同的魂魄挡在了外面。 我的魂魄也随即出窍,冲向道同。道同几天前第一次交锋,就差点被我拖入阴间,对我很是忌惮,偷袭不成,他就不敢恋战,魂魄嗖的朝上飘飞,混到一群盘旋的黑鸦中间,随后又慌忙的飘下小山。 我和云彩竭尽全力,终于挡住了这一波攻击。黑鸦群中的毒蛛都落尽了,又盘旋了几圈,朝远处飞走。乌鸦退走的时候,我差一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小哥,你睡一会儿。他们这一番攻击无果,今晚就不会再动手了。”云彩朝山下看看,甜甜一笑,道:“那个矮子的道行比你高,却怕你怕的要死,只敢偷偷摸摸的过来偷袭,小哥,你比他强的多。” “你还笑的出来。”我看着云彩,微微叹了口气,两个人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就算我想的再开,也不能若无其事。可是云彩却笑的很甜,仿佛没心没肺一样。 “和你在一起,我不想那么多,什么生啊死啊,都没什么大不了。”云彩道:“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不怕,即便死了,心里也是甜的。小哥,你也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我就觉得不能睡,但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云彩一直望着我,渐渐的,竟然哼起了她们那边的山歌。山歌丝丝入耳,我的眼皮子沉的抬不起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但是形势迫人,睡的不踏实,天还没有彻底亮,我就醒了过来。我和云彩就这样相互照顾着,在山顶坚守。又熬了三四天,水灵和小阴官们攻击了几次,都被我们借助地形给挡了回去。 我们身上带的那点东西都吃完了,山顶没有水,眼见着已经固守不下去。但我算算时间,如果没有什么波折,土远城应该带着三哥快要到了。 云彩很照顾我,每天自己只闭眼小憩一会儿,得空就让我休息。到了第八天夜里,水灵又在山下聚集了一帮人,可能趁夜攻山。 但他们还没有发起攻击,从通往五行山的那条山路上,嘚嘚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还有十多支通明的火把。山路难行,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没有人会骑马赶路,很不安全。然而山路上那十几个人来的非常急,在狭窄的山路上不断的催马前行。 这些人的到来引起了水灵的注意,山下的攻击暂时就停止了。不多久,十几个人骑马冲到了小山附近,为首的那个人一勒马缰,正在狂奔的马匹猎猎一鸣,人立而起。 “五行山的兄弟,问个好。”为首的这个人在马上扫视了水灵他们一圈,五行山有差不多三百来人,但坐在马上的那人毫无惧色,身后只有十几个随从,却如闲庭信步,气度非凡。 那一刻,我看到了这个为首的人,竟然就是李福威。李福威刚刚站定,络腮胡子就骑着马,在他身后跟过来。这货没死,当时可能顺着山崖一路爬了下去,但摔的鼻青脸肿,一张黑脸到处都是淤青。 我心里先是一喜,熬了这么多天,终于盼来了救兵。但是这阵喜悦刚一冒出来,又被愁云给压了下去。这里毕竟不是李福威的地盘,他不可能带着大队人马到处乱跑,身后只有十几个人,跟五行山相比,实力差太多了。 李福威很客气,水灵和小阴官却不买他的账,满含敌意,站在原地瞥瞥李福威。不过水灵手下收拢了一部分零星的小股山匪,对于这些山匪来说,李福威这种混的出人头地的大山刺,是他们极度敬仰的楷模。李福威打招呼,那些山刺就有人回了话。 “这个过节,就这么揭过去吧。”李福威有意无意的朝我们藏身的小山看了一眼,对水灵道:“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说的很轻巧,你是什么人”一个小阴官插嘴冷笑道:“真把自己当山神爷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毒誓难违 “我不是什么人,只是来说句公道话。”李福威被小阴官一阵抢白,亏得他涵养好,没有发作,就微微皱了皱眉头,波澜不惊道:“你们过去替陆家赶尸。走南闯北,算是半个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说到天边,总还要讲个理字。”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要出来管闲事。”水灵是工作队的人,知道外界很快要对这些盘踞山里的山刺进行彻底的清剿,她慢悠悠道:“你的面子,还没有那么大。” 水灵和小阴官还有陆家旁支费了这么多周折,才把我困到山顶,连熬了这么多天。眼瞅着我已经支撑不住,李福威赶来和事,水灵和小阴官绝对不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你们埋汰我,这不打紧,我不跟你们计较。”李福威道:“但是你们把陆家六爷困在这里,是想要他的命,有人不答应。他背后的人,你们惹不起。” “哎哟,好大的口气。”一个小阴官哈哈一笑,道:“是何方神圣让你出来替陆老六出头的他自己不敢露面么” “这个梁子,你们是结定了”李福威毕竟是五大山把子之一,涵养再好。也经不住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嘲讽,慢慢沉下脸,道:“先礼后兵,好说好商量,你们要是再出言不逊,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在哪儿在哪儿”摆渡一吓潶、言、哥关看酔新张姐 “李福威,这里不是你的地头,跑到这儿撒野,你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狗日的”络腮胡子在旁边听不下去了,指手画脚的坐在马上喝道:“都他娘的吃屎长大的嘴巴给老子干净一点” “老二。”李福威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他们不给咱们面子,没事,咱们只是出来打头阵的,既然这样。就请正主出来吧。” 李福威和络腮胡子驾驭着马匹,朝旁边退了退。紧接着,从身后的马队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几个小阴官原本满脸讪笑。但是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到脸上。 “三三爷.” “陆家养的小阴官,最后要杀我们陆家的人,我离山十几年,现在的规矩,果然变了。”三哥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看到这些,我就明白了。老太爷当年悄悄把这些兄弟派出去,就是为了低调行事,暗中保留一份实力,这是陆家几个兄弟隐姓埋名的初衷,所以三哥不想张扬,能把事情顺利解决是最好的,因此,他才隐藏在后面,让李福威出来说和,可是对方不给李福威面子,三哥就只能出面了。 三哥看了看那几个小阴官,小阴官们灰头土脸,一个一个耷拉着脑袋,又惊又怕,不敢直视三哥。陆家几个兄弟那么多年没有消息,外人都说,他们肯定是死掉了。正因为这样,陆家的小阴官才敢受水灵的挑唆,跟我为难。 “一入陆家门,即是陆家人。”三哥道:“陆家的规矩,你们都懂。” 几个小阴官一起抬起头,战战兢兢,陆家的规矩很严,以下犯上,被抓到后没有二话,直接就要家法从事。 “规矩是会变的。”水灵看见小阴官们有些胆怯,立即上前一步,道:“你们陆家已经倒了,还谈什么老黄历” “说的是”一个小阴官咬牙切齿,反正事情已经做出来了,骑虎难下,唯有硬撑下去,毕竟,三哥跟这些小阴官算是同辈,老太爷不在了,再也没人能彻底压制这些小阴官:“我们离了陆家那么多年,早就不是陆家人了” “三爷,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不是过去了” “我们替陆家卖命卖了半辈子,陆家一倒台,说把我们丢出去就丢出去了,我们现在找陆家要点回报,这并不为过。” 说着话,小阴官已经带着人,从四面八方渐渐围拢过来,把李福威这十几个人围在正中,我在山顶上看的很焦躁,但是山下的路口还有人堵着,我冲不下去。三哥就算有本事,但他手里没有幽冥舍利,只有这十几个人,被二三百人围了,形势堪忧。再转眼看看,道同隐隐就在包围圈外面冷眼旁观,一旦形势不对,他会出手,三哥这十几个人挡不住这么强势的敌人,必死无疑。 “你们这是要动手”三哥一扫众人,尤其是几个陆家的小阴官,沉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当初拜入陆家,一个个都发过毒誓难道不怕遭天谴” “我们发毒誓,三爷你亲耳听到了”一个小阴官摊摊手,又晃晃头,对左右的同伴道:“咱们发过毒誓么” “记不得了,好像是没有发过的。” 几个小阴官矢口否认,对于有的人来说,发誓如同喝水吃饭,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誓言重如性命,一句誓言,要牢记一生。 “你们当年拜入陆家的时候,当着我们老太爷的面,发过重誓。”三哥这么多年的磨砺,如同一块石头,被磨去了棱角,但是听到这些小阴官对当年的事情一概不认,也发火了,低喝道:“如今,都不认账了” “就算当着老太爷发的誓,那也是跟老太爷发的,跟你有甚的干系”一个小阴官看到反正已经翻脸,就不留任何情面,道:“三爷你本事大,难道你要老太爷从坟里爬出来,跟咱们几个当面对峙不成” 几个小阴官还有身旁的人轰然大笑,三哥看着这些人的嘴脸,一时间竟然气的说不出话了。 “不是他的本事大,是你们的本事大,你们既然发话了,我不敢不听。”就在这时候,从马队正中,慢慢传出一道声音:“既然你们让我出来,那我就出来。” 这道声音淡然平和,却好像充斥着一种难以抗拒和冒犯的威严,几个正在哄笑的小阴官骤然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这声音,他们都熟悉,都听的出。 仅仅是一道声音,却让小阴官们畏惧到了极点,一个小阴官的双腿顿时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是老太爷” 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惊讶,简直不敢相信,我亲眼看到过,黄有良用阴雷把老太爷劈死了,然后扛走了他的遗体。但老太爷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那些小阴官跟着老太爷那么多年,老太爷的声音,他们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是黄有良让老太爷续寿复生了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在飞快的思索。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又觉得不可能。黄有良如果要复生老太爷,又何必出手杀他就算老太爷复生,也得一个陆家人抵命,去换老太爷的命。陆家兄弟总共就这么几个,谁会给老太爷抵命 我一时半会之间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人群那边,出口说话的人,已经从马队里走了出来。 他隐藏的那么深,尽管已经到了这里,但在众人的环围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走的很慢,却像是一座雄山在慢慢的移动。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白如霜雪,整个人如同一棵饱经风雨的老松,苍劲笔直。 老太爷真的是我们陆家的老太爷 这一刻,我忍不住就要叫出声了,老太爷来了是老太爷来了 “你们要我出来,我就出来了。”老太爷的语气不温不火,但是统领陆家那么多年,身上的威压和气势,已经由心而发,他看着几个双腿发软体如筛糠的小阴官,慢慢道:“我出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说” “老太爷”小阴官们顿时面无人色,他们可能会壮着胆子跟三哥翻脸,然而见到老太爷的时候,肝胆俱裂,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说”老太爷治家驭徒,一向以严厉着称,那种威严,已经深深烙印在小阴官的心里,他的语气依然不高,但一个字一个字,就如同半空落下的雷霆,震的人耳膜生疼:“当年,你们发的重誓,都还记得吗” “我我”一个小阴官跟着就噗通跪了下来,身子伏在地面,动都不敢动。 “老太爷陆家的老太爷早就死了”一个小阴官瑟瑟发抖,但是到了这种地步,一旦低头,就代表自己违背了当年的毒誓,人神共愤,所以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老太爷死了当初当初下葬的时候我还扶过灵你们都起来这个老太爷是是假的” “那你亲眼看看,我是不是假的,我是不是石嘴沟的陆谨” 老太爷练过功夫,而且修行过,他也是即将踏入尸解境界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就那样一步一步朝对方走过去,走的很慢很慢。 整片山地,仿佛都被老太爷的脚步震动了,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气息,慢慢从老太爷的身躯中弥漫出来。 没有谁能阻挡他的脚步,如同一个命运的轮盘,转动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爷一步一步走到对方面前,这个小阴官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瞠目结舌的看着慢慢走近的老太爷。 “啊” 这个小阴官猛然间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身子一跳,重重落在地上,嘴巴大张着,眼睛圆睁。他的目光定格了,凝固的眼神里全都是极度的恐惧,居然被活活的吓死。 第二百三十章杀 老太爷的威势顿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他没有真正动手,已经吓死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小阴官。剩下的几个小阴官终于承受不住这种难言的压力和折磨,一起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你们说的不错,替我们陆家卖了半辈子命。最后什么也没有落到。”老太爷望着那个已经吓的胆裂而死的小阴官,仿佛有些消沉,放缓了口气,道:“当初你们拜入陆家,都发过誓,我也承诺过,替陆家卖命,将来会替你们都续一世阳寿,如今,这个承诺怕是兑现不了了。我食言了,你们也食言了。就此扯平,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们都走吧。” 几个小阴官看到老太爷出现,本以为要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老太爷当年治家的时候说一不二,家族里的规矩就是铁律,哪怕自己的亲儿子也没有破例的可能。但小阴官们却没有料到老太爷竟然会网开一面,几个人大喜过望,咚咚的在原地磕了几个头,站起身什么都不顾了,转身就走。 “你们回来”水灵看见老太爷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就把五行山的中坚力量瓦解掉了,顿时大急,冲着几个小阴官喊道:“这里不是石嘴沟,现在也不是十几年前,你们怕他做什么回来” 几个小阴官充耳不闻,今天能捡一条命回去已经算是祖坟冒了青烟,谁都不可能再硬着头皮跟老太爷作对。几个小阴官跑的一溜烟,跟随他们而来的手下也各自逃散,五行山三百来人,瞬间就散掉了三分之一。败独壹下嘿言哥 “五行山的兄弟们大家上山落草,为的是条活路,钱是赚不完的,要是丢了命,那就太不划算了”络腮胡子看见形势大好。就在旁边的马上扯开嗓子,对着那些被水灵纠集而来的大大小小的山刺喊道:“我大哥今天放了话,在场的兄弟们,要是瞧得起咱们山头,这边的事情了结。恭请各位兄弟入伙” 这些小股的山刺在山里完全是混生活,没有强势力量在背后撑腰,走山做买卖,很容易就被人黑吃黑,李福威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山刺之一,他肯收这些零星山刺入伙,就等于给放一个可靠的保障。山刺落草,大多被逼无奈。能归拢到李福威的大山头,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况且老太爷一露面,气势已经把所有人都震慑了,所以络腮胡子这一声喊,众多山刺纷纷开始动摇。 “李爷,你说话作数不” “老子说话不像某些人,满嘴放屁,咱说出的话,一个字一颗钉子,字字不会落空。”络腮胡子振臂高喊道:“兄弟们,都散了吧,今天承各位个情,我,必有厚报。” 络腮胡子这么一说,众多开始动摇的山刺顿时一哄而散。小阴官和山刺是五行山的主力,这些人鸟兽散,就只剩下水灵和陆南带领的那些许陆家旁支。 “咱们也下去”我看到把守在山路口的山刺一哄而散,马上让云彩在山顶呆着,我自己从小路直冲下山。 别的人,我都可以不管不问,但是水灵,我一定要杀了她。 五行山的人都散光了,水灵旁边的陆南目光闪烁,也在犹豫不决,当年老太爷一战震慑了陆家旁支,这件事在陆家旁支里流传很广,像陆南这个年纪的人,只是听族里的老人说起过当年的往事,然而今天亲眼目睹老太爷的神威,陆南的腿就软了。 我冲到水灵不远的地方,杀气升腾。水灵没有别的依仗,只能看看陆南,又看看身后的道同。 “有缘无份啊,水姑娘,以后有机会再见吧。”陆南见机不妙,终于打了退堂,慢慢的后退了几步,调头就跑。 他一跑,水灵也想转身,但是我随即就挡在她面前。 “道同先生”水灵好像一个暴发户瞬间变成了穷光蛋,她只是心机深沉,论本事,不值一提,无奈之下,只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道同身上,央求道:“道同先生,救救我” 我根本不理会道同,一个箭步冲过去,拳头风驰电掣一般的砸向水灵,水灵踉跄着躲了过去,想朝道同身边跑。道同动了动脚步,但是他一动,老太爷也在旁边转过身,直逼道同。 像他们这种修为的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是否可以敌得过对手。两个都是即将尸解的大高手,但老太爷年纪比道同大,经验丰富,且外功扎实,道同能感受到老太爷身上强势勃发的气息,一下子被老太爷震住了,被迫停下脚步。 “道同先生”水灵被我追击着,走投无路,几次开口央求,道同有心救她,可是被老太爷死死的压着,左右为难。 我不管那么多,追上水灵。她那点本事,只够招架三两招,不多时就被我提着衣领抓了回来。 “小老乡,别这样”水灵极力挣扎着,脸上的嚣张和嘲讽都没有了,满满的全是可怜巴巴的神情,她的表情那么真切,如果换了旁的人,没准就会被她的表情蒙蔽,但我深知她的秉性,没有半点同情和心软,抓的更紧,另只手攥起了拳头。 “小老乡等等”水灵见挣扎不过,急切的对我央求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小老乡,你听我说,这些都是一点误会,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黄金,武器,情报” “你想活,是不是”我听着水灵的话,再想起章豹的惨状,顿时觉得这个女人说不出的恶心:“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想过豹子没有今天,你搬来一座金山都没有用,我要给我的兄弟讨个公道” “小老乡”水灵一看我不为所动,微微喘着气,挣扎之间,雪白的脖颈上挂着滴滴汗渍,她的胸膛在不断起伏,放低了声音,道:“我把自己也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什么都给你” 我还没有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一下就察觉到水灵一边说话,手里却不知不觉的暗中抓住了一把枪。 我毫不客气,抬手扭住她的手腕,重重一磕,水灵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手里的枪顿时应声落地。 “死”我不给她任何机会,拳头紧握,一片阴雷的电芒在拳头四周缭绕。我紧紧揪着水灵,拳头对准她的脸庞,怒砸而下。 嘭 普通人绝难承受带着阴雷的重击,这一拳头我没有任何保留,用尽了全力。水灵的脸一下子被打烂了,头颅几乎炸裂,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身子就软塌塌的垂下去。 但是就在水灵的头颅几乎被我打裂的同时,不远处正在跟老太爷对峙的道同猛然抬起手,我就看到他手里多了一只白玉般的小瓶儿。水灵已经不能活了,可是她的阴魂却嗖的一下被道同收到了那只小瓶里。 道同收走水灵的魂魄,转身就跑。他的实力可能比老太爷逊一筹,但相差不会特别大,虽然打不过老太爷,不过如果他拼命要逃,老太爷也很难把他留下。 道同转眼就跑的无影无踪,我不甘,可是看着面前被打的稀烂的水灵,总算替章豹出了口恶气。 现场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我走到老太爷面前,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此时此刻,一切都在无言中,我们身上流淌的,都是陆家的血。 这边的危机化解了,我站起身,只觉得煎熬了几天的躯体,终难承受说不出的疲惫,摇摇欲坠。但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就看到面前的三哥脸色骤然一变。 我回过头,看到云彩从小山上走了下来,已经到了我身后。危难的时候没顾得上想那么多,一直到三哥的脸色变了,我才猛然想起来,青岚尼姑的眼睛,就是云彩弄瞎的,三哥和青岚情深,他不会放过云彩。 “老六,你闪开。”三哥的脸色变的阴沉,迈动脚步,朝我走了过来。 “三哥,你听我说”我能感觉到三哥的身上涌动着和我对待水灵时一样的杀气,平心而论,我不能阻拦三哥,我为兄弟报仇心切,他为青岚报仇心切,可是云彩拿命来救我,我无法袖手旁观,我抱着三哥的腰,苦苦的阻拦道:“三哥,她有苦衷,你不要” “为了家族,我抛下青岚,在外漂泊十几年,她一直在等我,在盼我,可是等我真的回来了,她连我的样子都看不到。”三哥咬着牙,道:“别的事情,我能忍,即便我的眼睛被打瞎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青岚的仇,我一定要报老六,闪开” “不” “老六,我只问你一句话”三哥闭上眼睛,道:“如果换做是你的女人,这个仇,你可以不报吗” 三哥一句话就把我问的哑口无言,我是太自私了,如果把青岚换做银霜子,那么我绝对要跟害她的人拼命。 “三哥”我顿时觉得为难的要死。 一边是三哥,一边是云彩,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第二百三十一章还 五行山下顿时陷入了一种平静又紧张的胶着中,我夹在三哥和云彩中间,无比的为难。李福威和络腮胡子是青岚尼姑的亲兄弟,自然会向着三哥,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望向老太爷。希望他来说句话。 在我看来,老太爷既然能够放走下面作乱的小阴官,就说明他不像传说中那样完全不近人情。 老太爷看到我求助的目光,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思索了,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小六子,不是我不肯替你说话。我是你们的亲爹,但这些年,亏欠你们兄弟太多,我说不出什么。一切,都按理来吧。” 山里的人都相信,世间天大地大。最终却拗不过一个“理”字。听了老太爷的话,再扭头看看身后的云彩,我的心就凉了。如果真论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云彩害的不仅仅是青岚尼姑,还有我们陆家的大哥。 云彩在我身后站着,一动不动,几天的煎熬再加上重伤,她临近崩溃。我和三哥之间的对话,她听的清清楚楚,却没有一句辩驳,只是静静的听。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想起云彩曾经做过的事,她杀人,却对我无微不至。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我不能不承认,这是个嗜血又好杀的人,可她对我的好,历历在目,滴滴在心。obr> “三哥”我一下子跪在三哥面前,我没有脸面帮云彩说情,但又不肯眼睁睁看着她被三哥报复。对我来说,这真的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与其相比,我过去曾经遭遇的磨难,就不算什么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落下了眼泪。并不是仅仅为了云彩,因为我看着三哥白了一半的头发,想起身亡的大哥,想起为了使命而忍辱负重的陆家人,我感觉到痛苦和辛酸。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泪眼望着三哥。 “老六”三哥念着兄弟手足的情义,不想看我如此为难又煎熬的样子,他的心里,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猛然间,三哥闭上眼睛,道:“老六,你是我兄弟,为了你,我们这几个哥哥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你就给一句话吧。你不让我杀这个女人,我调头就走,我不为难你。” “三哥”我泪眼朦胧,三哥说的,不是空话,我完全相信,只要我这时候再帮云彩求一句情,三哥就会放弃报仇的念头。 可是,这一句求情的话,我又怎么说的出口这种事情放到我身上,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银霜子报仇,但放到三哥身上。我又怎么有脸说出让他放弃报仇的话 我的脑子僵了,好像空空荡荡,又好像混乱一团。我是个重情的人,可是眼下已经逼的我无路可走。胸膛里的血在不断的激荡起伏,热血滚滚,全部涌到了我的头顶,我的脑袋轰的一热,猛然伸手撕开自己的衣襟。 “三哥咱们陆家人,恩怨分明,我没脸拦你,但是她救过我,我不能不报恩仇,你报,果,我受” “小哥,你别为难,事情是我做的,我来还。”云彩在身后开口说话了,她的语气依然那么平静,甚至还带着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她能看得出,我一心一意的护着她,不想让她被三哥所伤。 “说的轻巧”络腮胡子喝道:“我二姐的眼睛瞎了你拿什么还” “解药,解药”我连忙就转过身,对云彩道:“你把解药拿出来,替胡子的姐姐把眼睛治好她的眼睛治好了,三哥就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小哥,她的眼睛,拖的时间太久,现在就算给了解药,也只是保住命,眼睛是再也治不好的了。”云彩灿然一笑,站在原地,轻声道:“小哥,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怜我,又护我的人,我替你做了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我心里清楚,要真的在意一个人,就要让他好好的小哥啊,我不想你为难,种恶因,吃恶果,这都没什么” 我心头一阵苦涩,这个恶果,不是想吃就能吃的进去的。 “陆家三爷,我欠了那女人一双眼睛,现在,就还了给她”云彩的目光一动,看了看三哥,随后又把目光投向我。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纯净,一如往昔,宛若清泉。她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眷恋,说不出的不舍,就如同生离死别,过了今天,永无再见。 “云彩”我预感到了不妙,刚想翻身爬起来,可是已经迟了。 云彩伸出两根手指,闪电一般的探向自己的眼睛。我阻拦不及,就觉得眼前一黑,等到视线重新恢复的时候,云彩的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血洞。她出自陆家旁门,善用毒的人也同样善用药,挖掉自己的眼睛,并不致死,但是那种痛苦却难以言喻。 “云彩”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的几乎窒息。云彩没有眼睛了,她挖了自己的双眼。 “陆家三爷,拿去”云彩剧痛,却不肯让外人看出,她的脸上流满了鲜血,脸颊因为疼痛在抽搐,一双手微微的发抖,托着两颗仍然带着血丝的眼球,朝着三哥抛过来:“我欠了她一双眼睛,现在归还”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三哥,就连李福威还有老太爷都动容了。江湖人讲究恩怨分明,无论到了什么年代,血性人总是让人敬仰的。云彩只是个女人,却比男人更刚毅果断。 “云彩”我只觉得自己站不起来了,踉跄着扑向云彩,在我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堪堪的倒下,一下子倒在我的怀里。 她的眼睛没有了,只剩下两个流着血的眼眶,她看不到我,伸出手,在我脸上轻轻的摸着。 “小哥,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我的眼睛。”云彩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道:“可是现在,我没有眼睛了,你你还喜欢我吗” 我说不出话,泪如雨下。 “小哥啊,云彩不是个傻女人,你的心,我怎么会瞧不出。”云彩扶着我,站起身,她看不见我,却知道我就站在面前:“你一定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我仍是比不上你心里的那个她,我总想着,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没有什么名分,只要跟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我又想着,如果一直跟着你,将来,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又怎么受得了,我会吃醋小哥,我只想你好,没有别的念头” “云彩,你的伤不碍事,不碍事”我想给她裹伤,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伤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入手。 “小哥,以后以后你要保重,世道险恶,我总是怕你在山里被人欺负,被人糟践,现在我眼睛瞎了,想护也护不住你,好在你哥哥爸爸都来了,有他们,我可以放心的走”云彩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仍然不肯背对我,她轻轻推了我一下,慢慢的后退,后退:“小哥,我走了” “云彩”我大急,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在这片深邃的大山里,她该怎么活我没有考虑那么多,跑过去想要扶着她。 “不要”云彩伸出一只手,遥遥的制止住我,道:“小哥,让我一个人走,我知道你惦记我,以后能不能活下去,其实,活着,死了,这都无谓,我遇见你,这一辈子,就没有白活小哥,保重” “不行”我心如刀绞,拔脚就要追她。 “小哥不要过来”云彩摇着头,带着乞求和哀伤的语气,对我道:“原本,我只想把自己最美好的样子留给你,但是我已经瞎了,我只盼你忘了我现在的模样,只记得我有过一双漂亮的眼睛,小哥,让我自己走” 云彩就这样慢慢倒退着,带着鲜血和笑容,越来越远。她走的很慢,可是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中。我的眼睛里全都是泪水,眼前的世界,好像顿时模糊了。 我陡然想到了当初刚刚认识章豹时,就曾经深思却不得解的那个问题。云彩,是个好人,亦或是个恶人 现在,我终于彻彻底底的顿悟了,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 “老三,她欠的债,已经还了。”老太爷在身后道:“去,暗中护送她下山,咱们做事,该报的仇要报,该敬的人要敬,这个孩子,敢作敢当,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知道高贵多少。” “是。”三哥看看云彩丢过来的那双带着血迹的眼球,一时间无言以对,应了一声,悄然跟随上已经走远的云彩,把她安全的护送出去。 “兄弟们,落脚起火。”李福威老于世故,知道老太爷可能有话要跟我说,所以自己就带着一帮伙计,到旁边去收拾落脚地,烧火做饭。 他们都躲到了一边儿,只剩下我和老太爷两个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一半答案 陆家所发生的一切,老太爷必然知道。我看着老太爷,那些困扰了我许久许久的谜题的答案,全装在老太爷的心里。 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让我感觉困苦。这毕竟是我亲生的父亲,当时在石嘴沟。五叔一直蒙蔽我,说我的父亲早亡,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但是经历的多了,也知道的多了,我有父亲,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他一直在隐忍。 “小六子,魂魄受损了是不是”老太爷拉我坐下来,没有敌人,也没有外人,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个。我总以为他不会哭,不会笑,可是当他拉着我的时候,我能看见,他的脸上,带着那种只有父亲才会流露出的关怀和慈爱:“魂魄的伤,药石无力,你要自己慢慢的温养,让魂魄复原,咱们陆家的问尸经里,有一篇空尘心经,我教给你,平心静气,日子一久,总会好起来的。” “老爷子”我想忍。可是又忍不住,时到此刻,我知道五叔,黄有良,还有大哥他们之所以隐瞒当年的时,肯定有原因。但好容易遇见了老太爷,那些事情,就在心里不断的翻滚着,让我如坐针毡:“老爷子,上一次,我看见那个叫黄有良的人,用阴雷劈死了你,你怎么会” “他不会真的劈死我。”老太爷想了想。然后拉开自己的衣服,我看到他身上到处都是已经痊愈的伤痕,那伤痕尽管痊愈,却隐然发黑,毫无疑问,那些全是被阴雷噬伤后留下的疤瘌。醉心章、节亿梗新 难怪我顿时想起当时黄有良扛走老太爷“遗体”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以后不是没有机会再见到老太爷。 “老太爷” “小六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老太爷深谋事故,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事:“大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如果能说,早就把来龙去脉跟你说清楚了,只是一说,你的魂儿就会散了。” “是” “虽然有的事不能对你讲。可现下已是非常时期,该让你知道的,今天一并都告诉你,至少,得让你心里有数。” 陆家的那些事情,老太爷肯定不是故意瞒我,就如他所说,不能告诉我,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陆家其他几个兄弟都知道这些。 “陆家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一切,根本源头,出自葛家的家主葛清。”老太爷道:“葛清那个人。我是佩服的,心顾大局,不计个人得失。” 老太爷跟我仔细的讲着,这件事如果从头说起,就要回溯很多年。当年,葛家的尸仙颠覆阴间,大败阴主,重新建立了阴间的秩序,但从那之后,大败逃遁的阴主无影无踪,为了第二次尸解,葛家尸仙也销声匿迹,只剩下我们陆家的始祖陆百年,又在世间存留了二十年。 二十年以后,陆百年也没了踪迹,他是为了尸解而蛰伏沉睡了。至此,这三个至强的强者全部隐匿,外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三个强者消失,但阴间的秩序仍然需要维持。陆家从那时候,就开始替黄泉宫赶尸,来制衡阴阳两界的平衡。葛家和陆家的关系很微妙,因为两家沾一点亲,而且地仙和陆百年又长期合作过,所以最初的两三百年里,陆家和葛家的关系密切,彼此都会走动帮忙。 但是时间一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两家产生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往日的亲情已经随着时间淡化了,双方都在考虑各自家族的切身利益,有矛盾就有冲突,不过总体说来,两家还能顾全大局,不会斗的你死我活。 再接下来,葛家和陆家的相互走动就渐渐减少,陆家一直负责赶尸,从未懈怠过,葛家虽然不帮忙,但也不来捣乱,关系越来越稀薄。 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好几百年,一直到十几年前,才发生了变化。 “那一年,葛清派人秘密来到石嘴沟,跟我说,消失了很多年的阴主,好像在山里露面了。” 当年的事情过去的太久,葛清和老太爷都没有见过阴主,但是有人看到了那辆小马车。阴主当时被地仙大败时,就是借这辆小马车逃遁的,所以小马车出现,就意味着阴主现身了。 这个消息让陆家葛家大为惊慌,地仙好端端的颠覆阴间,和阴主之间有难以化解的仇怨。但陆百年和地仙都失踪那么多年,阴主出现,就算葛家陆家两家倾其所有,也不可能斗得过阴主。 葛清就因为这个,所以才罕见的联络陆家,跟老太爷商量。老太爷不是普通的家主,应付一般的变故没有问题,可是他们要对付的,是阴间的阴主。这是完全没把握的事,两个家主为了大局着想,暂时就把双方这么多年来的恩怨丢到一旁,各自琢磨对策。 老太爷暗自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出一条可行之计,结果,这个时候,葛清亲自来到陆家。这也就是葛清夤夜造访石嘴沟的那一次。 这一次,葛清可能是想出了什么办法,和老太爷商议。这个办法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代价就是两个家主的生命。 他们是想用自己的命,换取一个跟阴主抗衡的契机。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是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老太爷和葛清都不愿意死,但为了大局,只能接受。 随后,葛清第二次来到石嘴沟,这一次,是他和老太爷真正开始实施计划。老太爷没有说的那么清楚,可是我知道,这次计划,跟我有很大的关系。 “原本,我和葛清都要死的,但是,我存了一点私心。” 那时候,葛清只有三十来岁,坐上家主的位置刚五年,但老太爷已经当了大半辈子家主,无论经验阅历还是眼光,葛清不如老太爷。老太爷存的私心,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自己,因为他对这个计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怕葛陆两家的家主一起死掉,计划会被破坏,被阻挠,他活着,是为了对大局有一个适度的掌控。 但这个计划,葛家除了葛清知道,葛家上层的两个元老,也就是葛清的叔祖辈,也心知肚明。老太爷不敢明目张胆的继续“活”着,否则会引起葛家的猜忌,甚至报复。所以老太爷只能诈死,以此瞒过葛家。在诈死之前,老太爷做了相应的安排,分散了陆家的力量,让几个兄弟各自潜伏。 “小六子,你想知道这个计划,是不是”老太爷试探着问我。 “想。”我点点头,这是始终困扰我的一个谜题。 “小六子,你知道不知道”老太爷心有顾虑,不敢直接说出来,就慢慢的跟我道:“你知道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 “不知道”我条件反射般的摇摇头,但是与此同时,我就想起了米婆和王瞎子曾经说过的话。 我,是一个死人 “小六子,你死过一次,就在十几年前”老太爷显然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一旦我明白这些真相,就会知道自己所承担的真正使命,他小心翼翼的道:“小六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死人生出来的” “有过” “你娘的身子不好,当时生你的时候,一条腿已经跨进了鬼门关,所以,你从出生开始,就和别的人不一样。”老太爷道:“你出生时,是半个重阴身。” “半个重阴身”我看着老太爷,有些不解,云彩给我阴罗密咒的时候就告诉过我,我是世间唯一一个纯正的重阴身,除去我,这几千几百年以来,就只剩阴主是纯正重阴身,再没有第三个。 “是半个重阴身,但是十几年前,你变成了纯正完整的重阴身” 轰 老太爷轻轻一句话,却好像在我脑海里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我的脸色一下变的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就感觉身体里的魂魄在不断的扭曲,扩散,凝缩,好像要从阴眼中脱飞出去,消散在空中。 虽然老太爷没有把真相完全说出来,但一下子就印证了我之前的某些猜测。纯正的重阴身衰老的极其缓慢,我之所以十几年时间里没有变样,是因为我这个重阴身的身份,是十几年前才有的。 我咬着牙,承受着将要魂飞魄散的危险,可是我的心却雪亮的如同一块镜子。老太爷和葛清的计划,就是合两家之力,造出一个完整的重阴身,来对抗或许会报复葛家陆家的阴间阴主。 我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脸,变的铁青,眼眶在慢慢的发黑,就如同一个人失去了活力,渐渐的僵硬,继而腐烂。我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上,双手双脚不停的抖动,全力闭合着阴眼,防止魂魄从阴眼中飞出。 “小六子”老太爷看到我的状态,顿时大惊失色,马上停止了讲述,伸出一只手掌,紧紧的压在我的额头,把我的阴眼堵死。 第二百三十三章阴主的替身 阴主的替身 老太爷的手掌一按在额头,我就安静了一点儿。他关切的望着我,久久不敢松手。我的脑子渐渐恢复平静,就知道这个情况和老太爷说的一样,现在的我,还无法承受自己得知真相之后所产生的后果。 “小六子。好些了没有”老太爷对我的那种关切,甚至超出了对自己生命的重视。 “我没事。”我支撑着爬起来,重新坐好。 “小六子,你也知道了,不是不肯告诉你,实在是”老太爷停止了对当年那些往事的讲述,琢磨了一会儿,道:“你知道不知道,你五哥当初为什么指点你一路向东” 对于过去的事情,我全部淡忘了,就好像有人刻意的抹去了所有的记忆。但是老太爷的话说的很明白,那些记忆,不能留存在我的脑海里。否则我活不到今天,魂魄早就散的干干净净。 然而,对往事的记忆虽然全部都无影无踪,但最关键的一部分,依然被埋在我内心深处。 这一部分对我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也就是葛清第二次来到石嘴沟,我被老太爷喊到他居所密室中时,所发生的一切。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方寸的密室之间。 这个秘密,我经历过,却不能留在脑海,已经深深隐藏在心里。佰渡亿下嘿、言、哥下已章節 “这事,还留在你心里。”老太爷道:“老五让你一路向东,寻找自己的机缘。其实,是要你找一个人。” “谁” “老四。”老太爷此刻说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唯恐某些话说的不对,会引发我的不适,他对我道:“那段记忆,其实一直在你心里。” 陆家几个兄弟当时被老太爷派出去的时候,各有各的任务。给他们分派任务的时候,老太爷经过了慎重的考虑,考虑每个人具体的情况,能力,心机。 说起来,陆家老四在几个兄弟里。是很受老太爷看重的。他和陆家其他几个兄弟一样,低调不张扬,而且他有一个长处,能忍。打个比方说,三哥回归,看到青岚尼姑瞎了眼睛,就魂不守舍,拼死也要替青岚尼姑报仇。但这件事放在四哥身上,如果情况特殊,他会咽下这口气。 能忍,也是一个过人之处。老太爷看重的,就是四哥这一点,所以当年派四哥出去的时候,交给他一件东西。 “这个东西,是打开你心底那个秘密的钥匙。”老太爷道:“如果你找到老四。看见这东西,你就会想起当年那件事。” 我肯定是老太爷和葛清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甚至从事情发生以后,陆家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围绕我而发生的。四哥离开石嘴沟,就一路向东而去了,他在什么地方,连老太爷也不知道。因为陆家葛家都在大山靠西的位置,而且阴间的大门也在石嘴沟,老太爷预料,将来阴主发难,大战场会在西面。让四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他会隐藏的很好。 “等你找到老四,拿到那东西,回想起所有,也就是你该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老太爷道:“我们所有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陆家的事,全要靠你了。” 所谓的机缘,只是一个人。一路向东,我远离是非中心,不断的磨练,不断的成长,当我真正能找到四哥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强大的可以承受那个秘密所带来的影响。 “老爷子,那个用阴雷劈你的黄有良,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吗”我不能再继续追问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秘密,但是关于黄有良的事情,就得找老太爷问个清楚。老太爷当时是被黄有良带走的,他既然能被黄有良放了,就一定会知道些隐情。 “他不是想用阴雷劈死我,他只是要阻止我尸解。”老太爷道:“那个人,原本只是半个重阴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小六子,你的脑子,还要好好活络活络,在你看来,除了当年修过阴罗密咒的阴主,还有谁能召唤黄泉阴雷” 真正的黄有良,其实在五叔把他开膛破肚的时候已经死掉了,他之所以后来能活,是因为他化成了阴主的一个替身。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就是阴主。 “他是阴主的替身那真正的阴主呢真正的阴主又是谁” “没有人见过阴主。”老太爷有些怅然,自失一笑:“就因为没有见过阴主,我和葛清,当年都有些失算。” 老太爷和葛清当年是从正常角度来猜测阴主现身这个事情的,他们都觉得,阴间不但被地仙颠覆,而且阴主也被重伤,狼狈逃遁,阴主蛰伏了千百年,再次出现,首当其冲就是要找地仙和陆百年的后裔进行报复。 但是老太爷完全没有料到,阴主真正现身之后,丝毫没有要报复葛家陆家的意思,否则,这两个家族不等计划真正实现,就会被阴主彻底杀绝。 阴主不是真正的敌人,陆家的敌人,隐然变成了地仙。 “一个人强大的太久了,掌控一切,左右一切,他就不会放弃手里的权力,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挑战他的权威。” 无论是谁,敢于挑战地仙的权威,就会被地仙看做死敌。陆家始祖陆百年当年想要尸解,就被地仙设计阻挠,让始祖蛰伏了上千年,才重新获得尸解的机会。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谁敢尸解,隐伏的地仙会立即出现,毫不留情的将其扼杀。黄有良阻止老太爷尸解,无疑是一种保护。 “是啊”我顿时明白了,当初在莫须村后山,陆家始祖陆百年从黄泉冰中脱身,在他尸解的同时,阴主已经察觉,小马车匆忙赶到了莫须村,本意肯定是要阻止陆百年尸解。 陆家葛家最初的初衷,是要联合起来,抵抗阴主的报复。但阴主没有报复的念头,反而引出地仙对陆家的打压。情况失控,老太爷当年是绝难想到的。 现如今,地仙,阴主,陆百年,都在暗中蛰伏,彼此对峙,这种平衡不会保持太久,一旦有利益冲突,平衡就会瓦解。无论哪一方胜出,哪一方落败,带来的影响,会让阴间已经沦落的秩序,完全混乱。阴间混乱,必然会让阳间也进入阴阳不分,人鬼同途的混乱中。 “我没有料到,当年坑了葛清,自己独活下来,本打算是想掌控局面,不至于计划落败。”老太爷一阵感慨,他觉得愧对了葛清,自己现在又无法尸解,悬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反而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全力让自己壮大起来,然后找到最关键的四哥。但是四哥这种能忍的人,这么多年来或许一直守在一个地方苦苦的等待,也或许会锲而不舍的漂泊四方。这也是老太爷当年的失策,四哥担负的责任,是几个兄弟里最重的,尽管他的性格很适合隐伏,但老太爷始终放不下心,他曾经暗中去找过四哥。 然而,老太爷没有找到四哥,自从当年离开石嘴沟以后,四哥的下落就成了一个谜。 我们这边说的差不多了,络腮胡子那边就喊我们去吃饭。在这里守到快要天亮,三哥回来了,他一路暗中护送云彩,直到云彩和几个陆家旁支接上头,三哥才悄然离开。 听完三哥的话,我的心就又挤成了一团,陆家旁支里,只有利益和实力,云彩的眼睛瞎了,她能应付族内激烈的斗争,能应付大山里潜在的危险吗 想着想着,云彩离去时孤单又单薄的背影,在脑海中不断的闪现。 我只盼,她可以好好活着。 篝火在燃烧,我默默的想。和地仙阴主那样的存在平起平坐,我暂时做不到,只眼前的困境,就很难逐一化解。十里坡的葛家,几次杀我未果,他们可能不会罢手。水灵虽然被杀掉了,可她的魂魄被道同收走,魂魄不灭,就代表水灵这个人还没有彻底消失。 我能感觉的到,水灵只是被推上台面的一枚棋子,她那个位高权重的老师,才是最可怕的幕后对手。她的老师背景很不一般,能调来一个道同这样的强者,就能调来更多的高手,不达目的,必不罢休。还有从五行山逃走的陆南,那是老人蛊的后裔,和我们结下了大仇。林林总总,到处都是敌人,走的越远,路就越艰险。 但脚步已经踏上了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没有再退回的余地。 我眼望着前路,路在黑夜里,遥不可见终点。 第二百三十三章邪神 第二天,李福威和三哥他们就要离开五行山了,我魂魄的损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愈的,所以跟着他们一直回到焦家营。这一战给人留下的感慨太多,青岚尼姑的眼睛是永远都治不好了,所幸。还有三哥陪着他。 当我回到焦家营的时候,章豹卧床难起,他虽然没有明着询问,但我看得出他目光中的含义。他想知道,水灵到底死了没有。 “她死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了。”我对章豹道:“豹子,以后不要再想那么多。” 当章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尽管极力掩饰,我却察觉到他眼眶中来回打转的泪水。或许,他不是为了水灵而哭,只不过为一个人付出了所有,猛然听到她的死讯。心里总是接受不了。 “死了好,死了好”章豹喃喃道:“以后,她就再也不能祸害别人了” “什么都别想,好好的养伤。”我安慰他道:“等到伤养好了,你还是那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子。” “好,养伤,养伤”章豹拉着被子盖好,转过身,面对着墙壁,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暗自神伤。 这一瞬间,我心里就泛起了浓浓的苦涩,就算章豹的腿脚伤势愈合,他的琵琶骨断了,以后也只不过是个废人。 大伙儿在焦家营休息了两天。经过这一场生死搏斗,陆家和李福威之间那些陈年旧事,就全都烟消云散。李福威回了自己的山头,临走的时候,我托络腮胡子把章豹带走,好好的照料。obr> 三哥和青岚尼姑回了石嘴沟,回到我们陆家的祖地。青岚尼姑苦苦等了十几年,都没能嫁到陆家,如今他和三哥都已经人过中年,没想到实现了半生的夙愿。青岚尼姑的眼睛灰蒙蒙的,却红光满面,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 我暂时留在焦家营,准备再逗留几天。把魂魄的伤势温养一下,然后重新上路。人都走了,只剩下老太爷一个人,在焦家营陪我。我是他的亲儿子,但是脑海里已经没有从前的记忆,所以我对老太爷的印象,基本都是听别人提起的。那些小阴官说过,陆家六个儿子,当初老太爷最偏爱的就是我。时间过去这么久,老太爷对我的疼爱是没有改变的。 他陪着我养伤,跟我讲了很多关于陆家的旧事,没有人比老太爷知道的更多。在他的讲述里,我知道了,陆家从始祖那时候开始,接受了驱赶轮回的重任。一直都没有懈怠过。那么多年,多少代陆家人前赴后继,谨守自己的使命。那些陆家祖先可能从来都未想到过,要打碎束缚在家族头顶的枷锁,直到我们这个时代,阴阳两界的大局,已经拉开了逆转的帷幕。 “小六子。”老太爷在众人面前不苟言笑,刚正严肃,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如同世间千千万万个平凡普通的父亲一样,无论眼神或是内心,满满的都是对后辈的慈爱。他摸着我的头,道:“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走,风雨波折,都要你一个人去承担。” 老太爷被黄有良用阴雷劈的重伤,那实则是一种保护,因为蛰伏的地仙一旦察觉有将要临近尸解的人物真正参与到事件中,或许就会出手击杀,老太爷根本不可能是地仙的对手。 “阴主的替身跟我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违背天数,有时候,人总是说要逆天而行,但无论怎么逆天,所有的事情,其实还在天道循环中。”老太爷道:“他跟我说,我们这些人,就静眼旁观吧。” “我不怕。”我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整个陆家为了这个计划,已经付出了所有,而今,重担全部落在我的肩上。这条以血和忠义信念铺就的路,就在脚下,我会一直走下去,直至终点。 老太爷不能陪我到处闯荡,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诈死的状态,不能明目张胆的四处活动,不过为了大局考虑,老太爷对山里的形势了如指掌。他详细的跟我分析了未来可能会遭遇的种种敌人,以及可能发生的意外。 “老爷子,十里坡的葛家,有一个叫葛山杠的人。”我想了想,道:“咱们旁支的人蛊跟我说过,那个人,可能会是除却地仙之外,我们陆家最大的敌人。” “这个人,我知道。”老太爷一听我的话,面色就微微的泛起波澜:“他是这些年来,葛家唯一一个亲眼见过地仙的人。” 山杠爷这个人,在十里坡葛家家族中的地位不低,但他并非那种能够决策大局的人,然而他的不凡,完全是因为几年前的一件事情。 十几年前,陆家老太爷的死讯传到了陆家旁支,因为老太爷在家族里名头太大,旁支一时间分辨不清他的死讯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没有什么动作。一直到几年前,陆家旁支中,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亲自赶回了大山。 我算了算时间,那两年,我恰好就在济源治病,大山里发生的事情,我不可能知道,五叔也不会跟我多讲。 这个旁支里出类拔萃的人,叫做陆幽。陆家旁支大多善用毒巫,族内的子弟从小学习的,也都是巫蛊之术,而这个陆幽,则走的是和老太爷还有道同那些人一样的修行路。因为不接触巫蛊,所以他没有资格去竞选人蛊。老太爷当年怒杀老人蛊的时候,陆幽正在隐修,一修几十年,到了几年前,已经距离尸解只有半步之遥。 陆幽不是人蛊,却比陆家旁支任何一代的人蛊都要强大棘手,他临近尸解,已经到了半仙半人的地步,所以被人称为邪神。 陆幽赶到大山的时机很凑巧,陆家葛家都没了家主,地仙那些世外强者全都隐伏了很多年,整片大山里,没有可以抗衡陆幽的人。陆幽来到石嘴沟,要找陆家讨不死扳指,幽冥舍利,还有黄泉水。石嘴沟陆家的隐情,陆家旁支所知很多,陆幽直接就杀到了马牙山下的阴间大门,要直闯进去,自己索取黄泉水。 当时,陆家只剩五叔一个人,老太爷知道陆幽到了,但他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是不敢亲自露面的,所以,出了事情,只能暂时由五叔顶着。五叔不是陆幽的对手,这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最后,五叔在阴间大门那边阻拦陆幽,一场大战下来,五叔吃了大亏,只是依仗着幽冥舍利,才捡了条命。 阴间大门在马牙山下耸立了上千年,就是陆幽那一战,把大门打坏了,所以我当初跟着五叔来到马牙山下,大门还在,但后来再次回到马牙山,那道大门已经塌了。 五叔没有办法,朝十里坡求助,当时的葛家和现在葛家的行事方针不同,从葛清开始,葛陆两家已经是联盟状态,而且葛家很明白,陆家担负的是驱赶轮回的重任,如果出现闪失,就会导致黄泉宫的秩序混乱,所以葛家的高手尽出,全部都帮着石嘴沟去对付陆幽。 “山杠爷肯定也去了。”我暗自琢磨,第一次遇见山杠爷,他就说过五叔,从他的言语之间,可以听得出,他对五叔这个人相当钦佩。 尽管葛家全力而为,但邪神陆幽太强大了,距离尸解只有半步之遥,比道同那个级数的高手还要强悍很多。双方一场血战,葛家折损了不少人,也打出了真火,十里坡的强者火拼陆幽,最后还是被杀的大败而归。 山杠爷那个人的秉性,我很清楚,死都不肯低头折腰的。他在葛家不是道行最深的人,但是敢于彻底拼命,葛家的高手都被杀退了,只有山杠爷一个人,不要命的追击陆幽。剩下的人全都被打的胆寒,暂时退却商议对策,没有人赶去援助山杠爷,他们都觉得,山杠爷独自一个人追击陆幽,跟找死无疑,绝对是回不来了。 但是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山杠爷竟然活着回来了,而且是带着陆幽的尸首回来的。葛家人连同五叔在内,都很惊讶,这个事情超出想象,葛家有人问山杠爷,因为在他们看来,邪神陆幽是杀不死的,葛家那么多强者联手对付陆幽都占不到半点便宜,何况是单枪匹马的山杠爷 “老五悄悄的把事情跟我说了说,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听老五的讲述,我就知道,陆幽不是山杠爷杀掉的。” “是是地仙杀的”我又推断了一下时间,那个时候,小日本已经从满蒙铁路上挖出了地仙容身的黄泉冰,地仙第二次尸解成功。从当时的情况来分析,除了地仙,再没有谁能杀死邪神陆幽。 “没人真正看到,但大概就是这样的。” 山杠爷回来的时候,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用布罩蒙着,葛家人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认定,他的眼睛是被陆幽打瞎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送信 陆幽死后,山杠爷对这个事情闭口不提,不仅五叔不知道详情,就连葛家人也问不出什么。 随后,陆家旁支又来了人,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寻仇。只是想要回陆幽的尸体。五叔跟葛家人商量了一下,陆幽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因为一个死人去跟旁支结仇,要知道旁支从人数上,要比陆家葛家的人加起来还多的多,所以为了息事宁人,他们把尸体交还给了旁支。 葛家把陆幽的尸体交还给旁支的时候,陆幽尸体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五叔当时心里就起疑,但是山杠爷不肯说,谁都拿他没办法。 陆家旁支带回陆幽的尸体,从那以后,旁支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再后来,云彩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陆家旁支的人蛊,一直到前段时间,旁支才大举回归山里。 “他的那只瞎眼,一定做过手脚的,小六子,遇见这个人,你一定要当心。”老太爷道:“他的道行不算什么,但他的瞎眼” 我怀疑地仙不仅仅暗中杀了陆幽,还点化了山杠爷。因为山杠爷是葛家的嫡系,且忠诚勇猛,如果真的和地仙相遇,地仙没有理由不点化他。但是老太爷没有和山杠爷正面交锋过,所以山杠爷的那只瞎眼里到底蕴藏着什么玄机,老太爷也说不清楚。 老太爷和我在焦家营呆了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之间。在他的指点引导下,我温养魂魄,已经恢复的**不离十。修行这条路,虽然入门不同,但一法通则万法通,我醍醐灌顶,贯通领会自己所学的一切。輸入字幕網址:П新章 我不想离开,一个人漂泊的久了,总希望有人陪伴。我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尽管从小到大,有五叔在照顾我,但有些情,别人替代不了。差不多有二十天时间。老太爷要走了。我不能拦他,也不能像个孩子一样的哭泣撒娇,我肩上承担着任何人都承担不了的重任。 我和老太爷在焦家营这里分开了,从这一刻起,我又要一个人走。 “小六子。”老太爷临走之前,最后又看了我一眼,道:“你是好样的,不枉我和葛清当年拼死定计,走吧,不要回头。”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尽管老太爷没有把当年那件事完全说明,但我也猜得出,在他和葛清刚刚实施了他们的计划时,两个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无法保证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是否会按着他们预料中的轨迹去延伸。一旦事情偏离了轨道。脱离他们的掌控,带来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正因为这样,连老太爷当年也想杀掉我。但到了今天,他,黄有良,甚至包括陆百年在内,都能感觉到,我没有脱离本心,我还是陆山宗。 “老爷子”临近分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太爷的腰身挺的笔直,然而望着他满头的白发。还有脸庞上千沟万壑般的皱纹,我明白,老太爷老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要背负沉重的职责,就要丢弃其它一些东西。我给老太爷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哽咽道:“你多保重” “小六子,好孩子,走吧”老太爷的眼眶,仿佛湿润了,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毅然转过身,大步朝着远方走去。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形单影只,但是这一次心里总算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目标,我得找到四哥。我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所以就要细细的寻找。离开焦家营大概四五天,我只走了一小段路。 魂魄复原,而且修阴罗密咒已经到了小有所成的地步,体魄强健,精神旺盛,每天只要睡那么一会儿,就能保持充沛的精力。这天晚上,我赶路走到半夜,才随意找了个地方,靠着一块石头,打算小憩片刻。 我的眼睛刚刚闭上,耳廓就微微一动。我察觉到了声响,那声响非常之轻,至少是从十几丈之外的地方传来的,我的感官本来就敏锐,现在更是灵敏异常,所以声响一传出来,就被我捕捉到了。 我能察觉的出,这声响肯定是什么活物发出来的。现在这个月份,正是草木疯长的季节,野地里到处都是半尺多高的草,我佯装不知,依然闭着眼睛,但是身边十几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都被我的感官覆盖中。 簌簌簌簌 我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慢慢的爬动着,对方显然无比谨慎,非常小心,动作也又轻又慢,如果放到过去,这阵响动可能会被我忽视。我一直都沉着冷静,直等到对方和自己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时,才骤然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草丛里就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那一刻,我看见不远处,趴着一只很小的小狐狸。 那家伙毛茸茸的,睁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狐狸这种东西很灵敏狡猾,而且疑心非常重,满眼都是戒备的神色。 这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警觉的瞅着我,同时又不断的抽动着鼻子,双方距离这么近,它能嗅到我身上的气味。 小狐狸的鼻子抽动了几下,突然像是确认了什么,眼神里的戒备一下子就没有了,撒腿就朝我跑过来,围着我滴溜溜了转了几圈,然后蹲在我面前,仰头看着我。万物生灵的眼睛,其实就是心的一扇窗户,透过眼睛,可以看到其内心。这只小狐狸估摸着也就一岁大小,它的眼睛水灵灵的,而且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热。 看到这个,我突然就明白了,有人给这只小狐狸嗅过我的气味,所以当它嗅出我身上的味道时,一下子就丢下了戒备和警觉,满地撒欢。 “是谁让你来的”我看着小狐狸憨态可掬,就蹲在它面前,小狐狸的毛灰扑扑的,显然在山里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我伸手从干粮袋里掏出一块儿干肉,递给它道:“吃吧。” 这样的小狐狸估计没有修行过,但它的身世可能有些不凡,跟山里那些普通的野物不一样,几乎通灵了,虽然它不能开口,却仿佛能听懂我说的话。伸出小爪子,把干肉推开,仰起头看着我,眼睛一下子就泪汪汪的。 “小家伙,是谁让你来的”我看着小狐狸的样子,心里就泛起了嘀咕,这小东西不是一路尾随我而来的,估计是恰好走到这儿遇见了。这就说明,很可能还有其他的狐狸在山里到处分头找我,只不过这一只运气好,凑巧就跟我相遇了。 小狐狸说不出话,两只眼睛里的泪光转着圈,它立起两条后腿,在我面前站直了身子,晃晃自己的头。这一下,我就看到小狐狸的脖子上,用很细的绳子绑着一只小小的油布袋,绳子很细,布袋也非常小,被小狐狸的毛遮挡着,不容易被看见。 我摸了摸它的头,把它脖子上的绳子解下来。随手一捏,油布袋里有一个小小的纸条。 “饿坏了吧”我又把肉干递到它面前,小狐狸看我拿走了布袋,如释重负,小家伙估计真是饿坏了,咬着肉干,狼吞虎咽。 我打开了这只小布袋,里面的小纸条只有一指宽,两寸长。打开纸条,上面只有猩红的三个字。 大蛮山。 看到纸条上的三个字,我的心顿时被揪紧了。这三个字写的歪歪斜斜,而且好像是蘸着血迹写出来的。 顿时,我头大如斗,心里升腾起极为不祥的预感。可以看的出,给小狐狸绑上布袋的人非常谨慎心细,怕小狐狸在山里一路奔波,遇到下雨之类的情况,会淋湿纸条上的字迹,所以专门把纸条装在防水的油布袋里。而且纸条上的字只有三个,就算真被别人截获了,也看不出太多的隐情。 然而我却能感受的到,这三个字是用血写出来的,那就意味着,大蛮山有难了 想到这些,我再低头看看正在吃东西的小狐狸,这小家伙憨头憨脑的,但是脸盘之间,隐隐约约就带着老狐狸的几分模样。 自从当时和老狐狸分开,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离开大蛮山,专门嘱托黄三郎夫妻两个,帮我照看着银霜子。黄三郎跟老狐狸是死党,在我离开之后,老狐狸去投奔黄三郎,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情顿时就了然了,肯定是大蛮山发生了什么意外,而黄三郎他们又找不到我,只能让老狐狸那些子孙在山里到处乱跑,碰运气给我送信。 “小家伙,走。”我把小狐狸抱起来,快步穿过这片荒草地,到附近小山脚下,找到一个石缝,钻进去之后又用石块把口子堵死,对小狐狸道:“呆在这里,一动也不要动。” 小狐狸似懂非懂,但一听我的话,马上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我紧靠着洞角,烘炉出窍,魂魄从洞里钻出来,借着茫茫夜色,流星赶月一般的朝着千里之外的大蛮山而去。 大蛮山,到底是怎么了银霜子,黄三郎夫妻,老狐狸,他们又到底是怎么了我七上八下,难以自定。不久之前,我刚在五行山杀了水灵,没过多久,大蛮山那边就传来了噩耗,我隐然觉得,这一切,仿佛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第二百三十六章夜探废墟 魂魄在夜色中疾飞,大蛮山离这里很远,但一看到那张以血迹写出的纸条,我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恨不得眨眼间就飞回去。 然而我心里明白,仅凭我的魂魄夜游大蛮山。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暂时把大蛮山的情况摸索一下。 一路无话,魂魄夜游奇快,大山在下方呼啸而过,渐渐的,我就飘飞到了临近大蛮山的地界。大蛮山附近有几个小村子,我飘到距离最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头,家家户户都在沉沉的睡梦中,村子宁静。这就说明,大蛮山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那意外就是针对大蛮山的,距离这么近的村子都没有受到波及。 大蛮山一大两小三个山头,当我飘飞到第一个小山头时。心里的不祥预感顿时得到了印证。小山头黑灯瞎火,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山刺会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在山上山下来回的巡逻警戒。 “银霜子,黄三郎,老狐狸”这些都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魂魄几乎把持不住,顺着山风,转而就飘向了不远处的大蛮山主山。 大蛮山山脚下一片狼藉,丢弃着很多东西,那条上山的山路空荡荡的,一直飘飞到山寨的时候,我看到整片寨子几乎已经被毁了。成片的院落变成了一片残砖碎瓦,尽管山上看不到一个人,一具尸体,但空气中仿佛还凝结着浓重的血腥和肃杀之气。败独壹下嘿言哥 我不愿承认,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蛮山果然遭遇了意外,而且是个大意外,山寨被摧毁了。大蛮山的山头上除了银霜子和黄三郎这样的首脑,还有三百来个山刺,绝对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这股势力就仿佛在一夜之间被铲除的干干净净,大蛮山片瓦不存。 “银霜子”我一下子乱了,晃晃荡荡的在半空盘旋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白龙和五仙观的人报复了大蛮山。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又被我否决了,好歹在山里闯荡了一年时间,我知道,大蛮山这种盘踞了数代的山匪,根深蒂固,就算小白龙倾巢而动,也不可能把大蛮山清剿的如此干净彻底。 往日熟悉的大蛮山,此刻化成了一片废墟,一个人影儿也看不到。我不知道银霜子他们去了哪儿,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我慌乱不堪,唰的就从半空中直飘向寨子最后方,那里是银霜子平时居住的院子。 远远的,我看到银霜子的院子也已经倒塌了。院子的废墟燃过一场火,能烧的东西都被烧的干干净净,银霜子平时亲手栽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全部枯萎。 就在我全然失措的时候,猛然间看到在山寨的废墟之间,悄悄的溜出来一道人影,这道人影从废墟里钻出来,一直溜到外头,看样子是在解手。 这里还有人 我马上凝神关注,我在大蛮山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山上那么多山刺,我虽然不能全都叫出名字。但只要是大蛮山的人,我肯定会有一些印象。看到这个人影,我就在半空中悄无声息的逼近,距离一近,我明显察觉到,这个人,不是大蛮山的山刺。 我暂时不动声色,看着这个人解了手,然后又溜回废墟之中。这一次,我观察的很详细,这道人影儿,不是大蛮山唯一的人,在废墟里,还有两个同伙,三个人猫在废墟里面,全力隐藏着。 夜深人静,三个人彼此之间很小声的交谈,交谈声却被我敏锐的捕捉到。 “这一次,咱们得守到什么时候已经差不多有十天了,每天都躲在这儿,憋死人。”一个人心里显然很不满,听他的语气,已经在这片废墟里藏身了好几天时间,不能乱走乱动,闷的要死:“把这山头已经剿了,还留下来做什么” “你声音小一点。”另一个人看对方嗓门有些大,马上压住他,小声道:“这是上头的意思,你在这里发牢骚有什么用” “是啊,好好的忍一忍,又不是你一个人在这儿熬。”第三个人躲在废墟一角,道:“大伙儿都是一样的,上头的意思很明白,围剿大蛮山,只是次要的,只不过是借着围剿大蛮山,诱捕一个人,那人不一定会来,也不一定不来,所以耐着性子等等,我前两天听说了,再等几天,如果还没动静,上头会下令让咱们撤走。” 听着他们的交谈,我心里就更加清楚,大蛮山,果然是一个带着圈套的意外,他们说的诱捕一个人,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能听出,他们要诱捕的,肯定是我。 但是我暂时还不知道,这三个人所说的“上头”,具体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围剿大蛮山的计划,是上头制定的,这个上头,或许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团伙,他们的能量很大,连扎根上百年的大蛮山都可以彻底剿除。 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到了十足的压力,这一次,显然遇见了很扎手且隐藏在幕后的敌人。 簌簌 这三个人不是修行者,但是功夫很好,感官超凡,就在我不断暗中偷听他们谈话的时候,三个人突然同时闭上了嘴巴。我就觉得是不是对方察觉出了什么,顿时就慢慢的朝上又飘动了一段。 唰 三个人陡然间同时从藏身的废墟里跳了出来,风驰电掣般的从三个方向同时包抄到不远处的一片坍塌的小院周围。三个人包抄过去的时候,我就听到院子的废墟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一条毛茸茸的影子从院子的废墟间被逼的跳脱出来,拔脚想跑。 但这三个人把去路都堵死了,这条毛茸茸的影子无路可走,在废墟间团团乱转,包围圈越收越紧,最后,一个人伸手把这条毛茸茸的影子给抓住。 那是一条半大的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的跑上大蛮山,在废墟里偷窥,却被察觉。三个人配合默契,而且身手不俗,狐狸那么灵敏,还是被围堵活捉。 这条半大狐狸正是最机敏的年纪,被抓了之后很不甘心,不断的挣扎尖叫。一时间,从大蛮山无数处废墟之中,都探出了脑袋。我一下子心惊,埋伏在大蛮山的,不止这三个人,还有其他不少同伙。 按住狐狸的人轻轻打了个呼哨,示意没事,其余那些从废墟里探出脑袋的人就慢慢的重新钻了回去。三个人把狐狸倒提着带回藏身处,我在半空一直紧密的关注,看到这儿,就觉得这条狐狸,肯定是受人指示,跑到大蛮山这里来刺探情况的。指使这条狐狸的人,跟派出送信小狐狸的,应该是同一个人,现在的形势危急不利,人都不敢随意露面了,只能派这些野物出来四处活动。 “可惜了,这个季节,狐狸毛不好,而且只有一条。”那个抓住狐狸的人咂咂嘴,道:“要是到了入秋,抓几条狐狸,能做件皮袄” 被抓到的狐狸很慌乱,无力的扭动身体,两只眼睛里全是仓皇,但是被按的死死的,无法脱身。 “杀了,到旁边挖坑埋掉。”另一个人道:“非常事情,不能有任何大意,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知道了。”按住狐狸的人提着狐狸就走出废墟,在不远处蹲下来,随手掏出一把刀子。山里的狐狸,哪怕是没修行过的,也半通人性,似乎能听懂人话,知道对方要掏刀杀自己,挣扎的更激烈。 我无声无息的从半空落下来,一直落到那人身前。对方没有察觉到我,倒是这条狐狸,隐约感应出,有什么东西靠近他们了,一下子就睁圆了眼睛,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唰 我猛然间就显化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魂魄显化的影子,也就是普通人所说的“鬼”,魂魄没有五官,影子是淡白的,就好像一个没脸的虚影。半夜三更,面前突然就出现一道没有脸的影子,要杀狐狸的人顿时被惊吓住了,忍不住失声大叫,嗷的一声丢下手里的刀,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的手一松,手里的狐狸就趁机挣脱出来,刺溜一下,绕着废墟跑掉了。这人的失声大喊在空当的半山中传了出去,废墟中隐藏的人都很警觉,呼啦啦的冒出了一二十个。 “怎么了”有人大声的问,同时拔腿就朝这边跑。 山腰上全是狼藉一片的废墟和杂物,逃掉的狐狸在废墟间慌不择路,我紧紧的跟在它后面,想等它彻底逃脱危机以后再说。 我就飘在狐狸的上方,在废墟间绕来绕去,隐藏在废墟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很多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他们很有秩序,有条不紊,有一些负责在四周布防,有一些则去打听情况,不过这些人只是训练有素,却没人发现我。 就在我将要跟着狐狸飘出这片废墟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一股潜在的莫名危机。我的魂魄无形无质,但不知道触动了什么,从四周的废墟间,隐隐约约冒出一股一股只有我才能看见的光。 第二百三十七章毁于大火 四面的废墟里冒出的光,就好像一片飘渺的烟雾,我飘在半空,看到这一股一股肉眼难见的光在四面八方同时出现,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宛如瓶子一样的形状。巨大的“瓶子”刚刚一出现,我就感觉自己的魂魄被一阵看不见的力量给拉扯住了。要被收进瓶子里。 我全力挣扎,使劲朝更高的地方飘荡,同时就觉得这个幕后的敌人,相当可怕。他们显然对我的底细了如指掌,知道我和银霜子的关系,也知道我一旦得到大蛮山遇险的事情后一定会来。那么远的路程,我短时间内赶不到,就只能以魂魄飘回大蛮山。这只巨大的“瓶子”,好像一个收魂大阵,要把我收了进去。 巨大的瓶子不仅传来一阵强烈的吸力,而且那股肉眼难见的光好像映射出我魂魄的影子,魂魄在半空显化出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虚影。我在焦家营跟着老太爷住了半个多月,尽管时间不长。可是老太爷是大高手,对我一番孜孜不倦的提点,我长进很快,按捺住惊慌,慢慢的对抗那阵吸力,魂魄在半空越飘越高。 嗖 这时候,从废墟里站起来一个人,他一眼就望向我魂魄所在的位置,显然,这个人有观魂的本事,他能看见我被迫显化出的虚影。对方站起身的同时,手里就多了一张黑漆漆的小弓,弓上搭了一支箭,不由分说,箭已经对准我。摆渡一吓潶、言、哥关看酔新张姐 看到这支箭,我一阵头大,这是刻着吞兽的箭,能射伤魂魄。我前一次吃过大亏,对这东西非常敏感。猛然间一冲,唰的飘到极高的地方,彻底脱离巨瓶的禁锢,那只刻着吞兽的箭,从下面唰的飞过去,落到了远处。 天色很黑,我脱离巨瓶笼罩的范围,魂魄的虚影就没有了,射箭的人在半空仔细的搜索。很快就又看到了我的踪迹,随手搭上第二支箭,但我不给他任何机会,飘动的极为迅速,不等第二支箭射出,已经飘到了大蛮山的山口。 那只半大狐狸在山上受到了惊吓,一路跑的飞快,我的魂魄飘了片刻,才在山路下方追上它。狐狸扭头朝我这边看了看,但我们还处在威胁之下,所以狐狸脚步不停,对我晃晃头,示意我跟上来。 这条狐狸在大蛮山附近估计逗留了不是一天两天,对这附近的地势很熟,沿着山路东跑西跑。最后绕到了十几里之外的一个山洼里,后面的人肯定是追不上了。 我看着这条半大的狐狸,野物反正都长的一个样子,但是这条狐狸的眉眼看上去和老狐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我察觉到,这条狐狸已经开始转变灵智,也就是说,开始修行,只不过道行太浅,化不出人性,也说不了人话。 四下无人,狐狸的神色却显得很匆忙,它摇头晃脑的看看我。伸出一只爪子,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划拉了几下。 这几笔划的歪七扭八,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分辨出,它划拉的,是一个“胡”字。 看到这个,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狐狸肯定是老狐狸派出来的,山里的野物成精,狐狸自称姓胡,黄鼠狼自称姓黄,我平时一直用老胡这个名字来称呼老狐狸,如今这个胡字,无疑就表明了这条狐狸的来历。 “你的老祖爷在哪儿”我知道狐狸说不出话,就只能用魂音来询问它:“是在麒麟峡” 我想着,大蛮山遭遇了重创,所有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老狐狸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只能回麒麟峡老家。 狐狸不会说话,但是拼命的点头。我心里有了主意,这危机时刻,也顾不上这条狐狸了,只能让它自己小心一点。 “不要让人抓到你,找没人的地方,先躲起来。” 我交代了这条狐狸,然后调头向西,从大蛮山直奔麒麟峡。大蛮山离麒麟峡不算特别远,心里装着事,飘的无比迅猛。后半夜的时候,已经到了麒麟峡外围。 从外围望向麒麟峡,我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地方是老狐狸世代居住的祖地,麒麟峡里草木繁盛,老狐狸成百上千的子子孙孙,都生活在这儿,生机盎然。然而此时此刻,麒麟峡明显经受了一场大火的璀璨,草木山林都化成一片焦炭,不见任何野物,峡谷里死寂一片,仿佛所有生机都断绝了。 我飘进麒麟峡,狼藉的峡谷里,偶尔还能看到一具被烧的焦黑的狐狸尸体。魂魄能够望的很远,一眼望过去,却看不到老狐狸的影子。 情况不明,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寻找老狐狸,只能暗中悄悄的找。我从峡谷入口一直飘到峡谷最深处,这里是峡谷的出口,出口只是一道很窄的山间小路,一飘到这里,我看到小路上浸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血迹发黑了,触目惊心,却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谁的血。 我在半空呆住了,望着眼前的一切,我能猜测到麒麟峡发生的一幕。峡谷里面草木遮蔽,地势复杂,如果有人躲进去,就很难被找到。所以寻找者堵住了峡谷的入口和出口,放了一把火,火势蔓延出去,躲在峡谷的人藏不住了,只能被迫突围。结果被堵在出口这里,进行了一场殊死大战。 “陆陆家小爷” 就在我神魂不宁的时候,从出口旁边一片焦炭和草灰之中,隐隐露出一颗脑袋,听着这道声音,我就猛然一颤,这是老狐狸的声音。 “老胡”我唰的就飘了下去。 “陆家小爷”老狐狸确定是我的魂魄来了,顿时就从草灰里跳了出来,浑身上下的毛脏兮兮的,两只眼睛里的贼光都黯淡了许多,狼狈到了极点。它跳出来,在原地仰起头,望着我,颤声道:“陆家小爷我只觉得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你了只是这次事情太紧” “老胡,不用说那些,我没有怪你。”我知道老狐狸对我心里有愧,为了麒麟峡里的子子孙孙,它被迫出卖我,虽然最后我逃过一劫,但老狐狸没有颜面再跟我见面,走了之后袅无音讯。出卖我也并非它的本意,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再提:“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陆家小爷,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老狐狸很警觉,虽然麒麟峡谷里死寂一片,但它唯恐会隐伏着敌人,这一切都表明,它显然是被之前发生的事情彻底搞怕了。 老狐狸带着我,从出口这里离开,转到峡谷旁边一个死角,虽然是死角,却没有躲过那场大火的吞噬,一草一木都化成飞灰,焦黑的草木间,蜷缩着一条已经被烧死的狐狸。这条狐狸不大,可能是跑不及,被大火包围。 老狐狸悲愤欲绝,一场大火烧毁了它的祖地,也烧死了很多子孙。老狐狸小心的把这具蜷缩的尸体收殓了,在旁边挖了个坑,深埋起来。 “我的子孙,让烧死了一大半”老狐狸回头看看我,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个成精很多年的老山精,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现实压垮了腰身,它的眼神一阵黯淡。 当初在三猫子的帮助下,银霜子收复大蛮山,我离开的时候专门留下了黄三郎夫妇护山。老狐狸是黄三郎的死党,漂泊了一段日子,就找到黄三郎。老狐狸没脸见我,但是我没在大蛮山,所以黄三郎夫妇一番劝说,再加上银霜子不和老狐狸计较,它就暂时在大蛮山住下了。 大蛮山是山里五大山头之一,平时不会有人专门来找麻烦,所以山上的人都没有想到,大祸即将临头。 “是什么人围剿了大蛮山” “不知道。”老狐狸摇摇头,围剿大蛮山的人很多,有严密的计划和组织,他们不仅人多,而且有很多武器,山上的山刺手里,最多就是过去捡来的日本人遗留的枪械,和这些装备着精良武器的围剿者根本没法比,所以尽管银霜子他们占据地理上的优势,但也只勉强坚持了半夜。 半夜之后,敌人围攻上山,银霜子看着实在是顶不住了,就只能撤退。他们这样盘踞多年的山刺,一般都在山头留有至少一条密道,专门用来危难时刻逃生。银霜子带着他们从密道逃脱出山,敌人并没有追上。 但是一直到山头被人剿灭了,银霜子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不过在混战中,老狐狸隐约听人提及过,剿灭大蛮山,是上头的命令。 这次围剿,完全针对大蛮山,花九和李福威的山头没有受到任何冲击。这个所谓的“上头”,其实就是幕后的老板,围剿大蛮山,然后派人隐伏准备伏击我,完全是这个老板的安排。 银霜子带着黄三郎夫妇还有老狐狸逃脱之后,就没了去处。当时我漂泊在外,他们找不到我,所以事情一出,老狐狸马上就派了很多狐狸,在大山里到处找我。可是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麒麟峡这里是怎么回事剿灭大蛮山的人,一直跟到这儿来了” “不。”老狐狸道:“放火烧了麒麟峡的,不是剿灭大蛮山的那帮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另一股敌人 “火烧麒麟峡的,不是围剿大蛮山的那帮人”我一下感觉事情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围剿大蛮山的敌人,已经是非常强大的一股势力了,没想到在这股势力之后,还有第二股强敌。 当时。银霜子和老狐狸他们从大蛮山逃脱,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扑,又怕敌人到处围捕,大蛮山附近肯定是不能逗留了,所以就一起悄悄来到麒麟峡,想借助这里复杂的地势度过难关,然后再设法找到我,商量对策。 他们前脚赶到麒麟峡,只呆了半天,后脚就有人接踵而至。本来众人都以为是围剿大蛮山的人追击过来,但是随后,他们就发现,来到麒麟峡的不是那伙人。 那伙人很眼生。而且人员比较复杂,老狐狸他们暂时没有露面,就在峡谷里暗中观察对方。别的人老狐狸不认识,但是在观察之间,它一眼就认出了山杠爷,也在这伙人里面。 “山杠爷火烧麒麟峡的,是葛家的人” “不像。” 虽然山杠爷在这帮人里面,但这伙人不像是葛家的势力。因为十里坡葛家一向都以地仙的后裔自居,从来不肯跟外人合作,他们也不会吸纳外人作为合作者。 情况有些矛盾,但是我转念一想,山杠爷虽然是葛家人,但他所在的队伍,不一定就是葛家人,很有可能。是山杠爷加入了这支不属于葛家势力的队伍中。 这支队伍的首脑,被下面的人称为大当家,老狐狸他们暗中观察的很仔细,这个大当家像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身子不健壮,举手投足之间都软绵绵的,仿佛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就这样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却能号令群雄,山杠爷那么刚烈的汉子,在这个大当家面前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听了老狐狸的话,我就一直琢磨不已。大山里的数得上的势力。大概就那么几股,围剿大蛮山的虽然很陌生,但从蛛丝马迹上能够分辨出,这伙势力肯定和水灵,道同他们有关。然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大当家,又是什么人要知道在大山里立足很难,想要发展一股强大的而且能够完全驾驭的势力,不是三年两年就可以搞定的事,这个大当家连山杠爷这种人都收服了,可以想象,绝不是普通人。 但是这种人,为什么这么多年籍籍无名,就好像凭空变出来的似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麒麟峡的地势太复杂,大当家的队伍不熟悉地形。派人进来搜,都吃了大亏。他们折腾了两天,然后就堵住两个出口,放火烧山,大火燃烧,峡谷里面呆不住,所有人只能被迫突围。在出口那边,跟敌人狭路相逢。 老狐狸他们要逃命,所以一上来就拿出拼命的架势。那个大当家远远的站在峡谷上方,注视着出口的战局。对方虽然人数比较多,但有黄三郎这样的高手在场,他们全力围堵。被黄三郎夫妻两个打的人仰马翻。 眼见着就要突出重围了,山杠爷却横中杀了出来。要是论自身的修行道行,山杠爷只不过夜游的境界,和黄三郎差得远。双方动手之后,山杠爷被黄三郎压的节节后退。 “山杠爷摘掉了他的眼罩” 山杠爷露出那只瞎眼之后,黄三郎一下子就束手无措,垂死挣扎。众人顿时慌了,黄三郎是这边的主力,如果他被弄死,剩下的人全都逃不掉。 但是山杠爷还是心有顾虑,其实,他跟黄三郎还有银霜子无冤无仇,这样直接把黄三郎杀了,山杠爷可能于心不忍。在黄三郎垂死的时候,山杠爷收了手,也正是因为山杠爷心软,给银霜子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黄三郎施展了浑身解数,整片峡谷的出口全都被他放出来的黑烟给覆盖了,那种黑烟臭不可闻,吸进去一丝,人就恶心烦闷的要死。黄三郎拖住强敌,银霜子和老狐狸分头逃散。老狐狸对这里的地头熟,最终逃了出来。但是经过这一番波折,众人失散了,等到老狐狸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黄三郎,也见不到银霜子。 “他们是被抓了,还是还是”我急躁万分,但那个死字却始终说不用口。 “没见到他们的尸体,我想着,可能是可能是逃掉了吧。”老狐狸垂着头,它没有见到黄三郎他们,只能把事情朝好处想。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情顿时就打乱了我的计划,经过老太爷的指点,我终于明白了一路向东的机缘,可是我不能放下银霜子不管。然而,老狐狸回到麒麟峡的时候,银霜子黄三郎乃至那个大当家带领的队伍已经踪影皆无,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陆家小爷,我没主意了,只能到处找你”老狐狸黯然神伤,一番祸乱,彻底摧毁了它的家,数以百计的子孙葬身火海。 “我来想办法。”我默然不语,在紧张的思索着。我不知道那个大当家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是事到如今,我只能想方设法先找到山杠爷。 天色已经不早了,过了后半夜,不多久就要天亮。我的魂魄不能冒险在光天化日下漂流那么远,所以得趁天亮之前赶回去。 “陆家小爷,那个送信的小毛孩子,还在吧” “还在,在很远的地方守着我的躯体。”我听老狐狸说的是那只送信的小狐狸。 “陆家小爷,你把那孩子带上吧,它小,但是满机灵的,我那些幸存的子孙都在各处打探消息,那孩子知道怎么找到我们。” “好。”我想跟老狐狸说些安慰它的话,可是事情一团糟,连我都乱了分寸,随口说了几句,急匆匆的飘上半空,朝着焦家营那边飘去。 一路猛赶,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赶回了藏身地。那只小狐狸熬不过困,趴在洞里睡着了,我的魂魄归体,喊醒小狐狸,这个小毛孩儿的确很机灵,知道我是它祖爷爷的朋友,对我很亲热,绕着圈在身边撒欢,撒了欢,又蹲在地上,朝我伸出一只小爪子,要东西吃。 我给它一点肉干,然后带着它离开山洞。现在完全没了办法,我只能冒险到十里坡,去找山杠爷。我不求把山杠爷还有那个大当家打垮,为今之计,能得知银霜子和黄三郎他们的下落,已经是万幸了。 我立即调转方向,朝十里坡赶去。距离太远,就算急赶,也得浪费一段时间。 我心里很急,可是走着走着,回想起焦家营和老太爷相处的那段日子,他教了我很多,和五哥当初的教导是一样的。愈是危急紧张,愈要稳住自己的心,心境沉稳,才能找到生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乱了阵脚,只会把事情越搞越乱,所以我渐渐的平息心境。 小毛孩儿又机灵又有眼色,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心境完全平静下来,我教小毛孩儿识字,又传给它一点问尸经里的法门。老狐狸修行,走的是野路子,而问尸经则是陆家人多少代积攒下来的宝贵经验。小毛孩儿很聪明,几天时间下来,认得一些简单的字,夜里休息的时候,就自己蹲在地上,用小爪子划拉着,把认得的字写出来。 这样走了几天,一天中午,在野山沟的一片老林子旁边,我遇见了两个人。在山里活了这些年,而且平时和银霜子花九猫爷这帮山刺打交道,我对山里的山匪还算比较熟悉,看着这两个正在林子边烧火烤肉的人,就认得出,这估计是流落在各地的小山刺。 山里的山刺大多还是讲规矩的,因为外面的世道不同了,山刺一般不会明抢老百姓。两个山刺看着我一身土气,估摸着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没理我,自顾自的继续烤着半熟的兔子。 烤肉的香味飘出来,被小毛孩儿闻见,就赖在地上不肯走了。伸爪子挠挠我的腿,又指了指那两个人,意思是想过去讨一块肉吃。我赶紧就把它抱起来,丢到背后的背篓里,这货太馋,遇见山刺,不被他们抢已经烧高香了,还要找他们要东西。 这两个山刺,我随意就可以放倒,只不过不想找麻烦,对方也没招惹我,所以背着背篓就要走。 “哥,你到底打定主意了没有”一个年纪小点的山刺看着快烤熟的兔子,咕咚咽唾沫,跟另一个年龄大点的山刺道:“到底是投奔大当家,还是去入道同先生的伙” 我一听这个,顿时停下脚步。很明显,乍露头角的大当家,还有从丹朱山而来的道同,都比不得盘踞山里多年的老山刺,他们要做事,就需要人手。山里五大把子的人,他们撬不走,但很多零星的小股山刺,却容易招揽。 “这还用问”另一个山刺拿下兔子,撕了一半递给同伴,道:“铁定是要投奔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是咱们山里人,帮他做事,总比帮外头人做事强。” 第二百三十九章十里坡 y~看着标签上的这些字我认出了“太行山”但剩下的几个不敢瞎猜了。,不过标签既然标明了“太行山”。那说明这里面的东西是跟太行有关的。我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撩动起来。重新试着想把铁盒子打开却依然无能为力。这个盒子除了铁锈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机括不能硬来。 我把铁盒装起来结结实实绑在腰里同时又梳理现有的线索。线索都是断断续续的没有一根筋能把它们连在一起。不过我知道日本人虽然费力在这里挖山而且的确挖出了什么东西但这个东西没有被他们掌握很可能情况反而失控了。正因为失控小日本才不得不逃命般的封了洞口仓皇撤走。 接着我又估摸着剩下的路程。整条主通道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我所担心的危险一直没有发生这并不值得庆幸越是这样剩下的路越有可能千难万险。 叮铃铃;; 骤然间一阵沉闷的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都能把人吓一大跳我来不及分辨声音的来源条件反射般的蹲下身心脏噗通噗通的一阵狂跳。 叮铃铃;; 我刚蹲下身铃声第二次响起除了这阵发闷的铃声。废旧的指挥所里再没有其它任何动静我全神戒备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铃声恰恰在这时第三次响起那声音好像一个小棒槌在敲击生了锈的铁块刺耳难听。 顺着这阵铃声我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的一部老电话机。 对现代的人来说这东西再普通不过了然而在当年山里人是不可能认识也不可能接触到这玩意儿的。我曾经在王屋山治过病王屋山紧邻济源帮我瞧病的老先生跟县赈灾所的一个书办是远房亲戚老先生进城找亲戚帮忙办事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去的。因为这样我才见到了电话机那个年代又是那个岁数不可能知道电话机的原理只是觉得它很神不管相隔多远举着话筒说话对方的声音听的一丝不爽。 看到电话机在响我心里毛了这是一个被封闭废弃了几年的地方难道还有活人我不信有人能在这样的状态下活几年但没有人的话电话机怎么会响 叮铃铃;; 老电话机响个不停一声一声好像小铁锤在心口不断的敲击响的人心慌。我慢慢站起来一点一点走到墙角的桌子边。以前那种老电话机是手摇式的布满了灰尘铃声一响灰尘上下飘动。当年的地底扯了很多电线几个要紧的地方之间都能互通信息但日本人一撤走电路肯定断了。 我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等走到桌子另一边的时候高悬着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这部老电话机的电线早已经被割断了话机上只留下一尺多长的一截断线垂在桌子下面。我不懂那么多但却知道电线断了的电话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再响的可事实摆在面前断了线的老电话机响的非常欢实。 是谁打来的这个电话我浑身上下不自在自己恰恰走到废旧的指挥所电话机恰恰响起来这无疑说明打来电话的人知道我的位置。我左右扫视很怀疑不见光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打来的这个电话越想越觉得危险又觉得心烦。想来想去脑子豁然一亮真是晕了头了电话机一直在响只要拿起来听听自然知道是谁打的电话何必还费心去一通乱猜 老电话机几年没人碰过满满都是灰我伸出手但这个诡异的电话机让人感觉提心吊胆伸出手却又犹豫因为不知道接了电话后会是什么后果。刺耳的铃声一直在响好像不接会永远响下去。年轻人气盛又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直接把话筒给抓了起来。 刺啦刺啦;; 话筒拿起来的同时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电流声。这个事情放到许多年以后想想其实是很吓人的断了线的电话能和正常话机一样通话使用根本无法用常理去解释。 话筒在我耳边里头没人说话只有嘈杂的杂音我耐心听了一会儿始终是这样子。我想着既然已经拿起电话了没必要再憋着气。我呼了口气吹开面前飞荡的灰尘对着话筒道:“是谁” “咩;;咩;;” 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暗中和我较劲我不开口对方也不开口我刚说了一句话那边马上有了反应。一种很奇怪的叫声顺着话筒传入耳中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但我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的声音。 “咩咩;;” 这种很奇怪的叫声清清楚楚的再次传来我不再说话凝神分辨着声响。我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什么东西在叫然而叫声却模棱两可。尽管还看不到发出叫声的东西然而声音丝丝入耳听的人心里一层一层发毛。 “什么东西”我听着听着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到头顶忍不住对着话筒喝道:“出来见见” “咩;;” 话筒又传来一声诡异又奇怪的声音我听得出这叫声里好像突然包含了很多可以解读的情绪:嘲讽蔑视挑衅;;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叫声戛然而止所有的声响连同微微的杂音齐齐中断。 指挥所里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在举着话筒的时候我已经用尽全力去感应周围的一切却一无所获。回想话筒里那渗人又神秘的叫声我的第一感觉认为那可能是一种警告发出叫声的东西知道我进入了地下或许在告诫我不要再走半步立即退回去。这样一想我觉得叫声好像没有太多的恶意。 但反过来一想神秘的叫声又很可能是一种诱惑人的好奇心是最容易被撩拨也最容易发作的东西有一种人明知事情可怕却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非得亲眼看看谜底才罢休。 很不凑巧我是这样的人。 “赶尸家出身死尸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会害怕这些鬼玩意儿”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又把装铁盒的包袱紧了紧左右看了一眼抬脚离开指挥所。 我仍旧朝前走当时在封洞之前来不及逃出去的日本人毕竟是少数离开指挥所之后没再发现日本人的尸体。剩下的这一小半路走的战战兢兢身体和神经都是紧绷的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然而走了很远屁事没有憋的人非常难受。 我暗中算了算根据旱烟袋老汉提供的信息这条地下主通道快要到头了。 果然当我从通道中一块小小的洼地翻身走上去的时候前面的地势一下子扩展了很多倍当年日本人是挖到这里感觉有戏所以扩宽了作业面撇开民夫靠工兵干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这个工作段对民夫来说完全是隐秘的旱烟袋老汉他们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日本人在搞什么。 一翻过洼地我嗅到一股气味。地下通道是封闭的没有对流气味飘动的非常慢有些气体比空气重如果没有外力影响会一直贴在地面。这股迎面而来的味道很难闻又潮又臭但我却知道这是死尸堆积在潮湿的地方慢慢腐烂后产生的气味。 气味相当难闻我刚捂上鼻子前面不远的地方轰的暴起一团蓝幽幽的光。好像成千上万颗的火星在半空流动漂浮时明时暗。一看到这个我随手捏住一把血米因为这一大团蓝幽幽的光是磷光。 这么大团的磷光让人心悸因为平时在坟地里看见的磷火都是星星点点的而眼前的磷光一闪一大片除非是那种埋了成百上千人的万人冢里才会聚集如此规模的鬼火。 蓝光在头顶慢慢的变幻悬浮光芒并不耀眼可是借着磷光依然可以看见光团的下面是堆的和小山一样的骨头。腿骨头骨肋骨;;好像很多人死在一起骨头又被拆了堆成了骨山。 我一下子恍然难怪一路上都看不到半个民夫死尸的影子所有的民夫全被带到这里杀掉了。按道理说这么多人被活活打死那怨念几乎要充斥满整个地洞可我连一丝怨念也感觉不到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连我这种赶尸世家出身的人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咩;; 在我思索的时候一声怪叫从骨山后面幽幽传来一瞬间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竖起我听得出这声怪叫是老电话机里传出的声音。 卡啦;;卡啦;;布记坑划。 一颗头骨从骨山上滚落下来骨碌碌的滚到脚边我一脚踩住它抬眼望去。骨山最边缘的几根骨头在动闻声分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绕过骨山朝这边爬来。 第二百四十章暗门 我走到祖祠大门边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空荡荡的村子里,悄悄的摸进来一批人,这批人估计有十来个,但是从他们的举动来看,这批人不是单独而来的。他们还有相互呼应的同伙。 这些人很面生,我一个都没见过,马上抽身撤回祖祠。顺着祖祠的窗户缝隙朝别的地方望过去,果然就看到从村子后面,也出现了几批人数不同的队伍。几支队伍合在一起,人数就不算少了。 这一批陌生的人从四面八方渗入村子,村子已经空了,没有一个葛家人,所以这批人很快就摸到了村子的中心,靠拢至祖祠周围。 我暂时就从祖祠里出不去了,躲到了角落里。外面那些人已经把村子摸索过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暂时在祖祠旁边驻足下来。人群中传来一阵不高的对话声。紧接着,大半人都散开了,继续在村子周围的边缘处不断的搜索,剩下一小半围着祖祠,暂时休息。 “老师,十里坡已经空了。” 就在这些人散开之后,我听到一道声音,那声音听上去不算耳熟,却让我心里一阵警觉。我躲在祖祠角落的黑暗中,看不到发声的人,但是这道不算熟悉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就让我联想到了水灵。 这句话说完之后,暂时没有人回应,祖祠外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跟着。祖祠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借着大门外透射进来的光,我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大概五十多将近六十岁的年纪。这个人一看就是从山外来的,在山里这么艰苦又恶劣的条件下,他的衣着很整,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戴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饱读史书的老学者。 他身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黝黑的皮肤,相貌粗陋。她跟在老学者身后,在祖祠里上下望了一眼,道:“老师。十里坡的人,以后也会是一块绊脚石,他们是不是嗅到了什么风声,全都悄悄搬走了” 眼看着这个相貌粗陋的女人,我就感觉说不出的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看她的样子,应该就是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山民,但是她一开口说话,就总让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水灵的样子。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陌生,但是越听,就越有水灵的影子。我修阴罗密咒已经有一定火候,借助自己重阴身的优势,潜伏在祠堂阴暗漆黑的角落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了察觉不出的整体。我仔细的躲在暗处观察着对方,想来想去。猛然间就恍然大悟。 水灵当时被我杀掉之后,道同抢先一步收走了她的魂魄。魂魄离体时间太久,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他们没有时间再给水灵寻找庐舍,只能临时找到普通的山民,把水灵的魂魄安置进去,以此救下她一条命。 当我猜测到这一点的时候,也随之知道了这个老学者的来历。他就是水灵那位久居南京,随后又跟随新政府迁至北平的知名学者。 水灵的老师不仅是知名学者,而且长期混迹于政坛,有很大的能量。我心里顿时明镜一样,水灵的老师才是幕后的老板。除了他,没人能调动那么多的人进入深山,围剿大蛮山。 “有些人不剿除掉,后患无穷”水灵望着祠堂对面那副悬挂着的神像,对老学者道:“十里坡,陆山宗,都在名单之列。” “不。”老学者摇摇头,道:“留着他,还有用,没有他的话,这片天地间,有我们对付不了的对手。” 我暗中听着他们的谈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剿灭大蛮山的真正元凶,如果不是他们,银霜子和黄三郎老狐狸也不会被迫逃走,下落不明。 我衡量着周围的形势,看看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对方击杀在祖祠里。道同正在大山别的地方招揽帮手,没有随同,来到十里坡的人数不少,全副武装,其中不知道还有没有和道同一样的高手。 彻底隐忍还是冒然出手我左思右想,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老学者和水灵在祠堂里呆了片刻,转身就要离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一想起大蛮山遗留的一片废墟,还有麒麟峡里被烧死的老狐狸的子孙,胸膛里的血就像是要沸腾了一样。我轻手轻脚的放下背上的小毛孩儿,让它呆在原地不动,然后做好了扑杀的准备,在老学者和水灵将要靠近祠堂大门的时候,唰的一下从角落中猛扑出来。 我的身形快如闪电,一下从角落冲到两个人身后,老学者是个文人,水灵的功夫本来就不高,现在又换了一副普通的躯壳,更加无力。等我冲到身后的时候,水灵一声惊叫,随手拔出腰里的枪,毫无目标的砰砰放了两枪。 这两枪没能打中我,但已经让老学者有了防备,他不要命的朝祠堂大门外跑去。我被子弹阻了阻,动作稍稍一慢,跟在后面一脚踹过去。 这一脚正中老学者的后腰,几乎把他踹飞了。老学者没什么功夫,但是他手下的随从却都是精悍又强势的好手,祠堂里动静一传出来,守在门外的人立即警觉,恰好老学者被踹出门外,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就把他给拖了出去。 一瞬间,十多支枪对准祠堂,砰砰的乱响。我在地上滚动着,躲回角落中。 “陆山宗”水灵认得我,在昏黄的光线下,她一眼辨认出我的身形,趴在祠堂门槛外面,忍不住大声叫道:“是陆山宗” 尽管我发动攻击时有些仓促,但那一脚几乎要了老学者半条命,众人把他抢回去之后,老学者已经昏厥了。 水灵对我恨的咬牙切,可是老学者吩咐过,要留我一条命。她只能强行压住心里的愤恨,抬手让周围的人停止射击。 祠堂的门轰然被关上了,四面八方的窗户后,都伸进来黑洞洞的枪管。我躲在角落中,对方看不到我,只能全力防备。 周围的门窗都被堵死了,我在寻找出路。老学者被我踢的昏死,外面的人急匆匆的开始救他。 “陆山宗”水灵趴在门外,从语气中就能听的出,她恨不得把我乱枪打死,但迫于形势,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道:“过去的恩怨,我们可以就此揭过不提,现在的形势,你心里大概也有数,跟我们合作,大家各取所需,谁都不会吃亏的。你出来,我保证你的安全。” “我只后悔,当初没把她彻底杀绝”我对水灵的话不可能再有任何信任,她的样子虽然变了,但魂魄完好,依然还是原来的心性。 水灵不断的在外面喊话,要我投降。我一动不动,却能感觉的到,外面那些围困的人已经开始想办法,要把我逼出去。 “陆山宗你再不出来,我们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水灵见我始终不给回应,外面的人立即捅开窗户,把成捆成捆浇了油的柴火丢进来,一瞬间,整个村子里存储的柴火几乎全被丢进了祠堂,把祠堂的地面都铺满了。我知道,对方要在祠堂放火,把我硬逼出去,只要我出去,面对的会是几十支枪。 “陆山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水灵斜靠着门,手里举着一支已经燃烧起来的火把,喝道:“体体面面的走出来,总比被火烧死的强” 我不想被烧死,但更不可能在水灵面前屈服。柴火已经全被丢进祠堂,我左右看了一眼,门窗外没有任何逃脱的空隙,如果真的硬冲出去,眨眼间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而且隐约之间,我能看到在那些举枪对准祠堂的人群后,有两个持弓的人,弓被拉满了,刻着吞兽的箭就在弦上。 “陆山宗,我看你到底有多硬气”水灵几次警告,我都没有回应,她知道我的性格脾气:“对你,只能来硬的” 刚刚说完这句话,水灵手里的火把已经顺着门缝甩了进来。遍地的柴火,都被油浇透了,轰的冒起了火光,蔓延的很快。烈火让整个祠堂的温度骤然升高,随之而来的,还有滚滚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睛。我和小毛孩儿躲在角落里,却躲不过烈火和浓烟的吞噬,这样的火势,不出片刻,我们就要被活活烤死。 小毛孩儿被呛的眼泪只留,挥着小爪子要出去拼命。形势迫在眉睫,我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强大,很畏惧那种专门克制阴魂的吞兽箭,但这时候不拼,就要烧死在祠堂里。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就打算魂魄出窍,到外面冲杀一番,看看能不能侥幸杀出一条血路。 整个祠堂全都是火,我的身躯一动,烘炉出窍法就要催动魂魄出窍。 咔 就在这时候,角落中的墙壁,突然无声无息的裂开了一条缝隙。这是祠堂里一道根本就察觉不出的暗门,如果不是真正知根知底的人,就算站在暗门旁边,也一无所知。 “孩子” 暗门裂开的同时,一个人在暗门里面急促的对我招招手,火光熊熊,透过火光,我看到暗门里的人,竟然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的傻子妈。 第二百四十一章怪人 “傻子妈”我非常吃惊,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久别的傻子妈。 但是转念想想,傻子妈虽然不姓葛,但她毕竟是上代家主葛清的发妻,在葛家不掌控什么实权,不过地位很超然。她出现在十里坡的祠堂。尽管令人讶异,却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孩子,快,快进来。”傻子妈看到我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就湿润了,她能感受到祠堂里灼热的温度,慌忙就招呼我赶紧躲到暗门后面去。 在傻子妈出现后,我心里也的确泛起了一丝怀疑,因为之前受到的蒙蔽和欺骗太多,让我产生了自然而然的警惕。可是当我看见傻子妈眼睛里涌动的泪水,就感觉出她没有伪装也没有做作。而且祠堂烈火熊熊,我实在也没有别的退路。带着小毛孩儿就钻进了暗门。 祠堂里充斥着浓烟和火焰,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我们刚钻进暗门,傻子妈就在里头把暗门重新闭合。暗门后面,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通道很长。因为祠堂在村子正中,所以当初建村时,这边就有一条用来逃生的密道,坚固宽敞。 傻子妈带着我在密道里面曲曲折折的转了好多弯儿,算算路程,应该已经离开了村子的范围。紧接着,我们从山洼边上的隐秘出口钻出地面,回头看看,山洼中的祠堂还在冒着烟火,外面的敌人严阵以待。 “孩子。走。”傻子妈还是不放心,又带着我从山洼离开,朝旁边的山路走了很远。她对十里坡的地形熟悉,走出去一段,敌人就不会再追的上我们。 “这段日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问傻子妈,从上次莫须村一别,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 “族里的人把我接走了。”傻子妈怔怔的看着我,眼里依然泪汪汪的,道:“孩子,你你还好吧” “好,我很好”我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傻子妈此时此刻望着我。就好像望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那种目光里,有难以形容的牵挂和慈祥。 我能理解她,她没了丈夫,只守着一个傻儿子,但傻子也死掉了。她在葛家空有超然的地位,衣食无忧,然而没有谁能理解她内心深处的苦和仇。 “孩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走啊族里的人都要杀你”傻子妈满心忧虑,道:“你快走,以后再也不要到这儿来了” 葛家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全都离开了十里坡,只有傻子妈,没了丈夫也没了儿子。实在不愿意再东奔西走,一个人留到十里坡。她已经知道葛家高层的些许决定,也知道葛家全力想要围杀我。 “孩子,当时在莫须村,我就认出了你,可是我不敢认,又不敢相信,十几年了” 葛清当年带着一家老小去石嘴沟,和老太爷实施了那个计划之后,他就和家小匆忙离开。傻子妈十几年前就见过我,只不过我对她已经没有印象。 “我不知道当家的要做什么,我看见你被他和你家的老太爷叫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我悄悄问过当家的,可当家的说说你已经死在里面了” 傻子妈说起当年的事情,有些泣不成声,不管对我们陆家还是对她来说,十几年前那件事,是一个重大的转折,陆家破败了,葛清也因此身亡,傻子妈含辛茹苦,把傻子拉扯养大。可我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承受不住,傻子妈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隐情。 “十里坡的人,为什么都走了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都走了”傻子妈从莫须村离开后,就一直住在十里坡,知道一些事情:“他们,都让那个大当家给带走了” 其实,大当家这个人不仅对我来说是神秘的,对于傻子妈甚至一些葛家人来说,也是神秘的。大当家最早是山杠爷带到十里坡的,葛家人不认识他,可山杠爷把大当家当做神明一样看待。 “那是个怪人” 大当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来到十里坡住了一段日子,傻子妈就觉得他很奇怪。大当家来十里坡之后,山杠爷把大当家居所的窗子全部封死了,只留下一道门。每天白天,大当家躲在屋子里,屋子时常会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就如同有野兽被捆住了,在拼命的挣扎。 但是白天一过,嚎叫声就停止了。大当家也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活动,背着手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或者到附近的山上转一转。 时间一长,十里坡的一些人感觉奇怪,有的家户里的女眷喜欢传闲话,就偷偷的跑到大当家的居所附近偷看。今天这个来看看,明天那个来看看,传来传去,傻子妈就从闲话里得到一些信息。 有人说,大当家每天白天都呆在一个铁笼里,铁笼的铁栏杆和小臂一样粗,大当家的脸上罩着一个铁面具,在笼子里狼嚎。 就因为这样,这些女眷们觉得大当家很怪异,但就是这样一个怪人,把山杠爷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最开始,葛家人对大当家不感冒,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里坡好像慢慢臣服了大当家,从家族几个高层的元老,一直到山杠爷这样的中坚力量,对大当家言听计从。 大当家的感觉很敏锐,在不久之前,就隐然预感到会有人对十里坡下手,所以动员葛家人,从这里迁徙。好多人在这儿生活了半辈子,不愿离开,但是葛家几个头面人物都服从了大当家的,下面的人有意见也不管用,全族陆陆续续的从十里坡搬走,分散到了几个不同的地方。 傻子妈说着这些,我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葛家人是什么秉性,我太了解了,总觉得是这片大山里最高贵的族群,让一个外人来插手家族里的事务,这根本不可能。但就是这个怪怪的大当家,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就在想,这个大当家到底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能让葛家臣服他就算再强,再有过人之处,也必然强不过地仙。地仙第二次尸解已经十来年了,不算秘密,山杠爷受过地仙的提点,他知道地仙就在这片大山中蛰伏着。 但是傻子妈不知道更多的情况,也不知道葛家为什么会听从大当家的话。 “孩子,你快走吧,那些人还在十里坡,我怕他们会追上来,你走,什么都不要管,我在这里熟,他们真追过来,我会拖着他们”傻子妈说着说着,眼里又开始涌泪。 “我没事,没事”我觉得子一酸,她是傻子的母亲,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就没有母亲的人,她目光里那种母爱,让我心酸且温暖。 “孩子”傻子妈哭了起来,颤抖着伸出手,在我脸上轻轻摸了摸,道:“以后你要小心” 我点点头,转身朝山的深处走去,走了几步,我想起了些事情,回头跟傻子妈说,让她到观星岭附近的那个小村子。村长家的孙女香香,是傻子的亲妹妹。 傻子妈喜出望外,当时就欢天喜地的走了。我目送她走远,从深山里绕了个弯。傻子妈说,葛家的一些头面人物,现在都在高粱堡附近,这些人平时不会轻易露面。 傻子妈的讲述引起了我的猜测,还有很大兴趣,我倒真的想见识见识,这个大当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一路走,一路跟小毛孩儿作伴,教它认字。这段日子,大山里很不太平,道同和大当家这两个人的名字,声动四方,双方都在大张旗的招兵买马,各有目的不同的人络绎不绝的投奔他们。我刻意的打听消息,道同和大当家这两帮人明显处于一种敌对的状态,偶尔遭遇,会产生摩擦。 我知道,他们都想把对方肃清,让大山处于自己的掌控中。 高粱堡这边,有一个废弃的村子,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村民都跑光了。大当家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一个临时的窝点,离高粱堡越近,来来往往的人就越多。我在高粱堡附近暗中观察了几天,果然就发现高粱堡附近的一个山窝,临时用木头和石块搭起来一片房子,所有的指令,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毫无疑问,那个大当家,还有葛家的几个头面人物,必然都聚集在这儿。 我很耐心,力求把这些人平时的行动规律搞清楚之后,再做打算。经过两天的观察,我离这片山窝越来越近。 这天清晨,我和前两天一样,潜伏在山窝周围,打算继续窥探一番。但是这边刚刚趴下,陡然从山窝旁的峭壁上,轰隆轰隆的落下几颗手榴弹。 手榴弹在山窝里轰响,顿时把窝棚里的人给炸了出来,人刚一露头,峭壁上也跟着出现了人,居高临下射击,枪声响成一片,山窝里的人顿时成了活靶子。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拼了命朝山窝外面跑。 我在外面暗中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葛家人仓皇出逃,却始终不见那个大当家的影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追击大当家 这个山窝都是葛家的头面人物,一出情况,高粱堡那边就收到消息,赶来救援。混乱和硝烟之间,山窝里的人都被接应了出去,随后又对山崖上方的袭击者展开反击。周围乱成一团糟。 那个大当家呢我一直看的很仔细,虽然葛家的人我不可能都认全,但看来看去,始终都没有见到一个文绉绉的人。 眼见着周围杀声震天,我就开始怀疑,怀疑那个大当家是否还留在山窝里没有出来。我来到高粱堡,全完是冲着大当家来的,所以几经思考,就想进山窝里去看看。 山窝里的人一离开,战场也随即转移到山窝四周。我借着滚滚浓烟的掩护,从山窝旁贴着边儿溜了进去。山窝里的房子都是临时搭建的,简陋而且很少。但是我这边刚进山窝,还没有站稳脚。从浓浓滚动的烟尘中,一下子冲进来好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正是山杠爷。 ”你们都瞎了眼”山杠爷发了很大的脾气,一边跑一边不断的呵斥身边的人:”遇见事情,敢把大当家留在山窝里头” 几个人不敢吱声,跟着山杠爷朝前狂奔。战场转移,山窝里面的硝烟未灭,但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危险。山杠爷带着人一路跑到那片临时搭建的窝棚之间,一阵忙乱,几个人合力从里面抬出一个很大的铁笼子。 铁笼子被布蒙着,非常沉重,几个人抬着都吃力,举步维艰。 ”叔爷,现在山窝里头其实倒是太平的。真把笼子给抬出去,反倒有危险。”一个人对山杠爷道:”外面都打成片了,笼子这么沉,咱们抬着腿脚不利索,很容易被攻击。” 山杠爷琢磨了一下。感觉对方说的有道理,于是招呼人把笼子抬到山窝里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把笼子挡住。 ”看好笼子,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山杠爷转身就朝外面跑,敌人的攻势非常猛烈,葛家抵挡的吃力,山杠爷要出去御敌。 山杠爷一走,我就放了一半心。看管笼子的几个葛家人,我能够对付的了。等到山杠爷走远了,我悄悄的摸出来,借着混乱靠近藏放笼子的地方。看管笼子的一共五个人,将要接近对方的时候,我骤然出击,双拳裹着滚动的阴雷电芒,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放倒在地。外面的打杀声一直没有停止,山窝里的动静被掩盖住了,无人察觉。 几个看守被打倒之后。那个沉重的铁笼子就在眼前,我轻轻揭开笼子外面的布,但是刚刚把布掀开,笼子里就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过来,唰的从里面伸出一只手。 我一直全神戒备,这只手伸出来的时候,我立即躲了过去。与此同时,我看见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人。 他像是一只困兽,脸上戴着一块用铁皮打造的面具,他的身材瘦弱,脸庞完全被面具挡住了,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那双血红的眼睛,升腾着一股慑人的杀气,顿时就把我震住了。这个人双手死死的抓着足有小臂粗的铁栏杆,一动不动的望着我。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凭着傻子妈提供的信息,我就感觉到,这个人,正是那个神秘又拥有巨大能量的大当家。 当我亲眼看见这个大当家的时候,脑子一下就迷糊了。山杠爷显然是把大当家当成首脑来看待的,葛家就是遵从大当家的指令,才丢弃了生活千百年的十里坡。但大当家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被困死的死囚,被铁笼子禁锢着,难以脱身。 ”杀过去” 就在这时候,山窝外面隐约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斗声,不仅有人短兵相接,其间还夹杂着凌乱的枪声。高粱堡的人大半是临时招募来的,没有严密的组织,被人一打就散了,只是仗着人数众多,还在支撑。此时此刻,我分不清楚到底是袭击者被逼到了这里,还是高粱堡的人被逼到这里,反正乱糟糟的一群人,聚集到了山窝外面。 砰砰砰 枪声大作,子弹横飞,山窝里的草木和窝棚都被引燃了,浓烟一股一股的。我被迫躲到了铁笼子旁边的石头后面。子弹打在铁笼子的栏杆上,火星四溅。 ”那边有东西”攻入山窝的人趁着浓烟飞舞的间隙,看到那只铁笼子,立即就冲了进来。对方手里有枪,我只能临时再变换藏身地,躲避对方的枪口。 身形一闪动,冲进来的几个人不由分说,举着枪就是一通乱打,我的动作快,立即藏在石头后面。横飞的子弹大半被铁笼子的栏杆挡住了,但是有一颗子弹恰恰打在笼子外的锁上,山里用的锁,都是那种笨重又老式的锁,一颗子弹过来,就把锁给打断了。 要糟我眼睁睁看着铁笼子的锁被打断,却不敢靠近。笼子里被锁着的大当家抬手把断锁拨开,用力的推开铁笼沉重的门。 ”不准动”几个人已经冲到了铁笼子边上,他们明显看见了正顺着笼子朝外爬的大当家,一起举着手里的枪。 唰 大当家的身子已经爬出了一大半,他的脸上被铁面具罩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却红的像是要滴血了。 大当家的动作猛然快了起来,快到连我都看不清楚,他如同一道闪烁的光线,从铁笼子里一跃而出,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冲到那几个人身前。 在这种已经快到极致的速度面前,普通人反应不过来,手里的枪完全变成一块废铁。双眼血红的大当家抬手揪住一个人的脖子,稍稍一用力,对方的脖子如同纸扎的一样,被扭的粉碎。骨头崩断的声音还没有消失,大当家又抓住旁边另一个人的胳膊,咔擦一声,硬生生把这人的胳膊给撕了下来。 这几个荷枪实弹的人在大当家面前,完全变成几只待宰的羔羊,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现场只留下一串惨烈的哀嚎和满地鲜血。大当家赤手空拳杀了这几个人,血红的眼睛在周围扫视了一圈。 轰隆 山窝外面发出一声轰响,应该是一颗手榴弹被引爆的声音,这声轰响好像惊动了大当家,他兜头就朝着山窝外面狂奔出去。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跑,我就不由自主的在后面跟。 山窝外面的人打的乱糟糟的,大当家像一匹发了疯的野马,没人能挡得住他。不管是敌人,还是高粱堡的人,大当家全都没放在眼里,一边猛跑,一边抬手把面前的人打的人仰马翻。这样狂猛的冲击,谁都阻挡不住。等我跟上去的时候,大当家已经突出重围,朝山窝东边跑去。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击,大当家刚才露了几手,功夫强的吓人,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就算不能生擒活捉他,至少也得把他的来历弄清楚。所以他在前面跑,我就在后面追。 ”站住” 我们一前一后的疾驰在山窝东边的山路间,有两个人在后面追赶,抬手放了几枪,我躲了过去,但是跑在前面的大当家身子猛然一颤,一条胳膊被子弹打中了,鲜血顺着伤口狂涌,不过这一枪没有打中要害,大当家只是微微一顿,就继续朝山的深处逃去。 跟了一段路,我就感觉非常吃力,他的脚力太快了,我得用尽全力才不至于把他跟丢。但是我对这边的地势不熟,尤其是在山路上,很不利于追击。我们前追后赶的跑了大概有十几里路,大当家越跑越远,而且周围的地势也越来越复杂,我渐渐力不从心了。 大概又是五六里路之后,我放慢了脚步,因为大当家彻底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甘心,而且总觉得这个人真的有些怪,把他跟丢之后,我就在周围仔细的继续找,他的胳膊受了伤,流血会造成体力衰减,一直找下去,没准会有收获。 我就在高粱堡附近错综复杂的山地里找着,时间在不知不觉的流逝,一直找了大半天,却再也没有找到大当家。 足足奔波了一整天,我有点点疲惫,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也不得不做好离去的准备。 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在前面一片稀疏的草皮上,一眼就看到了几滴血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说明滴落在草皮上的时间不长。看到这个,我又来了精神,同时把动作放的很轻,蹑手蹑脚的顺着血迹,继续跟了下去。 草皮旁边,是十几棵散落在山间的树,此刻,只剩下一缕夕阳的余晖,那十几棵树都不粗,走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背后,斜倚着一个人。 我立即警觉,因为我看见这个斜靠着树的人,就是追击了大半天的大当家。那颗打伤他的子弹可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伤口的血迹凝固,但血痂又在胳膊甩动之间撕裂,反复了几次,大当家半边身子都染着血,靠着树一动不动。上豆木血。 ps: 第二更到了,大家明天见 第二百四十三章人心 看着半边身躯已经被血迹染红的大当家,我心里不仅紧张,而且开始嘀咕。傻子妈还有其他人说起大当家,都说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他从山窝里杀出来的时候,比发了疯的老虎都可怕。根本不像个什么读书人。 我对他有一些畏惧,所以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大当家靠着树,好像昏昏欲睡,但是一想起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我就又感觉不踏实,所以暂时打算静止不动,看看再说。 我找到大当家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在这边又悄悄的观察了段时间,日头完全落山了,夜幕开始降临,山间坠入了夜色中。幸好修行了这么久。感官超强,只要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我大概还能看的清楚。 看了这么久,我觉得不太对劲,大当家靠着树已经有个把时辰的时间了,就和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就在我开始疑惑的时候,大当家靠着树的身子,慢慢的歪倒,最后软塌塌的躺到了地上,好像脊椎骨被抽掉了。 我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死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昏厥了。按道理说,他手臂上的伤并非什么严重的致命伤。 我蹑手蹑脚的从暗处走了出来,一点一点靠近躺倒在地的大当家。隔着一层铁面具,就无法看到他完整的脸庞,他的身上全是血。眼睛紧闭着,手脚好像微微都有些僵冷。我慢慢伸出手,想去探一探他的鼻息。 唰 我的手还没完全伸过去,就看到铁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一下子睁开了。我顿时一惊。闪电般的缩回手,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不停的张合,退出去几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大当家非同泛泛,但如果我要拼命,他也不会轻易就把我击败。 在大当家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那片猩红的血色褪去了,目光平静深邃,但平静的目光却有一种令人揣摩不透的深度。让人看不出也摸不透他的深浅。我的拳头攥的很紧,因为就是这个人,把银霜子黄三郎老狐狸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里。 一想起下落不明的银霜子,黄三郎,再想起麒麟峡里被大火烧死的老狐狸的子孙,我的手就在发抖,因为气愤,也因为仇恨。 ”我不想杀你,如果要杀,很多年前就把你杀了。不会等到今天。”大当家慢慢的坐了起来,又站直身子,透过铁面具,望着我。 的确,我感觉不到他对我有一点点杀气,他是那么平静,语气又是那么平和,就好像两个熟识的老朋友在侃侃而谈。一时间,我分辨不出来他的这种平和到底是伪装出来的,还是发自本心。 ”你为什么要逼死我的朋友”不管对方态度是否友好,我都不可能把银霜子的事情给忘记。 ”我只是要替你扫清这片大山,把所有的人都扫清,留给你一个没有任何纷扰的战场。”大当家负手而立,道:”你爱的,你恨的,我都替你抹去,没有后顾之忧,没有一点牵挂。我不想你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扰乱了思绪,帷幕快要落下的时候,任何外界的干扰,都会影响到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当家”我几乎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是这个突然就从大山里冒出来的大当家,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不用他说明白,我就明白,他必然知道我身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 ”这件事,太重要了。”大当家微微的转过脸,把目光投向这片大山的极尽远处,道:”这么多年,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这件事在拼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现在,它到了快要最终结束的时候,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那都是天数,我不能逆天,只能以天意来定局。陆山宗,你是一颗棋子,却是可以定鼎四方的棋子。”上低尽血。 ”多谢你高看我了。”我一边应对,一边就暗中的观察,暗中的琢磨,这个出现不久的大当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来历听他说话的语气,这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山里人。 ”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大当家迈动脚步,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道:”你想知道我是谁,跟我来。” 我看着大当家一步步的走近,就产生了警觉,但是他身上还是没有波动的气息,从我身边静静走了过去,朝着高粱堡那边走去。 这时候,我就犹豫了。人都说大当家是个文弱书生,但我知道他不是,这个人的本事不算超强,和地仙尸仙无法比拟,然而在人中,却是绝对的强者,如果他真想杀我,不会使用什么计策,直接在这儿就动手了。 小毛孩儿从后面的草丛里溜出来,扯了扯我的裤脚,我看看它,再看看已经走出去几丈远的大当家,一咬牙,就暗暗的跟了过去。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大当家不喜欢多说话,知道我跟在后面,一路上却不言不语。我们走的很快,脚下生风,等到午夜时分,已经走回了高粱堡。 高粱堡的战斗早已经结束,这边的葛家人毕竟人数众多,一番大战,死伤不少,但也重创了敌人。大战结束之后,高粱堡的人没有离开,全部聚集在山窝附近,山窝里几个窝棚灯火通明,那些葛家的头面人物,正在紧张的商议什么。 大当家不动声色,绕过山窝的入口,从旁边峭壁之间一条陡到极点的路,慢慢的攀爬下去。我站在峭壁边缘迟疑了,就算大当家没有杀气和敌意,但我心里已经隐隐把他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陆山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片大山里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扫平吗我只想告诉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人都是会变的。兄弟,夫妻,朋友,谁能保证海枯石烂都不改初心他们今天怜你,帮你,但时过境迁,说不定,就会变成你的大敌。”大当家对我道:”我想让你看看,什么是人心。” 大当家说完这句话,沿着峭壁上那条几乎不算是路的通道朝山窝下面爬。我受了很多次蒙蔽,也无数次提醒自己,再也不能轻易相信别人,但这个大当家却给我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我能预感,他就算把银霜子那些人都杀了,也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头。或许,就如他所说,他要给我开辟出一块没有任何牵挂和困扰的战场,让我可以以最平静的心,去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不知不觉的迈动脚步,跟着大当家从峭壁上爬了下去。山窝的守卫,大多聚集在入口和四周,没人能想到,我和大当家会趁着夜色从那么陡峭的峭壁上爬下来。我们两个爬到山窝底部,然后又悄悄的靠近了灯火通明的窝棚。 窝棚里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不用目睹,我就能听出山杠爷的声音。山窝白天一番大战,大当家又在混乱中从铁笼里挣脱逃遁,几个葛家的头面人物聚在一起商量这件事,一直商量到现在。 ”那个人既然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有葛家人道:”我们葛家的事,得由我们自己做主。” ”是啊,住了多少年的十里坡,就凭他一句话,大伙说走就得走,搬迁的干干净净,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平白无故招惹道同那伙人,到底图的是什么” ”你们说的都是屁话”山杠爷的脾气刚正又暴躁,大当家消失了只不过大半天时间,这些葛家人就产生了异心,让山杠爷非常愤慨,打断这些人的话,喝道:”葛家的事,大当家说了算,谁要有异,我第一个不答应他” 大当家默不作声的听,窝棚里的葛家人所说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大当家。我听出了端倪,整个葛家除了山杠爷,剩下的都不想再听从大当家的调遣。 ”我劝你脑子清楚一些,不要再犯浑了。”有人抵触山杠爷,道:”当初你把他带回来,说如何如何,几个老叔爷听从你的话,结果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今天既然撕开脸了,就把事情说个清楚,从现在起,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是不会再受那个什么大当家的管制。” ”小爷,你怎么说”山杠爷和这些人理论不清,转而就朝傻子问道:”你是怎么样的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清楚” 傻子是当初葛家家主葛清的嫡子,按家族的规矩,他要接替家主的位置,但傻子痴傻了,被葛清的堂弟占据躯壳,借以谋取了葛家的领导地位。 ”这个”傻子犹豫了一下,道:”走一山说一山,咱们葛家的事情,还是由咱们自己做主的好。” ”对啊,葛家的事,那里轮得到一个外人来插嘴。” ”葛山杠,你不要仗着受过老祖提点的事情就在家族里指手画脚,论资历论辈分,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再一个,你到底有没有受过老祖的提点,都还是个未知数。” ”那个大当家走了就好,要是再回来,把他赶走” ”就这么定了,咱们葛家是什么身份当年老祖是何等的气势,何等的威严,到了咱们这辈手里,说什么也不能丢了老祖的脸面” 山杠爷一个人难以和这么多人抗衡,他顿时恼了,一巴掌把面前的桌子拍的稀烂,唰的站起身,仅剩的那只眼睛冷冷的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如果将来你们知道大当家到底是谁的话,都不要后悔” 第二百四十四章至强者的对峙 ¨ˉ屋子里红蒙蒙的一片米婆在给我争取逃走的机会。我看不见黄有良甚至连身前的米婆都看不清楚视线完全被红雾阻挡。我的身边是窗户。翻身可以跳出去人没有不惜命的。我也想活可想想床榻上五叔的遗体还有米婆我心底那一点点逃命的念头被完全打消了。 “横竖不过一死”我心里发狠喝道:“大不了跟他拼了” 呼 话音未落一阵阴惨惨的风从破碎的房门涌动进来风力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揣度的神秘和阴森阴风过处红雾被吹的干干净净。雾气消散的同时我看到黄有良已经摇摇晃晃的走到了米婆身边。 “孩子你怎么不走”米婆瘦小的身躯和铁塔般的黄有良一比更显得枯瘦不堪她的发簪掉了一头稀疏的白发被阴风吹的上下鼓荡扯着嗓子让我逃走。为了抵御黄有良。米婆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麻袋里乒乒乓乓甩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砰 黄有良很干脆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大张着嘴巴抬起胳膊横抡过来。我看到他腹部的伤口被一圈黑布缠的很严实。出手力气大的吓人巴掌裹着一股劲风。米婆怕我被牵连拼死挡在前面黄有良一巴掌抽来的时候米婆躲闪不及脸上啪的遭了一掌。 我说不清楚这一巴掌的力道究竟有多大米婆瘦弱的身躯风筝般的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等落地时她的嘴角已经溢血人也昏了。 “米婆”我看着米婆颓颓倒在墙根随手从柜子边抽出五叔的砍梁刀大吼一声。冲向黄有良。 我的身体自幼不好功夫和五叔差的太多可毕竟从小练过有些根基尤其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势头很猛。但脚步刚刚一动还没等砍梁刀捅进黄有良的躯体里我猛然一惊双腿和双手同时慢了半拍。因为我看到被黄有良撞破的屋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矗立着一团影子。 那匹只有狗那么大的马 黑白小马拖着马车在门外一动不动它轻轻抽动鼻子嘴唇开合之间能看见两颗雪白的獠牙。小马呲牙咧嘴那种表情简直不是动物能够产生的此时此刻它像一个人面带不屑和讥讽的人。 啪 说到底我还是年轻经验欠缺这种生死相搏的时刻根本不能分心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是致命的。我被小马车引走一部分注意力动作自然慢了没等回过神黄有良的拳头已经砸到面前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狗日的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如同金刚附体碗口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夯在脸颊脑袋瞬间晕了头骨好像崩裂了似的强大的力量带着我整个人飞起来和米婆一样后背砰的撞到墙上。 这一拳头几乎要了我半条命身子落地之后骨架仿佛都散了眼前散着一圈一圈的金光双耳嗡嗡作响。我的眼皮子很沉像困极了的人想睡觉一样别说站起来能勉强支撑不闭上眼睛已经不错了。 这是昏厥的前兆眩晕的脑袋搅扰视线让眼前的景物飘飘忽忽。米婆人事不省我也失去了抵抗能力双眼晃动之间觉得这次死定了。 我模模糊糊看着黄有良他收回了手两条僵硬的腿一转丢下我和米婆扭头望向床榻上的五叔。黄有良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那种眼神冰冷残酷如同一条饿狼看见死去的猎物随时都会扑过去连撕带咬。 “狗狗日的站住”我没力气说话处在昏厥的边缘能保持一丝清醒的意识已经很不容易我断断续续小声咒骂着试图阻拦黄有良。 这种阻拦没有任何效果黄有良不理我转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他慢慢弯下腰像一条狗一样在五叔身上来回嗅着从头嗅到脚嗅的非常仔细。布余围才。 “狗日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脑袋昏沉的厉害眼皮子变的仿佛有一万斤重看着黄有良在五叔的尸体上嗅来嗅去却无力阻拦震伤再加上心急胸膛里的一口气没能上来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昏厥的过程像一场噩梦恍恍惚惚中我看见很多闪着光的白影子在周围晃来晃去全是没有脸的影子还有奸笑声啼哭声那感觉好像是被鬼上身了脑子里分明觉得不对劲可是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的噩梦仿佛一片没有生气的死海人陷进去难以自拔只能听天由命一点一点下沉直至被全部吞没。 骤然间一个只有两尺来高的小影子从杂乱的白影中慢慢走到我面前。所有的影子都没有脸但这个小影子是个例外我看到那好像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脸上像扑了一层白白的让人心悸。 我一下子被吓住了拼命想要扭动身子。昏厥中的噩梦如此真实真实的好像这个白小孩儿在我脸前站着。可是我没有动弹的余地眼睁睁看着对方缓缓走到我跟前。 他的五官很骇人嘴巴鼻子非常小包子一样挤在脸的下半部分但他的眼睛却大的有些恐怖两只眼睛足足占满了上半张脸。 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站在面前让我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换做普通人估计恨不得马上死过去多看一眼会连做半年噩梦。可我偏偏连动都动不了一股恶寒从头蔓延到十指指尖。 白小孩儿在我面前定定的站了片刻一声不响接着他和黄有良一样用力张开嘴巴我眼睁睁看着他那张只有小枣那么大的嘴一点一点的咧到耳朵根儿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他的头缓缓移动一直移动到离我只有一寸远的地方抽鼻子在我脸上嗅了嗅。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嘴巴里喷出的冰凉刺骨的气萦绕耳边。 “你五叔陆毅夫死了么死了么”白小孩儿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话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无数根钢针刺的人耳膜生疼。 我没有力气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可白小孩儿一提到五叔我的心口疼的发闷我记得很清楚在昏厥之前我看见黄有良趴在五叔身上狗一样的嗅来嗅去这狗日的生前嗜吃人肉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五叔的肉。 “五叔死了死了”胸膛剧痛憋了许久的那口气直冲而出我梦魇般的大喊道:“五叔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小马车害死他小马车我杀了那马烧了那车”我继续喊道:“我杀了那马烧了那车” “看看这是不是你五叔陆毅夫”白小孩儿咯咯的笑他猛然一挺身连蹦带跳的跑到旁边从无穷无尽的白影子里拖出一个人一直拖到我面前嘭的丢在脚下。 五叔 我看到白小孩儿拖来的是已经死去的五叔。五叔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身上的皮都磨掉了胳膊肘和双腿膝盖上露出了白色的骨茬他一动不动的趴在我面前身躯冰冷僵硬。 “五叔”我难以自持泪水夺眶而出我拼了命一般的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依然不能动弹。 亲眼看着自己世上唯一的至亲死后还不得安宁被人亵渎折磨的不成人样那种锥心的痛楚难以言喻我简直要疯了。 “你五叔陆毅夫他死了”白小孩儿蹲在五叔脚边看着我痛苦的泪流满面他咧着血红的嘴说不清楚是在哭还是在笑。紧接着白小孩儿拽着五叔的双脚用力朝后面拖这一幕近在眼前但我却拦不住。 五叔被越拖越远越拖越远。在他被拖走将要离开我的视线时我看到五叔的头仿佛动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了头眼巴巴的看着我他的眼神浑浊孤苦萧索我看得出他好像要对我说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短暂的制衡 阴风肆虐,这片大山好像化成了阴间。凄惨的白雾中,九殿的影子若隐若现,无数阴魂阴差在九殿的周围起起伏伏,骑在狼背上的初一,一下子变成九殿的主人。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连几个葛家头面人物也瑟瑟发抖,惊恐莫名。但是山窝上方那张巨大的脸却平静无常,如同在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不停的有各种各样仿佛传自地狱的鬼哭狼嚎在山间回荡,星光月光完全被遮蔽了,凄惨的白雾在飘动,从峭壁一直蔓延到整个山窝中。白雾移动之间,地狱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就好像随时都会有勾魂的无常从雾里把人的魂魄收去。 “咱们跑吧”一个跪在地上的葛家人受不了这种场面,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不顾一切的想要顺着山窝的出口逃出去。 “站住”山杠爷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正正反反连着抽了几个巴掌,喝道:“家族的老祖法身亲临你怕什么临阵脱逃。丢尽了葛家的脸” 初一站在原地,始终抬头望着天空中地仙那张隐约的脸,我感觉,他很不愿意和地仙动手,但他更不愿意示弱,如今好容易才跟地仙形成对峙又互相牵制的局面,一旦示弱。这种局面就荡然无存。 “让你的真身出来” 天际仿佛有一道滚滚的雄音,这是地仙的声音。声音好像从虚空和混沌中传出,带着一种掌控万物生死的孤傲和自负。在场所有人,除了初一,能引起地仙的重视。其余所有人皆如浮云,包括阴气震天的阴间九殿,只要地仙一怒出手,九殿顷刻就会化为乌有。 “要战就战,何需那么多废话”初一毫不客气,他是阴主的替身,阴主则和地仙是千年死仇:“都各自熬了那么多年,熬的心烦意乱,今天来个彻底了结也不错” 地仙的威严不允许任何人挑衅,就连阴主也不能。这句话刚一说完,天空中那张模糊又巨大的脸,猛然朝地面压落下来,地仙的身影还没有真正出现,但压落之间带来的强大压力,已经让山窝里的所有人直不起腰。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葛陆两家千年的渊源纠葛,我不能在地仙面前显的弱不禁风,我想全力以赴来对抗他带来的强压。但这种压力已经不是人体所能抗衡的,我被压的渐渐弯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噼啪轻响。 “够了”初一一直望着地仙,同时也在密切的关注着我,看到我难以支撑的窘状,他大喊道:“你我一战,决定生死” 轰隆 剑拔弩张之极,那片浓重的阴雾后,滚滚升腾起一片缭绕的青烟,青烟冲上云端,烟气弥漫间,又一张模糊且巨大的脸庞,在烟雾中显化。这张脸眉目五官清晰可辨,我艰难的抬起头。一眼就看出,这张脸就是当时在莫须村尸解的陆家始祖陆百年。 阴主和陆家的始祖本来是立场不同的敌对双方,然而千年过去,因为各自的利益,他们暂时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一个阴主,一个尸仙,堪称是当今世上最强的两股力量,他们如果真的联手,地仙就算取胜,也势必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阴间乱了一千年既然要乱,就让它乱下去乱的昏天黑地”初一目光炯炯,拿出拼命的架势。 场面顿时陷入沉寂,地仙也在思索,衡量利弊。短暂的死寂之后,地仙的脸庞慢慢淡化了,最终淡到不可目视,这证明地仙已经远遁。 唰 浓重的阴雾也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九殿的影子化成一片泡影,但是天空中陆百年的脸庞,汇聚成一道流光,顺着地仙遁走的方向闪烁过去。陆百年一动,初一也跟着骑狼狂奔,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低低的喝道:“跟我走” 土狼飞驰,我跟在它身后,从山窝里冲了出去。没有人敢于阻挡初一,地仙的威势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初一的力量,同样无人能挡。匆忙间,我也顾不上再跟葛家人纠缠那么多,飞快的跟着初一,离开了山窝。 离开山窝,头顶的星空乍现出来,我能看见极尽的远处,有两道流光相隔一段距离,正在划动。 “地仙遁走,但是我不能放手。”初一一边骑着土狼,一边对我道:“我必须跟你们陆家的老祖爷心协力,唯有这样,才能压住地仙,不至于让他为所欲为。陆山宗,不用理会这些,你牢记自己的使命就好,这里,有我们” 我跟着初一飞奔,但脑子里已经有了清晰的意识,我能预料到,初一和陆家始祖,已经竭尽全力在抗衡地仙。谁都不知道这种平衡还能持续多久,平衡一旦被打破,就将是一场混乱和浩劫。 “真正的阴主,到底在那里”我知道初一是阴主的替身,但一直道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人能说清楚阴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阴主,与我同在。”初一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在疾驰的土狼背上望向远处。 我能看到,夜色中的群山远处,小马车也在疾驰,翻越崇山峻岭。 “那么,你能告诉我吗”我急追着初一,问他道:“为什么要一直帮我” 这是困扰我很久的一个问题,我不相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事,从黄有良开始,阴主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助我前行,如果不是黄有良,初一,我可能很早之前就落入葛家手中,下场难测。 “我只为天道。”初一一下子敦促土狼放慢了脚步,他转身,郑重其事望向我,一字一顿道:“只为阴阳两界的安宁。” 当年阴主大败而逃之后,地仙为第二次尸解而沉睡蛰伏了,阴间只剩下一个黄泉宫,地仙和阴主之间的仇恨如滔滔江水,但阴主复苏重出,要杀戮葛家,覆灭由地仙一脉指掌的黄泉宫,易如反掌。然而阴主并没有这么做,他心里很清楚,黄泉宫一旦覆灭,那么阴间就完全沦为废墟,那将会产生牵连阳间的毁灭后果。 望着初一那张稚嫩又白皙的小脸,我突然觉得,阴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阴森,那么恐怖。 至少,他有一颗博大,公正的心。 “陆山宗,前路漫漫,你多保重”初一继续转身,慢慢道:“我不知道你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我信你,初心不改,一往无前” 我们一直跑出去很远,葛家人并没有追击过来,初一的速度加快了,快到我跟随不上,胯下的土狼流星赶月,朝着天边那两颗流星般的光芒奔去。 我一点点放慢了速度,望着渐渐远去的初一,但是目光刚刚收回,耳朵就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不远处有窸窣的响动,虽然很轻微,却立即被我感应到了。 我马上伏低身子,分辨到窸窣声的来源,然后慢慢的爬了过去。前面不远处,是一个避风的小洼地,洼地里躺着十几个人,正在休息,有两个负责守夜,一东一西守在洼地的两条路上。 我看得出,这些人都带着武器,在这里养精蓄锐。白天攻击高粱堡的,是以道同为首的那帮人,攻击被打退了,但是这些人没有远离,就在高粱堡附近,估计是一边休整,一边等待后援,然后伺机再次对高粱堡进行猛攻。 本来,我不想招惹那么多麻烦,让道同和葛家火拼,也可以消耗双方的实力。但是眼睛一动,我看到三个人从远处而来,很快就靠近了这块洼地。 “谁”守夜的人很警觉,立即拿着武器,喝问道:“停步” “是自己人。”来人回应道:“水老来看看。” 我的耳朵一抖,听到这声音的同时,也看到了三个从别处赶来的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前一次把我和云彩引到妙玉庵的水满江 我曾经不止一次质疑过,水满江不对劲,到底是他本身不对劲,还是被人利用了在我的印象里,水满江已经疯了,可是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的质疑一下子得到了印证。 此刻的水满江,步伐轻便快捷,脸上没有丝毫的疯癫,眼睛里精光四射。我顿时就打消了要离开的念头,静伏下来。 睡在山洼里的十几个人都醒了过来,水满江站在众人面前,逐一扫视,道:“大伙都精神一点,天亮之前,还有援兵,明儿个一作气打下高粱堡,高粱堡的大当家手里,黄金多的是,上头有话,这些黄金,都给大伙儿分了,人人有份。” 我一下就明白了,这些被暂时打退的人,分成若干股,都在高粱堡附近潜伏,等待援军到达之后,合成一处,要再次攻打高粱堡。 我凝神不动,但是手掌之间,已经有阴雷的电芒在浮现。这些人,包括水满江在内,都没有察觉到我。 水满江跟众人说了一通,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要走,到别的地方去查看。趁着他转身的一刻,我猛然起身,从洼地上直接跳了下去,双脚还没有落地,两只拳头已经把距离最近的两个人打飞。 第二百四十六章大当家的身份 带着阴雷的拳头,不是功夫强硬的人根本抵挡不住,两个被拳头打飞的人翻滚在地,后心的皮肉隐然焦黑,已经爬不起来了。 我敢这样冲下去,是有充分准备的。对方虽然都带着武器,但混在人群里冲杀,他们唯恐误伤,不敢动枪,这无形中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在人群里一阵闪电般的重击,挡者披靡,片刻功夫,十几个人就躺倒了一大半。 “六爷”水满江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顿时大吃一惊。他在陆家的小阴官里是年纪最大的,功夫也最好,但是做贼心虚,连手都不敢还,拔腿想跑。 我在后面紧追不舍。水满江的功夫好,可是毕竟上了岁数,精力不如年轻人,跑了不到半里地,就被我追上,被迫转身抵抗。他的气势已经萎靡了,而且论真功夫。也逊我一筹,三拳两脚之间,彻底被打的没有斗志,转身又想跑。 我已经追到这里,不可能容他临阵逃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拳头带着电芒,停在水满江的眼前。 “六爷”水满江可能没有想到,前一次见我和这次见我,完全就像是脱胎换骨般的换了个人,水满江在我手下走不出几招。 “不装疯了”我冷笑一声,揪着他就走:“亏我之前那么信任你” 醉心章、节亿梗新 我知道这附近可能还有其他人,所以抓着水满江就从这里离开,一口气走出去至少十来里远,才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脚步。 “说说吧。”我丢下水满江,搜了他的身,身上没有武器,论功夫又斗不过我,不怕他不老实。 “六爷”水满江言辞之间闪烁不定,还要争辩。但是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这时候他要是再撒谎,绝对瞒不过我。 我不多说废话,举在水满江面前的拳头外围,全是细丝一般乌黑的电光,这片阴雷没有初一唤出的阴雷势大,但一击之下,绝对能化掉水满江身上的阳气。 “你是陆家的小阴官,陆家的家规,你比谁都清楚,你已经算是叛门了”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当时要不是水满江故意把我和云彩引到妙玉庵,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青岚尼姑不会双目失明,云彩也不用挖掉自己的双眼还给三哥。 我的心突然一阵抽搐般的痛,我想起了已经没有双眼的云彩。在这片茫茫的深山里,她没了眼睛,现下会是什么处境 “六爷我” “闭嘴”我只感觉心口疼的发闷,语气猛然凄厉起来,盯着水满江:“你有半句谎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水满江立即被我身上四溢的杀气震慑了,他不想说实话,但又不敢抵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六爷,当时老金可能跟你说过我有个儿子,早年到山外读书,后来,又成家立业” 水满江这个儿子是个学问人,离开大山,见识就渊博了。他不知道水满江赶尸的真正目的,就单纯的认为,水满江是个巫婆神汉之类的人,对父亲的职业很鄙夷,成家之后,父子之间的感情淡薄,很少会回山,偶尔回来一次,匆匆住上几天就离开。 前两年,水满江的儿子回山来祭祖,顺便带着自己的妻儿。水满江很高兴,忙不迭的招呼,但儿子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让水满江感到沮丧。不过水满江的孙女倒是很亲热,跟水满江聊了很多。 水满江高兴坏了,儿子虽然不冷不热,可孙女却跟自己很亲。 这是水满江孙女第一次回山,但就这一次,孙女牢牢记住了家门,又过了不久,她再次回到大山,找到了水满江。 也就是这一次,水满江才真正得知了自己孙女的真实身份。 “是水灵” “是”水满江犹犹豫豫的看着我,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个水灵,就是水满江嫡亲的孙女。 水灵第二次回山,跟水满江说了一些事情,让水满江很意外,因为水灵说的,都是关于石嘴沟陆家,不死扳指,幽冥舍利之类的事。水满江记得自己没跟水灵说过太多,但当时他并不知道,水灵背后,有一个学识广博的老师。 后来的水满江做的一些事情,都是水灵暗中指使的。其实第一次见到水灵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只不过没有说透,佯装不知,一直跟着我走了那么久,直到我彻底容不下她的时候,才被迫离开。 本来,水灵做的这些事情都是隐秘的,因为她在山里没有特别深厚的根基,但是事情进展到一半儿,可能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她的老师急于得到一些东西,把山外的力量带进山里,正因为这样,水灵的胆子才壮了起来。 水满江现在做的事情,原本都是水灵应该做的,但前一次在十里坡的祠堂,我一脚把水灵的老师踢成重伤,在山里呆不下去了,匆忙就抬到山外去救治。幕后的主使者一走,情况就发生了些许变化。 “水灵,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一直都觉得,水灵是个心腹大患,而且和我结下了死仇,不是我心狠手辣,这个敌人不铲除掉,始终是个祸患。 “六爷,我真的不知道。”水满江摇摇头,水灵的老师在外界有相当的名声和地位,所以不可能把他受伤的事情大张旗的宣扬,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水灵可能护送老师暂时离开了,对方现在走到了哪儿,水满江也不知道。 水灵的老师能抽调来一部分力量,但没有合适的理由,这股力量不能长久的驻扎在深山里。因此,才由道同出面,在山里招揽当地的势力。大当家招揽人,用的是真金白银,很能吸引一部分零星的山刺去投奔。不过当时外界变了天,道同招揽人的时候,只给了一个承诺,承诺事成之后,替帮他做事的人洗白家底。 对于一些有头脑的山刺来说,这个承诺远比黄金更有诱惑力,有的山刺打拼了一辈子,不缺钱,只图个安稳。所以道同也招揽了一批人,力量并不比大当家的差多少。 “先走。”我推了推水满江,这附近都是道同的人,而且还会有后援,我怕在这里跟对方遭遇,又得拼杀一场,所以想带着水满江到远一些的地方去。 “六爷”水满江一边走,一边跟我央求道:“我只是疼自己的孙女,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念在我替陆家卖了半辈子命的份上,望六爷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次” 说实话,我不怎么信水满江的话,他服软求饶,完全是因为我变强了,如果我还和过去一样,手上只有两手三脚猫的把式,谁都说不准水满江会怎么对我。 但是我也犹豫,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放了他,不行,可是就这么杀了他,我有些下不去手。 我还是心软。 水满江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经验阅历比我深得多,从我的眼睛里,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所以不停的告饶。 “六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帮着我孙女做什么事情。”水满江一脸诚恳,道:“我年纪已经大了,什么都不想,安安生生的再活几年,六爷,我也算是陆家的老人了,当年老太爷把我收到门下的时候,我才十六岁,风风雨雨几十年都过去了,六爷给我个善终吧” 我没有答话,却感觉到身后微微有异,这种感觉完全是一种预感,我没有听见脚步声,但预感告诉我,有人靠近了。 我猛然回过头,一眼就看见清清的月光下,大当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悄无声息,像一条暗夜里的幽魂,站在背后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我和水满江。 “你你”水满江一看到不远处的大当家,突然就和见了鬼一样,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四爷” 听到水满江的话,我顿时惊呆了,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抓着水满江的衣领,手却在发抖,我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大当家:“水满江你在说什么” “六爷,你记不得了,那是四爷”水满江的眼睛瞪的很大,他是陆家的老人,对陆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很熟悉,别的人可以认错,但水满江却绝对不可能认错的。 我的头一下就晕了,不知所措。这个领导了葛家,在山里大肆清扫敌对势力的大当家,难道是我们陆家的四哥 四哥在所有的兄弟里,是最难让人琢磨的。当初老太爷派他出来,但许久许久都没有四哥的下落,甚至连老太爷也说不清楚,四哥到底去了哪儿。 水满江不会认错人,可是我却不信。别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但我们兄弟几个,都是老太爷养大的,他养育我们,同样教导我们,陆家的兄弟,都是有担当,有信念的好汉子,没有谁会忘记自己的职责,背叛陆家。 可是,我看到的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四哥大当家 第二百四十七章钥匙 第三百四十七章 钥匙 大当家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既不出声,也不辩解,淡定的像是一片云。 “四爷四爷”水满江倒是忍不住了,他在陆家呆了那么多年,和陆家几个兄弟彼此熟识。肯定是想让四哥替他说句话:“四爷,我替陆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事,如今一时糊涂犯了错,念在我那点小小的功劳苦劳上,四爷,六爷,放过我这一次,成么” 大当家在葛家的行踪都很隐秘,水满江或许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被他称作四爷的人,就是道同这帮人要攻击的主要目标。 “是啊,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替陆家赶尸赶了那么多年水满江,真是辛苦你了。”大当家不动声色,神情语气间看不出有任何波澜,慢慢从后面走了过来。我对他心存戒备,他的脚步一动,我整个人就处于随时都会扑杀出去的状态,拳头间的电芒已经劈啪作响。 “是是是。四爷。”水满江一听大当家的话里有缓和的余地,马上接口道:“这一次是我糊涂了,四爷,六爷,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你说的没错。绝对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大当家走到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无形中退出了好几步。就在他刚刚站稳脚步的同时,淡然的眼睛里,猛然有寒光一闪,不由分说,一只手闪电般的探出来,直接扣住了水满江的手腕。柏渡亿下潶演歌馆砍嘴新章l节 这个大当家到底是不是陆家的四爷,现在我也真的无法百分百的确定,但他的本事显然在水满江之上,而且水满江原本就心虚,平时的功夫现在使不出一半,一下就被大当家抓的结结实实。 “四爷你这是”水满江一脸惊愕,没想到大当家说动手就动手,一点翻脸的前兆都没有。 咔擦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大当家手上就加了大力。硬生生把水满江一只手腕给拗断了。骨头脆裂的响声刚刚传出,水满江就发出狼嚎,疼的忍耐不住,腰身佝偻的像只虾米,额头上的冷汗唰唰朝下直流。 “这种事,还有糊涂不糊涂之说人,只有忠,奸。”大当家的语气冷冰冰的,望着满头冷汗的水满江,眼睛里全是阴冷的光:“叛徒,死有余辜” 说着话,大当家另一只手已经全力朝水满江的额头砸了下去。他看似文弱,但身躯里的力量却很是惊人,这一拳几乎要把水满江的头给砸裂了。水满江如遭雷噬,身子猛的一抽,仰面倒地。没有活气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没有阻拦和插手的余地,大当家出手毒辣果断,等我回过神,水满江只剩下最后一丝气,眼见是不活了。 “你”我迟疑着,心里越来越糊涂。 这个人,他到底是谁他是四哥但陆家的四哥,怎么可能统领葛家,又跟我为难然而他要不是四哥,又为什么雷霆出手,严惩陆家的叛徒我很疑惑,跟陆家其他的兄弟见面时,不管是大哥还是三哥,尽管兄弟之间十几年没有碰头,可一见面,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流淌着同一个祖先的血脉,兄弟亲情血浓于水。 但从大当家身上,我感受不到那种浓浓的亲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大当家这个人,必然有非同一般的来历。就是我和他同时出现在山窝的时候,地仙,初一,陆百年一起现身了,那三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是绝对不会轻易露面的。 “我是谁,有什么重要”大当家擦掉手上沾染的水满江的血污,他雷霆重手击杀水满江,刚刚杀过人之后,他目光里的阴森和杀气都消失了,眼眶里是一片难以言语的孤独和萧索:“有些事,不需明说。” “你的身份,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必须要弄清楚大当家真实的身份,不仅仅是他现在所处的立场,更重要的是,我们陆家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我要尽全力,去保全去挽救我的兄弟们。 “很多人,都在你身上孤注一掷,因为他们没有办法,他们不知道自己压下的这一注,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已经别无选择,时势造英雄,这个时代,你注定就是主角,或胜或败,你也没得选择。”大当家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天色已经临近黎明,但临近黎明的天,是一整夜里最黑暗的时刻:“我也没有选择,只能把赌注压在你身上,我不是圣人,我也无法预料,自己该不该押这一注。” 他说话的语气,和当时的黄有良一样。黄有良想信任我,但是事实难以猜测,他无法判断以后的事,会朝什么方向发展。所以他也犹豫过,要杀我,或是助我。只是到了最后,黄有良,也就是阴主的替身,给了我极大的信任。 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没错的。 “整整一千年了,多少人在这一千年里,苦苦的煎熬,直至终老,如今,到了最终拉下帷幕的时候,我很期待。”大当家一扫眼中的颓势和萧索,在这一瞬间,他浑身上下都焕发着一种慑人的神采和气势,抬手丢过来一个坚固又小巧的盒子,道:“你也赌一把吧” 丢过来这只小盒子,大当家转身就走。我拿着这只盒子,一下就呆在原地。我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大当家,可是我心里明白,凭我现在的本事,能在他手下保持不败已经很不错了,想要强留对方,根本就不可能。 大当家走了,走的毅然决绝,好像没有回头的意思。就好像一个人踏上了一条他不知道结局的路,前方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是踏上这条路的同时,隐隐之间,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他走出去十丈远,脚步突然慢了,轻轻转过身,最后望了我一眼,道:“陆山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的初心是什么是什么”我忍不住就追问着,但是大当家不回话,调头继续朝远处走去,他走的很快,如同脚下生风一样。 大当家走远了,不多时就消失在远方黑暗的崇山峻岭中。我踌躇许久,他一直都在说,不忘初心,不忘初心,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从来没有,又怎么能忘记 大当家虽然不见了,但手里还捏着他临走前丢下的那只小巧又坚固的盒子。这只盒子通体乌黑,入手沉重,是用罕见的阴沉木雕刻的。盒子四周的缝隙被松香和封泥封死了,封印的痕迹很老,说明这盒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开过。 我敲碎了盒子上的封泥,但是盒子还没有打开,我就感觉一股形容不出的气息,好像从手心直通到了内心的最深处。 我顿时警惕,不敢这样轻易的打开盒子。转身就顺着崎岖的路走了很远,找到一个僻静又安全的地方藏身。 到了这时候,尽管盒子还没有打开,但我隐约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大当家,真的就是我们陆家的四哥吗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只盒子里,就是老太爷说过的,能让我回想起当年那件谜案的东西。 这是一把钥匙,打开尘封在自己心田中许久许久的隐秘的那把钥匙。 黄有良,五叔,老太爷,大哥,三哥,这些人都知道当年的事,却没人肯告诉我,因为他们害怕我承受不了那种压力。但是我能察觉到,一旦我知道了这些过往,结果必然只有两个。 一个结果,就是我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另一个,就是我会有升华和蜕变。那么多人隐瞒我,帮助我,一路扶持,他们为的,就是让我慢慢的接触到最核心的秘密。 打开或是不打开 一时间,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打开这只盒子,能否承受住那种无法预料的危险。 或许,就和大当家所说,这是赌,以性命一赌 我犹豫着,但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初一和始祖陆百年的影子,他们暂时联手对抗地仙,其实非常吃力,那种平衡,维持不了多久,随着事态的变化,地仙也不可能一直隐忍下去。 地仙太强大了,如果我一直这样混混沌沌的行走下去,不知道要修多少年,才能对抗强大的地仙。 老太爷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如果我贪生怕死,万事皆休。 所有的犹豫最后全部凝固在心头,又被一股滚热的血流冲的烟消云散。我深深吸了口气,在昏暗的山洞里,一点一点的打开那只小巧的盒子。 盒子很普通,打开盒子之后,里面只有一片和半个指甲那么大的东西。初看一眼,我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但是把这东西轻轻捏在手里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感觉出来,这是一块骨头。 轰 这一刹那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正头顶,有一小块隐藏在皮肉下的骨洞,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头顶,可是我却能清楚的意识,这一小块骨头,就是从我的头顶取下来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亲临黄泉宫 亲临黄泉宫 手心里这一小块从头顶取下的骨头,轻若无物,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最深处,好像被一道闪亮的光瞬间划开了。 我僵在原地,封存在心田深处的往事。一点一点的浮现,一幕幕画面,就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心里轰隆作响。 原来,那一切,我都是经历过的。 我的脑海混乱,只剩下当年的那些往事在不停的翻滚着。我记起来,十几年前,葛家家主葛清带着一家老小来到石嘴沟之后,老太爷跟葛清身处密室,把我喊了过去。在老太爷喊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根本不知道老太爷和葛清到底密谋了什么。 那时候的我。来到密室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色凝重的老太爷和葛清。在我以往的印象里,老太爷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他仍会坦然面对。但这时,老太爷仿佛陷入了一种犹豫的彷徨中。如同一个将要失去一切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一时间就懵懂了,和他们对视着。沉默了许久,老太爷才缓缓开口,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他告诉我,当年被葛家始祖地仙大败隐匿的阴主。已经现身了。阴主和地仙结下了死仇,阴主这次复出,至少会在陆家葛家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地仙和陆家始祖都已经消失了很多年,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阻挡阴主的报复。 “小六子,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你身上了。”老太爷摸摸我的头,他有些不忍,却又不能不去面对,老眼中隐隐泛起了泪花。 “从这之后,或许,你会忘记自己的过去,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但今时今日,你要牢记自己的职责。”葛清在老太爷沉默之后接着道:“以一己之力。承担葛家陆家两家安危,承担阴阳两界的轮回,无论如何,即便身死,亦不能忘记誓言和承诺。” “我谨记,不忘职责,不负初心。”我知道老太爷和葛清的嘱托,我在陆家长大,自幼受老太爷的教导,我很清楚,对于整个家族,甚或整片大山,整个世间,我,老太爷,陆家的兄弟。都是渺小无迹的。 这个承诺,必须用生命来承担,兑现。 轰 当我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眼前骤然一黑,我感觉到自己的魂魄突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住,还没有用烘炉出窍法催动,魂魄就从阴眼里夺眶而出。 对于魂魄来说,这个世间到处都是阴间路,魂魄出窍之后,仿佛要散乱在空中,稍稍一挣扎,魂魄就飘飞到了黄泉路上。 无数的淡影在身边呼啸而过,那轮昏黄如夕阳般的光晕映照着阴间路。我的魂魄四周,全部都是细如毛发的阴雷,左右的无数阴魂避之不及。 轰隆隆 一辆古老又巨大的阴车从前方隆隆驶来,阴车来势很快,在距离魂魄还有十丈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我看到了举着招魂幡的阴差,这是阴间的接引,把阴魂引到奈何桥,引到黄泉宫。 今非昔比,我已经从当时那个懵懂无知的石嘴沟陆家少年,变成了纯正完整的重阴身,重阴身无视阴阳,没有任何人能把我留在阴间。 “跟我来”阴车上的阴差晃了晃手里的招魂幡,阴车随即调转车头,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我在后面跟随着,尽管没有任何人能在阴间阻挠我,滞留我,可是我已经处在魂飞魄散的边缘,我感觉魂魄飘忽,只要吹来一丝风,就会把魂魄吹的荡然无存。 就在这种恍惚又飘渺的状态下,魂魄跟着阴车一路猛冲,冲过了阴间路,慢慢接近了奈何桥。 以往过去,奈何桥附近全部都是等待进入黄泉宫轮转台投胎转生的亡魂,但是此时此刻,整个奈何桥上空空荡荡。只有桥头那一道久久矗立的身影,还留在原处。 那是田奶奶的身影,奈何桥千年匆忙,唯独在我来到的时候,桥上才得到片刻的空闲。阴车从奈何桥轰隆驶过,当我恍恍惚惚飘到桥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田奶奶微微佝偻的身子,还有一头花白的头发。 “孩子”田奶奶的眼睛里,好像带着一点泪痕,她轻声对我道:“念着当初咱们结下的一点善缘,我求你一件事” 我的魂魄将要散了,回应不了田奶奶,但是她满含着乞求和期望,接着道:“我愿永不超生,愿永守奈何桥,只求只求你在阳间,能放过我那个儿子” 尽管魂魄将要散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时田奶奶对我的关照,想起她故居里,那一叠一叠已经缝好的鞋垫和鞋子。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一直都在缝,不停的缝,好像要把儿子这一辈子将穿的鞋,全都给他缝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个母亲,或许给予不了儿女许多,但她所给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他不会死”我勉强回了一句。 只是这一句话,却让田奶奶如同重生了一般,她擦掉眼角的泪痕,指指身后,道:“孩子,去吧,去吧” 奈何桥后的路,仿佛漫漫无边,那辆引路的阴车依然在前面奔跑。死去的亡魂,都要来到阴间,这里聚集了不知道多少没有躯壳的魂魄。但是一路过去,所有的阴魂全部都不见了。我随着阴车不停的飘动,不知道飘动了多久,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耸立在黑雾中的殿宇。 广博的殿宇,宽阔的好像一片大地。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宫,是所有阴魂将要投胎转生的地方。 引路的阴车奔跑到黄泉宫大门外的时候,唰的一下子化成了一片稀薄的烟气,消散不见。自从地仙颠覆阴间之后,黄泉宫成为十殿中仅存的一殿,有数不清的阴魂,数不清的阴差。但所有的阴魂阴差,都销声匿迹了一般,只有一道淡淡的影子,如同雕像一样,站立在黄泉宫的大门外。 将要消散的魂魄,就如同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只剩下随波逐流的力气。我飘荡到了黄泉宫前,那道淡淡的影子一动不动,我却能看清楚,那是老驴爷。 老驴爷被黄有良诛杀了,但他是葛家辈分最高的人,死后在阴间掌管着黄泉宫。 “你终于来了。”老驴爷背着手,看着我慢慢的飘荡到眼前,他没有任何要动手为难我的意思,仿佛一直在等,等待我来到黄泉宫的这一天。 “你你知道我要来” “这都是天数,黄泉宫的大门,为你敞开”老驴爷一挥手,背后如同一片无垠天地般广阔的黄泉宫,轰然打开了大门,他望着我,一字一顿道:“你去吧,若你能走,谁都不会拦你,若你走不了,谁也帮不了你,一切种种,全由天意” 说完这句话,老驴爷的身影顿时消散。整个阴间,整个黄泉宫,好像再没有任何亡魂,只剩下我一个。 到了此时此刻,我已经隐然知道,自己来黄泉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黄泉宫的大门洞开了,我的魂魄已经完全承受不住将要消散的重压,如同一块正在被暖阳炙烤的冰,不断的融化,融化。我从黄泉宫的大门飘荡进去,深邃的黄泉宫深处,有一座仿佛耸入天际的高台。 那就是轮转台,是每一个亡魂投胎转生的地方。我飘荡向前,魂魄已经一丝一缕的随着乌黑的阴雷电芒消散,魂念渐渐变淡,可能不等我真正接近轮转台,魂魄就会化为乌有。 我不甘,但又无法控制这一切。 就在魂魄丝丝缕缕化为云烟的时候,高耸的轮转台下,出现了一道孤寂的身影。那道身影推着磨,在轮转台下一圈一圈的转着。 传说,这是黄泉宫轮转台下一条推磨的亡魂,他就在轮转台下,距离投胎转世的地方无比之近,但他没有投胎的机会,被永远禁锢在此。 当我望到这条亡魂的同时,将要消散的魂魄,仿佛产生了一种无声的凝聚力,慢慢聚拢到一处,唰的飘向了轮转台。 随着我的靠近,那条拉磨的亡魂,终于第一次停下脚步,转过头,呆呆的望着我。 尽管我曾经听阴间的老亡魂讲述过这条拉磨的亡魂,但是当我看清楚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惊悚,一阵恐惧,一阵迷惑。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在轮转台下周而复始的拉动着永远都拉不完的磨,一直拉着拉着,直到阴魂完全消失消散在这个世间。 这条拉磨的亡魂,就是我的魂魄 如果这条永远都没有投生机会的亡魂,是我的魂魄,那么这么多年来,我躯体里的魂魄,又是谁 魂魄本来就将要凝聚了,但是在我和拉磨的亡魂对望的时候,魂魄突然翻滚着,产生了一种让我想要爆炸般的恐惧。 我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一下子产生了另一道并不属于我的意识。 第二百四十九章谜团的答案 这是一种让人恐怖到极点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身体里突然出现了第二个人,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魂魄中的第二股意识在努力的挣扎,如同要把魂魄一分为二,魂魄本就濒临溃散,这么一折腾。让我力不从心。躯壳如果没了,魂魄苟延残喘,还能另找庐舍,但魂魄散了,只能代表这个人永远消失。我没有任何经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老太爷还有大哥三哥他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当年的那件事。如果我不知道那件事,那么我的魂魄会安然呆在躯壳里,一旦我内心深处的记忆闸门被打开,那么魂魄里的第二股意识,就会让完整的魂魄陷入崩散的危机中。 “我要走,我要回家,找我爹我娘我要走”魂魄里的第二股意识在拼命的想要挣脱出去。 我意识到。魂魄里的第二股意识可能并没有什么恶意,它就像是一个沉睡了很多年的人,苏醒过来的时候,想要回家,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人。 但尽管它没有恶意,对我来说,这依然是致命的打击。 魂魄将散了。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顿时像是光影一样跳脱出来。十几年前那件事的答案,当我苦苦追寻的时候,怎么都无法得知,可现在面对着魂飞魄散的危险。记忆却潮水一样涌动,压都压不住。 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夜晚,身在老太爷居所后的密室里,老太爷和葛清都郑重其事的嘱托,让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有使命。他们没有豪言壮语般的说教,但我已经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阴主复出,在未知的将来,他可能会对陆家葛家举起屠刀,两个延续了千年的家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死抗争。我没有畏惧,反而隐隐感觉激动和自豪。 少年爱做梦,曾几何时,我也想当一个名动太行的英雄,让这大山里每个人都知道石嘴沟。知道石嘴沟的陆家有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老太爷对我慈爱,兄长们诸多关照,陆家有了什么事情,我义不容辞。 我没有半点犹豫,望着老太爷和葛清,我能感觉到他们目光里的期盼和嘱托。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魂魄里的第二股意识,仿佛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它似乎也随着我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回想到了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密室里有一张小床,我端端正正坐在床上,老太爷就站在我身后,他用一把锋锐之极的雕刀,划开我头顶一小块皮肉。人的颅骨是最坚硬的,但老太爷亲手拿着雕刀,头骨就如同一块木头,被雕刀硬凿下了一块骨头。 一种形容不出的剧痛让我的心神昏沉。脑子也随即模糊起来,我慢慢歪倒了身子,就在我的意识将要涣散的同时,我隐约看见葛清从密室的布帘后,抱出一个正在沉睡的孩子。那个孩子当时只有两三岁大,睡的很香。 “小六子”老太爷看着我开始涣散的眼神,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爹不愿意这么做,可是你是我们陆家的半重阴身,葛家也有一个,你们合二为一,会是一个完整的重阴身,只有重阴身才可能对抗阴主,小六子切记不要忘记,你该做什么” 我已经答不上话,在昏沉前的一瞬间,我看见葛清抱着那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走到了面前,毫无疑问,这个孩子,是葛清的儿子,天生的半重阴身。 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了。但是记忆复苏到这个地步,再也不用任何人的解释,我完全洞悉了当年的真相。 老太爷和葛清的密谋,就是两个家族合力造出一个完整的重阴身,借以对抗阴主可能带来的杀戮和报复。重阴身,即便是半个重阴身,也是上天赐予世间的奇物,他们用我的躯壳,还有葛清儿子的魂魄,融为一体。但这个过程充满了危险,老太爷和葛清在我头顶开了一个小洞,强行把重阴身的魂魄硬牵引到另一具躯壳里,重阴身独有的特性和气息,会把他们的阳气化尽。 这个事情就算最后真正成功,两个人都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老太爷和葛清密谋的很详细,几乎所有能被发现的细节全都筛了一遍。那个时候,我已经快要成年,但葛清的儿子还很小,所以,只能用我已经成熟的躯壳,来装载他的魂魄。这样做,有得有失,他们两个都不敢确定,合并的重阴身是陆家人的躯体,葛家人的魂,将来,重阴身到底会偏重于何人。 我明白了,明白老太爷为什么说,愧对了葛清。葛清不惜付出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塑造完整的重阴身,但老太爷唯恐重阴身被塑造出来之后,两个家族因为失去家主而方寸大乱,出现闪失,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所以,他取巧了一次,没有尽全力,虽然在塑造重阴身的过程中,老太爷也付出了代价,但并不致命,修养了几年,最后康复。他在诈死之前就铺好了所有的路,把陆家的兄弟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各自做事。 他没有赋予我任何任务,但是在完整的重阴身诞生的一刻,我的使命,已经被烙印在内心最深处。 他取巧,并非惜命,只是怕两家的努力化为泡影。从那以后,老太爷不能再以正常身份留在世间,葛家如果知道老太爷未死,肯定会兴师问罪,所以老太爷很快就办了丧事,隐忍潜伏。 葛清的儿子从那时候开始,就被取走了魂魄,他变成一个没有正常神智的痴傻。事情了结之后,葛清带着家小匆匆离开石嘴沟,但他已经濒死,女儿被土狼叼走了,却无力救助。是他的妻子,把痴傻的儿子含辛茹苦拉扯长大。 很多过去让我费解的问题,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当时在莫须村,傻子失手杀人,最后扎死狗的时候,报应全都落到我身上,我和傻子妈非亲非故,但她望着我,总是眼中含泪,或许从我身上,她能看到自己儿子的一丝影子。 葛清虽然死了,但他是葛家的家主,在葛家拥有超然的地位,他的子嗣,即便是痴傻,也不容人欺凌践踏,莫须村的人做事过分,最终整整一个村子的人都被阴差勾走了魂魄。 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是半个重阴身的躯体,但躯体里的魂魄,并不是我的,我的魂魄被压在黄泉宫的轮转台下,拉着那永远都拉不完的磨。 老太爷和葛清的计划,不能说十全十美,但已经是当时他们能想出的最可行的办法。然而他们都失算了,他们低估了阴主的气魄和度量。以正常人来看,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可老太爷和葛清的计划实施了那么多年,阴主没有杀戮陆家和葛家人。 心怀天下者,能受常人不可受之苦,之辱。 我是一个特殊的人,我是陆家人,但躯壳里却是一条葛家人的魂儿。就因为这样,时间长了,谁都对我会有所怀疑,因为他们吃不准,我长大之后,最终会偏向于哪一方。陆家的始祖想杀我,葛家的人也想杀我。但随着我从石嘴沟开始行走大山以后,从我为人处事的种种一切,阴主的替身终于确定,我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我虽弱小,但知善恶,重情义。 阴主曾经犹豫过,但就是从他真正了解我的心性之后,他坚信了,我会遵循所谓的天道公理。他的态度转变,处处对我帮助维护,他要维护我慢慢的成长,慢慢变强,慢慢成熟。 葛家同样也看出了这一点,他们已经知道,我不可能昧着良心颠倒黑白,站到地仙一方,所以葛家下定决心,要在我还未成长之前,全力诛杀,以除后患。 混乱的记忆,一点点的清晰了,过去很多被遗忘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石嘴沟,想起了我们陆家的亲人,老太爷,大哥,二哥,三哥 魂魄猛然一阵颤抖,因为当我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四哥的影子,在记忆中愈发真实。 那个大当家,把这把记忆钥匙交给我的大当家,他竟然真的就是记忆中的四哥。 但是此时此刻,没有时间再理会这些,记忆复苏了,傻子的魂魄想要挣脱束缚,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只单纯的想要离开这里,回到爹娘身边。我全力在承受,在压制,但魂魄是他的,一旦复苏,我就控制不住了。 拉磨的魂魄定定的飘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望着“我”。十几年光阴岁月,不会给阴魂留下任何印记,拉磨的魂,依然还是十几年前的魂。 我完全乱了,因为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我的魂魄,是从我的躯壳里飘出来的,但是我所面对的,却又是另一个陆山宗。 我已经意识到,我的魂魄不属于我,这条魂魄,立即要崩散了。 第二百五十章完美的融合 面对魂魄的崩散,我无能为力,因为这条魂,本身就不是我的,那是傻子的魂。我能感觉到魂魄就好像一团在慢慢扩散的雾,渐渐的胀大。 黄泉宫里没有任何声息,我明白了,老驴爷之前站在黄泉宫大门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压制我,但同样也不会帮我,如果魂魄真的散了,那就散了。 魂魄膨胀到了极点,另一股意识想要离去,拉磨的魂魄能够感应到,我的魂魄将要散了,他一动不动的望着云雾一样扩散的魂儿。十几年时间,无论是一个人或是一条魂,始终拉着一架永远都拉不完的磨。不停的走着走着,绕着一个方圆不过两丈的圈子,走了十几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血性,他的脾气,他的一切,可能都在这无休止的绕动中渐渐被磨灭了。 “陆山宗。你,忘记了你的初心吗” 就在这个时候,拉磨的魂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感应,他无声无息,却如同在郑重的询问我。 “我没有忘”我条件反射一般的发出了回应。从十几年前老太爷和葛清把我改变了之后,这个信念,其实一直深埋在心,我不能忘,也不敢忘。 陆山宗的初心,持天道,正公理。 “公理在,天道不灭初心在,信念永存”ge 就在这一刹那间,拉磨的魂突然像是枯木逢春了,他的影子周围,闪动着一片重生般的光芒。 他升腾了起来,那片光芒越来越盛,好像一轮太阳,把阴沉沉的黄泉宫照亮了。光芒笼罩了一切。裹住将要膨胀崩散的魂魄,如同一条口袋,把魂收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阴间阳间好像都颠倒混乱了,我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两道不同的魂魄,完全混在一起。 那是一种很混乱的感觉,一瞬间,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两道魂魄在不停的翻滚着,最开始,我能感觉到傻子在拼命的挣扎,但是他被那团拉磨的魂的光所笼罩,就如同困在一个挣脱不出去的牢笼中。 十几年前的我,并没有叱咤风云的本事,拉磨的魂也没有超长出众的地方。然而从他来到黄泉宫的一刻,就始终没有忘记所有。不管他身在何处,都牢记着使命。 这是一种信念。强大的信念,信念的力量无形,却能胜过一切。拉磨的魂光芒越来越强,两团混杂在一起的魂魄,如同一片波涛起伏的汪洋,但傻子的魂渐渐的挣扎不动了,被光芒一点一点吞噬着。 “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我娘” 魂魄中傻子的意念已经淡薄到了极点,不知不觉间,混杂在一起的魂魄仿佛风暴过后的大海,逐渐平息平静,那团耀眼的光芒开始黯淡。 我感觉不到傻子的存在了,只剩下一条单纯的魂。拉磨的魂,是我自己的魂魄,它彻底瓦解又吸收了傻子的意念,两股魂魄融合在一起,好像死而重生。 傻子的魂,拉磨的魂,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真正的自我。这一切都发生在寂静的黄泉宫里,魂魄好像脱胎换骨了,完整且独属于我的重阴身魂魄,似乎是整个阴间的王者,啸傲九幽。 轰 就在这时候,寂静的黄泉宫一下子涌动出了无数的影子。黄泉宫是葛家掌控的,这么多年来,曾经臣服于阴主的阴差全被更换了,它们代表的是葛家。我吞噬了傻子的魂,惊动了整个黄泉宫。 我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数不清的阴魂正在窥视我,虎视眈眈。但是重阴身一出,整个阴间没有谁能与之争锋。我慢慢从轮转台下飘向黄泉宫的大门,所有的阴魂都在退避。 当我飘向黄泉宫大门的时候,老驴爷的影子,从黑暗中显化出来。他依然像从前一样,佝偻着腰身,背着手。我不能不加以小心,老驴爷毕竟是葛家的人,退一万步讲,他不会出卖葛家,也不会背叛葛家。 “这,都是天意。”老驴爷看我飘的近了,没有阻挡我的意思,他望着后面层层叠叠的黄泉宫:“你走吧。” 我没料到老驴爷说话作数,竟然真的会这样轻易的放我走。我有些迟疑,见惯了尔虞我诈,诚信,无论是敌是友,都让我觉得可贵。 “我已经不是阳间的人,不想理会那些争斗。”老驴爷转身朝黄泉宫走去,头也不回:“葛家让我掌管黄泉宫,我就管好它,别的事情,我不插手。” 老驴爷走进黄泉宫,那些隐伏在黄泉宫角落中的阴魂顿时就安静了。他刚刚进门,黄泉宫的大门就无声无息的合闭, 我飘向了奈何桥,田奶奶依然守在桥头,什么都不用说,我记着她的央求。 魂魄从奈何桥上一跃而下,转瞬之间,回到自己的躯壳里。我曾经无数次神魂出窍归窍,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舒适贴切,躯壳是魂魄的庐舍,自己的身躯,自己的魂魄,就如同一道溪流融入了大江,再也分割不开。 当我慢慢起身站立起来的时候,身躯中就好像蓬勃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脚步一动,似乎能够踏平一座大山。阴雷的电芒在周身上下不断的飘绕,微微一动,头顶就化出一片雷云。 自此,我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是一个完整的重阴身。 脑海中所有封存的记忆,都历历在目,这一刻,我想到了四哥。陆家破败,每一个陆家的人对我来说都和生命一样重要,天已经亮了,我抬腿跨出山洞,朝着高粱堡的方向狂奔而去,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大当家问个明白。高粱堡里都是葛家的力量,但仅仅一夜之间,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躯魂魄高度合一,那绝对是一种质的蜕变。我有足够的信心,能在高粱堡进退自如。 水满江昨晚被大当家杀掉了,这附近到处都是道同的人,水满江的尸体可能已经被发现,他的死让道同那帮人心有余悸,原本计划的攻击暂时被搁浅。高粱堡附近很安静,我的脚力变的快且强,在崇山峻岭中不知疲倦的奔跑着。 但是当我快要接近高粱堡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戒备森严的高粱堡好像一个晚上就变的空空荡荡,我不肯罢休,又跑到了之前葛家人聚集的山窝。 山窝外面的守卫全都不见了,里面的几个窝棚全都废弃,没有半个人影。葛家的人就在晚上撤走了。 大当家把记忆的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或许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预感我能扛的过魂魄飞散的危机,他预感我还能回来。所以在我回来之前,高粱堡所有的人全部有条不紊的撤退,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山窝,我默然了。 所谓的机缘,我已经找到,再没有谁可以束缚我,天下之大,我哪儿都可以去,什么都可以做。我要静伏,把阴罗密咒修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阴罗密咒和问尸经不同,修阴罗密咒,没有尸解的必要,待到大成的时候,就会有足够的实力,和尸仙,甚或地仙一争高下。 我带着小毛孩儿离开了高粱堡,面对着茫茫的大山,我想到了银霜子,我要找到她。 我从高粱堡离开,走了大概一天时间,身躯和魂魄高度合一之后,再也感觉不到奔波的疲惫,但是小毛孩儿饿了,在竹篓里哼哼唧唧,一会儿转来转去,一会儿扒着竹篓露出脑袋。我找了个地方,给它套了只兔子。 兔子被火烤的焦黄,小毛孩儿蹲在火堆旁边,口水流了半尺长。这只兔子还没有完全烤好的时候,我的耳朵一动,听到了一点声响。 那声响非常的轻,来源至少在十丈之外,但我的感官敏锐到了相当的地步,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四周的野草很多,草丛遮挡了视线,我只听到了声响,却看不到对方到底是谁。 唰 一支小箭,带着吞噬魂魄的气息,从十丈外的草丛里毒蛇一般的激射过来。我不动声色,直到小箭将要飞到后心的时候,才抬手将其抓住。小箭射来,顿时让我察觉到了对方的具体位置,我甩手把小箭重新甩了回去。 小箭被我甩出去,比一张强弓射出来的速度更快,流星一般飞到十丈外的草丛里。随即,草丛里发出一声惨叫,射箭的人小腹被小箭穿透了,爬出草丛,满地打滚。 紧跟着,一群人被迫从后面现身,眼光一瞥,我看见这群人里,有一道低矮的身影,是道同来了。 道同本身就是高手,他的随从武器精良,我一把就抓起小毛孩,闪身冲到一尺多高的野草里,心念一动,一片沉沉的雷云升腾下来,朝着那边急速的飘去。 “别”道同是识货的,一看见这片带着乌黑电芒的雷云,就知道这不是常人能够抵御的阴雷,赶忙就抬起手,叫道:“陆山宗,我们谈谈” 第二百五十一章自信 以道同的本事和身份,能跟我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大的忍让。这一刻,我心头有些感慨,山里的那些山刺拼命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因为拳头硬了才不会让人随意欺负。别人给自己的脸色。完全和己身实力有关。如果我还是从前那样子,道同不可能跟我说那么多废话。 我暂时停下手,冷冷注视着道同。道同的表情有一点点隐藏不住的意外,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道同的道行,毕竟比我还要高,不过从我们第一次敌对,差点把他的魂魄拖进阴间开始,道同就对我有一种隐隐的畏惧。 “你带着这么多人,跟我谈什么”我扫视了一下四周,道同的人还没有完全露面,但至少得有二十个靠上。 “没我的话,你们谁都不准动一根手指头”道同转过身。对身后的随从道:“我和他谈些事情,你们离远一些。” 道同迈步朝我走过来,这个人并不是俗人,以后天的天资悟性弥补先天不足,已经算是一方宗师巨匠了。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抬起头。手掌在胸口平压了一下。这是山里山刺平时见面时打招呼的方式,一般是长辈对晚辈才会用,那意思,其实就是表明,两个人虽然年龄不同。但地位是一样的,平起平坐,这是友好和善意的交流方式,表示自己没有敌意。:醉心张節 当我看到道同这番举动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的道行,将终止与此,就算他再练一辈子,也绝对不可能进境到尸解的地步。看见我弱小,就一路追杀,看见我强了,就示好谈判,见风使舵,眼光势利的人,没有自己的原则和信念。 “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别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道同把声音压的很低,余光在四周瞥了瞥,他带来的人听到命令,全部隐伏在四周:“陆山宗,我们谈谈吧。” “有什么可谈”我心里在冷笑,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是道同所代表的那股势力,趁夜攻击大蛮山,让银霜子和黄三郎他们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以往过去,我们有很多误会和冲突,但是你要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同叹了口气,道:“水灵的老师。在外界有非同寻常的身份,现在山外面变了天,你自己想想,以他的身份,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他敢调动那么多人大肆进山,公然攻打大蛮山吗” 水灵的老师想要的,是阴间的秘密,是不死扳指,是人死后复生的手段。他太贪心了,想要这些东西,就必然要跟葛家,陆家,乃至阴主结仇。如果道同不说,我很难往深处想。但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明白过来,水灵的老师,并非幕后最终的推手。在他身后,还有更高层的决策。 要知道,从古至今,长生不老,人死复生,都是那些帝王将相所极力想要追寻的东西。 “我不管这些。”我知道,道同可能是想用这个来压我,所以根本不予理会。我不管对方是谁,但真正触及到我身上肩负的使命时,我只能反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用任何人来震慑压迫你的想法。”道同也是人精,聪慧异常,仅从我眼神里一丝表情,就猜出了我的想法,他轻声道:“陆山宗,不是我说,水灵老师背后的力量,不是任何人能招惹的起的,现在,他只是想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做好,但真到了非常时期,谁都保证不了,会不会有更大规模的清剿,一个人就算再强,也难以跟水灵老师所代表的力量抗衡。”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我现在金盆洗手,回家务农么”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道同赶忙解释道:“水灵老师代表的势力,不方便在山里公然露面,这些事情,完全是委托我来做的。我没有他们那么大的野心,阴间的秘密,不死扳指,这些东西我都不要,我只要一件东西。陆山宗,我要的东西,跟你没有任何冲突,我们可以私下联手,我会用自己可以调动的所有力量来配合你。” 我一听,就知道道同此番跟我平心静气交流的动机了。他有自己的目的,想背着水灵老师干私活。 “你要什么东西” “那辆小马车。”道同想了想,道:“小马车上,拉着一只黑箱子,我要那口箱子,别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也不会染指。陆山宗,你要做什么,我大概心里有数,我要的东西,跟你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现在大山里是什么环境,你该知道,多个盟友,总比多个对手强。” “那辆小马车上的黑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我问起这些,道同就开始左右敷衍,不肯说实话。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比较紧张,而且完全是敌对的,所以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不会如实告诉我。 “我没兴趣。”我转身就要走,道同顿时急了,焦躁的思索了一下,喊住了我。 “陆山宗,实话实说吧,那只黑箱子其实是一口棺材。” 水灵的老师从很早以前已经开始关注这件事,运用他的身份,用各种手段搜集来了很多资料。通过这些资料,他进行了深入的破解和研究,所以尽管他之前从来没有真正涉足过大山,却洞悉了很多隐情。 道同这么一说,我顿时了然,当年地仙和阴主大战的时候,阴主落败,乘着小马车仓皇逃遁。那辆小马车从此就成为阴主的象征,阴主复出已经有些年头,但他从来没有露过真身,用黄有良和初一这样的半个重阴身作为替身。我能想象的到,阴主当年被地仙重创,身躯可能受到了无法痊愈的重伤,修养了几百年,都无法痊愈,不能再以原本的面目显化于世间。 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的阴主被地仙重创逃遁之后,熬不过伤势,最终身亡,只剩下一道不灭的魂魄。 小马车上,拉的黑箱子就是阴主的棺椁,道同想要的,是这口棺材。 “陆山宗,我要的东西跟你没有冲突,咱们联手,各取所需,凭你我的实力,联手之后,就算来了什么背景强硬的人,咱们完全可以抵挡一阵子的,怎么样” “死了这条心吧。”我没有任何犹豫,阴主的气魄和气度,举世罕有,当我明白了往事风尘之后,对他只剩下了仰慕。无论阴主死了,或是活着,我不允许人亵渎践踏他。 “陆山宗。”道同看我一口拒绝,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寒光:“你可要想清楚,你虽然强了,但道行还差得远,我想杀你,只是动动手的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猛然一抖身躯,双方只有一丈远的距离,抬抬脚就到了。身躯抖动的同时,魂魄从阴眼中急速冲出。纯正的重阴身,魂魄就如同一个勾魂索命的无常,只要足够强大,能把任何人的魂魄硬拖进阴间,让其永不超生。 道同先前已经吃过大亏,他能感觉到我的魂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迎面扑来。道同脸色大变,其实以他的本事,足能跟我斗一斗,但他太珍惜自己的命,不肯有任何闪失,完全没有斗志,大话还没有说完,生生的止住,脚步一滑,风驰电掣一般的朝后退去。 我的魂魄归体,在后面紧紧追赶,周围的人一直暗中关注我和道同之间的交流,看见双方翻脸,二十来个人立即从四面八方的草丛里跳了出来,手里的武器一起对准了我。 轰隆 身躯和魂魄高度合一,心念一动,缭绕在周身上下的阴罗密咒的气息就涌动着冲出顶门,在上方化出一片阴雷雷云。雷云急速的扩散,顿时遮挡了光明。 咔擦 乌黑的电蟒从雷云中倾泻下来,这种阴雷比不上黄有良和初一的阴雷,毕竟他们都是阴主的化身,但仅凭这片雷云,已经足够把敌人绞杀。周围那些人连一枪都来不及放,已经被乌黑的阴雷劈倒了一大半。阴雷劈身,人体的阳气瞬间被化解的干干净净,倒地之后,就变成一块没有生机的死肉。 惨叫连连,道同更加仓皇,不顾一切的孤身夺路而逃。我在后面紧追不舍,雷云飘动着,几道阴雷在道同身前身后不停的劈落,道同身躯矮小,动作无比的灵敏,但是躲闪之间,被一道阴雷劈中了肩膀。 “啊”他失声大喊,被劈的一头栽倒在地,半边身子已经黑了,却挣扎着滚动,滚进旁边的草丛里。 雷云的扩散到达了极限,我也跟着在草丛边停下来。 这一刹那间,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我能大败道同,以后,就能大败所有的敌人。 包括地仙。 我叫陆山宗,我,一定会是这片大山的宗主。 第二百五十二章铲子山 大败道同之后,我带着小毛孩儿继续上路了,我没有放弃修行,同时用尽一切办法,在寻找银霜子他们的下落。水灵的老师因为重伤不得不离开大山,大当家领着葛家人也暂时撤出了高粱堡。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大山好像平静了很多。 平静的日子,流逝的飞快,不知不觉间,我带着小毛孩儿在山里又奔波了一个月的时间。此刻到了盛夏,是一年中生机最盎然的时期。小毛孩儿每天好吃好喝,个子不长,但吃的圆滚滚的,跟着我认识了不少字,开始正式的踏上了修行的路。 小毛孩儿是通人性的,它时常跟我戏耍,望着它圆滚滚的身子和四条小短腿,我会笑。看到我笑的时候。小毛孩儿的眼睛也眯成一条缝。 但是它永远不可能知道,在我笑容背后,隐藏着海一样深的忧虑。 大山一眼望不到边,夏夜的天空,辰星点点。我经常会仰望着星空,渐渐出神。脑子里,全都是银霜子的影子。大蛮山失陷。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平静的大山,其实遍布着危机,我不知道银霜子能否扛得住这一路危机。 银霜子,你到底在哪里 我一路走。一路在打听,始终没有银霜子的消息,她就好像消失在这个世间了,音讯全无。 七月初,我和小毛孩儿到了五府坟,这是个地名,倒不是真有什么大坟场。这附近没有太多人烟,但有一条大路,是周围百余里的交通要道。因为没有什么人烟,我也不打算在这儿久留。輸入字幕網址:П新章 入夜之后,我和小毛孩儿在大路边一片小林子里落脚了,小毛孩儿已经学了烘炉出窍法,只不过野物和人之间有很大的差距,当时我学烘炉出窍法,几乎百试百灵。但小毛孩儿就没那么容易,胖乎乎的身子盘坐在地上,抓耳挠腮的忙活半天,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它很沮丧,我安慰它,让它不要灰心,小毛孩儿就把头埋在两只前爪之间,一副愁苦的模样。 哒哒哒 我笑了笑,刚想逗逗它,但是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山里除了五府坟这样的大路,很少有地方能够通行马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人不会骑马赶路。马匹距离我还有很远,我让小毛孩儿躲起来,自己站在林子边儿,望向大路。 很快。赶路的马已经跑到了眼前的大路上,在马匹进入视线的时候,我看到骑在马上的人好像支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骤然间,他手里的缰绳一松,一头就从马上载了下来,但是腿被脚蹬卡住了,幸亏驮着他的马是一匹老马,知道主人遇险,跑动了几步,就临危停下,要是换了匹少不更事的小马,会直接把人拖死。 老马站在原地,却无计可施,从马上栽下来的人一条腿被马镫卡着,身子斜斜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的警惕性很高,估计是被人蒙蔽的太多,对未知情况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在林边看了片刻,直到确定这人不是伪装,才缓步走了过去。 跌落下来的那个人负了伤,而且很重,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带伤夜奔。走到跟前的时候,我一下子觉得对方有些面熟,赶紧蹲下身,把他脸上的尘土和血污都擦掉,顿时,我认出来,这是花九手下的一个兄弟。 花九以耿直忠义着称,他手下的人不是特别多,但人以群分,花九手下,大多也都是些铁铮铮的汉子。这个人伤重难支,但死咬着牙骑马赶路,一直跑到这里,实在支撑不住,才昏厥落马。 我心里的戒备消失了,赶忙就开始救他。亏得这个人体魄强健,常年磨练筋骨打下的好基础,虽然伤势重,但在灵药的作用下,过了半个来时辰,终于醒转过来。 “陆家小爷”这人显然还认得我,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时,目光猛然一亮,一下抓住我的手,急促道:“救救我们九哥” “怎么回事你不要急,慢慢说。” 花九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个人急于出去搬救兵,遇见我之后连珠炮一般的讲了出来。 花九这个人和别的几个山把子不同,他不喜欢呆在山头,习惯了那种常年漂泊的生活,经常带着一两个手下,在山里到处游逛。 七天前,花九和两个兄弟逛到铲子山,在那儿遇见了些事儿。 “是小白龙。”这人道:“小白龙带着人,围攻一个女人”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我心里顿时敏感起来,因为这些天一直在全力打听银霜子的下落,听到小白龙的字眼,又听到他带人在围攻一个女人,心里顿时就毛糙了。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不是,花九的兄弟认得银霜子,如果小白龙围攻的是银霜子,这人会直接告诉我。 花九不认识这个被围攻的女人,但他天生就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脾气,尤其围攻者是小白龙,花九和小白龙之间本身就有点过节,彼此看着都不顺眼,结果,花九不由分说,就挺身而出,要帮这个女人。 但小白龙那帮人人数太多,花九虽然一身血性,功夫又好,但双拳难敌四手,挺身而出之后,不仅没有救出那个女人,反而被小白龙堵在了铲子山。 眼见着快要撑不下去了,花九的兄弟拼死从铲子山后的山崖爬下来,想要搬救兵。但是花九的地盘离这里很远,临时搬人肯定是来不及了,花九的兄弟只能一路狂奔,想到最近的山头上去试试。 “你还撑得住吗”我一听花九有难,就坐不住了,他对我有援手之恩,我始终没有忘记,扶起那人,道:“撑得住,你带路。” “我撑得住”那人立即挣扎着爬起来,随手牵过马匹。 我想着,从这里到铲子山,如果两个人骑马赶过去,估计来不及了。所以骑上马之后,用绳子把身躯和花九的兄弟绑在一起,马匹一上路,我的魂魄先出窍,朝着铲子山飘动过去。 路程不近,就算不要命的骑马狂奔,至少也得到天亮时分才能赶回铲子山。但是魂魄飘动,速度飞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来到了铲子山。 铲子山的地势比较特殊,两面临山,一面临水,只有一条出路。当我飘到铲子山的时候,就看到那唯一一条出路的路口,聚集着几十个人。 我看到了小白龙,容心老道和无生老道,这是几个宿敌。但是这伙人里,明显还有一帮装束和山里人截然不同的外地人。这群人可能正在计划怎么从下面冲到山上去,人群晃动之间,我一下子又看见了陆家旁支的陆南。 “花九”有人在山下大喊道:“我们敬你是条汉子,你自己下山,我们不管你,只不过那个女人,你也不要插手。” “姓花的,是那种人吗” 我听到了花九的声音,被困了几天,花九的嗓音干哑,但语气中依然带着那种死都不会改变的血性和洒脱豪迈。紧跟着,我看到花九在山路上方慢慢站了起来。 他浑身是血,可能已经接连不断的抵挡了几次进攻,他的一条腿受了重伤,几乎无法走动,只能坚持着守住山路最险要的路段,以此来对抗攻击。 “花九,我看你真他娘的是糊涂了”小白龙在山下噗的吐了口唾沫,喝道:“你跟那女人认识这么不要命的护着她,你脑子遭驴踢了是不是” “你们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女人,老子瞧不过怎么了你咬我”花九哈哈一笑,但这么一笑,就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的脸颊猛一抽搐:“老子就是要护着她,怎么了” 我还没有真正飘近铲子山,但是小白龙和花九这样遥相对话之间,容心老道和无生老道各自带着几个人,沿着山路两边慢慢的朝上爬。他们一路爬,身后就留下一道一道隐隐在发光的符咒。 我心道糟了,容心和无生显然是在山路上慢慢的布阵,五仙观的天罡五雷阵声势浩大,等阵布齐,整个铲子山都会被天雷笼罩。 “花九,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就问你,下山不下山” “老子不下你能把我怎么样”花九的眉头一皱,他看的出,容心和无生都在布阵,但是腿上受了重伤,阻止不住对方。 我心里大急,魂魄飘到这里,没有身躯作为依托,聚集不起那种能直接杀人的阴雷雷云,小白龙人多,而且有容心和无生这样的高手,说不定茅天师也隐藏在附近,我直接以魂魄对敌,不仅打击面狭窄,且危险极大,没有身躯的保护,魂魄暴露在敌人面前,对方修行高深,会以各种手段重创魂魄。 但眼看着花九已经支撑不住了,我顾不上那么多,想要直接冲过去,先缓和一下局面,减轻花九的压力。 转瞬之间,整条山路上都是容心老道和无生老道留下的符印,他们从山路上退下来,天罡五雷阵的阵符布满山路。 第二百五十三章邪神附体 “花九你要再一意孤行就只好拿你陪葬了”小白龙在山下大声的发出最后的警告。 其实,小白龙和花九有些过节,但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都不想真把花九给杀掉。花九手下那帮兄弟是血性汉子,如果知道花九被杀,肯定要不顾一切的反扑报复。纠缠个没完。 “小白龙,你脑子锈了出去打听打听,姓花的什么时候怕过谁”花九明知道这是一场死局,但是与生俱来的傲气是不会消失的,他丝毫不为所动,死守不退。 “花九大哥,你的恩情,我记得了,他们要找的是我,你走吧,不用管我。” 就在我将要猛冲向山下那群人的时候,花九身后,慢慢的荡起一道让我心潮澎湃的声音。 我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慢慢摸索着,从花九身后走了出来。身影的身姿曼妙,但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有两只已经瞎了的眼睛。 我看到了云彩,双目失明的云彩。 平心而论,我不愿回想起她,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我知道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了银霜子,我给不了云彩想要的。我总是感觉有一些愧疚,这些愧疚让我不敢去面对她。 “就是这个人”一直在小白龙身后不言不语的陆严看到云彩的同时,眼睛猛然一亮。道:“杀了她杀了她” 尽管没有人解释什么,但是看见眼前的局面,我隐然就猜出个七七八八。大当家和道同都不会收揽小白龙这伙人,因为他们知道小白龙的名声很臭,小白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陆家旁支勾结上了。云彩是人蛊,是旁门名义上的最高首领,除非杀掉云彩,陆严这个老人蛊的后裔,才有可能取得领导权,动用陆家旁支所有的力量,跟小白龙合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小白龙和陆严的利益,就决定了云彩必死。她在花九身后出现,让山下的人一阵喧哗,眼见着花九死都不肯离开。小白龙咬了咬牙。 “杀”小白龙一声大喝。 唰 我从半空中猛然俯冲下去,魂魄强大了,连容心这样的高手也只在我快要冲入人群时才察觉出我的魂魄。 人群一阵骚动,我卷着小白龙的身躯,迫使他连连倒退了十几步。容心老道随后跟上来,挥动一把桃心剑,我还没有真正到举世无敌的地步,如果身躯也在这里,完全可以跟容心老道一决高下,但只有魂魄,如果容心老道的魂魄不出窍,我暂时也对他构不成致命的威胁。 轰隆 山路上的五雷阵符被催动,轰隆的雷声若隐若现,整座铲子山仿佛都被笼罩在轰鸣中。我只有一条魂魄飘荡过来,阻挡不了大局,眼见着花九和云彩将要陷入重重雷海的包围中。天罡五雷阵劈落的不是真正的天雷。却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当时茅天师就是借助天罡五雷阵的庇护,才带着容心他们从大蛮山从容逃脱。 我朝后面的山路上看了看,只希望花九的兄弟能带着我的身躯快一点赶来。但时间不够,对方还在疾驰的途中。 “花九大哥,我知道,是他来了”云彩没有了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完全靠听觉去辨别周围发生的一切。魂魄无形,但冥冥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动着云彩的心。 “谁” “是他来了,他来救我了,我好欢喜”云彩能感受到一点点逼近的五雷阵,但她没有被死亡完全笼罩的恐惧,嘴角泛起了微笑。她没了眼睛,再也没有往日的神采,那微笑,看着让人觉得心碎。 可是这改变不了目前的死局,我的到来,只不过打乱了敌人的阵脚,容心老道全力拖着我,他很机灵,能感觉到我的魂魄强大,所以死守着不肯出窍,就是跟我拖延时间。阴魂是最惧天雷的,在我没有完全大成之前,雷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个致命的软肋,我不能从五雷阵中硬冲过去,否则会被雷光损伤魂魄。 “你自己赴死就是了何必牵连别人”陆严在山下冲着云彩大声喝道:“这个姓花的也算是条汉子,你死了还要拉他垫背” “他能来,我死了也甘心”云彩喃喃自语,她的脸色在不断的变幻,仿佛想起了往事,想起了我们一起同行的那段时光,她心里或许五味俱全,但神色之间,总有一种遗憾:“我一直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他,可是” 轰隆 轰鸣的雷声和陆严的大喊把云彩从沉思中惊醒出来,云彩嘴角的微笑不见了,她面朝着陆严的方向,脸色开始变的阴冷。 “花九大哥,我本不想走这条路,但他来了,我不能拖累他,也不能拖累你。”云彩一动不动,任凭山路上的雷光逐渐蔓延到了四面八方,她转过头,对花九道:“劳你转给他一句话,云彩一辈子倾心的,只有他一个人” 花九没有修行过,他察觉不到我的魂魄已经来了,正因为这样,他也听不懂云彩所说的话。 但花九来不及再问半句,云彩猛然一咬牙,从身上掏出一个圆圆的皮袋子。皮袋子系的结结实实,谁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云彩拿着这个袋子,尽管好像已经下了决心,却仍然有些犹豫不决。 她好像正面对着一条不归路,只要走出去这一步,就永远不能再回头了。 轰隆 雷光肆虐,越来越近,花九忍不住朝后退了退,铲子山两面临崖,一面临水,已经彻底被断绝了后路。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云彩一下子解开了那只皮袋子。皮袋子被解开的一瞬间,一股阴森又血腥的气息顿时混入了雷光中,那气息强大之极,急速的弥漫扩散着,一股阴邪到让人发抖的危机,潮水般的涌动。 皮袋子里露出一颗人头,人头已经被割下来很久了,用药炮制过,皮肉萎缩成了一层枯皮,包裹着森白的颅骨。所有恐怖的气机,都是从这颗人头上散发出来的。 “你疯了”陆严在山下大惊失色,借着不断闪烁的雷光,他看到了云彩的神色,还有皮袋子里那颗诡异的人头。 “我是疯了。”云彩的神情顿时平静下来,她生自一个没有亲情和温暖的家族中,依靠着冷血和毒辣,终于换取了至高的地位,但世事弄人,她的眼睛瞎了,又被来自同族的族人逼入死路。 云彩一下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几滴鲜血噗噗的滴落在手里的人头上。枯萎的人头被鲜血浸润了,那股迫人的气息顿时变的更加浓重,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几乎难以察觉的哭号声,人头上血光猛然大盛,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从血光里飘荡出来,附着到云彩的身躯上。 轰隆 一道雷在铲子山半山腰上炸响了,这道雪亮的雷光把云彩映照的清清楚楚,这一瞬间,我感觉说不出的惊讶。 云彩的脸上,布满了一道一道鲜红的血纹,她的眼睛本来已经瞎了,但此时此刻,她的一只眼睛仿佛闪动着贪婪又残暴的光,脸庞上的血纹在不断的扭曲蔓延,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她让邪神附体了让邪神附体了”陆严一声惊叫,转身就想逃走。 在陆家旁支里,当年的陆幽被称为邪神。邪神的道行,已经临近尸解只有一丝之遥,比之老太爷和道同那样的人物,更胜一筹,整个世间几乎没有敌手,最终还是地仙亲手诛杀了陆幽。 陆幽的身死,魂未灭,一缕残魂始终飘荡不散。迫于形势,云彩铤而走险,让邪神的残魂附着在自己的身躯上。邪神附体,如同当年的陆幽重生了,但从此以后,云彩将再也不是云彩,她压制不住强大的邪神,神智会彻底失常。 地仙,尸仙,阴主,这三个当今最强大的人不出,邪神就是独一无二的霸主。云彩脸庞上的血纹不停的扭曲,那只独眼里,冷光暴涨。她的身躯一闪,如同一道飞驰的光,从雷光四溢的天罡五雷阵中急速的穿梭而来。 肆虐的天雷,不断在四周劈落,但云彩一往无前,整个铲子山都被一股杀戮的气息淹没了。云彩的身形变的和闪电一样快,山下那些陆家旁支还没来得及逃走,云彩已经从半山腰直冲到了山下。 那一刻,她像是虎入羊群,没有任何人能招架住云彩的冲击。刚刚冲下的同时,几声惨叫就在人群里爆发了,鲜血飞溅,半空爆起一团团耀眼的血雾。 杀杀杀 铲子山只剩下了残杀后留下的残肢和惨呼声,陆家旁支十几个人,眨眼间就被云彩杀了一半,这些人实在挡不住这样强势的杀戮。无生老道硬着头皮赶上去,想要阻拦云彩,但是双方刚一碰面,云彩脸上的血纹猩红的像是要淌下血迹,举手投足之间,无生老道直接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滚动了几丈远,已经站不起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不如不见 无生老道被云彩重伤,让周围所有人顿时失去了斗志。五仙观的无生邪道仿佛是打不死的,当年被围剿时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然活了下来,但只跟云彩一照面,就伤重垂死。正和我对峙的容心老道猛的一哆嗦,满脸都是惧色。 人群顿时崩散了,陆严带着几个幸存下来的陆家旁支,想要夺路而逃。他们跑的飞快,但无生老道飚飞的鲜血还没有落地,云彩已经像一道血红的电光,猛冲过来。 坠在后面的几个陆家旁支立即翻滚哀嚎,狂奔的陆严只觉得后领一紧,被云彩硬生生的抓在手里。 我没有目睹当年的邪神陆幽有多么强大,但只是一道残魂附着在云彩身上,就宛如邪神再生。云彩一只手提着陆严,陆严挣扎不过,涕眼泪流了一把。 “别别杀我咱们好歹也是同族” 此刻的云彩。已经不是从前的云彩了,她那只闪着残暴寒光的眼睛,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她卡着陆严的脖子,手猛然收紧,陆严被卡的喘不上气,两只眼珠慢慢从眼眶里凸出。 咔擦 一声轻响,云彩掐断了陆严的脖颈。随手把尸体丢在地上。人群已经彻底崩溃,逃向四面八方,容心老道也没有斗志,收了桃心剑,调头就跑。小白龙也夹杂在溃散的人群里。想要逃遁,这是个罪魁祸首,今天既然已经遇上,就绝对不能放过。我在半空一转弯,猛追小白龙,小白龙淬不及防,被缠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身子刚刚支起一半,后背就被云彩的脚死死的踩住。瘦弱的云彩,此刻拥有的是当年邪神陆幽的力量,力量无穷无尽,小白龙就好像被一座山给压住了,身上的骨头咯咯作响。 “啊”小白龙猛然一声大叫,聚起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想要从云彩脚下挣脱。 但他刚一用力,云彩脚下的力量也骤然增大了几乎一倍,小白龙承受不住这种强压,脊椎骨一下被踩断了。云彩仍然不肯罢休,活生生把小白龙踩成了一团肉泥。 小白龙一死,剩下的那些人更加胆寒,不要命的朝四周奔逃。没有人催动,山路上的五雷阵渐渐的消散,危机消除,但是我看着云彩,却感觉魂魄被冻的要结冰了。 她身上,再也没有云彩的影子,往日白皙如玉的脸,被血纹布满了,那只若隐若现的眼睛里,全都是残酷之极的目光。 云彩。仿佛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具躯壳,占据这具躯壳的,是邪神陆幽。和邪神相比,云彩也是弱小无力的,如果她不能把邪神的残魂驱逐出去,那么从此以后,陆家旁支的人蛊,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觉,云彩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周围的人全都逃散了,只剩下我的魂魄飘动在她面前。她看着我的魂,牙关紧咬。失去了神智的人,会忘记所有,她不会再记得我们曾经的一切。 我就觉得锥心一样的痛苦,云彩身上的杀机,一层一层涌动着,她的心智被泯灭了,不会放过眼前出现的任何人,哪怕只是一道魂魄,也要被她吞噬。 她慢慢的逼近,那只好像复明的眼睛,不停的闪动着难以琢磨的光。 这时候,腿上受伤的花九才从半山腰上艰难的走下来,他看不到我的魂儿,但刚一走下来,云彩唰的回过头,盯住了花九。 她没有了神智,根本就记不得是花九拼死守护了她几天,脚步一动,风驰电掣般的冲向花九。花九跑不脱,也敌不过云彩,只是呼吸间,已经被云彩抓在手里。 云彩抓着花九,另只手高高的举起来,她此刻的力量让人心惊,这一击下去,足以把花九活活打死。 “不”我翻滚着飘到云彩脸前,我不知道她能否感觉到我在表达什么,我的魂魄在她眼前绕动。 我告诉她,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我告诉她,我们一起在深山里奔走逃命的情景,我告诉她,她黯然离去时的情景 云彩的手一下子停在原处,她布满的血纹的脸庞上,开始不易觉察的抽动着。 终于,她慢慢松开了花九。我不知道她还能否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她被邪神附体,永远失去了自我。但是当她放开花九,抬头望着我飘在眼前的魂魄时,那只充满了残暴的眼睛里,隐然泛起了一点点泪光。 她转身走了,踩踏着满地的血迹,绕过铲子山,走向了远处的深山中。她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就像是走上了一条永远都不会再相见的路。 我没有追赶,魂魄是没有心的,可是这一刹那之间,魂魄就好像要崩散了一样。 有些人,我情愿从开始就没有相遇,相识过。我是一个人,我会心碎。 周围空无一人,我在花九面前显化出一个淡薄的影子,花九知道是我,顿时安心。这里虽然是深山中,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而且死状凄惨,真被人看到了,会有麻烦。所以在等待花九兄弟赶来的时候,花九就拖着一条伤腿,慢慢把满地的死尸都收敛起来。浇上灯油,一把火烧掉了。 一直等了很久,花九的兄弟才急匆匆的赶到,我的魂魄归窍,跟花九谈了一会儿。 山里的形势不怎么好,道同和水灵老师的出现,让我意识到,外界可能很快会有清剿山区残匪的举动。我劝花九,让他早一点洗手,打拼了半辈子,是该到退隐的时候了。 “就算我洗手,现在还来得及吗”花九苦笑了一声,他是山里五大山把子之一,名声在外,别的无名无姓的山匪现在洗干净家底,还能活下去。但清剿一旦开始,花九是逃不过的。 我也默然,平头百姓里,并非全是好人,草莽山匪中,也并非全是恶徒,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没有太多道理,那顶帽子一旦戴上,就永远摘不掉了。 花九的伤势不轻,要修养一段日子,我和他在铲子山这里分别。小白龙被打掉了,少了一个心腹大患,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我和小毛孩儿在方圆二三百里的山中走动,遇到过一些走山人,找他们打听,却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躯体强健后,我极少感觉疲惫,每天睡的很少,几乎就是打个盹,就恢复了旺盛的精力。大概就是从铲子山离开十多天后,一天夜里,我很罕见的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惊悚的梦,我梦见了银霜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银霜子好像置身在一片无尽的深渊里,我看不到她的身子,只能看到她的脸,和她的眼睛。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带着绝望的眼神,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 我顿时从梦里惊醒了,醒来的时候满头都是冷汗。我不是解梦人,梦是虚无的,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却好像一个极为不祥的征兆。 我加紧了搜寻和打听的力度,几乎不吃不睡,把范围放的更远。然而想在茫茫的大山里去寻找一个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急躁,那种急躁渐渐的就压制不住了。 又过了三四天,我连夜赶路,小毛孩儿在背后的竹篓里睡觉。山间的风很大,吹的两旁的草木不停沙沙作响。我的感官极其敏锐,走着走着,就感觉草丛的沙沙声里,夹杂着一点异样。 就在这个时候,背篓里的小毛孩醒了过来,两只爪子趴着竹篓的边缘,伸出头,不停的抽动子,在嗅着什么气味。 骤然间,草丛里一下子冒出一双发亮的眼睛,小毛孩儿顿时躁动起来,趴着竹篓想要朝下跳。我把竹篓放到地上,小毛孩儿蹭的就蹿出来,这边刚跑了几步,草丛里就钻出一条狐狸。 小毛孩儿显然认识这条狐狸,而且非常熟,围着对方团团打转,说不出的亲热。它们都不能说话,但是彼此有交流的方式。小毛孩儿跟这条狐狸转了一会儿,颠颠的跑到我身边,伸出小爪子,在地上划拉出三个字:跟我来。 我心里一动,老狐狸的家族在麒麟峡呆不住了,子孙散布在大山里,为了存活,也在不停的打探消息。这条狐狸显然也是老狐狸的子孙,给小毛孩儿透露了什么信息。 那条狐狸在前面带路,我和小毛孩儿在后面跟随,这周围的路,我一点都不熟,不知道它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狐狸东绕西绕的跑了有十好几里路,翻过一座很小的小山包之后,我一眼就看见山包不远处,亮着一盏灯。 又走的近了一些,我看到山包下面,有一个小村子,村口的路上,竖着一根三丈长的木杆,那盏灯就掉在木杆的顶端,非常显眼,离得很远就能看到。 看到这盏灯的同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那味道是从灯下一堆熄灭的火里散发出来的。 嗅到这股味道,再看看那盏高悬在夜色里的灯,我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山里的一个老风俗,这个村子里的山民,在跟山里的野物做交易。 第二百五十五章噩耗 这个古老的风俗在山里已经流传了很多年,虽然带着一些迷信色彩,但通常都很灵验。 山里的条件艰苦,地薄物稀,有时候种庄稼不能养活家人,村户里就自己养一点鸡和羊之类的东西。补贴家用。山里的野物,尤其是狐狸和黄狼,经常钻进村子里偷鸡,来的次数多了,村民就下套子把偷鸡贼给抓住。 但是山里人都相信,狐狸和黄狼都是仙家,抓到偷鸡的小狐狸或者小黄皮子,村民不敢把它们打死,怕引来疯狂的报复,不过也不能就这样把偷鸡贼放掉,否则对方下次还会照投不误。所以,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村民就会把偷鸡贼装在笼子里。然后吊一盏灯,点上一堆鸡毛。 他们知道,肯定有野物要来救被抓的偷鸡贼。其实,这无形中是各自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野物来救同伴,村民不管,不过等于告诉对方。我们这边已经手下留情了。 山里的野物很多都有灵性,比一些人还讲信用,一般救走了同伴以后,就不会再来祸害这个村子。 所以看到高高挂起的灯笼,再闻闻飘荡在四周的焦糊味。我就知道,是有什么东西在村子里偷东西被套住了。 小毛孩儿站在原地,回头就咬着我的裤管朝村口跑。我心说老狐狸鸡贼,它的子子孙孙也不是吃素的,很会沾便宜,找到我这个苦力白给它们帮忙。跪求百独一下潶眼歌 我们又朝村口走近了一点,果然,就在挂灯的长木杆下面,看到了一只笼子。笼子里蜷缩着一条小小的影子,蔫不拉几的卧在里面。 当我看到这条影子的时候,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因为那东西看上去,不像是狐狸。我又走近了几步,脑子顿时一晕。 笼子装着的,是黄三郎的老婆黄三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迫化出原形,像是害了什么大病一样,无精打采的卧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我顿时就明白过来,那条狐狸是引我过来救黄三婆的。老狐狸跟黄三郎是交情很好的朋友,整个麒麟峡的狐狸都认得黄三郎夫妻。 看到笼子里是黄三婆,我的心立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当时大蛮山被围攻,银霜子黄三郎他们走投无路,又在麒麟峡被打散了,黄三婆既然在这儿被抓住了,就说明他们那帮人可能都还活着 我二话不说,冲到木杆下面,把笼子打开。黄三婆化出了原形,但眼睛还是管用的。一眼就认出我,还有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黄三婆对老狐狸的印象一直很好,认为老狐狸从不沾花惹草,所以对它的子孙还有它的朋友相当客气。笼子一打开,黄三婆就钻了出来,在我脚下团团乱转。 我不知道它是受了伤,还是有别的原因,不仅化不出人形,就连道行仿佛也没了,说不了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转悠。 在它转来转去的时候,我就看到黄三婆头顶的毛秃了一块,毛发下的皮肉上,印着一个若隐若现的符箓。 这个符箓,我隐约认识,当初在十里坡葛家故地见过。葛家的道符,都是当年地仙修行的时候留下的,一直传承了千余年。看到黄三婆头上这个符箓,我就知道,符箓压制了黄三婆的道行,让它变的和普通黄狼一样,否则凭着黄三婆的本事,怎么可能就被这些寻常的村民给抓住。 我先带着黄三婆它们从村子离开,远远的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符箓印的很深,几乎已经长在皮肉上。我不懂葛家符箓,不知道怎么化解。黄三婆的脾气也是很暴躁的,估计被这个符箓压制的要死要活,恨的不得了,看见我也束手无策,顿时恼了,直着身子,一头撞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 这一下撞的头破血流,头顶的皮肉撞破了,血肉模糊。我看见它这么烈性,随手就掏出一把刀子,道:“三婆,你忍着点。” 黄三婆点点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用刀子把它头顶那块印着符箓又撞破的皮肉给刮掉,黄三婆疼的四腿乱抽,却强忍着不出声,我随后收了刀子,把它的伤口敷药包裹。 符箓被刮掉,黄三婆一身道行立即恢复了大半,呼的就化出人形。身子还没有站稳,就叉着腰,噗噗的吐唾沫,骂道:“老娘咒死葛家十八代亲祖宗” 这一口气在黄三婆心里憋了很久,一骂起来就没完了,足足一刻钟,我插不上嘴,小毛孩儿听的头晕脑胀。一刻钟之后,黄三婆的嘴巴终于骂干了,我心里着急得知银霜子的下落,赶忙就问它。 “陆家小爷”黄三婆听我问起银霜子,嘴巴立即闭上了,缩头缩脑的犹豫了一会儿,道:“银姑娘现今在什么地方,我是真不知道” 当时在麒麟峡被困的时候,黄三郎拼了命的掩护大伙儿逃走,也亏得山杠爷下不去手,让银霜子他们逃出一条生路。他们和老狐狸走散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我,就在山里到处躲藏。 不久前,黄三郎和银霜子他们在落山崖附近,被葛家的人堵截住了。当黄三婆讲述到这儿的时候,我疑心是大当家派出去的人,大当家见到我的那一次,曾经直言跟我说道,要把我一切的牵挂全部扫清。 大当家说的,无疑就是银霜子。他知道我和银霜子彼此情深,想斩掉我心里这一根始终牵绊着我的情丝。 黄三郎夫妇还有银霜子,都是倔脾气,绝对不肯投降服软,尽管实力悬殊,但还是边战边退。那一战,大当家亲自出面了,黄三郎有本事,却寡不敌众,被葛家活捉。黄三郎被抓,黄三婆和银霜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渐渐被逼到落山崖的崖顶。 听它讲到这儿的时候,我立即回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噩梦,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加浓重。 “银姑娘银姑娘她”黄三婆眼泪汪汪,她不肯直接跟我说银霜子死了,结结巴巴的道:“银姑娘她掉下了落山崖生死不明” 银霜子 我的眼前骤然一黑,就感觉胸口里那口气喘不上来,疼的要死。黄三婆说的委婉,但落山崖足足二三十丈身,银霜子掉下去,还能活吗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脑子里闪现的,全都是银霜子的身影。她死了吗是死了吗 “陆家小爷”黄三婆看见我像是发了癔症似的,怕我一急之下憋出什么心病,赶紧就拉着我的衣袖,道:“陆家小爷,你先别急,银姑娘她虽然掉崖了,不一定就真的会死啊” 葛家人的主要目标是银霜子,银霜子掉下山崖,围攻他们的葛家人随后就丢下黄三婆,撤到崖下,下去搜索银霜子。 黄三郎被抓了,银霜子又落崖,黄三婆不甘心,跟着葛家人。本来是想到崖下看看的,但半途被大当家挡住了,黄三婆拼死力战,最后头顶被大当家印了一道符箓。好在大当家只为了扫灭银霜子,黄三婆落荒而逃,大当家也没有一直追赶。 一直躲到天黑,黄三婆悄悄溜回落山崖,葛家人已经走了,山崖下面空空荡荡,它找不到银霜子。 就因为没看到银霜子的尸体,黄三婆才跟我说,银霜子不一定死了。但我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就算银霜子没死,但葛家人已经把山崖下搜了一遍,她能躲得过吗 黄三婆从那时候起就形只影单,道行被压制着,提心吊胆的赶路,它平时总守在东山,在别的地方没有朋友,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就打算到山西去,找它的儿子,回来跟葛家算账。没有道行,黄三婆跟普通的黄狼无甚区别,路过村子的时候,饿的受不了,跑到村里偷鸡,被村民给套住了。 “陆家小爷,银姑娘她不一定有事,你也不用太难受” 黄三婆在劝我,可我完全听不进去了,脑子僵了,也木了,不知道自己是疼,还是苦。 银霜子,我心里的银霜子,就这样死去了吗 我心里涌动着难以抑制的哀伤,小毛孩儿看见我的样子,和平时一样,跑到我身边满地打滚,想逗我笑笑。 “好好的识字,好好修行,不要忘记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我笑不出来,伸手摸摸小毛孩儿毛茸茸的小脑袋,把它抱起来,送到黄三婆面前:“这个小家伙,是老胡的后代,三婆,你带着它先回东山去吧。” “陆家小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到落山崖去。”我明知道银霜子已经不在落山崖了,但是心里的那股执念却压都压不下去。 不管她在不在,我都要去看看。至少,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要让银霜子知道,只要我有了她的消息,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去,去找她。 我没有流泪,那滴泪,只在心中流淌。 我回首往往遥远的落山崖,心里一刹那间做好了打算。如果我知道银霜子真的死了,没有别的话,我要扫平葛家,扫平地仙的后裔 第二百五十六章无果的寻找 我的决心一定,不可动摇,其实黄三婆也没有什么主见,带着小毛孩儿和另一只狐狸踏上了回归东山的路,它的道行已经恢复了,路上只要小心。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 小毛孩儿知道要分别了,眼泪汪汪的挥动着小爪子,被黄三婆抱着走出去很远,还在不停的回头朝我张望。我知道,银霜子或许真的凶多吉少了,一旦我向葛家正式开战,就意味着有可能惹出地仙。那是让所有人都忌惮和害怕的对手。 人生,亦如同一场修行,很多事情是逃避不掉的。眼望着渐渐走远的小毛孩儿,我心里只觉得,连它这样一条小小的野物都知道思旧念情,我又有什么理由忘记过去 和葛家这一战,无法避免。无论是为了银霜子,还是被他们抓走的黄三郎,我都义无反顾。 我飞一般的朝着落山崖的方向赶去,那只是茫茫大山里一个很普通的地方,但落山崖这三个字,一下子就占据了我的心。我不顾一切的猛赶,五天之后。我到了落山崖下。 此刻,只要我抬起头,就能看到高耸的崖顶,我的心又开始一阵一阵抽搐般的痛,眼睛模糊了。我甚至冥冥中可以看见。当时银霜子从崖顶掉落下来的那一幕。 当我置身在崖底的时候,就开始一寸一寸的寻找。我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但我要仔细的找。 我很怕,我怕找不到银霜子,又怕突然在崖底某个角落里,看到银霜子已经摔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我的眼睛又酸又涩,走着走着,猛然就难过的想要哭。 二三十丈那么高的山崖,崖底都是大大小小平铺的石头,人掉下来,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我不忍回想,回想曾经和银霜子相遇相识相爱的那些往事,但往事就如同潮水一般,不受控制的涌上脑海。 “银霜子”我擦掉已经溢出眼眶的眼泪,继续在落山崖下面寻找着。 山崖的底部。狭窄且长,我感觉自己是在进行一场没有结果的搜索,但却不能停止。当我在山崖下走了大概不到一里路的时候,骤然就听到前方传来了脚踩石块的声音,还夹杂着人的交谈。 我闪身躲到一旁,发声的人很快就出现在视野里。对方只有两个人,结伴在山崖下面走动着,一边走一边说话,各自朝两边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的的心一下子又开始猛跳,这两个是葛家的人,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能感觉得到,他们肯定是在找人,在找银霜子 银霜子落崖已经是十几天以前的事了,但是大当家知道银霜子这个人对我的重要。所以十几天之后还是不肯放弃,葛家的大队人马撤走了,却留下了负责继续搜索寻找的人。 这一切,无疑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找到银霜子所以他们才会锲而不舍的寻找下去 一时间,我根本猜测不出银霜子从山崖上掉落下来之后,还能不能活,即便能活,也只剩一口气,但她还是逃过了葛家人的搜索。 我脑子里哀伤和昏沉刹那间一扫而空,银霜子,她可能还活着 我静伏不动,两个葛家人估计已经在山崖这里寻找了很久,各自都有些不耐。 “崖底就这么大的地方,来回找了几遍了,还是没结果,真让人心烦。” “咱们也不用这样一直熬着了,就今天再来回找一遍,实在找不到,回去交差就是了。”另一个人摸着下巴颏上长出的胡子,道:“只不过回去交差的时候要小心,大当家的规矩严,现在形势不好,咱们不要触霉头。” “哥,你要不说这个,我还没气。”先前说话那人满腹牢骚,嘟囔着道:“我也不知道族里那几个叔公到底怎么想的,凭什么咱们葛家人要听一个外人的话” “这些话,千万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大当家不是一般人,连葛山杠都怕他” 趁着这两个人说话分神的机会,我从藏身的地方冲了出来。这两个只是葛家不入流的角色,随手就制服了。葛家的人都知道我的样子,对方认出我是陆家的陆山宗,脸色顿时大变。 “陆” “我问你们几句话。”我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在他们面前抬起手掌,整只手已经被阴雷的电芒覆满了,全都是阴雷和死亡的气息,这股强大的压力压的对方喘不上气。 我找他们问了银霜子的事,事关银霜子的生死,我没有太多耐心,对方明显怕了,一五一十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当时银霜子落崖之后,葛家人马上从崖顶跑下来,大当家有话,对于银霜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山崖二三十丈高,葛家人还没下来,就已经猜到了结果,都料定银霜子死定了,下崖只是给她收尸。 但葛家人下来之后,就看到银霜子落崖的地方没有半个人影,原地只留下一滩血迹。那血迹是新鲜的,明显刚刚流出。一群人都诧异了,短短片刻之间,从二三十丈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当时黄三婆还在后面跟着纠缠,局面有些乱,等大当家把黄三婆打跑之后,葛家把山崖上下又仔细搜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之后,大当家带着大队人马离开,留下两个人继续寻找。 两个人就只知道这么多,银霜子落崖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确不清楚,否则也不会连着这么多天不停的搜索。 但至少,一切都还有希望。 “咱们都是下面办事的人”一个人看见我凝神不语,就赶紧央求道:“都是大当家的主意,咱们得看人脸色啊” 我恨葛家人,又不愿动手杀这两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但也不能这样放他们回去,否则会泄露我的行踪。我想了想,趁他们一个劲儿开口求饶的间隙,魂魄骤然出窍,硬钻进对方的躯体,伤了他们的魂。 魂儿被伤了,不至于丢命,只不过脑子糊涂,人也跟着痴傻,就算他们真的一路流离,被葛家人找到,再医好魂伤,也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尽管眼下还有一丝希望,可是我并不乐观,两个葛家人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发现什么,我再找下去,多半也是无功而返。但我的心被揪的那么紧,不亲眼去看看,找找,是永远不会安心的。 落山崖下的峡谷只有七八里长,我来来回回的找,所有的路几乎是一寸一寸走过去的,只希望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让我明确的知道,银霜子还活着。可是我没有找到,山崖下面除了那滩隐约可见的干涸血迹,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落山崖下,我找了足足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从峡谷另一端走出去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星空,可我的心,又一次空了。我不知道银霜子生死,会觉得惧怕惶恐,但知道她可能活着,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心里更加难耐。 站在峡谷的出口,我一时间迷茫了,我该到什么地方去找银霜子她掉落山崖,流了那么多血,就算不死,也肯定被摔伤了,她的伤势怎么样她会痛吗会哭吗 我终于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牵肠挂肚,那一刻,我只觉得双腿一软,一下坐到地上,呆呆的望着前方的月夜。我不愿就这样两手空空的离开,可我还能如何黄三郎在葛家人手里,我既然知道,就不能放下不管。 “再找一遍,再找一遍”我喃喃自语,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再在落山崖附近细细的寻找一遍,我知道这么做还是不会有结果,但心里像是灌了铅,沉重又固执。 我从峡谷这端走到另一端,在落山崖外围绕了一个大圈子,又从这端走向那端。夜已经深了,当我不知道第几次穿过这条峡谷的时候,眼睛猛然一闪,在峡谷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矗立在中段的背影。 大半月光都被遮挡了,零星的光透射下来,让视线很模糊,但是我能看到,那道背影单薄又瘦弱,是个女人的背影。 她是谁 我顿时一阵激灵,抬脚就朝那道背影跑过去。我跑的很快,脚步一动,对方显然有了警觉,也拔腿就跑。 这一跑动,我看的更加清楚,我对银霜子很熟悉,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跑动的姿势和银霜子完全不一样。这个女人,不是银霜子。 但对方出现在落山崖,就让我不得不全力追击下去。我使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一通狂奔。跑着跑着,心里微微有点虚。以我现在的体魄和本事,在山路上行走如飞,一般人是绝对逃不过我的追击的,然而前面那条单薄的背影瘦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却比流星都快,我使出全力,也只不过勉强跟着对方,不至于追丢。 “站住” 追着追着,我就急了,双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股蛮力,脚下生风,跑的更快。这一发力,就把双方的距离渐渐缩短。 十丈,五丈,三丈 眼见着前面那道身影就要被我追上了,我憋着一口气,想要更进一步。但这个时候,对方却猛然停下脚步,唰的回过头。 第二百五十七章大妖 那条被我急追的身影骤然停下脚步,猛一回头,顿时把我吓了一跳。 我看到一张皱皱巴巴的脸,脸上皱纹密布,一双小小的三角眼睛,嘴里的牙都快要掉光了。这是一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老太婆,老迈的仿佛不堪一击,但奔跑时的速度那么快,让我未曾料到。 老太婆转过头的同时,微微一撇嘴,那样子仿佛是在咧着嘴笑,但笑的比哭都要难看。 “你是什么人”我只觉得在这种地方猛然见到一个如此年纪的老太婆,气氛变的很诡异,心里顿时充满了戒备。 老太婆不答话,三角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就朝我伸出一只手,想要抓我。按我这时候的身手,就算老太婆来势再猛。也不可能伤到我分毫,但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婆只伸出一只手,却好像无形中把我所有的去路都封死了。 我接连闪身躲避,但老太婆的手掌好像始终罩在我的头顶,这时候,我感觉一阵来自内心深处的胆颤。因为只是三招两式,我却察觉出来,这个陌生又老迈的老太婆,带给我的压力,竟然比道同那样的对手还要重。 要知道。以道同的修为,真的要拼命的话,肯定能打败我,但打败我容易,想要抓住我却困难。然而眼前这个老太婆一只手就把退路封死,如同将我置入了一个逃脱不出的牢笼。 我不敢冒险,猛然一弯腰,在地上滚出去几丈远,爬起来就跑。老太婆看着老朽的和一段木头一样,动作却依然还是那么快,风驰电掣般的追赶过来,一瞬间,我又被老太婆的阴影笼罩住了。 “小娃子,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老太婆终于开口说话了。追到我身后只有一丈多远的位置上,不紧不慢的道:“可是,你能逃得走么” 刷拉拉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眼前成片的野草被山风吹倒,刹那间,我看到草丛深处,有一个贴近小丘边的洞,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山狼野獾黄皮子小狐狸,都老老实实的蹲在洞外面,嘴里叼着一些东西,眼巴巴的在等。 风吹草低,我和老太婆一前一后猛跑的动静,惊动了洞边那些野物。那么多野物齐齐站起来,看到老太婆,都撒着欢一般的朝这边跑。 “小娃子,还敢跑”老太婆眯着眼睛。在后面道:“你跑不掉”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再次听到老太婆说话,骤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妖气。我和黄三郎老狐狸接触的多,对于这种山精野怪身上的气息还是很熟悉的。这个老太婆身上的妖气无疑说明,她也是一只妖,只不过道行要比黄三郎还高,化成人形之后,把满身妖气都遮挡住了,如果不是她开口说话,我可能还是察觉不出来。 前面是那么多野物,后面是追赶过来的老太婆,我走投无路,想要调转方向,从旁边硬冲出去。转身的时候,余光就瞥见老太婆正在咧着嘴无声无息的笑,那笑容让我感觉说不出的恐惧。 她这么一笑,我突然就隐隐约约看出了她的原形,这应该是一条老的浑身皮毛变白的老黄皮子,年岁极大,一身皮毛如霜如雪。 噼啪 身躯上的阴雷开始蓬勃爆发,山里很多野物本来就是拜阴神的,它们和人不一样,天生就畏惧雷霆,无论阴雷阳雷,都能给它们造成很大的威胁,我身上的电芒一闪,那些野物全都被惊的不敢再追,只有老太婆,眯缝着眼,微微放慢了脚步。 “本事还当真不小哩” 一股肉眼几乎都看不见的烟,无声无息顺着山风在四周弥漫,这阵烟气是老太婆放出来的,虽然看上去没有黄三郎的黑烟那样触目惊心,也没有刺的臭气,但不小心嗅进去一丝,整个人都仿佛要晕了。 脑子一迷糊,脚步顿时一慢,烟气在附近无孔不入,不留神又吸进去两口。这一下完全就抵挡不住了,脑袋如同被一柄巨大的锤子给重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意识也随即模糊。 昏迷前的一瞬间,我才感觉出来,这个鬼鬼祟祟的老太婆,道行不仅比黄三郎高,比道同更胜一筹,几乎能和当年的邪神陆幽相提并论了。她只是放了烟气把我熏倒,如果真的要动手,我也绝对不可能沾到任何便宜。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眼前一黑,就昏厥了过去。 等我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幽深的洞里,这个洞,应该是老妖婆栖身的洞。老妖婆年纪很大,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且道行高深,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野物都奉之如神明,偶尔弄到些好东西,全跑过来孝敬给老妖婆。洞虽然只是山洞,但布置的竟然有几分奢华气息。 我就躺在一张铺了兽皮的石台上,双手双脚各绑着一根头发丝,就这么一根头发丝,已经让我难以动弹。 “小娃子,算你有两份真本事。”老妖婆坐在旁边,佝偻着腰,回头看看我,道:“怎么样,现在服不服还跑不跑” “我不认得你,跟你又没什么过节,你何必这样为难我”我和老妖婆素不相识,而且被禁锢在这儿,一时间摸不透对方的意图,就只能先用言语缓和一下气氛,看看有没有说和的余地。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哩。”老妖婆哼了一声,道:“你姓陆,是从石嘴沟来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确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妖,像老太婆这样道行的山精,已经是大山里拔尖的老妖了,她平时不会轻易露面,更不会走南闯北,落山崖和石嘴沟相隔那么远,正常情况下,老妖婆不应该知道我。 “你这个娃子,有那么一点本事,陆家的家世,也算是好的,陆家人都还不错。”老太婆不知道在想什么,抱着拐棍琢磨了一会儿,道:“小娃子,你成亲了没有” “干什么”我听见老太婆的话风猛然一变,心里就更没底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下子就说起这个。 “闺女,给他碗水喝。”老太婆不理我,转头道:“他一定口渴的紧。” 洞里灯火通明,老太婆话音一落,从隔壁的一个小洞里传来一声回应,紧接着,一个看上去大概就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捧着一只小碗,走到老太婆身边。 “把水给他端过去。” 看起来,这是个腼腆又认生的姑娘,我是生人,她捧着水出来,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头走到我旁边,轻轻把碗递给我。就在递过碗的一瞬间,四目相对,我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那一刻,我有些发呆,这个姑娘,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已经不能用美貌来形容了,堪称绝色。这一年多来,我到处游走,银霜子,云彩,包括身躯沦丧之前的水灵,都是容貌过人的姿色,但尽管秀美,可她们都是人,多多少少,也还有些缺点。 然而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就如同上天赐予凡尘的一颗明珠,美的圆润,通透,没有一点点缺憾,没有一点点瑕疵。 她估计很少见到生人,娇羞异常,四目相对的时候,一下子羞红了脸,收回目光,低着头,快步走到老太婆身后,垂首不语。 “小娃子,跟你交个底,我姓黄,这个,是我闺女小秀。”老妖婆长的很磕碜,但她这个闺女,却如同完美不可挑剔的佳人,老妖婆对少女显然很疼爱,拍拍少女,示意她轻松一点。 “姓黄”我怔了怔,随口问道:“东山的黄三郎,你认得吗” “什么黄三郎黄四郎,我不认得,你也不要东拐西拐的插话。”老妖婆道:“看你这个娃子,多少还是有一点前途的,我只这一个闺女,不想委屈了她,本来早该出嫁了,一直留到现在。瞧着你还实诚,如今,就便宜了你,把这个闺女,许配给你。” “不行。”我立即摇头,实话实说,眼前这个叫做小秀的姑娘,仅凭相貌,已经比银霜子胜了一筹,她如同仙境里的人,没有半点凡尘的气息,秀美无双。 但是,这个世间的人,没有所谓的好和坏,美和丑,好不好,美不美,全看某个人。这个人若说她好,说她美,那她就是最美的。 我心里,只有银霜子,她住在我的心田,永远都离不去的。 “咋”老妖婆知道小秀容貌动人,满以为我听了这话之后会欢天喜地的答应,但没料到我一口就拒绝了,她顿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我家闺女配你这样的粗陋汉子,绰绰有余,咋滴,你还挑三拣四的” “我已经成了亲了。”我不想跟老妖婆把关系搞的太僵,所以耐心的解释,一开口,顿时就想到老妖婆住在落山崖附近,当时银霜子掉下山崖,老妖婆或许会知道一些,立即改变话题,找她询问,把当时的事简单说了说。 “哎哟”老妖婆一听这个,顿时又眯起眼睛,眼珠子不易觉察的转了转,道:“那人,就是你媳妇” 第二百五十八章用强 “你见过她”我心里一阵激动,老妖婆的神色不易觉察,但我能感觉到,她肯定见过坠崖的银霜子。我不受控制的一挺身,想要站起来,可双手双脚都被绑着。 “见过。”老妖婆一本正经,道:“我看见她从落山崖上掉下来。” 银霜子坠崖,完全因为当时情况紧急,一时失足。原本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摔下来,不可能幸存,不过落到半中腰,银霜子被一块凸出的石块挂住衣服,尽管这么一挂,还是没能阻止她下坠的驱使,但总算被挡了一挡,下坠时巨大的惯力被化解了很多。 “她在哪儿她落崖之后呢去了哪儿”我一时间忘记了一切,只想追问出银霜子的下落。 “叫人带走了,她摔的很惨。一张脸都摔烂了,就算能救活,以后也必然变成一个满脸疤瘌的丑八怪。”老太婆撇撇嘴,道:“她那样子,怎么跟我闺女比小娃子,你眼睛雪亮,自然能看的清楚。” “她被谁带走了”我没有时间理会老太婆的态度。银霜子肯定不是葛家人带走的,否则,大当家不会再派人来落山崖不停的寻找。 “她被谁带走了,我又不认识。”老妖婆道:“小娃子,你是个灵眉利眼的人。你那媳妇,先不说能不能救活,就算救活了,脸盘都毁了,比我闺女差得多。”輸入網址:heiyaпge.觀看醉心张節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立即纷乱起来,说不清楚心头的感受。银霜子伤的很重她被谁带走了还救得活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停的暗中安慰自己,老妖婆既然看见了当时的一幕,我就认定,银霜子她还活着。 “我跟你无冤无仇,劳烦你放了我吧。”我一心惦记着银霜子的下落,再也停留不下去,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边对老妖婆道:“我要去找她。” “找去哪儿找你这娃子这么年轻。怎么就是个死心眼你情愿守着一个丑八怪”老妖婆很不满意,大声的呵斥。 在她身后垂首不语的小秀抬头看看我,神情间略微有些委屈。她天姿国色,尽管隐居在荒山中,但仅凭这副容貌,已经令人视为天人,可是不管是她还是老妖婆,都料不到我去意义绝,知道关于银霜子一点消息,就迫不及待的要去继续找她。 “好闺女,莫急,莫急。”老妖婆唯恐小秀受不了,赶忙就轻声的抚慰,细细的说了一通,转脸望向我时,脸色已经变的阴森又恐怖:“娃子不识好歹。我挖你的心肝出来” 这个小秀倒是满孝顺的,不想让老妖婆动怒,小声的劝住她。老妖婆余怒未消,冷哼了一声,道:“小秀,这个事情,娘来给你做主。这娃子要是死心眼,就把他在这里关一辈子他一天不答应,一天不放他走” 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老妖婆道行高深,我不是对手,被束缚在这里,阴魂也被压住出不了窍。她耽误的起时间,可我耽误不起,银霜子下落不明,晚去一天,她就可能会更危险一分。我心急如焚,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但老妖婆心如铁石,毫不理会。 我彻底没了办法,在石床上不停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老妖婆是山里的大妖,平时隐居在洞府里,方圆几十里的大小野物都争着过来孝敬。山里的土产野果源源不断,我在石床上被困了两天两夜,不肯喝水,也不肯吃饭,浑身的力气都在,可就是挣不脱禁锢,急的要死。 老妖婆中间又来问我一次,我闭口不答,她看上去没有太多耐心,是小秀温言温语把她劝住了。 连着两天没有吃东西,小秀给我送来食物,我看都不看。她默默站在旁边,呆立了许久,小声道:“你吃一点吧” 我心里一动,这个小秀,看上去羞涩又善良,跟老妖婆完全是不同的性格。我说不动老妖婆,就只能跟小秀好好的解释。 我按捺住心里的急躁,心平气和的跟小秀说了一些我和银霜子的事。 “我和她还没有真正拜堂,但是在我心里,已经拿她当自己的媳妇了。”我道:“你生的美,又心善,将来,总会有个好姻缘的。” “她很好么”小秀低着头,道:“她很美么让你这样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有的事情,你不懂。”我叹了口气。 “我娘说了,她即便能活下来,也变成了一个丑八怪,她的样子都变了,你何必一直都挂在心里”小秀着勇气,小声道:“我生的不如她不如她好看么” “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最好的。”我一失神,顿时又想起和银霜子的过去,我要的是银霜子,并非那具无用的皮囊。她的样子,或许会变,但她还是原来的银霜子。 小秀听完我的话,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她也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想为难你,可是我娘她的脾气不好,真惹了她,她会杀你” 我斗不过那老妖婆,我也怕她会暴怒之下出手杀我。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委曲求全那种话,我说不出口,死都说不出口。 “身子是自己的,总不能熬坏了,多少吃一点。”小秀看我愁肠百转的样子,就不再多说了。 我在这里挺了最少三四天,这三四天里,我软硬不吃,渐渐的,已经把老妖婆的耐性全都磨光了。这种大妖,就和人里位高权重的人物一样,跟我僵持的久,觉得丢了脸面。我越是极力的反抗,老妖婆就越是跟我较真,我能预感到,再这样僵持下去,形势会对我非常不利。 “死心眼的小娃子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我说东,你偏要说西”老妖婆隐忍了几天,终于爆发了,那样子显然是想杀人。 “你只有两条路死路,活路,你自己选”老妖婆的手已经探到了我的脸前,只要她一发力,我将必死无疑。 我不能说不怕死,可是违心的话,我说不出来。我相信,银霜子只要还活着,就能冥冥中感应到这一切。 我陆山宗,不会负她。 我在坚持,面对老妖婆的威胁,依然无动于衷。老妖婆看我在死亡的笼罩下都不改口,怒气骤然就平息了,眼睛转了几转,道:“我要你和小秀拜了堂,一旦拜堂,名分就有了,你想赖也赖不掉。” 我心里顿时一惊,在当时那个年月里,山里人思想闭塞,尤其是我们陆家这样的家世,对名分看的很重。名分一旦有了,那真的是赖也赖不掉的。我不怕老妖婆来硬的,但她这样强逼,我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老妖婆一声令下,方圆几十里的野物都开始忙碌,陆陆续续偷回来不少东西,几天功夫,竟然真的就把这个山洞变成了有模有样的喜堂。 我阻止不了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以死抵抗。拼了命,这个堂都是不能拜的。 进礼的这一天,山里那些有点道行的野物都来了,从别的地方偷来成套的响器,在山洞外面吹拉弹唱,呜里哇啦闹成一片。我做好了一切准备,酝酿着如何反抗。但不知不觉间,子就嗅到一丝几乎察觉不出的气味,顿时,身子里的力量就像开了闸的水,不停的外泄。 我陡然一惊,知道是老妖婆暗中做的手脚。这是她的独门烟气,嗅进去一丝,人就昏昏欲睡,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小娃子,我看你怎么再跟我硬撑。”老妖婆笑的眼睛都没了,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洞府隔壁的喜堂是早就布置好的,我这边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两条强壮的老土狼就连拉带拽,把我从石床上拖下来,拖到喜堂里。 喜堂里燃着红烛,老妖婆虽然蛮横,但对于成亲进礼,还是很讲老理的,我被拖进喜堂的一刻,就看到小秀换了一身喜装,头上盖着红盖头。这种事情一百年也难遇一次,附近几十里的野物都炸了窝,大大小小的成百上千,一起涌到落山崖附近。 身上没了一丝力气,我彻底慌了,这个世上,并非只有强硬的拳头才能压倒人,有时候,一个“礼”字,会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无论我是自愿,还是被迫,只要今天拜了堂,名分就已经定了,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说起这个,小秀都会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洞外乱糟糟的,纷乱的响器,还有大小野物的叫嚷嘈杂声连成一片。这种仪式不可能和山里山民办喜事一样,繁琐又隆重,我这边刚刚被拖进喜堂,就已经要拜天地了。 “这个头磕下去,我闺女就是你的人了。”老妖婆根本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道:“以后,你要待她好,她受了半点委屈,我就跟你没完。” 这时候,外面响起一串爆竹声,我被两条强壮的老土狼硬按着身子,双腿跪倒在喜堂正中。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爆竹声尚未停息,我的额头已经被按着触碰到了地面上。 我的心彻底坠入冰窖,额头触地,就等于拜了天地,不管我承认还是不承认,这个今生只见过一面的小秀,已经是我结发的妻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佳缘 我不想承认,却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头磕在地上,等若定了终身。拜过天地,两边的两条老土狼松开我,都退到喜堂外面。礼成的消息传到外头,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和响器声又响成一片,一副欢天喜地的喜庆气氛。 转头看看身旁披红黛绿的小秀,我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这里拜了堂,以后如果真的见到银霜子,我该怎么和她说怎么和她解释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可我满心都是愧疚,总觉得愧对了银霜子的深情。 老妖婆这里的规矩没有山里山民那么复杂,拜过天地,也没有喜宴,呆在喜堂里,就算是洞房。我一刻也呆不下了。挣扎着站起身,拔脚就朝外走。 这边一脚跨出喜堂的门槛,就看见老妖婆挡在身前。我满肚子的怨,将来如果银霜子真的不能释怀,不能原谅我,这一切,都是老妖婆所赐。 “让开”我知道自己斗不过老妖婆。但心里几乎要气炸了,瞪着她道:“强人所难,今天拜的天地,我不认” “真的不认么”老妖婆的脸色突然变了,浑身上下的妖气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头白发,嘴角挂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道:“不认的话,你可不要后悔。” “你什么意思”老妖婆的脸色神情一变,就让我产生了疑惑和不解。柏渡亿下潶演歌馆砍嘴新章l节 洞外的响器声猛然停止下来,隔着喜堂的门,我隐约看见外面那一大群野物都静了下来,一个一个蹲在外头,喜堂连同整个山洞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无论人,或妖,不忘本心,恒心永定,都难能可贵。”老妖婆的语气也随之变了,就像邻居家里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一样。道:“你是个好孩子,好人总会有好报,我成全你这段佳缘。” 此时此刻,我突然就意识到她想对我说什么。我慢慢转过头,喜堂里的新娘,已经掀掉了红盖头。 我的眼神直了,形容不出此刻心头的感受,是惊,是喜,是甜 我看到朝思暮想的银霜子,就站在那儿,她笑意盈盈,好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笑着,眼睛里全是泪花。 “小男人” 一瞬间,外面停止的响器声又大作起来,我怔了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冲过去,抓着银霜子,上上下下的端详着。 是她,就是她,银霜子 “我知道,无论天涯海角,你一定会来。”银霜子带着笑,也带着泪,忍不住一头扑在我怀里。 “你明知道我会来,还要这样试探我,真傻” “我脸上留了疤,我怕你会嫌弃。”银霜子喜极而泣,道:“人的心,都会变的,我只怕,你也会变” 我抱着银霜子,她落崖的时候浑身伤痕,脸庞上留下几道痊愈之后也消除不掉的疤痕,但对我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她还是银霜子,这已经足够了。 闹剧变成了一场真正的喜事,银霜子落崖,是被老妖婆救的。老妖婆无儿无女,银霜子又无父无母,老妖婆久经世事,接触几天,就看出银霜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老妖婆喜欢银霜子,认她做了干闺女,从获救的那一刻起,银霜子就在等我,等我来落山崖找她。 喜事简陋,但有了这场仪式,一切都顺理成章,终于抱得美人归。 然而喜事一过,压在心里的忧虑又浮现出来,黄三郎给我帮过很大的忙,如今他被葛家人抓去了,我不能坐视不理。 “干娘说了,黄老三的事,她不会不管。”银霜子道:“只不过一直不见你,我安心不下。” 说起来,黄老妖婆和黄三郎虽然素不相识,而且不是同一个地界的,但归根结底还算是同族,黄婆子肯帮忙,那最好不过,她的本事能和当年的邪神陆幽相提并论,如果地仙陆百年阴主那样的存在不插手,这整片大山里,估计没人能敌得过黄婆子。 洞房花烛,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但情况特殊,时间紧迫,第二天,黄婆子就带着我和银霜子,离开落山崖,去寻找葛家人,解救黄三郎。 自从葛家人丢弃了十里坡,又离开高粱堡之后,他们的行踪不太确定,不过之前在落崖山遇见两个葛家人时,通过逼问,知道现在葛家人大多是在蟒山一带活动。蟒山离这里还远,黄婆子在这里德高望重,一声令下,方圆几十里的野物倾巢而出,在前头替我们打探消息。有了前哨,我们走的很顺利,大约有七八天之后,离蟒山已经很近了。 我不确定大当家本人在不在蟒山,但是有黄婆子这种强者压阵,心里就没那么多负担。蟒山附近山峦重重叠叠,进山出山只有一条路,葛家人大半聚集在蟒山深处的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里。黄婆子带着我们暗中潜入深山,接着就发现了葛家人的营地。 一切情况都不熟悉,我们不知道黄三郎被关在什么地方,来到山坳附近之后,我就先行隐伏进去,先摸一模情况。 入夜时分,山坳里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周围有人不停的巡视,我悄无声息的躲过巡夜人,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除了巡夜人手里的火把光,整个山坳几乎都是黑的,只有一间草木临时搭建的小窝棚里,透射着不灭的灯光。 这个小窝棚顿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蹑手蹑脚的慢慢靠近,走到离窝棚还有几丈远的地方,透过窝棚里的光,我一眼就看到大当家孤身一人,正坐在一张木桌前,望着桌上的油灯,静静不动。 此刻看到他,我心里又有一番感触。迷惑,感慨,诧异那块小小的头骨碎片,如同一把打开了心田的钥匙,我回忆起被尘封许久的记忆,我认得出,眼前这个大当家,就是当年在石嘴沟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四哥。 我不会认错,大当家,他就是四哥。望着在窝棚里独自出神的大当家,我恍恍惚惚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四哥那个人,生性寡言,不言不语却处事沉稳,能当大任。眼前的大当家,仿佛就是当年的四哥,只不过十几年岁月变迁,他的鬓角微微发白,皱纹已经爬上了额头。 人的心境是会慢慢变化的,不同的时间,见到同一个人,内心的感受就不会完全相同。我认不错四哥,但是打破了脑袋都无法想象,陆家的四哥,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在窝棚外暗暗的思索了一会儿,就在我想要转身到别的地方查看的时候,窝棚里的大当家突然慢慢的转过头,透过窗子,望向我藏身的地方。 我心里顿时一惊,赶忙就把身子压的更低。从明亮的窝棚里朝外面的夜色望去,什么都不可能看见,然而大当家此时此刻的举动,分明就是发现了我。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大当家走到窝棚门边,对着我藏身的地方道:“我知道,是你来了。” 我心头的惊讶更甚,大当家的眼睛几乎已经通神了在这种环境下竟然能看到我潜伏在附近我唯恐他在诈我,憋着气隐藏在原地,静静不动。 “我,该怎么称呼你”大当家镇定如山,负手而立,慢慢道:“陆山宗老六” 我藏不住了,原地站起身,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和大当家遥相对望。有大当家坐镇,葛家人如同箭在弦上,防卫森严,他一发话,周围巡夜的葛家人立即有了警觉,几个人持火把就朝我这边跑来。 巡夜的人一动,别的葛家人也随之被惊醒了,山坳里一片骚动。我修阴罗密咒已经到了相应的程度,遇到险情,乌黑的阴雷电芒不由自主的在身躯四周浮动,用以防身。 随后,山坳旁边的黄婆子感应到山坳里的变化,及时出现。她已经是半神一般的存在,对付葛家这样的凡俗人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么多人一起涌动,根本就招架不住黄婆子,眨眼的功夫,黄婆子已经从山坳外冲到了窝棚附近,跟我汇合。 有黄婆子在,我很安心,大当家的本事出众,但绝对不是黄婆子的对手。我心里一阵激动,借着这个机会,黄婆子如果能活捉大当家,就能解开我心头的疑团。 我很想知道,大当家,甚或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伙都小心这个老妖婆厉害”有人在黄婆子手下吃了亏,不断的跟身边的同伴示警。仅仅是一照面的功夫,葛家人就知道黄婆子是个极其扎手的角色,无人能挡。 所有人都产生了惧意,围在四周,却不敢再进半步。 “这个人不能放过。”我对黄婆子道:“一定要活捉他” 我只怕大当家会知难而退,全力逃遁,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所有人被黄婆子震慑的同时,大当家不退反进,身躯一动,迎着黄婆子就走了过来。 在他脚步迈动的那一刹那之间,我骤然感觉到大当家的身上,隐隐流动着一缕让人肝胆俱裂的气息。那气息强大之极,压的人骨头都仿佛要碎裂了。 第二百六十章大当家的杀手锏 大当家毫无退避的意思,面对黄婆子这样举世罕有的高手也迎难而上。周围的葛家人举起了无数燃烧的火把,把半个山坳都照亮了。 “这个人,我来应付。”黄婆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当家,对我道:“你去救人。” 话音未落,大当家整个人就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猛冲而来。战团爆开,尘土飞扬,两股强大的气息在半途轰然相撞,翻滚的气浪几乎把周围的火把都扑灭了。这样的战团没有任何人能插上手,飞扬的尘土遮蔽了视线,只能隐约看见黄婆子和大当家的身影在飞快的移动。我不想浪费时间,转身就在山坳里到处寻找黄三郎。 周围的葛家人不敢招惹黄婆子,但是我一动,十多个人就随即反扑过来。不等这些葛家人近身,身躯四周的阴雷电芒在头顶化出一片雷云,雷声轰鸣,顶着雷云一路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寻常的葛家人被阴雷劈中,顿时就丢了半条命,只有那些族内的宿老才勉强可以抵挡一阵。 山坳很大,一时半会之间,我没办法把火光无法照射的黑暗角落都搜寻一遍。一边逼退四面八方涌来的葛家人,一边就扯开嗓子大声喊道:“黄三哥你在什么地方” 四面都是杀声,我听不到黄三郎的回应。飞快的在山坳里绕动着,来回绕了几个圈子,一阵怪异的声音渐渐被我察觉。那声音就好像是磨牙声,连绵不绝,我锁定了声音的来源。飞身冲到跟前。 那是一个用大石块垒起的小房子,门窗都被堵的严严实实。我一把掀掉最上面的一块石头,葛家人都被阴雷劈怕了,一群人尾随在后,但是又不敢逼的太近。黯淡的光线下,我看见石头下面是一个结实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的黄狼。黄狼的头顶上,清晰的印着一枚地仙符箓,这道符箓把黄狼一身道行都压制死了,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拼命用牙啃咬着铁笼子。 “黄三哥”我一眼就认出这只被关着的黄皮子就是被迫化出原形的黄三郎,立即用力打开铁笼子,把黄三郎放了出来。 头顶的雷云不断的飘浮,身躯四周三四丈的范围内,阴雷密布。把葛家人全都挡在外面。黄三郎头顶有地仙符箓,我解不掉,只能拔出刀子,咬着牙硬把它头顶的头皮刮掉一块。皮开肉绽,黄三郎疼的四爪乱抽。 黄三郎被符箓压制的难以动弹,但幸好还没有别的重伤,头皮被刮掉一块,黄三郎转身化出人形,被关了这么久,头皮又掉了一块,黄三郎的黑脸疼的泛绿。黄三郎这边刚脱困,立即卷卷袖子,不由分说,大打出手。这是个厚道人,可是被堵在铁笼子里这么多天,遭了老罪。彻底发怒了。 我和黄三郎合在一处,愈发势不可挡。我一边杀退葛家人,一边跟黄三郎说,黄三婆安然无恙,已经暂时先回了东山,听见黄三婆没事,黄三郎彻底安心,一鼓作气重新杀回了窝棚旁边。 我在山坳里寻找黄三郎,前后最多也就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我们两个刚刚杀回窝棚边,混乱的战团好像一下子分出了胜负,翻滚的尘土之中,我看到大当家踉跄着倒退出来,隐然受了伤,脚步还没有站稳,噗的就喷出一口鲜血。 大当家果然不是黄婆子的对手,勉强跟黄婆子对战了这么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被打出战团,黄婆子也随之停手,气定神闲。两个人的实力相差太多,就算拼命,大当家也绝对招架不住黄婆子。 战局已定,此时此刻,就算黄婆子杀了大当家,也只不过是动动手的事。但我急于知道大当家身上的谜团,和黄三郎跑到黄婆子身后,急促对她道:“干娘,不要杀了他,抓活的,我要问他一些事情。” 这个山坳里聚集的,是一半葛家人,剩下的一半可能都被派出去了,山杠爷没在山坳里,大当家被挫败,其余的葛家人帮不上半点忙,乱哄哄的就想要寻找退路。 嗖 黄婆子一闪身,冲向大当家。我看得出,大当家的一根肋骨被打断了,隐隐伤到脏腑,斗不动,也跑不掉。他凝立在原地,嘴角还沾着鲜红的血迹,两只手掌的掌心,露出两道仿佛已经沁入皮肉中的地仙符箓。两道符箓就如同两道护身符,地仙符箓的威能四溢,黄婆子不跟他斗蛮力,枯瘦的身子一晃,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道流光,在大当家四周快速的移动着。 那速度太快了,快到连我都分辨不清楚,一时之间,四面八方好像全都是黄婆子的影子,晃的人眼花缭乱。身影层层,分不出来那个是真身,那个是虚影,大当家被围在这层层叠叠飞闪的身影中间,寸步难移。 “这位老前辈道行深不可测。”黄三郎看着黄婆子,知道这是自己的同族,而且道行深如汪洋,满心的钦佩。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暗暗的松了口气,黄婆子占据了绝对的主动,下一刻就能活捉大当家。 在我们看来,大当家已经完全没有翻身之力了。周围的葛家人杂七杂八的吆喝了一通,喊声如雷,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上前阻拦黄婆子。 大当家被黄婆子死死的困住,身躯依然挺的笔直,他慢慢擦掉嘴角的一丝血迹,侧过脸,望向身边一道一道飞驰而过的影子。黄婆子的虚影成百上千,在周围连绵成了一道隐隐的光圈,就在大当家看似彻底没有出路的时候,他的额头,猛然崩裂般的,露出了一只隐藏的眼睛。 轰 这只眼睛露出的同时,整个山坳就好像被一片足以把人压死的强大气机充斥了。紧跟着,大当家身边无数正在飞闪的影子泡沫一般的崩散,黄婆子的真身闷哼了一声,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重重一击,身子跌跌撞撞的退出十多步。 我心里骤然一惊,大当家额头上这只隐藏的眼睛,绝对不是阴眼,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黄婆子吃了亏,但是不肯罢休,退出去十多步之后,折身又扑向大当家。山坳里,如同有一股不能目视的气流在涌动,卷起一层一层的气浪。气浪翻滚,伴随着雷鸣一般的轰响,我看到黄婆子还没有真正冲到大当家面前,就被大当家额头那只眼睛给逼住了。 大当家仿佛悬浮在那片气流上方,居高临下注视着黄婆子。黄婆子如海一样的道行,却连半步都走不动了,她在硬撑,可是被那只眼睛的目光逼视,腰身都直不起来,背上仿佛扛着一座山,甚至能听见她骨头在咯咯作响。 大当家好像化身成了一尊神,强大到无可抵御。他用额头那只眼睛,居高临下压住黄婆子,威压越来越重。黄婆子直不起腰,身躯被一点一点的压弯,最后连双腿都撑不住了,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被压倒在地,身子一扭,被迫化出了原形。 我和黄三郎大惊失色,一左一右的冲过去。大当家额头那只眼睛仿佛把整片山坳都覆盖住了,我和黄三郎冲不到跟前,战团四周似乎有一面看不见的墙,用尽全力也冲不过去。 一身雪白皮毛的黄婆子不停的扭动,嘴角被压的慢慢溢出鲜血,她咬牙切,在全力抵抗那只眼睛的重压,但还是陷入了颓势中。 局面翻转的很快,前后片刻功夫,大当家又占据了上风,地面上的气浪一波接着一波,我和黄三郎急的要死,却始终冲不破那道无形的屏障。黄三婆的形势堪危,这个修行了至少千百年的大妖,眼看就要陨落在蟒山的山坳中。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亲眼目睹了大当家的真正实力,难怪他一个外人,能彻底掌控葛家。整个葛家上下,连同山杠爷甚或已经死去的老驴爷,都不是大当家的对手。 我按耐不住,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却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堵死,战团近在眼前,可是进都进不去,怎么救黄婆子再说,连黄婆子都快被压死了,我和黄三郎就算能冲进去,也只不过白白送死而已。 黄婆子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被活活压成一团肉泥,但毕竟一身道行,还在全力的反抗。大当家额头那只眼睛渐渐完全睁开了,但他额头那只眼睛完全睁开的时候,我的阴眼一下子看见大当家的身躯里,有一团搅动的黑影。那团黑影翻天覆地,大当家的身躯像是一个充了气的袋子,在不断的扭来扭去。 “啊” 陡然间,仿佛悬浮在地面上的大当家一声大叫,整个人后仰着就摔倒在地,他一倒下,后面那些束手无策的葛家人慌忙一窝蜂的涌动上来,七手八脚把大当家给拖走。大当家倒下,黄婆子的压力顿减,吐着血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 葛家人不敢再恋战,背着大当家,逃命一般的朝山坳外冲去。我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抽身就打算追下去。 “不要追”黄婆子一把拉住我,神情凝重:“他额头上的那只眼睛,不是人的眼睛。” 第二百六十一章震动阴界 黄婆子一提醒,我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不敢再追了。大当家要逃走,谁都阻拦不住,黄婆子压不住他,就算我追上了。能有什么用 一群葛家人背着大当家,飞快的冲出了山坳,没人阻拦他们,这些人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山坳的出口。我看看黄婆子,她也受了伤,不过并不重。 “干娘,那人额头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我问黄婆子,因为没有跟大当家直接交手,也说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 “那肯定不是人的眼睛。”黄婆子喘了口气:“如果是人的眼睛,仅凭一只眼睛,能把我怎么样” 我后背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大当家一定是四哥。但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黄婆子已经是整座大山里最顶尖的大妖了,可大当家额头那一只眼睛就把她压制的无法动弹,几乎垂死,我思来想去,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谁还能有此神通 葛家人走了。我们也不敢久留,和黄婆子他们一起离开这儿。黄婆子的伤势不要紧,只要静养几天就能恢复如初。这一次找到了银霜子,救回黄三郎,我再也没有任何顾虑。终于可以放心修行,等待真正的落幕。 黄婆子的本事这么大,我就想把银霜子先托付给她照顾。久别重逢,银霜子畏惧了离别,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我。黄婆子也不满意,觉得我把她当外人。obr> “干娘,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想把话说明,如今,道同那样的对手已经拿我没有办法,但我能预见到最后的敌人。 那个敌人,很可能会是地仙,我不想再拖任何人下水。 我们先回到落山崖,黄三郎对黄婆子很是仰慕,加上俩人是同族,黄三郎极力邀请黄婆子到东山去住一段日子。 说实话。我也不忍丢下银霜子,所以借着送他们的机会,一起上路。黄婆子一路上给我指点了些修行的法门。普通的黄皮子修到她这个地步,要比人修到这个地步难的多,尽管她修行的手段和阴罗密咒不同,不过那些经验是可贵的,我受益匪浅。 从这里到东山,我们磨磨蹭蹭走了有一个月时间。心无旁骛,这一个月时间里,进境极快,当我们来到东山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夏末。 银霜子不想我离开,我想着暂时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所以跟着在东山住了下来,打算逗留一段日子。黄三郎在东山住了一辈子,老窝休整的很舒适。奔波的日子总觉得漫长,但这一住下来,不知不觉就是三个来月时间,满山的柿子树叶都红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基本贯通了阴罗密咒十之**的内容。 但是翻开阴罗密咒的最后一篇,看不到半个字迹。阴罗密咒应该是完整的,我明显还没有修到顶峰,然而密咒的最后一篇,的确没有任何字迹。世上除了地仙和阴主,再没有任何人懂得阴罗密咒,连找人询问的机会也没有。 这让我隐约感觉到,修行是到了一个突破期,但同时也到了一个特殊的瓶颈处。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之前已经修过的密咒全部巩固精炼,纯正的重阴身最适合阴罗密咒,除去那篇没有字迹的密咒终篇,其余内容,皆有所成。 这一天夜里,我整整盘坐了半夜,修行到这个地步,魂魄如同镀上了一层亮白的水银,平时缭绕在身躯四周的阴雷电芒化成了一片雷云,召之即来。我压住心里的兴奋,能灵活自如的掌控阴雷雷云,是阴罗密咒临近大成的先兆。 头顶的雷云布满了山洞,厚厚如铅云,雷云遮挡了视线,骤然间,一片雷云好像滚滚分开,眼前的景物顿时恍惚了。 我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那条幽远的黄泉路,阴雷乌黑的电芒在黄泉路上不停的涌动,覆灭了沿途的一切。我跟随在雷云下,似乎有万千里长的黄泉路,瞬间就到达了终点。阴雷的轰鸣在云层中断断续续的传出,引发巨大的震动,前方的奈何桥上空无一人,阴间仿佛只剩下我孤独的身影。 轰隆 阴雷轰响,云层翻滚,强烈的震动让奈何桥开始轻轻的晃动,桥下的黄泉河一时间像是奔腾的野马,奔流咆哮。奈何桥后的阴间路完全被淹没在阴雷的轰鸣声中,我甚至感应到遥远的黄泉宫,也在不停的震动。 几千年了,世间只有两个纯正的重阴身,重阴身似乎专为掌控阴间而生,阴罗密咒即将大成,震动了阴间。 我猛然睁开眼睛,自己依然置身在山洞里,雷云消散,阴间路,黄泉河,全部都消失了。 就在我刚刚睁眼的同时,听到从东山脚下,传来一声熟悉的狼嚎声。听到这声狼嚎,我猛一激动,因为我听的出,这是初一驾驭的那头老狼的嚎叫。 我起身奔出山洞,顺着山路一直跑了下去。果不其然,当我跑到山脚的时候,就看到初一骑着老狼,静静矗立在月光下。 “你即将大成了。”初一还是原来的样子,白白胖胖,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如今的世间,只有你一个纯正重阴身,重阴身修行将成,会震动阴间。”初一翻身爬下狼背,道:“时间不多,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刚才自己所臆想的幻境,并非真正的幻境,重阴身即将大成,在阴间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震动和波澜。黄泉宫的老驴爷,外加那些阴差,应该都能感应到这种震动,他们或许可以猜测的出,继阴主之后,又有人即将要彻底贯通阴罗密咒了。 “你来的正好。”我知道初一是阴主的替身,恰好遇见阴罗密咒最后一篇的难题,找他询问,是最合适不过的。 “你一定会问,阴罗密咒最后一篇的事。”初一能猜透我的心,他显得有些急迫,道:“那是一篇无字之经,叫做大道归元。” “大道归元经文呢,是失传了吗你修过阴罗密咒,你想必还能记得。” “大道归元,没有经文,经文在你的心里。”初一抬起头望着我,认认真真道:“很早之前,我就预料到,总会有这么一天,没有人能帮你找到最后一篇经文,它从未存在过。” “没有经文,如何修行”我有些急躁了,整篇经文几乎已经全部融在心头,只剩最后一篇,不言而喻,这最后一篇,才是整个阴罗密咒的精髓所在。 “我没有修成大道归元,没有修成密咒的最后一篇,否则,当年怎么会被地仙大败。”初一感慨,低着头想了想,道:“如果一百个人去读阴罗密咒,那么就会有一百种对大道归元的解释。没有既定的经文,密咒最后一篇到底意味着什么,没人可以教你,只能自己去领会。” 我顿时就明白了,阴主没有修成完整的阴罗密咒,就是被卡在这最后一篇中。尽管它用无数的岁月去巩固阴罗密咒,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失缺了最后一篇,始终不算巅峰,正因为这样,他斗不过地仙。 “我从初见你,决意扶持,能走到今天,你很不容易,以后的路,你将要一个人走了。”初一稚嫩的脸庞上,所有的神色都慢慢消失了,他沉静如水,无喜无悲,默然道:“这次我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 我屏气凝神,初一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只是为了告诉我一句话,这句话必然重要。 “我无法帮你领悟大道归元,只能告诉你,在阴罗密咒中,元,寓意圆满,寓意虚无,又寓意归零。”初一只说了这么几句,又翻身爬上狼背,回过头,道:“这次分手,或许,即是永别。陆山宗,我信你从未忘记当初的誓言,从未忘记自己的初心,希望以后,亦是如此。”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我听着他的话,满满的都是诀别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惊:“为什么是永别” “我要替你去争取最后一点时间。”初一抓着狼背的毛,轻轻一挣,土狼四蹄腾空,朝着远处的旷野中跑去,初一在狼背上回过头,微微一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眼看着初一越跑越远,我骤然间醒悟过来,修阴罗密咒将要大成,阴间都被震动了,这消息肯定瞒不过地仙。地仙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隐忍,是因为他不确定我能真正成长到足以威胁他的地步,他不想冒着巨大的风险,跟陆百年还有阴主一战。 然而我即将要大成了,地仙会感受到来自于我的威胁,这种威胁会迫使他孤注一掷,拼全力搏杀陆百年和阴主,除去这两个人,地仙举世无敌,接着就会毫不留情的把我扼杀在通往大成的道路上。 初一这次离开,明显是要跟地仙做生死之搏,为我再争取最后一点能够争取的时间。 这一去,即是死路,这一去,即是诀别 “不要去”我醒悟过来,不由自主的朝着初一消失的方向追去,我不想让他冒这个险,更不想让他丧命在地仙手中。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初一瞬间就跑的无影无踪,空旷的山野,只剩下一阵一阵呼啸而过的风。 第二百六十二章陨落 “初一”我放声大喊,可是初一走的远了,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喊声。 形势顿时严峻起来,但这一切都无法避免,我要大成,就必然会引起阴间和地仙的警觉。我一丝也不敢大意。马上回去,叫了黄婆子和黄三郎他们,让他们立即转移地方。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银霜子看到我的神色,就知道我将要离开了,相处了几个月时间,她愈发不舍。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跟干娘还有黄三哥暂住一段日子,我会来接你。”我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去什么地方,我只能孤身一人,谁和我在一起,就等于被我拖累了。所以不管银霜子怎么说,我都决绝的把她送走。 “好,我等你回来。”银霜子泪眼朦胧,强笑着道:“上次的亲事不够隆重,你答应我,将来要重新再补一次。” 银霜子他们走了,东山只剩下我一个人。虽然初一这一去,一定会全力牵制地仙,可是我仍然不敢在一个地方过多逗留,随后也离开了东山。 我不知道地仙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会以何种形势出手。心里很是忐忑。最要命的是,阴罗密咒终篇那段无字之经,彻底把我难住了。我难以想象,从一篇无字之经上,能得到什么启示。 我没有目的的走着,每每落脚的时候,总害怕地仙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离开东山大概有十多天时间,山里好似平静无异,但我知道,地仙和阴主还有陆百年之间的争斗,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他们的大战,无人能知。 我不停的巩固自己所学,每时每刻都在暗中琢磨着初一最后见我时所说的那几句话。 这是一次漫长的旅途,从离开东山开始。又是三个月过去,大山里飘起了今年入冬后第一场雪。大雪让山银装素裹,我一直都在刻意的打听,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地仙和阴主他们,是否进行了生死对决。 在雪中一连走了几天,我略微感觉到疲惫,这些日子,我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精力,以免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战斗。我就在雪地里找了个地方小憩,心境清平,在这种环境下,我不可能熟睡,还是努力思索着,大道归元,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唰 雪已经停了。但一瞬间,雪地里翻起了一片一片雪花,我产生警觉,随即,就感觉面前哗的一闪,一道白白的影子,在纷飞的雪花里出现于面前。 在我看到那道白白的影子时,心里顿时惊讶,对方一身白衣,三缕长髯,面貌清癯古拙。他身上的白衣沾染着点点的血迹,如同无垠的大雪中盛开的花。他没有表情,面色平静,仿佛一个参透了世间种种一切的大圣者,没有悲喜。 “始祖”我认得出,这个白衣人,就是当时在莫须村临时尸解的陆家始祖陆百年。 看到始祖的一刻,我预感到了不妙。始祖尸解之后,从来没有真正现身过,他要尽全力去牵制地仙。一旦他现身,只会有两种可能,第一,地仙的力量被瓦解了,始祖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世间,第二,始祖敌不过地仙,要留下最后的嘱托。 “你很好,不忘初心,波折不改,磨难无悔。”始祖陆百年饱经人世沧桑,真的已经参悟了一切,他站在离我还有一丈远的地方,慢慢道:“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全都做了,我已尽力” “始祖”我心头那种不妙越来越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你可知道,什么是元吗”始祖不等我站起身,就开口问道,我明白,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不会跟我说一番没有用的话。 “元,即圆满,即虚无,即归零” “那你知道,什么是圆满,什么又是虚无吗” 我答不出,这个问题,是大道归元的精髓意境,我一直在苦苦思索,如果真的懂得了这一切,我将会参透那段无字之经。 始祖不再说话,伸出手在面前轻轻一划。他划出一道闪着淡淡光芒的圆。 光芒闪烁的圆,好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莹润无暇,神光四溢,璀璨夺目。圆在缓缓转动,光芒时隐时现,紧接着,宝珠上的光渐渐黯淡了,死灰一片,仿佛所有生机全都绝灭,只留下一个没有生命和声息的死界。 圆满到极致,万物寂灭,大千世界仿佛回归到天地混沌的状态。 我知道了,始祖现身,只是为了点化。他所修行的,虽然不是阴罗密咒,但天下万法,同归一途。 我似懂非懂,不能说真正的明白了,只是若有所思。 “这条路,你将要走到终点,但临近终点这一步,却比你以往走过的所有路都要艰难,没人再能帮你。”始祖平静的神色里,渐渐流露出一丝遗憾,一丝怅然,那种怅然,就好像一个要全力扭转局面的人,最终力有未逮,无奈且不甘的放开了自己的手:“可是这条路,你不能回头了,只有走下去,走下去” 说着话,始祖转过身,朝着风雪呼啸的远方走去,我心里一急躁,爬起来就追。 但身躯刚刚一动,我一下从梦中惊醒了,眼前是空旷的雪地。没有始祖的影子。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梦。 唰 但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遥远的天边,急速的划过一颗流星。流星在昏暗的天际留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芒,然而,随着流星的坠落,那一点点光芒,随即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无影无踪。 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彻骨的冰凉,尽管没有亲眼看见始祖,只是梦中一见,可是当我望到那颗急速划过天边的流星时,却隐然感觉到,陆家的始祖陆百年,已经陨落了。 我的心开始抽搐,有一种恐慌,一种极度的惧怕。我并非惧怕地仙,并非惧怕自己会死,我只是觉得,始祖陨落,阴主无踪,这说明地仙在征服阴间千年之后,又一次君临天下,扫平了所有的阻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牵制地仙。 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会暴露在地仙面前,他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我没有真正的大成,没有余力去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这个延续了千年的大事件,真正的落幕会是这种结果吗 骤然间,一声猎猎的马鸣传到了耳边,把我从思绪中惊醒。我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声音仿佛只是脑海中感应到的,我不知道它究竟传自何处。 但这阵马鸣让我难以自持,我能分辨的出来,马鸣是牵引小马车的那匹小马所发出的。鸣叫声中夹杂着剧烈的痛苦和无奈。我翻身从雪地里爬出来,朝着那边就猛跑出去。 身躯在雪地里飞奔,瞬间就是几里,可是我看不到小马车的影子,那声音好像传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锲而不舍的奔跑,从深夜一直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黄昏,这一天一夜之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跋涉了多远,整片山脉好像都被雪覆盖了,入眼皆是茫茫的一片银白。 当我一时间无措的同时,那阵消失了一天一夜的马鸣,又一次飘荡在耳边。这阵马鸣飘渺但真切,我一皱眉头,立即判断出,这阵马鸣,离这边最多十里。 已经奔波了一天一夜,但我不觉得疲累,拔脚又接着跑去。四五里之后,我看到雪地里残留的一大片凌乱的脚印,脚印的痕迹很新,看到脚印的时候,我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嘈杂,还有密集的枪声。 我跑的更快,转瞬间又是四五里过去,终于,在远处一片茫茫的白雪中,我看到了那辆小马车。 小马车曾经遭受到一次重创,车身受损,拉车的小马也被打瞎了一只眼睛。但这一次,小马车显然又受到无情的重击,车身残破不堪,好像随时都会崩散,拉车的小马奄奄一息,只凭着一股不灭的气势,瘸着一条腿,拖着马车在雪中蹒跚。 小马车的左右,各有一个人,推着马车全力前行。将至大成,我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十里百里外的一切,马车左右的两个人,赫然就是陆家的老太爷,还有三哥。 老太爷和三哥拼了死命,护持着将要崩散的小马车。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大群人正在急追。这些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显然追击了老太爷他们已经很久。枪声不断响起,老太爷和三哥要护住小马车,还要躲避身后不断呼啸而来的子弹,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借助地势,艰难的逃脱。 我的目光一紧,三哥和老太爷全都受伤了,身上不知道有几个弹孔。在追击的人群里,道同的身影若隐若现,我感觉吃惊,也觉得疑惑,老太爷的本事,我很清楚,比道同更胜一筹,如果仅凭道同,不可能把老太爷逼到这样的绝境。 陆家的始祖很可能陨落了,他跟阴主站在同一条战线,始祖陨落,阴主的下场必然也很凄惨。道同一直想要这辆小马车上阴主的棺椁,虎落平阳被犬欺,纵横阴界无数岁月的阴主,如今被一群凡俗人追的走投无路。 第二百六十三章崩散的小马车 当我遥遥在大雪中目视到小马车的一刻,它已经被追击了很久,拉车的小马奄奄一息,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小马扑倒,残破的车子上。那口一直被黑布蒙着的黑箱子,也随着倾斜的车体翻滚下来。 “留下这口箱子”道同看到黑箱子落地,在追击的人群中显出身形:“姓陆的,阴主已经不行了,我只要箱子,你们走你们的,我绝不阻拦” 老太爷和三哥什么也不说,尽管小马车已经完全崩散,但他们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两个人立即迈步上前,一人一边,拖着那口黑箱子,继续在雪地里滑行。 “再不放手。我真的不客气了”道同猛一挥手,他对陆家有一种隐然的畏惧,我的阴罗密咒将要大成,震动阴间,道同估计多少也嗅到了一点气味,但黑箱子就在眼前,道同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身后的人群轰的散开,从几个方向朝老太爷和三哥包抄过去。 我距离那边还远,立即加快了速度,想过去给老太爷和三哥帮忙。 人群一分散,老太爷和三哥就抵挡的有点吃力。毕竟老太爷还没有真正的尸解,仍是一具**凡胎,挡不住密集的子弹。他招呼三哥护住黑箱子,自己飞身跳到一旁,在雪地中急速的穿梭着。 老太爷所到之处,留下一串敌人发出的哀嚎和惨叫,只是眨眼的功夫,最前面的人就倒下一片。:嘿言格 砰 几颗呼啸的子弹激射过去,老太爷的身子在雪地里翻动了几下,剧烈的动作牵连到身上的伤口,凝固的伤口又被撕裂了,老太爷的身形一踉跄,雪地里顿时洒下一串血花。我又快了几分,距离那边只剩下百十丈远。 砰砰砰 就在这个时候,从后方茫茫的大雪中。又风驰电掣般的涌来几十个人。这几十个人从衣着装束上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的山刺,训练有素,身手敏捷,一边射击,一边快速的席卷而来。道同回头看看这帮后续而来的人,面露喜色。 “姓陆的,别再强撑了”道同大喝一声:“天罗地网,今天你们插翅难逃” 道同的援军赶到了,一帮人生龙活虎,在雪地里疾驰,我已经冲到了包围圈的外围,二话不说,把挡在面前的几个人打倒在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太爷的身边。 轰隆 我身躯周围的电芒一闪,头顶立即化出一片雷云。雷云滚动,雷声隐隐,这片厚重的雷云带着阴世和死亡的气机,顿时让周围的追击者大惊失色。 “老太爷,三哥”我回头看看他们,心里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世事多变,当年老太爷和葛清处心积虑,为的是对抗强大的阴主,谁都没有料到十几年之后,老太爷竟然会舍命守护阴主的棺椁。 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小马已经快没气了,但是阴雷的气息感染了它,小马拼命在雪地里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望望头顶的雷云,又望望我。它不会说话,但那眼神却足以让我理解了它想要表达的一切。我同样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它要表达什么,我给予它一个承诺。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亵渎阴主的灵柩。 看到我点头,小马的四条腿猛的一抽搐,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渐渐的没了声息。 “陆山宗大势所趋,你改变不了”道同眼瞅着身后的援军已经到了跟前,精神大振,喝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三个人,一个都不要放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道同的话,从后面的援军里,传来一道隐约熟悉的声音。那是水灵的声音,老学者重伤离开大山很久,他不敢再来,水灵已经是他的全权代表。 我咬了咬牙,现在是什么形势,我心里清楚,始祖和阴主都陨落了,没有人再庇护我,如果我大举召唤阴雷,很可能会引起地仙的注意。然而大敌当前,尤其是水灵这样的死敌,今天既然遇见,绝对不能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小六子,你走”老太爷花白的头发已经凌乱,一身血迹,但他顽强的挺立腰身,一字一顿对我道:“我们陆家,低估了阴主,如今大难将至,全指望你了你走,我跟你哥哥,替你最后一战” “老六走”三哥不多说话,但语气中的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太爷和三哥,做好了战死在此的准备。 “我们父子兄弟,生死一体” 我大喝一声,已经盘旋在头顶的雷云开始爆发,轰鸣的雷声一阵一阵,乌黑的电芒在半空穿梭,雷云周围的人瞬间就被抽光了阳气,变成一具具没有生机的躯壳。地仙不出,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抵挡强势的阴雷,追兵被迫后退。 借着这个机会,我想让老太爷和三哥带着黑箱子先走一步,但阴雷交织之间,我看到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了一片隐约可见的符箓。符箓若有若无,却强大之极,符箓浮现的同时,一片阳雷的雷云,也从地面缓缓聚集升起。 “陆山宗别以为你修了什么密咒,就能天下无敌了”水灵的身躯,依然是那个粗陋的村姑,我恨她,她同样恨我,在浮现的符箓下尖声叫道:“你的雷是阴雷,阴能胜阳吗” 水灵背后的势力,能调动的人力资源太多了,大山外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阳雷的雷云升起的同时,已经和我们头顶的雷云撞击混杂,乌黑的阴雷还有闪亮的阳雷,一瞬间噼噼啪啪的倾泻在大雪中。 阴阳互制,阴雷的威能被化解了大半,我们父子三个人拖着黑箱子,在狂雷密布的雪地里慢慢的后退。水灵和道同带着人步步紧逼,但雷海汹涌,他们一时间也不敢靠的太近,就指望着阳雷能把阴雷完全盖过的时候,再骤然出手。 我拼尽全力,不断催动着阴雷的雷云,双方僵持着,连着一个多时辰,始终在方圆不到百丈的范围内兜圈子。 天色渐渐暗了,催动雷云那么久,体力消耗甚巨,可是我一刻也不敢放松。老太爷的伤势有些重,三哥没老太爷那么大的本事,一旦防线被突破,将会是一场血战。 在我疲惫的同时,我能感觉到对方也接近了强弩之末,催动阳雷符箓的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天色在一点一点的黯淡,周围只剩下一道一道闪过天际的黑白雷光。就在我全力想逼迫对方的高手显身,将其搏杀的时候,一股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的气机,从雪地中隐然传来。 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重压,气机出现的一刹那间,心灵和魂魄都被撼动了。我骤然一惊,可是到了这种地步,唯有拼死力争。我察觉不到气机究竟出自何处,一片片,一股股,如同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 是地仙来了吗 脑海中顿时泛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但转念想想,如果真是地仙来了,我们这一大群人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呼吸间的功夫就会被一体击杀。 我不能四面受敌,只能先解决一方。借着对方阳雷已经衰退的机会,我猛冲了几步,身躯里每一丝缭绕的雷光全部被激发出来,已经淡薄的阴雷雷云猛然厚重。 “出来” 几道无比粗大的乌黑阴雷从天而降,劈落在雪地上,随着阴雷的轰鸣,两声惨叫从雪地下传出。厚厚的积雪里,一下子蹦起来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这两个,就是暗中催动阳雷大阵对抗我的高手。 之前的一番拼杀,已经让对方接近油尽灯枯的地步,我死死锁定这两个白发老头儿,雷云像长了眼睛,笼罩对方,几团交织在一起的电芒蓄势待发,粗大的阴雷随时都会劈落下去,把他们杀戮殆尽。 我感觉到一种危机,那股让人胆颤的气机在隐隐的护着道同他们,如果不是这股气机的维护,道同那一大帮人必然要丧命在阴雷的雷云下。 阴雷滚动,两个白发老头儿眼睛中流露出畏惧和恐慌,道同和水灵显然没有想到我将要大成,会有如此坚韧和强大的实力,看见事情不妙,两个人已经打算要临阵退逃。 轰隆 就在阴雷一触即发的时候,一片淡淡的光从雪地里升腾起来,这光芒淡的几乎察觉不出,却好像一片灼热的炎阳,把头顶的雷云化开了一半。 “出来”我一声大喝,这片光芒升腾的同时,我终于察觉到那股慑人气机的来源,手掌一挥,一团电芒飞闪,在雷云外的雪地里炸开。 乌黑的电芒炸散了积雪,飞舞的雪花里,一道身影鬼魅般的出现了。我的眼睛一顿,雷光闪烁,让我清楚的看见,这道慑人气机的主人,就是身份不明的大当家。 “陆山宗,你忘记了本心。”大当家神色淡然,现身的一刻,慢慢对我道:“遗忘本心,天诛地灭” 第二百六十四章阴主的真身 大当家的话,立即勾动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漆黑的深夜。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当着老太爷和葛清的面,立下重誓,要以一己之力,抵抗阴主。既然身死,亦不悔改。 这,就是我的初心。 但随着事态的变化,我的敌人,已经改变了。 “你忘记了自己的承诺和誓言,你彻底丢掉了那颗初心。” “初心,什么是初心。”我望着大当家,他身躯里,四溢着一片几乎能把人骨头都压碎的强大气机。记忆的大门被打开了,我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誓言的每一个字。 我的确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我坚守的,是不灭的天道公理。 “老四你疯了”三哥不善言辞,多年的磨砺。已经让他的心境达到了相当地步,但是看到大当家的一刻,三哥的眼睛里仿佛燃烧起一团怒火:“你丧心病狂了吗” 三哥没有过多的解释,但是听了他的话,我立即明白过来。如果地仙不出手,这世上没人能重伤老太爷,除了眼前这个大当家。大当家和老太爷之前可能已经有一次交锋。导致了他身受重伤,否则也不会被道同这帮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罢了。”老太爷慢慢的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对三哥道:“他不是老四,你们兄弟几个,都是我养大的。陆家人的心性,我最清楚,如果真是老四,他绝对不会忤逆犯上。”:嘿言格 大当家不理会老太爷的话,转过脸,望向一旁的道同和水灵。道同和大当家明争暗斗了这么久,还没有真正分出胜负。 “我们的过节,暂时放下,眼前只有一个敌人,就是陆山宗。”大当家对道同和水灵道:“不计前嫌,先剿杀陆山宗,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水灵咬牙切齿,冷冷一笑。 大当家身上的气机让人心惊胆战,强如道同这样的人,也察觉出这股气机绝对不是自己能够抗御的。水灵一点头。道同也随之同意。一瞬间,大当家和道同他们,合成一处,对我而言,双方的合并,代表着更大的危机。 我不肯示弱,全力让头顶的雷云更加厚重。道同把手下的人全都散开,分布在雷云四周的边缘处,雷云刚刚浓重,大当家的额头上,好像崩裂一般的出现了那只恐怖的眼睛。 这只眼睛就像一轮太阳,它一出现,雷云顿时萎缩般的被挤压成了一团。大当家借着这只眼睛的威势,迈步上前,道同和水灵指挥众人,在后面步步紧逼。两个苟延残喘的白发老头儿拼死重新催动着阳雷大阵,把我们父子三人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 “图穷匕见,争斗了一千年,今天,一切都会有一个了断。”大当家额头上那只眼睛,睁开了一半儿,气机已经让人抬不起头了,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被这只眼睛压迫的畏手畏脚。 在大雪覆盖的深山中,陆家父子三人守着一口黑箱子,被逼到了断无退路的边缘。大当家所向披靡,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的脚步,道同那帮人也守在外围,一旦我们落入颓势,所有的攻击会潮水般的倾泻到我们身上。 我深吸了口气,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今天,的确图穷匕见,我只有两条路,或战,或死 群敌虎视眈眈,老太爷和三哥都抢先一步,想要挡在前面,老太爷重伤,我看得出,他的双腿因为伤势在微微的发颤,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你们不用抢。”水灵在人群外围冷笑道:“爷仨都要死” 水灵的话音未落,正在步步紧逼的大当家突然停下脚步,额头那只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激了,猛然一缩。 咔咔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我唰的回过头,一眼就看见那只被我们父子拼死守护的黑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了。 三尺来长的黑箱子,古朴厚实,携带着岁月的气息。箱子无声无息的打开了,就是这只箱子,让大当家止步不前。 一股黑色烟雾,在箱子四周弥漫着,烟雾升腾,遮盖了天空的星月。 喵 一道情不可闻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那是黄有良和初一都曾发出的叫声。我听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我清楚的分辨出,那好像是一声猫叫。 黑烟滚滚,在箱子四周起起伏伏,大当家如同凝固在原地,一步都不动。 嘭 翻滚的黑烟轻轻炸响,烟气贴着地面流动,烟气流动的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到,黑箱子里,慢慢站起了一只猫。 黑色的猫,皮毛像是丝缎一样油光发亮,它的眼睛很大,两只眼眶就好像两片深邃的宇宙。它有九条尾巴,尾巴随风轻轻晃动,黑色的烟气立即浓的像是将要结冰,阴风阵阵。 它慢慢转头望向了我,两只深如宇宙的眼睛,像是笼罩了一片永世都不会消散的尘烟。我第一次见到它,今生第一次,但是当我看着它的眼睛时,仿佛洞悉了它的一生。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它可能只剩下一道无法磨灭的执念在支撑身躯,也可能仅存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残魂。 透过它灰色的眼睛,我好像看到了无尽的岁月之前,天地间孕育了一只小猫。这只小猫天生奇命,它孤独的行走在广袤的世间。 它是一个纯正又完整的重阴身,旷古仅此一个。没有人养它,没有人教它,只有一卷与生俱来就印记在皮毛上的阴罗密咒。 它生于天地间,长于天地间,它眷恋这片土地,它一路走着,认识了很多朋友。它的朋友,或是一株草,或是一棵树,或是一只蚂蚁,或是一只鸟雀。它跟它们交谈,跟它们嬉戏。 岁月在流逝,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它的朋友都老去,亡故了,只剩下它,形只影单。它是重阴身,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 过了一千年,它长出了第二条尾巴,又过了一千年,它长出了第三条尾巴它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慢慢的修行,直至长出了第九条尾巴。 完整的重阴身,九尾猫。 喵 又一声轻轻的叫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看到了它的眼睛,也仿佛看到了它的心。它的心是博大的,广阔如这片生养它的天地,它没有私欲,它只维持着轮回,维持阴间的秩序。 “那是什么东西它就是阴主” 九尾猫从黑箱子里跳了出来,一瞬间,整片天地间好像到处都回荡着它的鸣叫。大地震动了,群山震动了,冥冥中,阴世仿佛也被震动了。 喵 九尾猫从黑箱子旁走向了对面的大当家,大当家额头上的那只眼睛仿佛可以压制一切,但他毕竟不是眼睛真正的主人。他将要面对的,是这个世间仅次于地仙的存在。 阴主即便死了,依然不可侵犯。 轰 地面流动的黑烟随着九尾猫在飘浮,黑烟像是一只一只勾魂的手,黑烟覆盖之处,人的阳气都被无形中化解,除了道同那样的人,剩下的敌人即便身强力壮,也瞬间变成枯尸。 骤然间,大当家额头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目光化成了一片强光,把九尾猫身躯外围的黑烟冲散。九尾猫的尾巴一抖,身子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扑向了大当家。 强光和黑烟翻滚着混杂到了一起,两个人的争斗如同两股猛烈的激烈在冲撞流淌,外围的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刹那间就死了一片。 除了大当家依仗那只眼睛,能和九尾猫一战,剩下的人只有苟延残喘的份。战团被飞卷的雪和光芒淹没了,站在战团外,什么都看不清楚,偶尔只能听到一声猫叫,和大当家低低的呼喝声。 他们的大战,别人插不上手,但是我的目光一晃,立即看到道同拖着水灵,想要从外围朝远处退去。 我立即飞身扑了过去,九尾猫和大当家争斗的气流对普通人来说,都是难以抗御的重压,道同的嘴角已经溢血了,刚刚想要逃走,我顶着一团雷云冲到跟前。 “陆山宗不要”道同无形中已经受伤,被雷云覆盖着,他惊恐莫名。 我瞥了瞥水灵,她比道同更惨,前一刻还趾高气昂,这时完全就蔫了。 “陆山宗,你敢杀我,这片大山马上就要被清剿了” “如果我怕,这辈子就会一直躲在石嘴沟。”我毫无惧色,走向挣扎的水灵,慢慢抬起了一只手。手掌上携带着阴雷和巨大的力量,这一巴掌拍下去,水灵必死无疑。 “陆山宗清剿一开始,你们这些人都躲不过去”水灵察言观色,知道吓不住我,语气顿时一软:“我们做个交易,做个交易” 我没有一点心软和怜悯,不等水灵把话说完,抬手就拍向了她的头顶。水灵躲闪不及,脑袋顿时就被拍的爆裂,这一次,我留了心,她头颅被拍碎的同一时间,我卷住她将要逃遁的魂魄。 嘭 水灵的身躯和魂魄,一下子全部化成了飞灰,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 第二百六十五章双魂 水灵这个人烟消云散,空中只留下她一道魂魄飞散前的隐隐惨呼。我转过身,望向已经狼狈不堪的道同,他矮小的身子被战团的气流压的更低,全力抬着头,咬牙在挣扎。 “陆山宗你得知道。如果你杀了我,会引来多大的麻烦”道同命悬一线,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有靠自己背后的背景来做最后的保命符。 看着道同被压的通红的脸庞,我的心境,突然就平息下来。我深知道道同和水灵之后,是什么势力,然而我想的很清楚,亵渎阴主者,必死 我不是在报答阴主这一路上的维护点化之恩,也不是在帮着老太爷和三哥,冥冥中,我维持的。是“道理”。 为一个道理,身死无悔,我不惧怕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或许只有在这一刻,我才猛然真正的醒悟,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不给道同喘息和翻身的机会,在他身躯还未站直的时候。携带着头顶的雷云,狂风暴雨般的裹住了道同。道同道行高深,但此时此刻,我所掌控的阴雷,比当时黄有良和初一召唤的阴雷更加势大。一道乌黑的阴雷劈落下来,道同的身子如同萎缩了一般,脸庞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黑色的阴气。 他的喉咙在咯咯作响,几乎已经喘不上气了,只剩下半条命,却还想要挣扎着逃出。雷云扩散,把道同还有周围的人完全淹没在里面,片刻间,包围圈崩溃,那两个催动阳雷大阵的白发老头儿也想借着雪地逃脱,但被困在阴雷的雷云里,来回折腾了片刻,慢慢失去了生气。跪求百独一下潶眼歌 包围圈外面的人都死绝了,剩下一地焦黑如同火烧过的尸体。解决完这些对手,我又望向了九尾猫和大当家的战团。战团依然混乱。一道一道乱流在地面上下起伏,我看不到他们交手的情况,只能看到双方飞闪在乱流中的身影。 他们斗的山崩地裂,看的久了,我能看得出来,九尾猫,这条曾经主宰了阴间千万年的生灵,其实真的已经死去。它是一个卫道者,从一千年前阴间被颠覆的时候,就用自己的所有,在扞卫最后的尊严,还有阴阳的秩序。它的意志,它的刚毅,化成了一缕永不会磨灭的信念。正是这股不可磨灭的信念,支撑着它已经渐渐枯萎的身躯,在做此生最后一搏。 我看着九尾猫若隐若现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种信仰。 阴主即便已经死去,但无数岁月以来,阳间阴间对阴主的膜拜和信仰,赋予九尾猫一道永存的灵魄。大当家本身不是九尾猫的对手,只凭着那只眼睛,在全力抗衡。他额头上那只眼睛太过强大了。 我几次想要冲进战团,但都被九尾猫若有若无的叫声阻止,它仿佛想要独自面对这一战。随着轰响,战团在缓缓的移动,从入夜打到深夜,又从深夜一直打到黎明前。 这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被暗夜吞噬的干干净净,星光月光一起消失。翻滚了整整一夜的战团突然嘭的一声炸散,我看到九尾猫的身躯像是一颗黑色的流星,从战团翻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轰然落地。 这整整一夜的厮杀,仿佛把九尾猫那道不可磨灭的信念都削弱了,它躺在地上,再也没有翻身爬起来的力气,它的尾巴轻轻晃动着,眼睛想要使劲睁开,却身不由己的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 战团分散的一瞬,大当家不顾一切的想要抽身遁走。我明白了,大当家只能在晚上出现,如果到了破晓日出,他会变成那个混沌无知如同蛮兽般的人。我立即飞身上前,拦住大当家。 大当家火拼九尾猫,已经用了全力,他想逃走,但我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无力又无助的山中少年。我的心境,升华到了新的高度。 我和大当家重新陷入一场好像没有休止的混战中,他额头上的眼睛完全睁开,像是疯狂了一般,一呼一吸之间,天地生风,牵动着半空遮天蔽月的云层。除了那篇无字的大道归元,我将阴罗密咒彻底贯通了,或许没有阴主修行了千年万年那样根基深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的道行,和阴主是同等的。 “陆山宗”大当家满脸杀气,那只眼睛里透射着足以剿灭一切生灵的杀光,他可能根本没有料到已经死去的阴主会以一股信念又和他大战了一夜,临近黎明,他急于脱身。 我不予理会,全力和他额头上那只眼睛争斗着,眼睛恐怖的光像是万千道利剑,穿体而过,但这要不了我的命。我在抵御,同时也在反击,时间流逝的很快,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一晃即过,紧接着,东方露出了第一道曙光。 “啊” 大当家仿佛被天边第一道曙光灼伤了一般,失声大叫,完全乱了章法,想要夺路而逃,但所有退路都被我封死,他去无可去。曙光乍现,大当家额头那只眼睛顿时就闭合了一半,我顿时占据上风。 就在大当家难以支撑的时候,曙光中急速的奔跑来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那道身影在雪地里飞驰,转瞬间就到了跟前。 “大当家” 我看到山杠爷带着一身风尘,不知道夜袭了多久,才堪堪赶到这里。他赶到的时候,大当家已经势颓。 大当家像是要疯了一样,杂乱无章的在原地狂吼,他的眼睛血红,嘴角滴着涎水。山杠爷大惊,想要靠近大当家,他有一只邪神眼练就的幽冥眼,是葛家家族里实力最强劲的人,那只幽冥眼,能将人的魂魄强行带进阴间。但修成阴罗密咒,我就是阴间的主人,再也不会畏惧这只眼睛。 山杠爷忠烈,一心护主,冒着风险,一头冲进被阴雷雷云覆盖的战团。他扯下眼上的眼罩,露出那只幽冥眼。 “陆山宗罢手吧”山杠爷的眼睛,如同一道通往阴间的黄泉路,幽深无尽,眼眶里森森的目光,撩动的人神魂不宁,他想要靠近大当家,却被狂涌的阴雷阻止,山杠爷失声大叫道:“葛家的老祖已经现身,没有人能斗得过老祖你罢手吧你们父子三个,现在就走,藏身遁形,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咔擦 山杠爷的话音未落,一道阴雷正中他的肩膀,他的幽冥眼产生了反震,眼眶里的目光更加明亮,闪烁着一片死光。 这片幽冥眼的死光仿佛能够融化一切,但大战到这个地步,我浑身上下的气息已经彻底散发出来,纯正的重阴身气息,是阴间之主的王气,山杠爷带着一只幽冥眼,比别的任何人更容易被重阴身的气息压制。他还没真正靠近,嘭的一声,那只幽冥眼承受不住重阴身的气息,一下炸裂了。 山杠爷踉跄倒地,翻滚着却无法爬起,他的幽冥眼炸散了,眼眶血淋淋的,伸着手,还在努力朝大当家爬去。 曙光之后,是东方第一缕渐生的阳光,阳光普照大地,已经快要疯狂的大当家望见第一缕阳光的时候,额头本已经半闭的眼睛,猛然睁圆,与此同时,我看到他的身躯里,有两道昏沉的魂魄,在不停的扭曲。 “出来” 我一步上前,重重一拳,砸在大当家的胸口,顿时,一道魂魄不经重力,被硬生生的逼出了体外。 这一瞬间我终于醒悟了,大当家,那就是我的四哥,只不过他的躯体,被这道外来的魂魄占据着。四哥生性沉闷,但心念最是刚毅,这道外来的魂魄无法完全压制他,只能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才可以主导四哥的躯壳。 这道外来的魂魄,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绝对不能放过这条魂魄,魂魄冲出四哥身体的同时,重阴身的气息几乎化成了一片烟,牢牢的把这条魂魄裹住。 “小六子慢” 这时候,已经伤重难支的老太爷突然从一旁的雪地里站起身,他是一个修行者,额头的阴眼早就炉火纯青,能清晰的看到这条扭曲的魂魄。 那一刹那间,老太爷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几下,盯着在阴云中来回挣扎的魂魄:“葛清” “陆谨好陆谨”那道魂魄翻滚着,发出一道只有修行者才能耳闻的魂音,它仿佛在冷笑:“你只觉得,自己诈死,能瞒天过海,当年咱们密谋造一个完整的重阴身,你不出全力,保全性命,我心里明白,只不过为了大局,不肯跟你撕破脸而已” 老太爷的双手一抖,他这一辈子,刚正不恶,言出必行,仅仅是十几年前那一次,为了全盘打算,在葛清面前失信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而这一次食言,却让老太爷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我爹食言了,那你呢”三哥忍不住在旁边插嘴喝道:“你也活着” “老三”老太爷微微抬起手,止住三哥的话。 这一刻,本已经老迈的老太爷,好像又瞬间苍老了十岁,凌乱的白发在风中舞动,他精光四射的眼睛,渐渐黯淡下来,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望向了正在半空扭曲的葛清。 “葛清,葛家和陆家的恩怨纠葛,今儿个,就在我们俩人手中,最后终结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送回九殿 老太爷的话让我心头一阵惊悚,我和三哥一起望着老太爷,想要跑到他身边。 “你们止步”老太爷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挥手制止我们两个,陆家的家教极严,陆家的兄弟。没人敢违逆老太爷的话,他一严厉,我和三哥就不敢动了。 “爹” “你们,都是陆家的好儿郎,是我的好孩子。”老太爷看见我和三哥都停在原地,语气顿时缓和了,他看看我,看看三哥,接着又看看昏倒在地的四哥:“我一把老骨头,苟活这些年,足够了,你们不要忘记我的话,人活一世。心头必有一念,无信仰者无大成。” 说着这些,老太爷又转头对着正在不远处使劲挣扎的山杠爷道:“葛家和陆家的恩怨,就到这里吧,彼此的子孙,不要再跟对方寻仇,可好” 我和三哥仿佛都知道老太爷要做什么。但他的话就摆在这儿,我们兄弟两个,不能再拦。 “葛清,我失信与你,你也失信与我。今天,恩怨了结,互不相欠了”老太爷掷地有声,他猛然一挺胸膛,因重伤而难支的身躯站的笔直。 唰 老太爷的魂魄,从阴眼中夺眶而出,速度快到极致,魂魄猛然冲上半空,和葛清扭曲的魂魄碰撞在一起。 柏渡亿下潶演歌馆砍嘴新章l节 两道魂碰撞的同时,半空如同响起了一道炸雷,淡淡的白光一闪。老太爷和葛清的魂立即飞散了,点点的流光在气流周围不断飘散。 “老太爷” 魂魄散了,等于这个人永远消失,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石嘴沟的陆谨,也没有十里坡的葛清。 魂魄消散的很快,流光随即隐没于半空。在雪地里挣扎的山杠爷看到这一幕,顿时静止下来,怔怔的不知所思。他眼眶里那颗幽冥眼已经炸裂,一只眼睛真正的瞎了。 “你走吧。”我亲眼目睹老太爷这样逝去,心头泛着一股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悲哀,我低下头,良久之后才望向山杠爷,道:“我答应过田奶奶,会放过你,我不杀你,但只望你记得我父亲的话,葛家和陆家的恩怨,已经了结了。” 山杠爷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仍是没有说出口。他从雪地里爬起来,望着半空那已经消散无迹的魂魄流光,,慢慢转过身,朝着远处走了。 整整轰响了一夜的战团,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我和三哥收敛起老太爷的遗体,又把昏倒在地的四哥轻轻扶起来。 轰 双手刚刚触碰到四哥的身子,他额头上那只眼睛,唰的一下子跳脱出来,直直的冲上半空。 那只眼睛飞上半空的同时,仿佛膨胀了无数倍,如同天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我。这一刻,我终于察觉到了这只眼睛真正的气息。 这是地仙的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是地仙的,此刻此地所发生的一切,他必然都了然于心。我感觉到一阵恐慌,阴罗密咒的大道归元,我还没有真正领悟,地仙如果这时候杀过来,我拿什么去抵挡反抗 但那只眼睛在半空一动不动的注视了片刻,骤然化成一道流光,飞向了远处,眨眼间就无影无踪。 陆家始祖和阴主联手,就连地仙也颇为忌惮,否则的话,他早就出手瓦解了陆家和阴主的联盟。在我不断成长起来,成长到足以威胁地仙的地步,地仙才迫不得已,大开杀戒。始祖和阴主都亡逝,但他们肯定要拼尽全力,地仙必然受到反噬,如今正在隐匿疗伤。 望着那只渐渐消失在远空的眼睛,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地仙复出的时候,将会是我要独力去面对去承担这一切的时候。 我和三哥收敛了老太爷的遗体,又安置好昏迷中的四哥。我转过身,走向倒在雪地里的九尾猫。 它真的死了,油光发亮的皮毛像是一丛入冬后的绿草,枯萎无光。它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目光黯淡。 但是,当我看到它仅剩一丝缝隙的眼睛时,好像又看到了那只当年孤独行走在天地间的小猫儿。 它很孤独,孤独的看着身边一个一个朋友老去,死亡。它蹲在地上,望着一条条凌空而起的亡魂,它知道,它的朋友都去了另一个世界。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它下定了决心,要主宰阳间之后的世界,以它的实力和潜力,足可以战胜阳世的任何对手,啸傲四方,但它没有这么做,它一意修行,情愿永留在那个没有太阳,没有光明的世界中。 它想创造稳固的秩序,让每一条亡魂,都能得到重生。这种秩序,是天道,它扞卫天道,至死不息。 此时此刻,九尾猫的眯起的眼缝中,好像溢出了一片泪水。朦胧中,我好像看见了当年那只还未成道的小猫儿,欢快的追逐着一只蝴蝶,从山的这一边,奔跑到了极尽的远处。五彩斑斓的蝴蝶,寓意着它心头的梦想,蝴蝶越飞越远,它越追越远,终于,不见了。 “阴主”我不由自主的弯下双腿,跪倒在九尾猫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七尺身躯,不畏一切,平生只拜天地君亲师。阴主救我,恩同再造,指点迷津,如师如父。 我要拜它,愿它逝后为安。 我不知道要把阴主葬在什么地方,想来想去,就想收敛它的身躯,把它葬到石嘴沟的马牙山。 但是我的手还没有碰到九尾猫的身子,它已经枯萎干涸的身躯,陡然慢慢化成了一缕青烟,淡淡的,飘袅着散在空中。它的身躯变为烟气,只留下那九条尾巴。 轰隆 当我触碰到这九条尾巴的时候,仿佛就看到九座黑色又磅礴的殿宇,在冥冥的虚空中浮现了。 阴间九殿,阴主开创的九殿。它虽然逝去了,但九殿依然还在。九殿要重回阴间,让阴间恢复井然的秩序,维护阴阳轮回。 我收好阴主的九尾,和三哥一起,把这里清理了一遍,踏上归途。老太爷是陆家人,身死之后,要把他送回石嘴沟,葬入陆家的族坟。 我不知道地仙什么时候会伤愈复出,一路护送老太爷的灵柩,我一路都在苦苦的思索着大道归元。心里似乎是明白了一些,却又恍惚不知对错。 冬天的大山,山路被雪闭塞,行走艰难。我和三哥四哥一起,用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才回到石嘴沟。 荒凉的石嘴沟,再也没有往日陆家全盛时的情景,大雪,寒风,几棵枯死的老树,三个满身风尘的人,一口薄皮棺材。 陆家的兄弟,大哥长眠,二哥永留在了蓬莱,只剩下三哥四哥五哥,还有我。老太爷的灵柩被护送到陆家的族坟边,我让三哥和四哥稍停。 这件事,将要落下帷幕,无论最后地仙杀掉我,或是我战胜地仙,五哥都不用再守在那块暗无天日的死地里,去驱赶尸首,维持轮回。我要把他接回来,让他再看看老太爷。 再回马牙山,心头又是一番感受。我进入马牙山下,进入那片死地。在死地的尽头,那堵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石层前,我能听到一阵呼吸声,站在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 死地没有光明,没有生机,只有来去匆匆的一群死尸。五哥就守在石层后,守在阴间的大门前,他赶尸上黄泉路,但无尸可赶的时候,他只能默默坐在那里,一点一点的熬着缓缓流逝的时间,直至终老。 我穿过那堵石层,唤起了五哥。我跟他说,老太爷,去世了。 五哥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仿佛一个连父亲到死,都没来得及再见一面的游子。他没有哭出声,但是当他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五哥,结束了,这道大门,从此不用陆家人再守。”我扶着他,道:“我们的子孙,要和别的老百姓一样,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我带着五哥离开了马牙山,兄弟四个,在族坟埋葬了老太爷。丧事之后,我们又祭祖,我想告诉那些和五哥一样,终老在死地的陆家先祖们,无论结局怎么样,石嘴沟的陆家,终于解脱了。 做完这些,我没有停留,孤身一人,重新回到马牙山。我要堂堂正正的从阴间的大门走进去,一直走上黄泉路,走过奈何桥,带着阴主留下的九尾,把九殿送回阴间。 重阴身进入阴间,就像凡人走在屋外的道路上一样方便。我从死地走进了那道阴间的大门,一直走上黄泉路。除了纯正的重阴身和地仙,没有任何人能带着身躯进入阴间。黄泉路凄惨,阴风呼号。我走过黄泉路,来到奈何桥。 我告诉守在桥边的田奶奶,我放过了山杠爷,山杠爷还活着。 当我跨过奈何桥,走向黄泉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巍峨广阔的黄泉宫门外,站满了一道一道阴魂。 最前面的,是老驴爷。 “陆山宗,你和老祖之间的纠葛,我不管,也管不了。”老驴爷仿佛知道我的来意,他挡在黄泉宫大门外,一字一顿道:“但现在的阴间,是葛家老祖打下来的,他的规矩,是铁律,我受命掌管黄泉宫,老祖定下的铁律,谁都不能更改。” 请假 来到桥头附近,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我看到了那盏尸油灯,油灯被一个人托在手里,一动不动的站在桥头。篮色,我有点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对方只有三尺来高,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黑褂子,佝偻着站在那边。我不敢乱动,全神戒备,注意力都被对方吸引了。那人托着的尸油灯一直在燃烧,火光忽大忽小,光线明亮的时候,我隐约看出,那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嘴里的牙都掉光了,只剩下几十根白头发,稀稀拉拉的长在头顶。 在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骤然看到这样一个“人”,那感觉不啻深更半夜见了鬼。可是我没有一点要退走的打算,因为目光移动之间,我看见桥头的泥污上,留着两排直直向前的脚印。 这排脚印,无疑说明,五叔从这座桥走过去了。我暂且还不知道他是如何绕过这个三尺来高的老婆子的,但他肯定是过去了。 我心里动了动,石嘴沟附近很荒,人烟不多,尤其马牙山这地方,从古至今都带着一股死气和鬼气,普通人不敢靠近。这里是陆家的禁地,托灯的老婆子看样子很像是守桥的人,这个人,会不会跟陆家有什么渊源我暂时不想动粗,自己本事不大,没有把握能斗过托灯的老婆子。若是言语上能交流一下,那最好不过,能省却很多麻烦。 “你认识陆家的人吗”我站着不动,冲老婆子问道:“石嘴沟的陆家;;” 老婆子的眼皮翻了翻,透过灯火光,我看见她咧了咧嘴,掉光牙齿的嘴巴血红血红的。她一言不发,咧嘴像是冲我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刚才有人从这儿过去吗”我一心只想找到五叔的下落,把心底的惧怕全都丢在一旁,朝前走了走,继续耐心问道:“是陆家的人,三十多岁年纪,这么高的个头;;” 我把五叔的身材长相跟托灯老婆子描述了一下,可说着说着,我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托灯老婆子始终不说半个字,唯一会做的,是咧开嘴再闭上嘴,那样子,如同痴傻了好多年,已经听不懂人话了。我问的有些急躁,很想干脆不理会这老婆子,径直绕过她上桥,可她站在哪儿,总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托灯老婆子终于动了动,她一手托着灯,另只手慢慢朝我挥了挥,那意思仿佛是在召唤我。紧跟着,老婆子转过身,朝桥上走去。 我真以为她要给我引路,心里兴奋的不得了,然而在老婆子转身的一刹那间,我心里那被强压下来的惧意,随之勃然爆发。托灯老婆子裹着一件黑褂子,裹的严严实实,除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别的部位都缩在褂子里。当她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半边脸是烂的,好像死尸置放几天后产生的腐烂,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在她脸上的烂肉间急速穿行,一闪而没。 老婆子本来长的让人心悸,尤其看到她半张烂脸时,我更吃不准她究竟是人是鬼了。心里惧怕,继而开始犹豫。但老婆子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走。我的目光不停的闪烁,一会儿看看老婆子的背影,一会儿看看留在桥面上延伸向前的那排脚印。事到如今,这是唯一一条能找到五叔的路了。 五叔既然从这里过去了,我更没有犹豫的余地,前路未卜,进了险地,我不能犯怂,至少要给五叔帮忙。 我打消了心里的顾虑,心一横,把什么都给忘了,抬脚跨过桥头,不过心里毕竟有点虚,我刻意跟托灯老婆子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不测。 当我跨上桥面的第一步,意识骤然一阵恍惚,好像脑袋被什么东西震昏了,视线一圈一圈的扩散,眼前的情景也飘忽不定。这是一座坚固的石桥,非常敦实,已经考究不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产物。前面仿佛隐约飘起了一片流淌的黑雾,朦胧不清。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从心底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预感。 我感觉,这座古桥,好像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一条通道,只要走过这座桥,那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矛盾到崩溃,进退维谷,我压根分辨不出桥的另一端会有什么,可是转念之间,五叔的身影在脑海里闪现,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名叔侄,实父子,石嘴沟的人重名份和孝道,这时候算死了,也不能后退。 我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闭,抬腿继续走向前方,石桥不过五六丈长,托灯婆子走的虽然慢,但转瞬间已经过了桥。我又一次有意放缓脚步,离她最少四丈远,这个距离算是比较安全,算突然发生了什么,我也有转机的机会。 过了石桥,这儿的阴气已经浓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阴气结成白惨惨的雾,贴着地面飘荡,起伏不定的地上好像隆起一眼望不到头的坟茔,再加上前面晃晃悠悠的托灯婆子,那场景足能把人的胆子吓破,好像停一步,阴惨惨的雾里会有什么东西把我给缠住。 “你等等”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死寂中的恐惧,低低的朝托灯婆子喝了一声,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你到底见没见到我说的那个人” “来;;来啊;;”托灯婆子头也不回,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话音幽森:“跟着我走;;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语让我心头一阵烦闷的躁乱,年少的人总是要强,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肯低头求人,有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苦撑。我看见托灯婆子鬼幽幽的不说有用的话,干脆不再问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只管朝前走,只要能寻到五叔,什么都好说了。 “来;;来;;跟我走;;”托灯婆子一开口收不住了,神叨叨的一直在嘟囔,我的心情愈发不静,她的声音钻到耳朵里,好像一根锥子不停的在心口乱扎,又好像一群苍蝇落在上面,痒,疼,让人烦的难耐。 噗;; 在我烦躁不堪的时候,右脚骤然一空,半边身子随即一歪。我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只是被托灯婆子扰的心烦,立即收敛心神,马上意识到右脚陷进一滩烂泥里面。眼前的地势变了,地面上净是一滩一滩的烂泥,人腿陷在泥里,很难自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右脚挣脱出来。 我分不清楚烂泥的深浅,人踩到烂泥,不会马上沉底,但双脚一被困住,几乎丢了半条命,如果烂泥够深,迟早会慢慢的把整个人都吞没。这绝对是要命的事情,我丝毫不敢大意,一寸一寸的挪动着。 我走的很难,但前面的托灯婆子好像顺畅无阻,她对这里的地势极为熟悉,哪儿有泥坑,哪儿是实地,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可她又不肯给我指路,我只能慢慢沿着她走过的路线朝前摸索。如此一来,速度慢的要死,渐渐被托灯婆子甩远了。 又要保命,又要追击,我的压力随即变的很大,托灯婆子不紧不慢的走,不久之后,她的身影模糊了,只剩下手里那点尸油灯的灯光,隐约可见。这老货虽然恨人,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又不想跟丢,所以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拼了命的加快速度。 大概走了有一刻钟,前面那点幽幽的灯火光好像停了下来,这么一停滞,给了我追上去的机会。我双腿沾满了冰凉的烂泥,擦都不顾擦,急追了片刻,尸油灯的灯光又一次清晰起来。 托灯婆子果然停在中途,我追到距离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也随之驻足。托灯婆子蹲在一个烂泥潭边缘,幽然回过头,冲着我咧了咧血红的嘴。 那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泥潭,地势低洼,横洞里潮湿的水汽凝结的水滴都顺着地缝淌进泥潭。泥潭不知道有多深,黑乎乎的一片。 托灯婆子神鬼莫测的呲牙咧嘴,说不清楚她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望着面前这个黑黝黝的泥潭,再看看托灯婆子的脸,我的心骤然一紧。托灯婆子那种谁也猜不透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她引着我走这么远,堪堪在这个烂泥潭边停下来,为的是什么 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急速在心头出现,托灯婆子是想引我入瓮还是想告诉我,五叔已经陷进这个泥潭里了 咕嘟嘟;; 在我心神极度不安的同时,充斥着死气的黑黝黝的泥潭上突然冒出几个大气泡。黏糊糊的烂泥慢慢蠕动着,一窝一窝的泥花上下翻飞,托灯婆子手里的尸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但那点光线恰恰照在翻飞的泥窝里。 咕嘟嘟;; 一颗人头,从蠕动的泥浆里冒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光复 帷帐后面的墙根儿处直挺挺站着十几个人一个挨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篮色,死气沉沉如果普通人看到这些。肯定马上慌神了但我瞟了两眼随即分辨出这不是人是十几个木架子架子外面裹了一张人皮皮子里塞了稻草。 这些东西本是吓不住我的陆家做阴活要接触很多阴物上溯多少年陆家先辈赶尸的时候还穿过人皮坎肩。但一看到帷帐后面塞了稻草的人皮立即让我回想起一个流传在大山里不知道多少年的传说:剥皮庙。 山里人相信神灵相信因果报应老话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山民总是告诫后辈山神爷掌管山里的一切坏事做多了的人会受山神爷的惩罚。 因果报应这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论但过去总是听人说村子里的恶霸或是山匪恶事做了一箩筐连山神爷都看不下去了收了他们的魂。剥了他们的皮把残尸丢在村子附近以此警告后人。 传说山神爷剥恶人皮的地方是剥皮庙神灵的惩罚很残酷。也很彻底剥了人皮不算还要把剥下来的人皮填上稻草把拘来的恶人魂魄填进去放在剥皮庙里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这种传说很骇人再加上剥皮之后剩下的血淋淋的残尸知道剥皮庙传闻的人算原本有点小偷小摸的念头也立即老实了。 剥皮庙的传说流传了许多年从古至今也未断绝过元末明初明军北伐路过太行山区的时候听闻过这个传说北伐成功之后徐达觐见朱元璋把一路见闻讲给他听。朱元璋对剥皮庙的传闻很感兴趣从中得到启发正因为如此明朝建立之后各地的官衙里面都有一个土地祠土地祠不供土地专门用来剥贪官的皮剥完皮塞进稻草挂到衙门里面震慑接任的官儿所谓的剥皮萱草由此而来。 剥皮庙的传说在大山里盛行了那么多年大半人都觉得那的确是山神显灵但只有五叔这样经验丰富的走山人才明白事情并非如此。过去闲聊的时候五叔说过剥皮庙肯定存在只不过跟山神没有关系剥皮庙很可能是山里的“阴仙”修道的地方。 山里人习惯把那些诸如狐狸灰獾长虫之类的野怪统称为“仙家”但同是山精修炼的方式却不一样。有些野物走的是歪路用血食供奉阴神以此修道这种野物是阴仙。歪路比正途来的要快同样的时间别的山精还没开窍拜阴神的阴仙已经通灵。不过阴仙修一辈子只能学说人话却化不出人形。 看到木架子上这些人皮我知道这是供奉而那只白毛老狐狸很可能是一个走偏路的阴仙。 我四处看了看心里很没底功夫毕竟还不到家没有对付白毛老狐狸的绝对把握。可这只白毛狐狸提点小白龙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地下的密室总共这么大除了一面帷帐还有那些供奉阴神的祭品空无一物白毛狐狸跳下来之后不见了踪影全无。我在明处它在暗处形势对我不利。我咬咬牙只能暂时隐忍爬上去之后慢慢的想办法对付它。 想到这儿我抬脚走打算找条能爬回去的路。但是一只脚还没完全抬起来下头的地面骤然一软夯土和稀面糊似的一条腿噗的陷了下去。 不等我把陷下去的腿给拔出来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拉扯的力道非常大三下五除二直接把我整个人都拉了下去。 这一次又陷空了两三丈身子啪的摔到一滩腥臭的泥里。松明子落到一边儿火苗被熄灭了一半忽明忽暗。血腥味浓的刺鼻我不顾一切的翻身爬起来却还是不见白头狐狸的踪影。在明灭的火光中我看到这是一个很小的地洞脚下的泥是黑红色的恶臭扑鼻。 我憋着一股气要跟白头狐狸斗一斗可三番两次都不见它的影子心里又是急躁又是忐忑紧走了两步想先靠着墙壁以免背后受敌。 我举着火把脑子里那根弦绷的好像弓弦从左到右慢慢扫视着。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白头狐狸一跳进来仿佛消失了连影子也看不到。这让我心里很不踏实全神贯注的寻找。布司司亡。 “别躲了出来”我一边扫视一边给自己壮胆现下这种局面是最让人难心的明知道敌人在附近却捉摸不到对方的行踪而自己像一个靶子随时随地都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攻击。 我的声音在小洞下面的空间里嗡嗡的回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渐渐的我有些熬不住了感觉自己真的无法应付这种局面视线马上转移到空间的四壁上看看有没有徒手可以攀爬上去的条件。 啪嗒;;啪嗒;; 骤然间我感觉有水滴一样的东西滴落在头发上那感觉很清晰我心里一惊猛的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抬手一模头发已经被滴湿了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借着火把的光我看看手指尖上残存的水渍。水渍黄黄的带着一股让我感觉很熟悉的臭味。 尸水 我们赶尸接触最多的是尸体对这东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看指尖上的残存液体我认出这是尸水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东西黄拉拉的很恶心人。 啪嗒;;啪嗒;; 头顶的尸水还在滴滴拉拉的滴落这一次陷落下来我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四周压根没有在意头顶的情况此刻不由自主的抬起头身上的鸡皮疙瘩唰的冒出一层。 我看见距离头顶不到两尺的地方头下脚上倒掉着几具死尸死尸已经被剥了皮脸皮也没了眼球耷拉在眼眶外头。几具死尸钟摆一样左右轻轻晃动无声无息越看越渗人。那么多尸体悬在头上不停的晃动带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连我这种长在赶尸世家的人都无法淡定了我一边看一边慢慢的后退。脚步一动感觉有一块东西精准的掉落在脖子里啪的粘在皮肉上。 此时此刻我像一只惊弓之鸟条件反射似的把脖子上的东西给抓了下来。入手一团粘液还有浓重的尸臭。火光一照我看见自己手心里抓着一颗已经腐烂的眼球再抬头看看正头顶上那个吊死鬼低垂着头颅一只眼眶黑洞洞的好像正在死死的注视我。 我的心突突乱跳一把甩掉手里的眼珠子噌的退到墙根后背紧紧贴着墙。退到死角里四周的视野更开阔了一些上方几具没有皮的尸首依然轻轻的摆动。火光照射前方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影子。 心里恨的要死可是没有半点头绪实在抓不住那只白头老狐狸对手踪影全无算我想拼命也没有机会简短的思考了一下我还是打算先退走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再说。 “别走;;” 在我的手刚刚触碰到墙壁上时一道蚊子哼哼般的声响从头上传了下来声音很低但我能听得出那是人的声音而且好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所发出的。 “谁”我注目望去上面好几具悬空的尸体匆忙之下很难判断声音到底是从何处传来的。 “我死的好冤好苦;;”那声音幽幽怨怨的充满了苦愁和不甘。 “你被那只老狐狸诱过来的”我觉得这里的吊死鬼都是白头狐狸给坑死的接着那声音开始追问。 “我在白云观歇歇脚;;这死了;;家里还有娘还有孩子;;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白头狐狸躲在哪儿”我有家传的手艺不怕尸首作祟心里暗暗的冷笑死掉的尸首绝对不可能开口说话我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亏不可能不长记性。我猜测是白头狐狸在搞怪当时也不拆穿继续装着跟吊死鬼交谈。 “它顺着那边跑了;;”幽幽的声音仍然蚊子一般的哼哼着:“好心人;;把我放下来找块地埋了吧;;我住在歪脖树要是得空劳烦跟我家里的老娘说一声她儿回不去了;;” 幽怨的声音像是哭诉声音凄惨听的人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松懈更不能心软。 “你吊在什么地方我看不到你。”我佯装没有察觉在尸体间里左右寻找。 “在这儿;;” 呼;; 一具尸体骤然晃动的猛烈起来前后摇摆好像要引起我的注意。我应了一声暗中做好了准备一步一步的朝对方走过去。 “等着我这把你放下来。”我暗暗握住刀只要找到那只老狐狸绝对不会留情。 第二百六十八章决战 g`c虽然山脚下一溜几十个人一言不发但仅从他们的衣着外貌上还是能看出这些应该都是普通的庄稼人。,山里地薄。日子过的苦家里头的男人常年累月劳作。才能勉强混个温饱。这几十个人破衣烂衫脸都被晒的黝黑。 我害怕白头狐狸设伏同时又有点担心从白云观逃走的瘦子回去引来山刺不过看清楚这几十个人的长相后心踏实了。山里人大多数是老实巴交的没有害人的心。只不过在这深更半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几十个人一溜蹲着那场景总是显得有点不对劲。 “老哥。”我朝着一个满脸皱纹叼旱烟袋的老汉问道:“你们是哪儿的是方家峪的” 我想着这附近几十里只有方家峪一个村子这些人大概是村里的人。叼着旱烟袋的老汉没回话跟木头似的两只眼睛呆滞的看着我。 这时候我感觉到山背间的阴气阴气有些重。但山背是常年不见太阳的地方。阴气本来比别处浓山里的巫婆神汉有时需要做泥偶都会到山背这边来取“背阴土”。这股莫名其妙的阴气让我很不安我只想抓住白头狐狸不想招惹其它麻烦。看到眼前这一幕打算绕路离开。 在我迈步的同时脊背一阵发凉因为我感觉到背后突然多了个人。 紧跟着身上装干粮的小包袱一下被人拉住了使劲的扯。我没防备差点被扯倒。我跟着五叔从小练功夫反应还是快的一侧身恢复身体平衡同时唰的转过头。 等我转过头头皮顿时紧了一圈。 我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赤着上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脸上也没什么肉因为瘦的不像样眼睛显得异样的大。两个小孩儿双手死死拉着我的小包袱抿着薄薄的嘴唇想把包袱抢走。 我先是一惊两个小孩儿竟然能悄无声息的跑到我身后硬夺我的东西我却无所察觉。但他们抢的是干粮袋子无甚大碍。 可再转眼一看两个小孩儿的大眼睛里完全没有少年人那种纯净的灵动满满都是死气与此同时我看见他们的肚皮上各有几个血窟窿。好像是被刀子捅了之后留下的伤伤势很重几个血窟窿都是透心凉。 “放手”我低喝了一声看到这儿不用多说我也知道这两个孩子不是活人是人死之后留下的一道“念”也是俗称的脏东西。陆家最擅长对付这种脏东西我随手从身上抓了把血米兜头撒过去。 哇;; 两个小孩儿明显没有什么道行被血米一撒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的逃到山脚几十个蹲着的人身后猫腰躲了起来。 “你们是一伙儿的。”我眯着眼睛越看越清楚除了那两个皮包骨头的小孩儿之外剩下几十个老老少少的男人全都死气沉沉眼睛里没有半分活气。 我不愿招惹麻烦但受到威胁的时候绝不会束手擒。我抓了一大把血米又挑起狗头灯陆家独有的辟邪符箓在灯盏上隐隐发光。狗头灯压制一般的邪祟非常有效山脚那几十个死鬼没有什么大本事狗头灯一亮全都蔫了。 噗通噗通;; 叼着旱烟袋的老汉突然跪在地上周围那些“人”也跟着跪了一地。我只当他们怕狗头灯心里有了把握把灯举的更高想占据绝对的主动。 “小兄弟”旱烟袋老汉跪在地上一边不停的磕头一边哀求道:“你是有本事的人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死了归不了家的放我们走吧;;” “小兄弟求求你求求你;;” “放我们回家吧;;” 旱烟袋老汉一开口其它“人”都七嘴八舌的哀求起来说实话我是山里人对那些辛苦劳作的庄稼汉有种与生俱来的同情但鬼和人是不一样的人说话的时候还能从他表情眼神里分辨话的真伪从鬼身上辨别不出。这些“人”哀求的凄惨我心里软一时间却又不敢全信在原地犹豫起来。 旱烟袋老汉年纪最大好像是个领头的他惧怕狗头灯不敢靠近在那边跟我解释。他说他们这帮人有方家峪的还有三阳坡的都是附近百八十里内山村里的人。 “咱们死在这儿有六七年了被法物压着脱不了身;;”旱烟袋老汉朝身边不远的地方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土层里隐约埋着几根木桩碗口那么粗露出地面有三寸高被土屑杂草覆盖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木桩是柏木断面雕着几个青面獠牙的鬼头用清漆涂过十年八年之内是烂不掉的。 “五仙观的五鬼桩”我皱皱眉头五仙观是解放前横行山区的一个邪庙聚集一帮心术不正又恶贯满盈的神汉抗战的时候投靠过日本人做了不少恶事名声臭的要死提起来让人牙根发痒。抗战胜利五仙观马上遭到围剿除了寥寥几个侥幸落网的剩下的全被枪毙。 看到地里埋的五鬼桩我恍然大悟这些人被五鬼桩压着死了之后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再过几年执念变淡会彻底消失在世间。 “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这帮人很可怜心里的抵触顿时少了很多。 这帮人跪着不动旱烟袋老汉直起身子把事情讲了讲。这个事儿是在七八年前那时候鬼子还没投降山区里的游击队和根据地很多老百姓巴望早点打走鬼子明里暗里很帮着游击队因此很多山里的村子都受过鬼子残酷的报复和围剿。旱烟袋老汉是方家峪的人七八年前一队日本鬼子在伪军的配合下到山里招人说良乡那边修炮楼需要民夫修炮楼的每天有白面馍馍吃。 那时候的人恨死了鬼子宁可饿死也不会吃这碗饭任凭翻译说的天花乱坠一个应征的都没有。最后鬼子强行从村里掳走了四五十个男人。 这些人被抓走之后才知道除了方家峪还有几个村子各被抓了不少人被抓的民夫全部集中在一起而且根本不是去良乡修炮楼。 “那些畜生把咱们抓到这儿。”旱烟袋老汉回身指了指山背道:“来挖地道。”布司司弟。 小日本不知道要干什么一些工兵配合民夫在山下面不停的挖掘地道挖了一年多谁也说不上究竟挖到哪儿了。在这里呆的日子久了民夫也多少了解一些情况一年多以后小日本可能打算放弃这个地方抽走了工兵部队还炸毁了山下部分被挖出来的地洞和通道。 这个事情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日本人修的不是正规的军事掩体也不是什么建筑工程反正是朝死里挖。挖掘过程中五仙观也来过几个穿道袍的人拿罗盘在下头捣鼓。 在施工最后一个月里民夫都被闲置了一些人私下说下头可能挖出了什么东西。山下头是一条主通道两边有大大小小的洞民夫平时吃住都在洞里不准到地面上来。被关在地洞闲置期间每天都能看到大队的日本工兵在主通道进进出出。 “他们挖出了什么东西” “谁都不知道。”旱烟袋老汉摇摇头这个事日本人做的很隐秘他们快要撤走的时候破天荒的把所有民夫都驱赶到地面上露天看管起来。旱烟袋老汉心眼实在不过此时也能猜测出来日本人肯定在下面挖到了东西不想让任何民夫看到这些所以刻意避开他们。 我本来只是为了问清楚旱烟袋老汉他们这帮人的底细和来历但是听他讲起这些之后觉得日本人所做的是件很神秘的事所以追着问让旱烟袋老汉继续讲下去。 “小兄弟跟你商量个事。”旱烟袋老汉唯唯诺诺跟我道:“老汉看得出小兄弟你是个有本事的等事讲完了你能不能把那个劳什子桩子给挖出来;;咱们都是死过的人了不巴望再还阳想回家看看看看咱们的村子;;” “一定。”我不假思索:“算你不讲我一样放你们走。” “那是天大的恩情了咱们都念小兄弟的恩;;” “你们在这里挖了一年多中间没挖出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小日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事难说。”旱烟袋老汉道:“鬼子从来不把咱们当人看会跟咱们说这些话不过来这里干活干到两三个月的时候五仙观的两个人到下头看地洞里阴潮他们吃饭的时候喝了酒嘀嘀咕咕的咬耳朵咱们村的六子模模糊糊听他们说鬼子在这里挖山是为了找一辆马车。” “马车”我猛然听到这个信息心头顿时一震:“什么马车” 感谢大家 三脚羊的生命很顽强,被丢弃后一般都不会死。篮色,这是天注定的奇物,从小知道借助一切外力去修行。修行这个事情,很玄奥,人会修行,那些山精野怪同样也会。俗语说,人是万物之灵,在修行上占了很大便宜,而山精野怪至少要苦修很多年,才能生出灵智,然后化形也是化成人形。于修行一途,三脚羊和人是站在一条起跑线上的。三脚羊的命势偏,但非常强,天生是鬼魂的克星,经常出没在坟场还有埋尸地,能噬魂驱鬼。 道家的一些野史中记载,三脚羊随着年岁的增长,胸前那条前腿会慢慢的萎缩消失,年岁越大,前腿越短,如果活的年头足够长,道行足够深,整条前腿将彻底无影无踪,两条后腿和人一样直立行走,而且化出一半人形。 传闻,化出一半人形的三脚羊,是半个“重阴身”,长生不死,可以往返于阴阳两界。修到如此境界的三脚羊,是阴神。之前在白云观出现的白头狐狸拜的阴神,很可能是三脚羊所化。其它山精野怪,无论有多大的机缘造化,成仙得道,都不可能和三脚羊一样修成阴神。 幼年时看过的关于三脚羊的传闻,如今统统浮现在脑海里。凹坑里的三脚羊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死的还是活的。但转念一想,指挥所里那台老电话机发出的咩咩声,和这只三脚羊不会没有关系。 想到这儿,我一下子惊悚了,唰的站起身,难怪主通道里死了那么多人,却察觉不到半点怨念,冤魂全都被三脚羊给吞噬殆尽。 凹坑里的三脚羊显然不是阴神,前腿还在,但对付它,我半点把握都没有。身后的四具腐尸被狗头灯镇着,不敢靠近,我踌躇再三,实在无法判断凹坑里的三脚羊是死是活,它一动不动,身子都被裹在冰里,看上去像是没有知觉了。然而老电话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那种怪异的叫声不是三脚羊的,还会是谁的 难道我心里猛然哆嗦了一下,猜测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第二只三脚羊 唰;; 在这个时候,凹坑里的三脚羊突然睁开了眼睛,上方的冰块咔擦碎裂,三脚羊抬腿跳出凹坑,在我面前稳稳的站住。它只有三条腿,但站的和一座山一样,羊头高高昂起,好像是这片阴幽世界的王者。 咩咩;; 三脚羊叫了两声,那声音和在老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一般无二,但此时此刻,它的叫声里带着一种戏谑和得意。我感觉浑身上下的皮不由自主的收紧了一圈,这只三脚羊距离阴神还远得很,可即便如此,它从凹坑里一出现,如同有一大团凝结成冰的阴气扑面而来。 哗啦;; 四具腐尸看到三脚羊出来,立即转头绕过狗头灯,拖着脖子上的铁索爬了过去。三脚羊抬抬前腿,低头咬了一只尸死菇,慢慢的咀嚼,它气定神闲,好像一切都已经在它的掌控中。我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要么以命相搏,要么束手待毙,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条路走。 咩;; 三脚羊慢慢吃掉尸死菇,三条腿以一种很奇特的姿势迈动,朝我走过来。我不可能束手待毙,横竖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等三脚羊走近,我捡起地上的狗头灯,连灯盏带灯油一起丢过去,自己握着刀,飞快的跳到三脚羊身旁,一脚踢开正在地上蠕动的一具腐尸,用力朝羊身猛捅。 咔;; 锋利的刀尖像一道闪电,直刺过去,三脚羊连动都没有动,扭头看看我。这种东西不是人,可它的目光里,却带着强烈的情绪,它明显对我有些蔑视。我不理会它的目光,一门心思的想先占据点主动。眼瞅着刀子将要刺到三脚羊身上的时候,一股阴冷的让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寒气,顺着刀尖唰的蔓延到了整条手臂上。 这是一阵极其慑人的阴气,三脚羊吞噬怨念阴灵,身上聚集的阴气浩如江海,赶尸人从小吃苦练功,是为了抵御阴气,像我这样的体质,算走到万人冢里,也不会被冻的开不了口。但那么浓重的阴气完全凝聚成一个点,让人受不了了。比如说一百斤的力道,撞击在人身上,如果这人身强力壮,尚能承受,可是一百斤的力道聚集到一根针上面,铁皮也得被刺破。 我感觉手臂先是一麻,紧跟着木了,肉眼甚至能够看见至寒的阴气把皮肉乃至血液都冻结起来,胳膊上结出一层闪着蓝光的冰,血肉通透了,连肉里的根根血管,都透射的清清楚楚。 当啷;; 手里的刀子应声落地,阴气蔓延的速度极快,从胳膊渗到半截身躯里,一瞬间能把人冻成一大块冰坨。我心里暗暗叫苦,胳膊完全木了,等两条腿也被阴气冻住的时候,是万劫不复的死期。 然而,脑子里的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急速蔓延的阴气在胸口处猛然一顿,好像被拦住了,再也无法延伸半寸。尽管胳膊脖子连同肩膀都结出了冰花,可心窝的热气还在,我绝对不是三脚羊的对手,实力差的太远,拼命也没有用,所以阴气被阻住的同时,我转身跑,只跑了两步,一阵铁索抖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哗啦缠住脚踝,整个人又被拖了回去。 我不肯这么死掉,翻过身抬腿用力蹬过去,三脚羊扭扭身子避开这一腿。情急之下,用力过猛,一脚踹出去之后,身体失衡,结结实实在地上打了个滚,脑袋砰的摔到三脚羊面前。身体本来冻的生硬,这一下又摔的很重,脑袋嗡的一响,眼前冒出无数金星,差点晕过去。 咩;; 三脚羊叫了一声,低下头,嘴巴离我的脑袋最多三寸远。我虽然被摔晕了,但反抗的意识还在,看着羊嘴几乎要啃到脑袋上了,顿时心急如焚,想要支撑着爬起来,可是被冻得结冰的手臂压根不听使唤。 呼;; 三脚羊朝我的额头哈了一口气,哈气冷到极点,好像一股轻飘飘的白烟,我感觉一根尖利的针猛然从额头刺进头骨,整颗脑袋仿佛要裂开了似的,疼的要死要活。剧痛再加上恐慌,我猛的大喊了一声,腾身跳了起来。 这一下跳的很高,眼前一阵眩晕,意识仿佛昏迷了短短一刹那。一刹那后,脑子好像清楚了,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还未落地,本来以为这一次又要掉下去摔个半死,但与此同时,我又觉得一百多斤的身躯仿佛一朵飘忽的云,在离地一丈高的地方晃来晃去。 略一低头,我懵了,因为我看见自己的身躯,一动不动的平趴在下方的地面上。那只三脚羊歪着头,目光里的得意已经溢出了眼眶。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身躯 我来不及惊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彻底被这个念头给吓住了。 地面上的自己的身躯,绝对不是幻觉,之所以能看到这些,是因为我的魂魄离窍了。 陆家信奉道门,道家理论,认为一个完整的人是由魂魄和肉身融合而成的。但魂魄和肉身并非一个整体,魂魄主宰肉身,肉身只是暂时的庐舍。正因为这样,道家修行中,才会有出窍夜游之说。 我从来没有练过道家出窍的法门,我的魂魄,是被三脚羊硬逼出来的。这种东西善于吞噬阴灵魂魄,尤其是我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人,魂魄被逼离开肉身,能勉强保持不散已经是万幸,更不要说反击。 这只三脚羊,要吞我的魂。 我没办法逃走,局面完全被三脚羊掌控了。它仰着头,看着我的魂魄在上方杂乱又无助的扭动,羊嘴开合之间,一股莫名的引力在周围浮动,我的魂魄像是一缕烟,不由自主的想要钻到三脚羊的羊嘴里。 这次可能是死定了 我无法反抗,也没有反抗的机会,我简直不敢想象魂魄被三脚羊吞噬之后会是什么后果。肉身没有魂魄,是一堆死肉,难道我的魂被吞了,肉身也要和那几具腐尸一样,被种上尸死菇,供三脚羊食用 我万般无奈,又万般不甘,却无力改变死局。三脚羊的羊嘴越长越大,脖子越伸越长,只要眨眨眼睛的功夫,我的魂魄会被它吸走。 第二百六十九章以道退敌 我一步跨上古桥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对岸跑骤然间一个大浪从脚下的河面涌到桥上。整座桥一下子垮了我在桥中央的位置。进退维谷脑子尚未转过弯身体已经随着垮掉的石桥落进水中。 河水冰凉刺骨流速很急人一掉进去身不由己的随着水漂下去没有一丝光亮我的水性又不好黑灯瞎火的一阵扑腾感觉算不被埋在洞里也要淹死在这条汹涌又冰冷的暗河中。 在我随波逐流的时候远远的另一边一点幽幽的火光逆流而来在这片漆黑之中那点光亮分外显眼。我努力踩着水半截身子浮出水面望向那点突如其来的火光。 那很像一条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快速的朝这边驶来。 那条船越来越近依稀能看到船上的驾船人。我已经挣扎的手忙脚乱燃着火光的小船还没到跟前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全力扑腾着靠近船只双手用力扒住船舷。 但是紧跟着我的头皮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我双手扒着小船的船舷用力一撑上半截身体一下浮出水面。小船上亮着一盏幽幽的灯昏黄昏黄的却足以把船上的情景映照的清清楚楚在我出水的一瞬间。一眼看到了小船上的驾船人。这个驾船人的身材很高大破衣烂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他一边僵直的握着一根船桨一边抬起头冲着我咧嘴笑硕大的嘴巴一咧咧到耳朵根儿露出两排发黑的牙齿。 黄有良 我压根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他整个人顿时僵了呆呆的不知所以。在我扒住小船之后船只随后掉转方向顺着汹涌的水流一路冲去。水花不住的飞溅到脸上我抽出一只手抹掉水迹警惕的盯着黄有良。这个人应该早断气了但他身上肯定隐藏着什么玄机以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几次出现。 心头翻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石嘴沟的变故是从黄有良开始的。如果不是他五叔断然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怨黄有良还是恨他心情很不平静慢慢伸手握住腰里插着的砍梁刀想一刀先劈翻他再说。 “喵;;” 我的手刚刚握住刀子黄有良咧的有些吓人的嘴巴里冒出一声清晰的猫叫。他的眼睛随即瞪的圆溜溜的活像两只圆睁的猫眼。我马上紧张起来不敢上船扒着船舷撑住身体黄有良一声猫叫已经开始腐烂的身躯微微一晃伸出一只手朝我慢慢抓过来。 我的神经本来是紧绷着的黄有良一动我握着刀子不由分说猛砍过去。水流相当急这一下动作太猛仅凭一只手难以在激流中牢固的扒稳船舷刀子还没砍到黄有良身上一个急浪直接把我甩了出去。 湍急的水流瞬间把小船冲出去很远我在水里转了几个圈双手胡乱抓着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危急之间浑身上下好像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借这块石头的力飞快的脱身爬上河岸。黄有良的小船还在水流中徘徊我什么都不管了转身跑。 地洞里依然闷响不断暗河两边接连坍塌飞扬的尘土像一团浓雾遮蔽视线。我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为了脱身完全是凭记忆中的路线在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进入横洞的大坡脚下。 当我跑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彻底天塌地陷了巨大的横洞开始成片的垮塌连同整个马牙山一起要倒塌成平地轰隆声不绝于耳我连滚带爬的爬上大坡出了横洞仍然不敢停步我一边跑身后的马牙山一边剧烈的震动如同一座高耸入云的楼宇塌陷了在巨响和飞扬的尘土中山头塌了大半截。 事情这么结束了 我至少在只剩下半截的马牙山前呆立了个把钟头心里又苦又涩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马牙山是什么地方五叔为什么诈死闯进那道神秘的大门石嘴沟的陆家早已经得知马牙山的秘密所以才把这里设为家族的禁地 说实话我很不甘心不甘心所有的秘密都随着六叔的离去而被掩盖但我年纪虽然还不大却懂得一个道理有些时候人是不能不面对现实的。 手里只剩下那个“恶鬼”临危塞过来的兽首扳指我擦掉扳指上残留的血迹脑子混混沌沌好像一个流浪了许久的人没有目的茫然的转身朝远处的山野走去。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回石嘴沟盲目的走了半天心神恢复我想起米婆的尸首还在家里。做事有始有终她是我请来的无论如何我至少得把她送回去。 我顺着来路走心里琢磨着五叔在家里住了那么多年或许会留下一点有用的线索供我查找所以步伐愈发快了。 我是昨天黄昏时跟着脚印进了马牙山的在里面折腾了有四个时辰出山时天还没有完全亮。马牙山到石嘴沟只有一条路走到临近族坟的时候我想把五叔的空坟填好以免有人经过时看到空坟会说三道四。 然而还未真正靠近族坟我突然看到族坟边上一个挨一个的站了很多人。这时候正巧是黎明之前天色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灰扑扑的没有远照的光族坟那边的情景看的不怎么清爽。隐约看到那群人至少有好几十个一动不动的站着无形中堵住了那条归家的路。 接连遇到变故让我的警惕性很高模模糊糊看到路口那些人影我随即放慢脚步眯着眼睛看。可距离还远凝神也看不清楚眼下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意图。我只是觉得奇怪石嘴沟附近人稀很少会成群结队的跑到陆家的地头来。 我想把对方看的更清楚一点一边想一边试探着慢慢朝那边走。我猜测着这会不会是小岭坡的人因为米婆的事情才结队赶到石嘴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米婆离家不过两天时间死讯还未传回小岭坡的人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跑到这儿来。 走着走着视线清楚了些我看出那群人都是男人有高有低有老有少一动不动站着好像几十根木头矗在原地。 “是谁”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接着不敢走了停下来朝那边问了一句。同时也做好了退走的打算如果形势真的不妙我抽身能逃跑。 几十个人寂静无声没人搭腔。不过我的话音一喊过去人群最前头的一个人慢慢朝前走了几步看样子好像是领头的。 但是这个人的脚步一动我心头的不妙更加强烈因为我能看出对方的双腿是僵的腿上似乎打着夹板膝盖转不过弯走路的样子既难看又诡异。 “什么人”我心里全是警惕把手里的松明子举高了些。 那人依旧不搭腔僵着腿慢慢的朝我这边走他走一步我退半步双方的距离拉近了点儿而且天色也再渐亮。事情很异常我没了五叔照应孤身一人应付不了大变所以打定主意先跑了再说。 但是在我拔脚想走的一刻对面那人恰恰走进了视线可及的范围中我一下子呆了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面熟。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脑子车轮般的飞速转动在记忆中仔细回想着。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面熟这种感觉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仍旧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面熟。 片刻间那人又僵僵的走了几步在离我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了他一言不发跟我对视着。赶尸人的先天预感一般都比较强我也在努力的感应起码到现在为止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可那种诡异的面熟感让我一想停不下来了有些走神。 “你;;是谁”我想的头晕脑胀忍不住开口去问。叉向团弟。 可对方始终不说一个字仿佛有意让我去猜让我去琢磨。 啪;; 手里的松明子将要燃尽啪的炸响一个火花火花迸出的一刹那间脑海里猛然一动我隐约想起这个面熟的人是谁了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第二百七十章大西沟 心里一霎转过成百上千个念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面前这个一声不响的人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五官长相其实很端正。但面庞上总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气息。看着对方我的眼神直直的。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震惊还是畏惧甚或其它。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着他会觉得莫名其妙的眼熟。 我们石嘴沟陆家破败之后家里剩我和五叔两个人说到底五叔既是我的长辈同时又是我年少时的玩伴带我走山跟我讲些山里和家门的故事。我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年了五叔给我看过一个相册子。对于那时的山里人来说这绝对是很稀奇的东西。相册子里的照片不多有一张是我祖父的故照五叔跟我讲过。 祖父生于前清。相册子里的老照片是他当年远行到湖南的时候一个当地朋友托人照的。祖父叫陆谨是上一任陆家的家主我出生的那一年。祖父恰巧过世了我没见过他。 五叔当时跟我说老相册的时候我年岁不大他说什么我听着似懂非懂小孩儿心性。前脚听到些话后脚给忘的干干净净。然而我对这张照片留有印象因为从陆家的历史来说陆谨这个人或者说他主持陆家的那段时期。是石嘴沟陆家彻底由盛转衰的重要转折点。 祖父陆谨有六个儿子个顶个的本事那应该是近百年中陆家最兴旺的时期。但在祖父手里陆家衰败了而且死了人。我不知道叔伯们是怎么死的曾经问过五叔他含糊答过。我不明里不过暗自猜测叔伯们死的很惨因为每每问到往事五叔的表情和眼神里总有一种消退不掉的哀伤。我怕他难过以后不敢再问。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张老照片里的祖父陆谨此时正站在我面前不足三丈远的地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和心神同时僵住了意外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这个很似祖父陆谨的人从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那么定定的站着。当时我第一个反应是家门的水好深五叔刚出了事情去世十几年的祖父陆谨又突然出现了。我甚至想过难道祖父和五叔一样都是诈死 可再一转眼我一下子看见面前那个人的身上全是土头发上顶着细碎的土屑那样子好像刚从土里钻出来似的。 我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随即瞟到族坟那边天色正在慢慢发亮尽管不如青天白日里看的清楚可我仍然隐隐约约的看到陆家族坟的坟包好像被挖开了几十处坟地里到处都是有深有浅的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管我信不信事情已经摆在面前。 面前的祖父陆谨还有他身后那几十个木然站着的人都是刚从陆家族坟里爬出来的陆家族坟葬的都是陆家人从祖父再到曾祖高祖太祖前前后后无数年间族坟下葬的家主估计全在这儿了。 这一幕是足以把人吓瘫的。我瞠目结舌整个人完全呆若木鸡总觉得不可思议。一群陆家的老尸前后间隔的年代长远的不可追溯按照正常情况死人下葬三年化尸意思是至多三年尸首会腐烂的只剩下白骨。但面前这一大群刚刚从族坟里爬出来的陆家先人尽管破衣烂衫尘土满身可他们的身躯却是完好的宛如不腐的金刚佛陀肉身永固。 我说不出话也不敢乱动面前的祖父陆谨慢慢挪动脚步双腿直直的又朝前颠了颠他一动身后的尸群也跟着移动着几十个人聚拢到一堆已经站到了我跟前。 唰;; 祖父陆谨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他的眼睛很浑浊眼白眼球混成了一团泛着死灰的暗光。我的双腿发软情不自禁的想跑可脚掌好像长在了地里动都难动。 任谁遇见这样的事都不可能不怕我额头上脊背上都是冷汗不知不觉间上下叩齿。但哆嗦了半天猛然转念这些都是陆家的先人无论他们的尸身如何诡异我是陆家的子孙祖宗们总不会害我。 “我是陆家人”我不知道这样说话能否跟这些祖宗们沟通却急着表明身份五叔出事紧跟着族坟又大变这让我意识到或许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了:“我是陆家人;;” 祖父僵直的腿又开始动朝我走了半丈远双方的距离更近了我能看见他的灰眼睛还有一身阴土。做赶尸的感官很强我的嗅觉尤其灵敏五叔诈死时间太短尸首不及放置下葬了我嗅不出但祖父身上一股很重的坟土味还有死了多年的人特有的阴腐气这些特征无法作伪祖父必然是过世了不可能诈死的。 一大群从坟里爬出来的祖宗都不说话死人是开不了口的。我又呆了这个样子断然不可能沟通交流他们为什么从坟里爬出来爬出来要做甚我无从知晓。 哗;; 在一群陆家老尸聚集到一团的时候刚刚要发亮的天色又猛然阴沉下来头顶全是厚厚的铅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黑压压一大片黑老鸹这是顶晦气的东西平时山里人偶尔遇见一只都要洗手烧香如今却像是整个太行山的老鸹全部集中到石嘴沟了。 无数黑老鸹成群结队的慢慢朝西边飞走了天还是阴的很我急的不得了陆家过去有一本ジ问尸经ス专门用来跟死人过话但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学会现在守着祖宗的尸体干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簌簌;; 骤然间一只足足有指甲盖那么长的黑蚂蚁无声无息从祖父的耳朵里爬了出来。赶尸人经常在坟地里活动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见识都全部收集整理起来一辈一辈的往下传。我认得出这只黑的发亮的蚂蚁是坟地里才有的“尸蚁”吃腐肉长大的别的地方见不到。 第一只尸蚁一爬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祖父的耳朵鼻子里不停有黑蚂蚁朝外涌动。后面那些陆家老尸的耳鼻七窍里也有尸蚁一只一只的爬出来。 尸蚁不计其数数都数不清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祖宗们的身躯爬下来在地面的草皮间蠕动着。我已经完全懵了看着成千上万只尸蚁在草皮上聚成黑压压的一堆。 我抬头看看面前的祖父祖父的尸身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灵智可他说不出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好像流动着一缕光。他的一条胳膊微微抬起来尸体的关节都是僵的胳膊肘和膝盖一样不能转弯祖父的手臂抬了抬朝着地上一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看密密麻麻的尸蚁都在地上趴着不动猛看上去黑漆马虎的一片但再看第二眼这么多尸蚁好像在地面上聚起了几个字。 我顿时明白祖父陆谨肯定有话要说只是说不出来用这种另类的方式把要说的话传递给我。 我看看祖父他的手一直朝地面指着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再低头看看黑压压的尸蚁聚拢出来的几个字愈发清晰可辨。 “陆家的事全靠你了。” 蚁群显出这八个字字面意思是很清楚的可我一时间却理解不了。目光不断在字迹和祖父身上来回游弋期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但是一个已经死去十几年的人能传递这八个字已经很不容易。 铅云在翻滚天空时明时暗祖父陆谨的眼睛里那缕灰色的光始终不灭此时此刻我似乎看见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渴求和希冀。 陆家的事全靠你了;; 我的心完全沉浸在这八个字里遭遇了这么多算是个傻子也知道石嘴沟肯定遇大祸了然而连五叔那样的本事尚且解决不了我又能做些什么叉向团划。 我一直在想心情也像是被头顶的乌云压的死沉死沉的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身前的祖父陆谨连同后面的陆家祖宗们已经迈动僵直的腿从我身边穿过去慢慢朝着远处走了。 他们已经被下葬了那么多年而今从坟里爬出来显然不止要给我传句话那么简单。但无法交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干什么。所有的老尸沿着唯一的一条路一直走着我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心说总要看个明白。 带着这个念头胆气一壮我马上掉头追上去尾随在祖宗身后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突出重围 dc`````“去阴间” 小狗子告诉我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接受不了也面对不了我想要调转方向。,飘回田奶奶家。我虽然病的很重却不至于病死。我是个活人我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躺在床榻上的躯壳而飘然远去。 “你放我回去行不行小狗子”我挣脱不开小狗子的束缚央求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去阴间的人谁还能没个未了的心愿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还没死只剩下一口气了只不过早死一步咱们在路上搭个伴这有什么不好”小狗子突然停了下来指着身后道:“算我放开你你还能回去吗” 顺着小狗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眼全是一片沉沉的昏暗身后的村子已经不见了。周围昏天暗地陌生的要死。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地方天地仿佛回归了混沌我看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回去的路。 “没有人带着你在这种地方。你飘来飘去迷了路最后魂儿会散去。”小狗子警告道:“魂儿真的散了那你连去阴间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那些留在阳间的故人怎么办”我很难过为自己也为别人。我想象不出田奶奶那样善良的人回去之后看见我已经冰冷的尸体会如何也想象不出一腔热忱想跟我得个道果的老狐狸会如何。 还有五叔还有山杠爷。甚至;;还有银霜子;; “你这个人啊真是死心眼。”小狗子又开始带着我朝前飘一边道:“如果不急着赶路咱们死了以后魂儿还能在阳间逗留或者托梦。或者过阴给阳间的亲人留句话可是今儿是六月初六是黄泉宫大开的日子等我们过了奈何桥马上能轮到托生转世我急着赶路是为了这个也是为了你好啊。” 小狗子说的话可能不假平时人说的“鬼”其实是滞留在阳间的阴魂有些孤魂野鬼迷失了前往阴间的路在阳间可以滞留好几十年甚至更久但它们失去了托生的机会阴魂一散整个人算彻底消失在世间。 “去托生是不是要过奈何桥”我一听这些再看看周围已经完全陌生的环境渐渐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每个人都要过的阴阳有隔谁也不能例外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汤一喝忘了前生的事好好的投胎重新做人。”小狗子道:“谁都舍不得离开爹娘可这没法子。” 可能因为小狗子是天赋异禀的人和三脚羊一样都受天命而且早夭所以那个坐马车赶到他家的“人”破例多说了一些告诉他很多话。按照正常的规矩亡魂里面那种寿终正寝自然死亡的人是首先托生的我和小狗子这样暴卒的得往后排。但六月初六黄泉宫大开宫门大开时赶到的亡魂都能立即托生。 小狗子肯定不会欺骗我别人怎么告诉他他怎么转述给我但我听着听着不免有些怀疑因为民间有一些关于阴间的传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六月六黄泉宫开门之类的传说。 但怀疑刚刚冒出来我突然又想起黄三郎前几天告诉我的那些事:只因为阴间的大门被人移到了太行山所以阴间的一些成规很可能也随之更改。叉反记巴。 “小哥你别想那么多了。”小狗子道:“很多人死了都不甘可咱们毕竟是死了啊死了要走死人的路。” 交谈之间我们两个已经飘的远了前面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漆黑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光亮那是头顶一轮好像太阳又好像月亮的东西那东西斜斜挂在天际散发着一种昏沉的暗光。脚下的大地一望无垠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草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没有平坦的向前延伸。 这一切都给我一种死寂的感觉。可能这是前往阴间的路。黄三郎说过活人看到的阴间和死人看到的阴间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死永远不可能目睹真正的阴间是什么样子。 我感觉又苦又涩或许这一次自己能够看到阴间是什么样子可这是用多大代价才换来的结果。 我和小狗子一直在飘飘的很快那轮如同太阳一般的东西始终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淡光四周本来非常寂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看到一条又一条白白的影子从未知的角落中钻出来急速朝前飘动。 “都是去阴间的亡魂。”小狗子道他魂魄中那股淡淡的红光已经完全消失阳气散尽。 世间太大了每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死去。我猜测不可能每一个刚死的亡魂都能和小狗子一样知道六月六黄泉宫开门的消息能了解这些的只是一少部分亡魂。但仅仅这一少部分亡魂已经数都数不请我和小狗子又飘了一段前后左右的白影子密密麻麻和赶集一样朝前方涌动。 魂儿是飘着的夜游的人魂魄一夜能游历四海那种飘动的速度可想而知。身在此地已经忘却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平坦的大地好像隐隐到了尽头极尽的远处有一片淡淡的白光。 “快要到了。”小狗子道:“我们再快一点。” 所有的白影子全部都涌向大地尽头那一抹白光处越飘越近。等距离缩短的时候我看到那片白光如同一道墙阻隔了阴阳两界。 “穿过这片光到了真正的阴间。”小狗子一步都不停这道墙一般的白光是阴阳真正的分界一旦跨过去再也回不来但这些白影子已经是死去的亡魂除了阴间再没有可去的地方我们两个在白光附近稍稍慢了点身后无数道影子从身边无声无息的飘过一头扎进了白光中。 我还在犹豫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被小狗子勾走魂魄时还有一口气在我不算是真正的死人。但此时此刻已经身不由己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小狗子用力拉着我身后的影子一拥而上轰隆从淡淡的白光中冲了进去。 白光后面是另一个世界。 头顶那轮太阳般的东西还斜斜的散发着昏光眼前出现了一条路很窄的路弯弯曲曲的延伸着路两旁是漆黑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涌进白光后的影子都安静下来一个接一个的跨上了那条狭窄又漫长的路。 “好啦我把你带到了地方也不用你谢我。”小狗子终于松开了手嘻嘻笑道:“盼望你能投胎到个好人家下辈子可以长命百岁。” 我很无奈面对这个善意把我硬拖进阴间的小亡魂我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怪他。 我明白这时候已经进入了真正的阴间即便我有再多不甘有再多执念都回不到从前的那个世界了。 我只能被迫朝前走。 数不清的影子一个一个走上了那条路阴间没有一丝丝阳间的气息我和小狗子一前一后挤到那条路上。这是深渊中唯一的一条路错走一步可能掉下去。我走的战战兢兢却还是忍不住伸头朝一旁望不到底的深渊中看了看。昏黄的光照射不到深渊的深处只能看见一团黑暗我隐隐听见了有一缕水声。 “别看了你看不到的。”小狗子在前面头也不回的道:“我们现在走的是黄泉路深渊下面是黄泉河。” 黄泉路漫无尽头所有影子都安安静静在这条深渊中的路上走着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深渊下的黄泉河偶尔翻起浪花传来一阵隐约的水声。 走了不知道多久这条黄泉路终于走到了头前面依然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上架着一座桥。 “小哥黄泉路之后是奈何桥。”小狗子回头道:“过了奈何桥我们要忘记前生的事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有缘的话来生还能再见。” “来生再见;;”我一阵说不出的恍惚仿佛一辈子的感慨全部在此时喷涌而出。 即便有来生还能再见吗一次转生是一个轮回轮回之前的一切在轮回后都化成了尘烟。无论前生多么亲密的人算来生相遇可是他们谁还能认出谁 走到这里脚步已经无法停止所有的影子跨过黄泉路踏上了深渊上的那座桥。桥依然很窄我突然想起来传说中孟婆在奈何桥的另一端守着给每个过去的亡魂喝一碗孟婆汤。 我突然有些后悔阴灵玉打造的不死扳指能避过孟婆汤的作用让人记住前生的事可是小狗子带我走的太急不死扳指还在躯壳的怀里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奈何桥不长很快走到了头。我看到桥那边依稀真有一道佝偻的身影佝偻的身影手里托着一只碗碗里装着水每个走过奈何桥的亡魂都在她身边停住脚步。佝偻的身影用手指蘸蘸碗里的水在亡魂的额头轻轻一点。 那碗里或许是传说中的孟婆汤了孟婆汤一点前生的一切烟消云散再无从前。 “小哥我先走一步了。”小狗子回过头冲我挥挥手接着他走到了那道佝偻的身影前。 那道佝偻的身影动了动伸出指尖点到小狗子的额头上。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佝偻的身影好像有些眼熟。 “是是”我很震惊事情的变化太快也太突然一时间让我彻底混乱。 田奶奶 那个站在奈何桥头给亡魂孟婆汤的佝偻身影竟然是田奶奶 第二百七十二章目光的神能 我琢磨不出这个汉子的真正意图,心里开始揣测。在我看来,事有反常即为妖,对的举动不正常,肯定另有原因。 “现在离大西沟已经远了,你们走吧。”这个汉子凝视了我们片刻。朝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同时示意坦诚。 这个举动让我跟花九同时产生了意外,我们两个对视一眼,迟疑的望着汉子。 “我负责剿匪,当我带着自己的部队时,心里只有使命和责任,但现在,我只是一个俘虏,我没有清剿残废的能力。”这个汉子依然那么淡定,道:“陆山宗,花九,你们走吧。” “你”我震惊了。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个汉子没有作假,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包括他的眼神都流露着真诚,他真正是要放我们走:“我们走了,你回去怎么交代” 我很少离山。但经历的多了,对人情世故已经很了解。我能想象的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旦被上报,这个汉子即便没有被扣上通匪的帽子,前途至少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那个年代的军人。军衔都是靠拼命挣回来的,那是地位还有荣誉的象征。 “我小的时候,一心只想读书,但学业未成,国家战乱,民不聊生。”汉子看着我神色间的不解,慢慢坐在地上,想了想,道:“那一年,我的家乡遭了灾,到处又在打仗,没有人管老百姓的死活,我的亲人,死了一大半。从那时候起,我突然明白了。在这个乱世里,读书,是没用的,读书只能教自己明白道理,却救不了那么多人的命。我弃笔从戎,拿枪打仗,我亲眼看到亲人的死,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希望世道能够清平,每一个老百姓,都能安稳的活着。”ya “我读过书,打过仗,走南闯北,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陆山宗。我叔叔暗中告诉过我不少事,我很清楚,你要做什么。”汉子讲述着,语气有些低沉:“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只是过眼云烟,我只想让每一个该活着的人,都好好的活着,至于前途,我从未看重过。” 我听着这个汉子的话,心里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波澜。可能就是在这一刻,我猛然产生了一个很确定的念头。 我自觉,我陆山宗,一定能够战胜地仙。 地仙的才情无双,仅凭悟性和根基,我或许不如他。但我身上,却有一种地仙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那就是无私,还有正义。千百年来,就因为石嘴沟陆家出现了无数个和老太爷,和五哥他们一样的先人,才维持着阴世和阳世轮回秩序。他们不畏死,不怕死,在他们走上那条漫无边际的远路时,已经将自己的所有,甚至生命,都置之度外。 勇者无敌,勇者无畏,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种信念将会化为一种信仰。 我可以身死,可以消散于天地间,但我只盼天下万千苍生,能在盛世生息。 我仿佛通悟了,在这一刻,也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汉子的心。 我心里那个时有时无的圆,更加浑然,更加通透。 心中无我,无一切,才是真正虚无的圆满,才是真正的大道归元。 “走吧。”汉子讲述完,站起身,从始至终,他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这里一别,或许以后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但我心里,已经牢牢记住了他,记住了这个无名英雄。他自己慢慢的后退着,越来越远。 目送着他的身影在雪地里消失,我和花九也随之转头朝前面跑去。花九的山头散了,多少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但这未尝不是好事,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像无数个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娶个老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九哥,你有什么打算” “到山外去。”花九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世道不同了,这片广阔的大山里,再没有山头的容身之地,花九要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他会隐没在芸芸众生之中,从此之后,太行山再也没有花九这个人,能流传下去的,只有他的故事。 “一路珍重。” 我和花九在大西沟附近告别,他独自踏上了离山的路。我惦记银霜子,却也惦记别的朋友。山里的形势现在已经基本明了,剿匪的部队,大多是从东边调来的,东面囤积着重兵,被剿灭的山头残余势力,大多朝西边逃窜。 我放慢了脚程,在这里几条交通要道附近不停的游荡着。花九离开了大约有十多天时间,山里的雪消融了大半,山路泥泞,更加难走。我见到了不少朝西面流窜的大大小小的山头残匪。在这里又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三猫子。 三猫子这个人还是很厚道的,当初我把章豹托付给他,山头被攻打的时候,三猫子拼命护着章豹。他的基业全部被毁,手下的人也跑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家眷。 经历的多了的人,总会有一种感触。三猫子狼狈逃命,但并不沮丧,有时候,失去的同时,亦是一种获得。他的老婆有了身孕,他失去了多年打下的那片天地,人生却又有了新的希望。 我让三猫子一路小心,先到石嘴沟去寻找五哥他们,五哥会给三猫子还有章豹安排一个去处。 章豹的伤势痊愈,但琵琶骨断了,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快意恩仇又沉默坚硬如山石的汉子,他有了忧愁,更加少言寡语。我想了想,把水灵最后的死讯告诉了他。我希望,他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每个人的头顶,都是天,上天降下的因果,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尽管我一力在维护他,保护他,但他终究还是变成了废人。这或许是对他当年滥杀的一种报应。如今,报应已经过了,他可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安置好三猫子和章豹,我心里的这块石头才最终落地。我调转方向,开始朝东山的方向而去。 心无旁骛,走的很快,离东山还有七八天路程的时候,一股剿匪的部队和一些被打散的残废在这儿遭遇,发生了抵抗和攻击,我被迫停留了两天,等到对方全部都离开的时候,才准备再次上路。 但是没有走出去多远,从已经差不多消融的积雪里,唰的跳出来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我的眼前顿时一亮,这团毛茸茸的影子圆滚滚的,又圆又胖,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看到我的时候,撒欢打滚的就冲了过来,在我脚下不停的打转,亲热之极。 是小毛孩儿,我心里一喜,连着这么多天,混乱和逃散见的多了,猛然看到小毛孩儿,自然喜出望外。但是心里的喜悦还没有消失,又随之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当时托付黄三婆,把小毛孩儿暂时先带回东山,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小毛孩儿不会跑到离东山还有这么远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 小毛孩儿已经通了人性,听到我的话,两只黑乌乌的眼睛里唰的就冒出了泪,爪子在泥地上一划拉,隐约显出三个字:跟我来。 我跟着小毛孩儿朝前面走,翻过前面的一座小山,小毛孩儿带我跑到山脚的一个山洞。还没有进洞,我就嗅到一股草药还有淡淡的腐肉味。 老狐狸躺在山洞里,没有知觉,我不知道他伤在哪儿,但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小毛孩儿守着老狐狸,实在没有办法,才跑出来,在冰天雪地里寻找能治伤的药。可是现在还没有开春,找了很久,它一无所获。 我弯下腰,看了看老狐狸,它的额头上,有一道好像利刃切割出来的伤口,伤口从梁延伸下来,几乎把老狐狸整颗脑袋一分为二。我有些诧异,因为这样的伤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皮肉伤,敷了伤药,应该没有大碍。但老狐狸昏迷不醒,不知道昏沉了多少天,伤口始终不愈合,已经化脓腐烂了。 我想给它先清洗一下伤口,但是手指刚刚触碰到老狐狸脸上那道伤处时,眼前的虚空中,仿佛唰的出现了一双眼睛。伤口上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又极其强势的力道,一下子把我的手震开了。 虚空中的那双眼睛,只是一闪而过,但这一瞬间,我的头皮就紧了一圈,心里升腾着一股恐惧和忧虑。 我隐隐中已经察觉到,老狐狸脸上这道伤口是怎么回事。 这道伤,根本不是什么利刃所造成的,重创老狐狸的,只是一道目光,犀利的目光。 仅凭一道目光,就能重创老狐狸,这种强大的神能,就算是地仙也无法做到。这道目光的神能不仅重创了老狐狸,而且神能的余波一直都附着在它身上,让它的伤口无法愈合,如果没有相应的救治,老狐狸的伤口会扩散蔓延,直至身躯完全烂成一滩脓血。 我极度忐忑,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世上,竟然还会有超越地仙的存在 第二百七十三章进阶 老狐狸危在旦夕,我想救它的命,这种伤不是药石之力可以医治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伤口上附着的神能慢慢化掉,之后再施以灵药。才有可能让老狐狸痊愈。 我伸出一只手,心里那个寓意着圆满而虚无的“圆”慢慢浮现在手掌上,这个圆没有缺憾,没有瑕疵,已经无限接近完美。圆在手掌缓缓的转动着,靠近老狐狸脸上的伤口。伤口上附着的神能非常顽固,但大道归元意味着一个世界的终结,可以化解一切所有。圆在转动,老狐狸伤口的皮肉在诡异的扭曲,一丝一缕的神能被迫抽出,被圆吞噬。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我掌心的那个圆散发着微弱之极的光。它伤口上的神能被一点一点的化解,老狐狸修行了那么多年。根基还是很稳固的,这种神能被化解之后,老狐狸的状况顿时好转,我及时把它伤口的脓血都清除掉,又细细的敷上药。过没多久,老狐狸勉强睁开眼睛,悠悠醒转。 它一醒来。旁边的小毛孩儿如释重负,蹲在老狐狸面前,满脸都是关切。看到我,老狐狸很激动,翻身要爬起来。但身子一动,脸上的伤口就产生剧痛,老狐狸四爪一抽,差点疼昏过去。 “你不要动,伤势不轻,好好静养。”我扶住老狐狸,这个老货虽然有诸多的毛病,然而在山里形势大动荡的时期,看到这些故友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我安抚着它,等到老狐狸重新躺好,我才试探着问,问它到底是被谁打伤的。ge “陆家小爷”老狐狸的神情和语气都有些焦躁:“东山东山乱了” 我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响,银霜子还有黄三郎他们都在东山。这是我最担心也最牵挂的地方,本以为有黄老妖那样的绝世强者镇守,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他们。然而终于还是出事了。 “谁祸乱了东山是打伤你的人吗”我脑子里很乱,但这个时候,愈乱则愈无章法,我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想先把情况问个清楚。 “我看不到那个人,只看到一双眼睛” 黄三郎他们回到东山之后,老狐狸无处可去,也随之投奔,这些都是老朋友,非常时期住在一起,相互关照,本来情况很平静,但前几天的一个深夜,老狐狸彻夜不眠。守着丹炉炼丹,午夜的时候,它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出门查看。 冬天的深山里,一片死寂,老狐狸出来的同一时间,就看到漆黑的夜色里,有一双眼睛如同刀锋一样的骤然出现,凝视着它。那双眼睛爆射出一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真的像一柄利刃,凌空而来,险些把老狐狸的脑袋切开。 目光一晃之间,老狐狸就身受重伤,它能意识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抵御抗衡的,它打着滚想要抽身逃遁。这时候,黄老妖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动,从居所里现身。 那双眼睛的目光,好像笼罩了整个东山,一刹那间,天崩地裂,好像世界末日。老狐狸知道不对劲,拼死想逃出来,至少得留一个能出去通风报信的人。老狐狸在东山这些人里,本事最微末,所以它就显得微不足道,连滚带爬的从东山逃出。所幸的是,小毛孩儿年纪小,精力旺盛,晚上就在东山附近抓兔子玩,没有被牵连进去,老狐狸死里逃生,小毛孩儿一路带着他逃出这么远,但老狐狸的伤势极重,伤口上附着的神能致使它昏沉不醒,奄奄一息。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老狐狸这条命就算交代了。 我心里起疑,老狐狸根本就没有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而我之前的疑惑越来越甚,我想不出来,这个世上还会有超越地仙的存在。如果真的有那种人,地仙就不可能肆无忌惮的颠覆阴间上千年。 “陆家小爷,现在东山的情况,咱们一无所知,你要慎重,三思而后行。” 我点点头,心里急的火烧火燎,却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银霜子他们深陷不测,只剩下我一个人能救他们,如果我也陷进去,所有人都只剩下死路。 我在怀疑,在揣测,因为我不知道这个重伤老狐狸的人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立场,如果他跟地仙有什么渊源,两个人再联手,我估计胜算渺茫。我想做好充分的准备和打算,再去东山,可是这些情况搞不清楚,心里始终不踏实。 我走出山洞,夜色浓重,我遥遥望向目光无法触及的东山。 就在眼睛望向东山的同时,一种让我心惊肉跳的气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滚而来,顿时被我捕捉察觉。我仿佛能看到东山那边的夜空中,隐约落下一片银白的光。 心里的圆几乎接近圆满了,这片广袤的大山里,只要有超强的强者出现,都瞒不过我的感知。这一刻,我察觉到东山方向,一个人正在极尽的升华蜕变。 那种气息让人恐惧且略微熟悉,捕捉到这股气息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地仙。但这股气息比地仙的神能更强大,更让人胆寒。 遥远的天际,仿佛也被这股冲天而起的气息震动了,光芒四溢,与月光争辉。整整一片大山全都沉浸在这股气息之间,那是让我都感觉恐怖的力量。我感应到这股气息,心头也随之惶恐不安。因为我能察觉出来,这气息,好像真的来自地仙。 他蜕变升华了 我回想起上一次跟地仙的大战,那一战让地仙伤上加伤,最终虽然被迫退走,但地仙的才情悟性,举世无双,他虽然伤重,却从那个旋转的圆中,感悟到了很多。这些感悟对他的帮助极大,按照常理来说,他隐伏疗伤都需要至少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然而那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圆,给予地仙启迪,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进境到天仙的境界。 根据老狐狸所说,地仙到东山已经至少有几天时间了,但他一直没走。茫茫大山,我刻意的隐藏气息,地仙就感觉不到,他想杀我,他知道东山是我最牵挂的地方,他就守在东山,等我自己送上门去。 地仙已经进境到天仙的境界,但是我的心,却随之安稳了一点。我有自信,能战胜地仙,因为他有弱点,有缺憾。我没有料到他会进境的如此之快,可地仙就是地仙,即便进境,他依然还是原来的心性。 “陆家小爷,你你要到东山去”老狐狸满心忧虑,当初的地仙,如今的天仙,仅仅一道目光,已经让老狐狸神魂不宁,它唯恐我这一去,将永无回头之日。 “去。”我的目光渐渐镇定了。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我有一颗无私无畏的心,就如同我们石嘴沟陆家那些曾经为此捐躯长逝的祖先一样,为天道,为公理,为无数存活在世间的芸芸众生,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让老狐狸和小毛孩儿暂时到别的地方去躲避,小毛孩儿跟我太熟了,不肯走,要留下帮忙,看着它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身子,还有那双黑乌乌的眼睛,我摇摇头,摸摸它,让它带着老狐狸远走。 小毛孩儿和老狐狸走了之后,我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迟疑,大步朝着东山的方向而去。第一步迈出来,我心里就有很强烈的预感。 东山,会是最后的决战,那延绵千年的恩怨纠葛,真的将要落幕。这一去,或生,或死,我无法掌控,只能放手一搏。 我的脚力比老狐狸要快,大概四五天的路程,我连走了两天两夜,差不多已经赶到了东山。距离东山越近,我越能感觉到天仙的气息,他就隐伏在东山。 我不知道东山现在的具体情况,论道行,我不如天仙,本身就处于劣势,如果再不明情况,就会吃更大的亏。到了东山外围,我犹豫着该怎么样探一探底,去东山摸索一下。但至高无上的天仙,就在东山,我只要进去,必然会被他察觉。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通往东山的那条小路上,悄然出现了一支几十人的队伍。仅从装束上看,就能分辨出,那是从山外来到山里负责清剿山匪的队伍。几十个全副武装训练有序的士兵有序前行,我赶紧隐藏了身形,看着他们从身边的路上鱼贯而过。 这些人快速的散开,把守住东山两个进出的要道。要道被封,东山的人逃不出去。等到包围圈布下,队伍里带队的人才现身出来,站在进山的路口,冲着里面大声的喊道:“活捉大蛮山匪首银霜子” 我心里一动,剿匪的队伍把什么情况都打探的很清楚,连银霜子的下落也摸查到了。 这支队伍完全对我以及东山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他们临时出现,很可能会牵动天仙,让我在大战之前先看看天仙的虚实。 第二百七十四章圆满与寂灭 队伍把东山的要道包围之后,东山依然一片死寂,山里的雪都融了,黄三郎住的地方并不大,这几十个人足以将其扫平。 带队的人一通警告,但东山悄无声息。他们留下一小半人守住要道,剩下的开始分批进入山内。我心里很不忍,天仙如今就在东山,这些人进去,有去无回。但我阻止不了,连我自己都没有一点战胜天仙的把握,更保护不了这些人。 全副武装的人进入了山内,一边警戒,一边搜索。初开始,山里还是没什么动静,但就在这些人渐渐接近了黄三郎的住所时,一片浓重的云,如同潮水般猛然扩散开来。云层铺在山沟里。扩散的很快,瞬间就把山沟里外的人全部都淹没了。 眼前只剩下那片在滚滚翻动的云,云很厚重,厚的连我都看不穿。我不知道那些人的状况,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天仙强大如斯,和地仙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更加强势。已经强势到无法揣度。 我担心这帮人,更担心银霜子。东山山沟里就和所有生命都死绝了一样,黄三郎甚至黄老妖那样的山精,在天仙面前绝对都没有招架之力,更何况银霜子。天仙要杀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我一直在全力压制着自己,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里却终于按耐不住了。 我连银霜子的生死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天仙来到东山时,有没有把他们杀掉。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朝着山沟又靠近了一些。但脚步刚刚一动,厚重到无法看穿的云,突然就像被刀子劈裂了一样,轰隆的翻滚着,闪出了一条通道。 这一刻,我看到了那些人的下场,在云雾的覆盖下,他们全都死掉了。甚至没有听见天仙出手的声息,这些人连身躯都不存。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碾压成了模糊的血肉。血腥味从云雾里飘散出来,尚未把周围的情景看清楚,一道目光,如同闪电,从云雾中透射而出。 “陆山宗我知道是你来了” 那道几乎把东山都覆盖在里面的目光,强的和一轮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我全神贯注,在那片灼热的目光之后,我看到了天仙的身影。 他升华了,身躯几乎通透如玉,一动不动的站着,却带给我巨大的压力。那种压力,远超他在地仙境界时的强压。他从那个圆中,领悟到了圆满的真谛。 我很想开口问,问问银霜子现在的生死,但我知道不能这么做。只要我一开口,就证明心有旁骛,在决战中,这是致命的软肋。 “这个世间,容不下你我,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天仙的目光虽然黯淡下来,然而神能却如同大江大河一样连绵不绝:“天数注定,谁也更改不了。” “葛洪,你太自私。阴间是轮回中最重要的一环,不是你手中的玩物。你只顾一己私欲,从来没有想过其它。”我知道大战在即,全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天道不息,我替天行道”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敢跟天仙这样说话,但天仙望着我,眼神中隐约流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畏惧。他能注视到已经在我周身上下不断浮现的圆,这个圆,代表着道,也代表着初始与终结。天仙进境,完全依靠从圆中的领悟。 就在我和他在决战前遥相对峙的时候,一声隐约的叫喊,从东山的地下传来。我的感官敏锐之极,叫声很飘渺微弱,但我立即分辨出,那是银霜子的叫声。她难以察觉到地面上的动静,然而我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冥冥的感应,她什么也看不见,却知道,是我来了。 “银霜子”我心头惊喜交集,银霜子还活着,天仙没有杀她。 银霜子的叫声断断续续,朦胧的听不清楚她到底在喊什么。但是惊喜之后,我心里又跟着一沉,天仙不杀银霜子,并非发了善心,他活了这么多年,对人情世故已经烂熟于胸。他清楚,如果我来到东山的时候,知道银霜子已经死了,那么心里断然不会再多想什么,将会全力搏杀天仙。 但天仙偏偏留下银霜子一条命,银霜子只要活着,我就要惦记,就要牵挂,就要分神。在这样的大战中,一个疏忽,就可能导致战败丧命。 “银霜子,等着我,我会来救你”我没有机会现在就把银霜子救出来,心头的那个圆不断的浮动,让心境中的所有杂念全部消散,一颗心亮如银镜,不沾尘埃。 我和天仙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心境平和的同时,头顶已经聚集出一片雷云。 嘭 雷云和天仙身躯四溢的气息碰撞,阴雷炸裂,整个东山都随之颤动起来。撞击的余波尚未消失,地仙已经杀到。他摒弃了所有繁复的法门招式,摊手一抓,天地好像被笼罩在这一抓之下。 那种力量太强大了,领会圆满的奥义,我抵挡不住此刻的天仙。他的手掌一触及雷云,云层全部崩散,我只觉得面前涌动着堵塞心跳的神能,蜂拥到脸前。心头的圆浮现出来,神能撞击圆,声势极其浩大。 这一波攻击虽然被圆化解,然而我却被反震的力量震的倒退如飞,踉跄了十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天仙从容不迫,跟着就缓步走来,他自持着强大的力量,在决战中波澜不惊,如同闲庭信步。 “陆山宗,我就是至尊,就是法则阴主和陆百年都死了,你用什么来对抗我”天仙的步履缓慢,但攻势不绝,身影所到之处,连风都被他的杀气侵染了。 他的手掌又一次压落下来,雷云被打散了,来不及重新聚集,我的手带着丝丝电芒,临危架住天仙这一击。 就这么一挡之间,我的心开始波动,我能感觉的到,天仙的身躯已经金刚不坏,如同永恒一般,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利器能给他带来一丝伤害。就算我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创伤他。他的身躯每一寸皮肉都像玉石一样晶莹璀璨,坚不可摧。 嘭 我抗衡不了这样强大的攻击,刚和天仙一碰,半条手臂的骨头就开始崩碎,身子像是一片树叶,被狂风席卷出去,足足七八丈远,才重重落地。胸口憋着一口血,落地的同时狂喷而出。 “陆山宗如果不是你,事情不会有这样的变故”天仙大步走来,毫不留情:“杀了你,我要重建阴间法则” 我没有后退,因为已经失去了后退的机会。转身逃遁,必然一死,但硬着头皮再拼,和天仙不是一个级数。面前,隐然只剩下一条死路。 天仙的手掌把我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如同一座巍峨的山,从头顶压落。我刚刚抬起手,想要招架,那股潮水般的神能就卷住我,身躯好像被丢进一个熔炉中,血肉将要崩碎。 轰隆 一直静静转动在心中的那个圆,被强大的神能彻底逼出了身体。几近完美的圆,无声无息化解着天仙的神能。神能的余波无孔不入,我又喷出两口血,胸口的骨头随之崩裂,猛然一翻身,剧痛攻心,强忍着痛楚,才再一次站起身。 那个圆,又出现在我和地仙之间,他从圆中得到了启迪,从而圆满。浑然的圆中,一个世界从混沌中初生了。 原本,我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和地仙抗衡的机会。但圆中的世界初生时,我心里陡然像是冒出了一片灵光。 天仙,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大道归元,元所寓意的,是圆满,同时还有归零。这种归零,同样是一种寂灭,万物不存,天地回到初生之前的混沌中。天仙只懂得圆满,他不懂得寂灭的真谛。 我敢于拼命,为了那么多人的生死安危,为了天道轮回的秩序,我陆山宗,万死不辞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大道归元所代表的一切。寂灭,无敌无我,以我血肉之躯,让所有笼罩世间的黑暗,与我一起寂灭。 大道归元,我将不存,黑暗将不存,所有一切,皆入虚空中。 第二百七十五章终点 这一瞬间,大道归元的真谛,在我心中浮现。随之,我的心境陷入了真正的物我两忘,眼中心中再没有其它,只有强大至几乎不可战胜的天仙葛洪。我摒弃所有的杂念。身上几处被重创的骨伤仿佛也失去了痛楚的知觉。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被黑暗充斥的世界,一尊神明正在以自己身上的圣光浸润无边的黑暗。隐隐约约之间,我能看见,那尊神明,好像就是我。 “陆山宗,你的大限到了。”天仙镇定自如,他不知道就在这瞬息之间,我已经完全领会大道归元,依然闲庭信步一般,身上的杀机却愈加浓重。 葛洪,阴主,陆百年,三方强者相互对峙。相互牵制了一千年,他们都在苦熬,而今,这一场千年的劫难终于到了尽头。今天,无论是我战死在此,或者天仙败亡,都将是一个真正的终点。 面对着步步紧逼而来的天仙。我心里那个圆,已经彻底圆满了,没有任何破绽和软肋,浑然一体。圆,亦像是此刻我的心境。坚韧不催,浑圆通透。 天仙的神能铺天盖地,在东山掀起了一场无形的风暴,地面上的一切东西都被神能卷起的风暴吞噬,化为粉。心中的圆浮动出来,一圈眼睛看不到的光,不断化解着天仙的神能,眼前不停的发出砰砰的爆响。我心里已经没有生死的概念,今日或许必死,但大道归元将会把我和天仙全部带入地狱。醉心章、节亿梗新 “小男人你要活着” 就在我心无旁骛,将要和天仙一决生死的同时,那道模糊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骤然清晰了起来。地面上的大战余波震动了地下,银霜子或许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完全覆盖了东山,覆盖了东山内的所有生命。她感觉到恐慌。 我不是圣人,我是重阴身,但却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听到银霜子飘渺的呼喊声时,我圆满无暇的心境,就像一潭平静的水,被一块小石头打破了。心头的杂念本已经消失,可是此时此刻,却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 这一战,我十有**会死,我死之后,银霜子,她会怎么样她会悲痛欲绝吗她会郁郁寡欢吗她人生的后半段,还会有真正的快乐吗 我情愿一死,只是希望这世间的人,能平安的活下来。但如果我死了,银霜子却难过致死。那么我的死,还值得吗 嘭 心境的缺憾刚一出现,四面八方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神能立即突破了圆,圆被粉碎,我失去所有的屏障,整个人都暴露在无边的神能中。我像是被卷进了风暴的核心,身子猛然一颤,被神能卷的颠三倒四。天仙的神能无情且强大,在翻滚之间,我能听见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重重落在地上,不知道第几次大口的喷着血迹。我的耳膜像是被震破了,感官顿时受损,听不到太多声音,只有那种大脑眩晕的嗡嗡声,在耳边环绕。我感觉到了将死的前兆,那种预感充斥着心田。 在这生死的大战中,我忍不住在想,如果此刻,我死了,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变化 或许不会,即便我死,这山,依然是这山,这水,依然是这水,唯一的变故,可能只是石嘴沟的陆家族坟里,会多一个没有尸体的衣冠冢。 我明白了,任何人都会死,在这个广袤又繁衍着万千生灵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 我的耳朵好像失聪了,再也听不到天仙的神能呼啸的声音,我艰难的站起身,那个已经破碎的圆,在眼前急速的重聚。 嘭 铺天盖地的神能都被这个圆化解,消散成丝丝缕缕的烟气,天仙仍在逼近,我猛然大喝一声,不顾一身骨骼断裂了大半,顶着面前那个缓缓转动的圆,猛扑上去。阴雷的雷云也在头上翻滚着,笼罩战团。一道一道粗大强势的阴雷,不断劈落。天仙不畏惧阴雷,然而当那个缓缓转动的圆浮现在他脸前时,天仙的眼睛,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能感觉的出来,这个圆,正在化解,消融一切。虚无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道,道衍万物。而这个圆,正在瓦解着世界,在它笼罩的世界中,万物寂灭,蜕变为三,为二,为一,继而进入万物初生之前的虚无。 “我是独一无二的天仙”天仙被圆的气息震慑了,但他不后退,也不屈服,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有神能在宣泄:“谁能奈我何阴主陆百年都已经死了无人再能挡我” “葛洪”我一步不停,借着旋转的圆,继续朝他冲去:“你进阶天仙,完全是从圆里感悟到了圆满,你的道,来自这个圆圆能成就你,一样可以覆灭你” 轰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圆的吞噬,就连天仙也不能。当我猛冲到天仙跟前的时候,那个圆骤然开始扩散,一股形容不出的强大的引力,将面前的天仙吸纳进去。与此同时,我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圆的力量,那无法抵御,我的身躯不由自主的也被吸入了圆中。 圆吞噬了我和地仙,仿佛慢慢升腾到了半空,到了天际,圆是在我心中孕育的,但是它圆满的时候,我似乎再也掌控不住它。我看到天仙在圆中翻滚,身躯刚刚露出一缕神能,随之就被化解的无影无踪。他一身神通,在这个圆中却没有施展的余地。 大道归元,一切归零。 天仙是自私的,他不想死,在圆中拼死的挣扎,那种挣扎放在外界,绝对是惊天动地的,会让群山轰鸣,大地崩裂。然而在这个悄然转动的圆里,他所有的挣扎全部化解无形,我能看见天仙的躯体,在缓缓的分解,每一滴血肉,每一根毛发,都渐渐消散在圆中。 我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在不断的滚动中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一瞬间,我也陷入了无可自拔的毁灭之中。和天仙一样,我的身躯也在崩裂,粉碎。崩裂没有痛楚,但那却意味着将永远消失在世间。 圆在半空飘浮,和天仙的大战被圆终结了,我被自己孕育出的大道归元吞噬着,忍不住低头看看下面动荡一片的东山。大战的余波在东山消失,银霜子和黄三郎他们,可能正在全力想要逃离被关押的地方。我看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消散在圆满,虚无中。 “我死后,愿你们一切都好”我的话,他们再也听不到了,我喃喃自语,只希望所有的人,只希望这片天地,能见我一片赤子之心。 我一死,以换天下太平,众生留存,这死,已经值得,我死而无憾。 我心里,回想起了很多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他们在眼前光一般的闪过。这一生短暂的岁月里,能让我回味的,有很多很多,回首这一生,我无悔。身为陆家的子孙,我像无数个在历史,在时间中抛弃自己生命而护道的祖先一样,完成了自己肩负的使命。 我想,如果身死魂不灭,我可以坦然的飘荡到另一个世界里,对那些已经逝去的祖先们恭敬的一拜,然后告诉他们,这所有的一切,已经终结在我手中。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搅扰轮回,颠覆阴阳。 但是这只是奢望,在这个化解万物的圆中,即便灵魂,也会灰飞烟灭,一丝不存。 天仙在咆哮,可是他阻挡不住真正的道,真正的元,他的身躯已经化解了大半,徒劳的挣扎。 这个圆是来自我心中的,我的身躯也在慢慢的消融,却比天仙消融的慢。天仙消融了一大半,知道颓势已经无法扭转,他像是玉一样完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了极度的恨意。他的半截身躯一转,朝我扑过来。 “陆山宗,即便身死,也要你死在前面我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 天仙临死前的一击,声势震天,可惜身在圆中,无论蚊蝇或是天龙,都没有任何区别,神能力道刚一散发,就立即被圆吞噬,天仙的半截身躯四周,全都是丝丝缕缕被化解之后留下的飘渺烟气。 当他冲到我面前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头颅,我伸手轻轻一挡,天仙的头颅就被推开了,头颅被圆的气息包裹,停在面前。天仙的颅骨坚硬如金刚,在圆中却脆弱的不堪一击,他的头颅崩裂了,凝玉一般的颅骨碎片噗噗的化为粉末,化为烟尘,只剩下那双狼星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渐渐黯淡,精光沉寂,泛出一片意味着死亡的灰气。眼睛被圆磨灭着,最终彻底的消失。 曾经纵横天下,主导阴阳,颠覆阴间,举世无敌的天仙,在圆中无声无息的变成了历史的一缕轻烟。轻烟飘散,世间再也没有天仙,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永远成为过去,成为曾经。 天仙彻底覆灭的一刻,我同样感应到了自己的命运,我的身躯,已经被圆吞噬了一大半,用不了多久,将和天仙一样,永远的消失。 在这一刻,我不想再挣扎,做徒劳的抵御。我彻底放松了,目光又一次投向下方的东山。 永别了,太行山,永别了,那些所有我深深眷恋的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尾声 我万分的不舍,却迫于形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天仙已经在圆中被消融无形,我也终于走完了这条无尽的路。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好像分散成了无数滴飘浮在圆中的血肉碎块,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我看了看下方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战场。 这一刻。我看到黄老妖婆率先从地层下面全力钻了出来,之前和天仙大战,波动席卷地下,几经挣扎,黄老妖终于脱困。她钻出来之后,我看到银霜子紧随其后,也露出了头。 她的神色惶恐,紧张不安,从下面脱困的一刹那,就在四周不停的张望。 我知道,她在找我。我就飘浮在她的头顶,身体快要化光了,银霜子茫然无措。在原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不见我的踪影,她突然就像抑制不住一般,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男人,你在哪儿,你在哪儿”银霜子不可抑制,她知道刚才是我和天仙在东山对决。做最后一战,可是此刻的东山寂静无声,她再也看不到我了。 黄老妖和黄婆子都在安慰银霜子,但银霜子的眼泪不止。冥冥中,她或许能够感应到。我已经处在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我说不出话,也无力再去对她表达离别的哀愁。我默默的看着正在大哭的银霜子。 银霜子,我的女人,我死之后,只望你会过的好一些,安心一些 轰隆 我的身躯,连同头颅,眼睛,在此刻被圆化解,血肉飘散在周围,视线消失了,感官无存。模模糊糊中,我觉得周身上下,只剩下那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还留在原处。 这是一颗通红的心。陆家祖先,给这颗心赋予了最宽博的公正与无私。它强有力的跳动着,和圆的力量对抗。 这颗心脏,不可能比天仙的心更强大,但它所拥有的,是凛然的正气,长存千秋万古的正气。这股气息护持着心,在圆的瓦解之下安然无恙。 圆中的世界开始急速的变幻着,混沌,初生,兴盛心就好像一瞬间经历了一万年那么久。圆是从我的心中孕育而来的,它们之间,仿佛也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 圆,从某种角度来说,寓意着道,寓意着天。上天是公平的。因果循环,善恶有报。骤然间,飘散在四周的躯体所化的血肉慢慢的聚合,围绕着跳动的心,重新聚集出已经被瓦解的身躯和头颅。我能感觉的到,这场瓦解,如同一次清洗,我身躯中携带的重阴身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 重聚的躯壳,是一具普通的躯壳,就像这个世间无数的苍生一样,平淡,平凡。重阴身的特质没有了,所修的阴罗密咒也没有了,我变成了一个凡俗的凡人。 一切,都是天数。我从石嘴沟离开,漂流四方,完全就是为了走上那条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所经历的一切,遭遇的一切,皆因这些。如今,千年的纠葛落下帷幕,事件终结了,我无需那些超脱人力的修为和神能。苍天有眼,它赋予了我很多,最后又剥夺了很多,唯独只剩下平凡的我,留在这大山间,走完自己后面还未走过的人生之路。 身躯重聚的同时,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我仰望天际,好像能看到我们陆家的祖先,一个一个从眼前飘过,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我看到了老太爷,他带着大哥,二哥,从眼前飘远了,我想喊住他们,但他们已经飘浮在另一个世界中。 这时候,悬浮在半空的圆无声无息的破碎了,我的身躯轻飘飘的从半空落下,一直落到地面。黄老妖和银霜子他们顿时发现了我,银霜子扑了过来,她不管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躲过道的瓦解,只要看见我还活着,她已经完全满足了。 “小男人”银霜子紧紧抱着我,眼中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脸上,她抱的很紧,唯恐一松手,我就又会消失在眼前:“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不分开” 在银霜子他们的照顾下,我修养了十来天时间,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当我康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山里人,我再也没有重阴身的优势,再也没有召之即来的阴雷雷云,我所拥有的,仅仅是留在心头的记忆,还有那颗永不会褪色的心。 修养结束之后,我和银霜子还有黄三郎一起,踏上了前往架子山的那条路。我还记得自己的一个承诺。 在架子山附近那个地洞里,我找到了蛛网洞里面守路的亡魂。当时在这里被蛛网洞所困,我曾经答应过这条亡魂,给它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我已经不是重阴身了,再也没有自由往返阴阳两界的权力,我只是告诉它,到阴间去,去黄泉宫。黄泉宫如今是田奶奶在掌管,有我的托付,田奶奶会破例给这条亡魂一个转世的机会。 山里的剿匪运动已经进入尾声,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头在清剿中全部瓦解,只剩下侥幸漏网的人,在四处躲藏奔逃。我预感到,这会是一个长久的太平盛世。 我遇到了从山头溃逃的李福威和络腮胡子兄弟两个,山头没有了,他们的名头太大,在山里呆不下去,准备要迁移到山外。 “老弟,天无绝人之路。”络腮胡子认认真真的跟我说道:“到山外去,说不准咱们兄弟会活的更好。” 我听的出他言语中的无奈,谁愿背井离乡,漂泊在外但就是因为这无数次的悲欢离合,才造就了平凡的世间,造就了独属于我们的历史。 而我,或许也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大山里留不下来了,我目送络腮胡子他们走远,然后,我想在这片大山里再走一走。我不知道这次离开,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所有人都觉得我怀恋故土,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心,还有一个结,没有打开。 我不知道云彩是否还好,如果她驱逐不了邪神的残魂,将会永远混沌下去,失去自我。我已经没有力量再帮她,只是,我想再看看她。我本应给予她很多很多,可我给不了。 留在石嘴沟的三哥,四哥,还有五哥,已经把一切看的很淡很淡了,他们也要离山,到遥远的蓬莱岛去。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一走,石嘴沟彻底空旷,他们的离去,意味着将要脱离尘世,再也不理会一切。整个陆家,从某种意义来说,只剩下我这么一个赶尸人。 最后一个赶尸人。 我在山里茫然的行走着,天气转暖,从初春到初夏,一连三个月时间,清剿运动已经过去,山民们在迎接新生。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莲花洞附近。看到眼前略微熟悉的山和水,我才陡然想起了木大鹏,想起了木槿。 所有的过去,都是过去,可我感觉自己有些无法面对这父女两个。我想转头离开,但目光一瞥之间,我看到远处那座药田旁的小院子里,张灯结彩,像是在办什么喜事。 “六爷” 在我沉思之间,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我回头就看到了木大鹏,他带着两个人,背着很多东西。 木大鹏的神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交谈之中,我才知道,木槿要成亲了。 这一瞬间,我心里才感觉到说不出的轻松,本想要离开,但听到这个消息,我又不想走了。 我见到了木槿,她快要嫁人了,看到我的一刻,她的眼光里,泛起了一缕波澜,但这缕波澜很快就消失。她面对着我,神色坦然。 “有时候,自己一直等着的人,不一定就是对的。”木槿轻轻对我道:“我不相信前世,也不相信来生,我是个女人,这辈子找一个疼自己的男人,已经足够。六哥,我会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会,都会好好的” 我在木大鹏家里大醉了一场,第二天就悄然离开了。我接着上路,所有的路,都是我之前走过的,但在此刻看来,却有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 在那个小村子附近,我看到了傻子妈,还有香香。她们正一起在河边浆洗衣服,这一对母女分隔了十几年,当年分开的时候,香香还很小,记不得往事。但毕竟是母女,她一定知道,傻子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河水在静静流淌,香香一边洗衣服,一边欢快的说笑,傻子妈不喜欢说话,香香说一句,她才应一句,但是我看得出,她的脸庞上,洋溢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快乐和幸福。 她失去了一切,仅剩下这个女儿,对她来说,只要女儿还在身边,自己就有希望。 一切都趋于平静了,我没有打扰她们,默默的注视着这对团聚的母女,随后悄悄的离开。 我在山里行走了很久,始终打不开心里的那个结。时间不等人,我只能走,走出这片广袤的大山,到山外的世界去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我和银霜子离开了这片延绵的山,我们到山外去定居下来。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赶尸,但这个年代已经抛弃了这个古老又神秘的职业,我在一个小城郊外的村子里安身,带着银霜子过活。 我们有一块地,我学着种菜,跟村里的老农讨教经验,当时的条件还比较宽松,种了菜,可以拿出去买卖,或者换一点自己所需的东西。日子过的挺苦,银霜子从小过惯了那种奢华的生活,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担心她会不习惯。 但时间一久,我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日子虽然苦,但银霜子很快乐,她并不是一个难以满足的人。 住的日子久了,我渐渐和提前离山的花九他们联络上了。走一山说一山,曾经在太行山叱咤风云的花九还有三猫子,都和普通人一样,三猫子有余财,吃喝不愁,花九也在种地。 人,就是那样,在平淡日子里过的久,心就慢慢静了。花九再也不提过去的事,老老实实种自己的地,到了当年冬天的时候,他和章豹都要成亲了。 他们找的,都是当地普通的农家女儿,没有出众的姿色,但是勤劳又质朴,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她们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的曾经,然而那毕竟都已经是过去了。 不知不觉,在山外已经住了有一年多,原本,我不打算再回到大山里。但是心里的结,每天都在膨胀,在搅动。 这年冬天,一入冬之后,地里的活就闲了。我跟银霜子说,我想出去走走。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鬼使神差一般的,我又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个人走进了大山。 我进山的时候,飘起了当年第一场雪。再次走上这条路,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想,即便没有与天仙的那一战,我估计也很难达到太上忘情的大成地步,我所牵挂的,太多,我放不下。 我孤独的走着,走过一座又一座山,跨过一条又一条河。当我走到小弯河附近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望着山崖下流淌的河水,我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云彩。 我站了很久,脑子里回荡的,全都是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往事,不重要了,可是依然充斥着我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察觉出身后有异,猛然一回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了那条让我一直在暗自不安的身影,她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云彩,云彩 她身上的血纹,都消失了,脸庞变的和从前那样白净,只不过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她的神色安详,嘴角挂着一抹让我温暖又熟悉的微笑。 “小哥”云彩微笑着对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的” 我和她在山间走着,好像没有目的,就那么随意的走着。我们没有说话,但是淤积在我心里那么久的结,无声的解开了。 我知道她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隐隐约约中,我们结伴又走到了一条路上,路被雪覆盖了,走到半途,我才猛然察觉到,这是那条通往妙玉庵的路。 “小哥,那就是我的归宿。”云彩看不到东西,但她却知道,妙玉庵不远了,她转头对着小路尽头的妙玉庵,回首一笑,道:“从此以后,伴我的,只有青灯古佛,我情愿,日日在佛前祈祷,祈祷你一切安好”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